第三章 最珍惜的人

微風輕輕地吹著,帶著雲兒幽幽地飄來飄去……天很藍,水很清,柔軟的橘紅色光輝,將赫爾墨斯山裝點得有了一種夢幻般的美。

山腳有著一個湖,不知是何時形成的,也沒有人給它取過名,無論何時,湖麵都淡淡地飄浮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據說,在一年中某一天的某一個時刻,如果你正巧經過這裏,會看見一座精美絕倫的海底城堡,而那時你隻要對著它許下心願,那麽無論是什麽願望都會實現。隻是……傳說終歸隻是傳說。

沐涼站在湖邊,嘴角不自覺地輕勾起一抹笑意,帶著一絲自嘲。明知道是傳說,可是每次到這兒,都會忍不住停下腳步望著湖麵發會兒呆。不管是誰,都希望自己是特別的,希望自己是唯一能夠幸運地看見那座海市蜃樓般城堡的人。至於願望,沐涼沒有想過,或者說,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你說,這湖真的有城堡沉在下麵嗎?說不定是哪個人眼花,將霧氣幻想成城堡了,然後到處去說。你說有沒有這個可能啊?”一個同班同學瞧見她又在對著湖發呆,忍不住好奇地過來說道,心裏也是將信將疑。

沐涼一驚,收了神,忙收起那抹笑:“或許吧!”聲音輕輕淡淡的,隨霧遠去。

她都忘了,這還是在上課,今天的最後一節課。

戴著紫邊眼鏡的魔藝老師,今天特地沒有穿上她一貫的高跟鞋加職業裙裝,而是換上了白色跑鞋和牛仔褲的經典搭配。她滿麵春風地走進來的時候,所有同學都眼前一亮,於是大家都開始開起這個平日裏古板的老師的玩笑。老師倒也不在意,隻是讓大家安靜下來,然後宣布了這節課的課題——到後山采風,用自然的顏色交上一幅絕美的風景畫。這是需要很大的靈力和悟性的,否則便成了魔藝老師所說的——隻是用紙筆和人工塗料畫出來的死物。

同班同學看著又陷入自己思緒中的沐涼,知趣地摸了摸鼻子,離開了。其實很多時候,不是她們不願意和她交朋友,而是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成為她的朋友,沐涼太靜、太沉、太幽遠。

沐涼微微鎖了一下眉,看著那個突然離去的同學,淡淡的失落凝聚上了心頭。她轉回了身,努力沉澱這種早已習慣的感覺。

湖麵霧氣繚繞,飄忽中微微地滲透著一絲空,一抹幻。

也許是凝視了太久,沐涼的腦海慢慢地也變得空幻起來……湖似乎蘊藏著一種魔力,讓人會漸漸地迷失了心智,然後有一種深沉的冰冷,好似一條蟒蛇慢慢地靜靜地纏繞上心尖。沐涼終於猛然向後退了一大步,那種無端的深沉恐懼如洪水般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霧,幽幽地**漾著它完美的舞姿,朦朧中好似有了形狀。

沐涼已經站在離岸較遠的地方,她睜大了眼,怕是自己的錯覺,然而,霧氣中的黑影卻越來越重、越來越清晰,漸漸地形成了一個朦朧的人影。她靜立在那兒,終於忍不住舒了一口氣,原來是有同學走到了湖對岸,因為有霧,看上去便有些虛幻而神秘了。沐涼好笑地自嘲著:似乎是自己想象力太豐富了。這樣想著,倒忘記了剛剛深壓過來的那些逼人的恐懼。

湖對岸,霧氣氤氳中,那抹修長單薄的身影若隱若現,他靜靜地站定在湖邊。或許是霧氣太過朦朧,或許是這樣臨湖而立的身影太過超然,沐涼突然迷惑起來——他好似從遠山而來的神仙呢!

少年站立在湖邊,波動的水輕輕親吻著他腳旁的岸石,不小心潤濕了他的鞋。他卻並沒有打算抬腳後退一些,隻是望著湖麵,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忽然,他好似意識到了什麽,那雙笑如新月的眸子微微一動,抬眼凝視著湖的對岸。霧氣繚繞中,一個嬌小的身影,若隱若現,受過嚴格訓練的他,眼力比起尋常人要好上幾倍,因此就算隔著如煙似霧的湖,他還是瞧清了對麵那個嬌小身影的容貌。

俊眉微微一挑,他的笑更有了深意,又見麵了啊!那個女孩,怯怯懦懦的一副受氣的小媳婦樣,那次潑婦似的跟人搶“男朋友”,一定是第一次吧。也難怪,那是因為她中了他的幻術!說起來他還真得好好謝謝她。原本以為隻是擦肩而過的過客,竟在這兒又見麵了,這也是緣嗎?他的笑瑩潤似月,淡雅氤氳如霧,卻看不出一絲情緒。笑意有時隻是魅惑眾人的一種手段,卻永遠魅惑不了自己的心。

待得夠久,他準備離開,也有點兒小失望,依舊沒有尋找到他想要的東西。而對麵的女孩——他微微睜大了一直笑如新月的眼睛,又瞧了她一眼——或許,他們注定隻是擦肩而過的過客,就算再遇見,也是枉然。

沐涼有些不安,怕又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對麵的那個人,似乎能穿過層層霧氣,直視過來。她悄悄地後退了幾步,等再抬頭看的時候,霧氣深處早已沒了人影。沐涼陷入了深思。

“喂,快過來!”組長開始集合大家,魔藝老師似乎有事要說明。見沐涼隻是一直對著湖麵發呆,根本沒聽見他的喊聲,他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起來,不過還是又提高了嗓門喚道,“喂,孤同學,集合了!”

“哦?哦!”茫然回過神來,沐涼不好意思地笑著,快步走了過去。

“嗯……我想大家都能猜到我要說什麽了吧,學期即將結束,所以我決定現在布置這次的期末作業了……”

當沐涼趕到的時候,正好聽到魔藝老師這麽說。

“老師,不要太難哦!”有同學打趣道。

“對啊,對啊。”好多同學嬉笑著附和點頭。

“老師,是什麽?快說吧!”心急的同學開始催問了。

魔藝老師別有深意地笑了笑,看著自己這群可愛的學生,連歎氣都帶了笑意:“好了,好了,聽好了啊,這次的期末作業——‘最珍惜的人的微笑’!”

“最珍惜的人的微笑?!”有同學忍不住重複道。

“嗯,對,希望大家能認真地觀察自己最珍惜的人,然後捕捉到你認為最美的微笑。”魔藝老師笑著,“我很期待哦!”

沐涼傻在了那兒,腦海頓時一片空白。最珍惜的人的微笑……最珍惜的人的微笑啊,她要怎麽捕捉?記憶深處,祖父從來沒有笑過,連偶爾的溫暖柔和都不曾有過,她如何能捕捉!祖父,那樣高貴驕傲的人,沒有人能真正了解審視過他,或者他也從來不允許任何人能真正讀懂他。他的遺像是自己親自執筆畫的,這還是幾年前她不小心看到的。沐涼曾偷偷地想,也許祖父是怕被真正的畫家讀出他深埋了一輩子的孤獨——他的驕傲是不容許任何人褻瀆的!

抱著書包,低著頭,她糾結著,秀眉忍不住輕輕皺起。她的前麵,黑衣少年提著書包快步走著,似乎意識到後麵的人沒有跟上,他撇了撇嘴,悄悄放慢了腳步。她今天好像有些奇怪!他側了頭,偷偷瞥她一眼。沐涼內心掙紮了許久,此時正巧抬起頭來,於是看到了他的回頭,看到了他在看她,突然有了些朦朧的心悸。襲司劭有些狼狽,卻強做鎮定地慢慢轉回了頭,然後忍不住輕歎了一聲。

“那個……”她深吸了一口氣,鼓起這輩子以來最大的勇氣,追到了他麵前,又吸了一口氣才輕聲說道,“你……能不能做我魔藝課作業的模特?”

襲司劭慢慢停下腳步,挑高了眉開始審視她。

沐涼一下子又變成了泄氣的皮球,臉上如火燒般越漲越紅,她急急低下頭,眼睛四處亂瞟。

“模特?……”好半晌,才聽到低低的疑惑聲響起。

“嗯,是……是的。可以嗎?”她又輕聲問,然而頭卻再也不敢抬起。

“我拒絕。”他說,然後走過她身邊,頭也不回地走了。

沐涼怔在了那兒。好簡單的回答,也好殘酷。

“還不快走!”已經走到小徑轉彎處的襲司劭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偏轉身朝那個處在發呆中的女孩吼道。

沐涼一驚,忙點頭應和:“哦。”

……

晚風將窗簾輕輕吹起,月亮的光順著間隙輕輕灑了進來,倚窗而坐的少女,忍不住抬頭望了望天邊的月亮,輕輕歎了一口氣,拿著畫板握著畫筆,就這樣坐了大半天的光景,依舊是沒有半點兒頭緒。最珍惜的人啊,為什麽自己最珍惜的人們都不曾真正笑過呢?然後她突然又想起自己,她呢,難道也不曾真正笑過嗎?也許有過,隻是忘了吧!

畫筆終於在紙上輕輕勾畫了起來,慢慢有了輪廓,慢慢清晰起來……她突然停了筆,震驚得愣在了那兒。她在做什麽?她想畫什麽?怎麽會不知不覺畫成了他的樣子,那個跟祖父一樣優秀驕傲卻不苟言笑的少年。

她將畫板放了下來,決定去廚房倒杯水喝,順便整理一下此刻紛亂的思緒。

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麽。走在走廊上,她忍不住想。再走過去幾間客房,就是他的房間了。

窗外月色明亮,透過半邊玻璃幕牆灑了進來,令走廊也有了些浪漫的色彩。

襲司劭頭枕在雙手上,躺在**,眼睛迷離地半眯著,他沒有開燈,隻讓那從幕牆透進來的月光染了滿室。在這樣的夜晚,心總逃不開一種莫名的恐慌,那種從骨子裏透出的荒蕪空虛,正一點點地吞噬著他。曾經以為終於不會孤獨,不會隻剩他一個人,真的以為會幸福了……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流露出一些苦澀。

門口黑影微動,警覺性一向很高的他,雖然剛剛還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卻很快冷下了臉,側轉頭望向門外。

沐涼在經過他門前時,看到他的門半開著,於是忍不住好奇,想借著月光看看他是不是已經睡下了。

月色明亮的夜晚裏,他望見了她,她也看見了他,一切突然變得沉寂曖昧起來……他們靜靜地互相凝視了許久。

有一個瞬間,他以為,她回來了;他以為,她終於後悔了,回到他身邊來了,就在門口。於是他開始害怕,開始恐懼,他想要她回來,回到他身邊,可以慢慢地填補那顆早已空無的心。月那麽冷,夜那麽傷,他已快要被那種稱之為“孤獨”的感覺折磨得喘不過氣來……他微微抬起手,簡單地結了印,對著門口的女孩施了魔法,一種最基本的魔法——替身術(這是剛進入赫爾墨斯學院便要學會的基礎魔法,是一種簡單的幻術,讓使被施術的人在瞬間視覺迷惑,產生錯覺,看到自己以為看到的事物)。

不過他進行了改進,已可以對別人發揮作用,讓被施術的對象暫時真正變成自己想見到的樣子。

沐涼微微怔了一下,不明白他做了什麽,第一次與他對視那麽久,是因為夜色吧,才會讓她有勇氣這麽做;也因為夜色吧,這樣的對視,令她的心跳得好快,臉頰好燙,有種莫名的喜悅溢滿了心,再也容不下其他。她努力令自己斂下了視線,想跟他道聲晚安,然後替他掩上門後離開。

“進來吧。”他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卻有種迷人的魔力。

沐涼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覺得不合適,所以搖了搖頭:“不了,我隻是經過而已,實在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看到那個身影似乎急欲逃脫,那雙深沉的黑眸危險地眯了起來。還是想逃嗎?逃得離他遠遠的,有一股灼熱的疼痛驀地糾結上了他的心。襲司劭想也不想,坐起身,伸手一抓,就見門口那個想逃走的嬌小身影被拖了過來。

沐涼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驚呼出聲,卻馬上捂住了嘴,她沒忘記這裏是自己家,現在是深更半夜,她的驚呼聲會驚擾到祖父。她不是第一次被他這樣抓過去了,她想起第一次遇見他也是這樣的情形,不過那時,他是需要她救治人,那麽現在呢?

她已到了他麵前,呆呆地望著那張俊美的臉龐,一不小心,望進了那雙沉寂孤傲的黑眸裏,似乎有點兒自嘲,有點兒苦澀,還隱忍著一份深沉的疼痛。是自己的錯覺吧!怎麽會呢?像他這樣倔強驕傲的人,怎麽會有這些情緒呢?一定是自己看錯了。她不敢開口問他“抓”她進來的原因,紅暈早已布滿了臉頰,就隻能這樣呆呆地望著他,心裏無措極了。

襲司劭漠然地看著她。這張臉,留在記憶深處的這張臉,此刻就在眼前,白淨柔嫩的臉頰,明亮的眸子,小巧的唇……

沐涼全身僵硬,他的手正在撫摸她的臉,她知道這是不合適的,卻沒有推開他,因為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裏的傷痛、專注,以及那種仿佛她會瞬間消失的恐懼。她舍不得推開他,心在怦怦跳動中有了一絲刺骨的疼。不是應該開心嗎?她曾聽班上幾個女同學說,在被喜歡的男生專注地看著時,會心跳加速,會快樂得飛上雲霄,可是為什麽她會有種想哭的衝動?那雙陰冷的黑眸,似乎想從她身上尋找到某種沉寂的思念,他的手輕輕地帶著憐惜地來回撫著她的眉、眼、臉頰……最後停留在她的唇上。

“為什麽要離開我呢?”他的聲音低沉,似在自言自語。

沐涼悄悄地想退離他一些,就算她再不聰明,再被祖父罵笨,她也能感覺得到,他要看的人不是她,他想撫摸的對象不是她。

“孫少爺,你認錯人了,我要出去了。”她不知道,她已被他施了魔法,她成了那個鱈國太子妃的替身。

也許是月光太柔媚,夜色太沉寂,他放縱著自己那被深埋了兩年多的思念,見她又想逃開,他大手一伸,將她圈在了自己懷中,將頭埋在了她的頸項:“不準走,不許走……不要走……”他的聲音哀痛,說到後來竟帶了一絲乞求。

那個在她心中一直那麽高傲孤寂的少年嗬,此刻竟那麽脆弱。就算明知道這樣不對,就算明知道自己被他當成了別人的替身,她還是不忍心推開他。她喜歡他,她不想再否認或抗拒什麽,隻是她不會讓他知道。一個連自己都厭惡自己的人,沒資格喜歡別人。這是祖父曾訓誡他手下時說過的,她那時不懂,現在才終於明白了。而且,她悄悄抬手輕輕撫著他的後背,眼中流露出一些自嘲——他才不會在乎她喜不喜歡他,對嗎?

房間籠罩在柔柔的月色中,流淌著一份寧靜與恬謐。

緊摟著她的手,漸漸地鬆了些許,呼吸也開始變得平穩起來……輕撫著他的後背的她,小心地低頭察看了一下——他睡著了。然而就算在睡夢中,卻依舊倔強地不願放手。

沐涼微微地舒了口氣,開始小心地將摟著她的手掰開,然後吃力地卻很輕地將他扶躺在**,自己則在床沿跪坐下來。

睡著了的他,少了那份深沉不羈,俊美帥氣的臉添了一絲柔和,劍眉舒展,唇角微微勾起。她看著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攫取那抹難得的笑,也許那還稱不上是笑,可是因為出現在襲司劭的臉上,便是異常的珍貴。伸到半空的手,慢慢垂了下來。不可以的,理智這麽告訴她!終究她還是孤沐涼嗬!是祖父一手帶大培養大的孤沐涼啊,容不得自己沉溺在放肆裏。

可是……

她好想要留住他的笑,留住此刻靜謐中流淌著的溫馨。腦海中一個突兀的念頭升起,然後越來越強烈,成了一份執意。最珍惜的人的微笑啊,怎麽能不將它永遠留住,即使是曇花一現,她也自私地想將它永恒地定格在那畫紙上。

……

一個學期,在最後的術修測驗結束後,畫下了句點。讓人不得不想仰天感歎一聲:時間呀,真如白駒過隙。當然還有另一番不雅的景象——仰頭望天,極想學人猿泰山,雙手不斷拍打胸膛,以便可以更方便地直抒胸臆:啊,終於要迎來可愛的暑假啦,啦啦啦……

沐涼已收拾好書包,準備離開。

襲司劭不知道有沒有考完?不知道有沒有先走了?她還是先去門口等他好了。那晚的事,讓他們終於第一次有了默契,兩個人都矢口不提。記得第二天一早,她還在煩惱著要怎麽麵對他時,他卻已經擺著一貫的冷漠臉孔,坐在餐桌上用早餐了。如果不是那一幅她準備用來當期末魔藝作業的叫做“最珍惜的人的微笑”的畫,她真的會以為自己昨夜是在做夢……

一陣驚呼伴隨著吸氣聲倏然在教室內響起,沐涼抱著書包習慣性地低著頭,正走向門口,被突然的怪異感覺攪得胸口一悸。來不及抬頭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她已一頭撞在了前麵那堵似乎比牆還堅硬的胸膛上,一襲黑衣率先闖入了她的視線,在周圍更大的低呼聲與莫名而來的低氣壓氛圍中,她緩緩抬起頭來。

襲司劭低頭看著麵前的女孩,俊美的臉上一片肅寂之色,那雙如墨般黝黑深邃的眼眸亦是一片冷然的死寂,隻有沐涼看見了,那中間極力壓抑下的狂怒。他的周身都散發著暴風雨欲至的危險氣息。

沐涼猛吸了一口氣,心開始似要衝破胸膛般劇烈地跳動起來。她看了他一眼,急忙垂下頭,然後悄悄地希望能不被發現地退離他身邊,她害怕承受他無端的怒氣。

他怎麽會來?竟然還會到她的教室?而且他好生氣,而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生氣的對象是她,可是她實在想不出哪裏惹他生氣了,她甚至連開口跟他說話的勇氣都沒有,所以更不可能是在不小心說錯話時得罪了他。她努力思索著,秀眉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襲司劭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壓抑下想掐死眼前這個好似傀儡娃娃般的女孩的衝動,粗魯地一把拽起她,直接往外拖去。

沐涼不敢開口問他,被抓痛的手腕已經紅了一大片,她卻不敢甩開他的手。一路被拖著急速走去,她需要不斷地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一直被拽著進了家門,拽進了他的房間……他“砰”的一聲摔上了門,然後放開了她。她不敢看向那張怒氣衝衝的臉,更不知道是哪裏不對,隻能低垂了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怎麽?我以為你膽子很大啊!嗯?!不敢看我?你不是都已經細細觀察過了?難道隻會在我睡著時做些該死的事,既然你膽子這麽大,怎麽現在倒沒有抬頭的勇氣了?”他伸手粗魯地捏著她的下頦,迫使她不得不抬頭看向他。那雙漆黑的眼眸中除了熊熊的怒火此刻更多了幾分嫌惡。

沐涼無助地咬緊已泛白的唇瓣,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知何時染上了一層霧氣。心裏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他知道了她以他為模特作了畫,可是怎麽會呢?他如何會知道呢?除了她便隻有魔藝老師看過那幅畫才對啊,而老師一向不是八卦的人,更不可能沒事去找他說畫的事。

襲司劭瞪著她。這個一副隨時都好像要暈倒的樣子的女孩,此刻臉上滿是疑惑不解的無奈表情,讓他這個該生氣的人倒覺得是在無理取鬧了。他懊惱地一把推開她,她那雙盈盈的水亮眸子裏流露出的害怕,令他變得更加煩躁憤怒。

死寂的沉默,靜靜地在房間彌漫開來……好似持續了半個世紀之久。沐涼終於忍不住窒息般的壓抑,潤了潤嘴唇,輕聲顫抖著開口道:“我……”可是在無意抬眼瞟見那張依舊怒氣衝衝的臉時,話到嘴邊就自動消了音。

“嗯?”他的眼睛憤怒地眯起。

沐涼吞了一口口水。

他突然從褲袋裏拿出已被**得不成樣子的一團紙,遞到她麵前,然後才問:“這個是你的吧?”

她終於微微抬眼瞧了一下,然後眉不自覺地又微皺了起來,努力地在腦海中搜索所有自己的物品中是否包括眼前這……早已分不清是什麽的紙團。

皺成一團的紙,可憐兮兮地在襲司劭手裏微微顫了兩下,怕一個不留意,就會遭到毀屍滅跡的厄運。

“我……”她抬眼快速掠過他的臉,“認不出來了。”她老實地回答。

襲司劭瞪著她,有種想一掌拍向她的衝動,握著紙團的手越來越緊,最後還是將它緩緩展開來,呈現在沐涼麵前。

沐涼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張皺皺的紙上,赫然是那副“睡夢中襲司劭的笑臉”的畫。“你怎麽會有?”她條件反射地想將它搶過來,本來給魔藝老師打完分後就可以歸還收藏的。

“我怎麽會有?”他的眉挑得越來越高,薄唇漸抿,是發怒的前兆,“這句話該是由我來問才對吧?嗯?誰允許的?誰準你畫下這張白癡畫的?”他一邊慢慢走近她,一邊緩緩地優雅地撕著那張畫,很快那些支離破碎的紙洋洋灑灑落了一地。沐涼想要阻止,卻隻能往後退,那張俊美的臉很平靜,是那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說!”軍事化的命令,那種沐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語氣。

“可是……可是我覺得它很珍貴。”她說,很輕很輕的聲音。

“珍貴?”暴怒的少年微微一愣,以至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模糊了雙眼,她咬著唇不知怎麽表達——她一向是不善言辭的。

“不要總是讓我重複第二遍,我沒什麽耐心。”那雙漂亮的黑眸危險地眯起來。

沐涼心驚地瑟縮了一下,最後無力地蹲了下來,將頭埋在膝蓋上,雙手抓著垂地的書包,悶悶哭著,不敢大聲。

襲司劭嫌惡地瞪了她一眼,雙眉越皺越緊,這個瓷娃娃般的女孩,永遠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有膽子畫下他熟睡時的臉去參加魔藝課期末優秀學生畫展,現在卻一臉無辜的模樣。她難道以為放在那麽顯眼的展示大廳裏,他會不知道她偷偷畫下了他的畫像嗎?是笨蛋到無可救藥,還是有心為之?

當他無意中走過那人來人往擁擠的走廊畫展區,看到那些投過來的疑惑眼神時,心底還有些莫名其妙,然後他錯愕地看到了一張擺在最顯眼位置的畫,畫上是一張少年熟睡的臉,似乎是夢到了很美好的事,一向冷硬的唇角竟微微向上勾起著。整個畫色調偏暖偏柔,如果不是那張畫裏是自己的臉,他估計也會覺得很不錯。可是那時,他的心裏隻有上揚的怒火!

當錯愕過後,逐漸升起的怒氣使他習慣微抿著的薄唇抿得越來越緊,一向冷漠淡然的臉也緊繃了起來,他的手越握越緊,渾身爆發出的戾氣讓那些還圍著看畫的同學自動閃成兩排。他慢慢地走過去,然後將那張畫一把扯了下來,在畫的左下角署著一個他不曾想過卻又意料之中的名字:孤沐涼。

他想也不想,雙腳已朝那個罪魁禍首所在的教室跑去,手中的畫紙被緊緊握成了一團,越握越緊……既然有膽做了,就要有足夠勇氣來承擔他的怒火。

“怎麽?沒什麽要辯駁的?”他看著蹲在地上的她,她的雙肩明顯因為哭泣微微顫抖著。他沒有多少耐心與愛心,如果不是不屑揍女人,他早在見到她時就一拳轟上去了。看著地上隻會埋頭哭的女孩,耐性漸漸被磨光,他一手將她提了起來,一張滿是淚痕的臉瞬間大特寫地呈現在他眼前:“哭夠了沒有!”

沐涼驚慌失措,急急地想用手遮住臉。

“滾吧。”他不想再和她耗下去,如果不能揍她,這個隻會一臉無辜地委屈哭泣的瓷娃娃是不會說出什麽話的,而他現在慪到極點的怒氣,怕真的會忍不住揚手打了她。

沐涼想解釋的,哭到無力了,也稍稍緩解了恐懼:“我……隻是,覺得那樣難得的笑很珍貴,想……要將它留住。你不喜歡笑,爺爺也不喜歡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快樂過?……可是我看見你在睡夢中的笑容,一定是很幸福的時候才會那樣舒心地笑,我……”她深吸一口氣,“我看得出來,平時你不快樂。”哽咽嘶啞的聲音弱弱的,斷斷續續的,卻很勇敢地當著那個一臉殺氣的少年說著,“我偷偷畫了那張畫,沒有征得你的同意,是我的不對……我以為,隻是作為期末作業給老師打好分後,就會還給我們了……然後我將它珍藏起來,你就不會知道,不會生氣了。對不起,對不起……”

襲司劭隻是靜立著看著她,黑眸深邃如夜,瞧不出此刻的思緒。

沐涼不敢望向他那雙漂亮的黑眸,隻是低著頭:“我以後不會畫了,請您原諒。”

他本來是在生氣的,可是突然胸口煩悶得厲害。“我叫你滾,聽到沒有!”他吼道,語氣很惡劣。

沐涼抓著書包帶的手緊了緊,朝他彎了一下身,轉身離開。

那張“最珍惜的人的微笑”揚灑了一地……終究還是留不住的,沐涼濕潤的眼睛不舍地再次瞥了一眼地上的殘屑,心隱隱疼著……

一直靜默著的襲司劭在門合上的瞬間,黑眸變得更加暗沉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