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爺的怒氣

因為祖父的一句話,從那天起,沐涼再不情願也會跟著襲司劭一起上下學。這個在她眼裏沉默孤傲的少年,倒也沒有拒絕。沐涼想,他或許沒有那麽難以相處吧,隻是她到現在都不曾敢開口和他說話,他也從來沒打算理她。

天上一大塊浮雲慢慢地飄向遠方。沐涼抱著書包,靠在魔法係教學樓的磚石門前,抬頭望天,嘴角微勾。她喜歡這樣的寧靜,喜歡天空的湛藍,喜歡看這些自由飄動的雲……站在魔法係教學樓前,望著天際發呆,等襲司劭下課,似乎已漸漸成了習慣。因為魔法係的課程較一般專業排得滿,所以每次沐涼都會去等他,也許也該慶幸,如果是襲司劭先放學,會不會就先走了?那麽祖父的命令她要怎麽遵從?然而所有的如果現在都還隻是假設,她很慶幸!沐涼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風輕起,拂亂了她額前的發絲,初春的風微微帶了一絲涼意,她稍稍抱緊了自己……

襲司劭遠遠地便瞧見了站在大門前的那個雪白身影,近來他的身邊便多了個“小尾巴”,每天上學、放學,“小尾巴”都會努力地跟在他身後。他應該感到麻煩,感覺頭疼,甚至厭惡的……隻是,他沒有拒絕。不明白自己何時萌生的憐憫之情,看到身後這個一臉膽怯懦弱的女孩,他竟也默認了她的跟隨。不過……很好,她很有自知之明,一直都是安靜地跟在身後,省去了很多麻煩。不然,依他的個性,管它是不是外公的要求、孤老上校的命令,他早踢她走了。

沐涼靜靜地跟在他身後,一路都吃力地小跑著,生怕跟不上他的步伐。他走路很快,邁的步子也很大,黑色的法袍在風中輕揚。這樣的少年在哪裏都會耀眼得令人驚歎吧!所以此刻,不斷經過身旁的同學的指指點點,應該也是很正常的吧!她那麽平凡,那麽毫不起眼,現在卻跟在他的身後!如果她不是局中人,一定也會覺得很詫異。這樣想著,她隻是更低地埋下了頭,抱緊了書包,加快了步伐。

風輕輕拂麵,空氣中有清新的香木味道。

這是他們每天必經的香樟小路,再往前左轉,不遠就會有去莊園的專設公交了,祖父從小便讓她獨自上學,獨自坐車,所以身為上校孫女的她,卻從來沒有像學校裏那些名門貴族的子女一樣有專車接送。祖父說,她要有作為軍人子女的覺悟。

襲司劭突然加快了步伐,卻並沒有如期地往回家的路走,而是走向另一條岔路。沐涼愣了好久,不明白為何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家。是有什麽事嗎?那條路,她記得是通往鄰鎮一個集市的。沐涼掙紮了許久,當襲司劭的背影幾近模糊的時候,她咬了咬唇,決定跟上去……

她的臉色慢慢暈開一片燥紅,初春的天氣,額上竟微微沁出了薄汗。襲司劭好像是故意想要甩開她,所以此刻她要跟在他身後變得更加辛苦……終於在一個小弄堂的轉角處,她弄丟了他的身影。抱著書包,站在出口,她呆呆地望著過往的人群,一陣慌亂驀地占據了整顆心。

“小姑娘,要買點兒水果嗎?”旁邊的小販看了她一會兒,熱情地招呼著。

沐涼茫然回過神來,怯怯地笑著搖了搖頭,趕緊離開了。

她在街上慢慢走著,左右張望著,尋找著,希望能在附近看見他的身影。她不敢回家,怕祖父詢問緣由,又怕被祖父責罵。在陌生的街頭,陌生的人群裏,她無措地穿梭著……沐涼突然想,如果她就這樣隨著人流消失了,祖父會不會想她呢?會不會有那麽一點兒心疼?會不會……她苦澀地扯了扯唇角,因著忽然冒出來的想法有些無奈。

抱著書包,她茫然地走著,從沒有像此刻一般,那麽希望能瞧見那個冷硬卻熟悉的黑色身影。

他,是不是終於不想再讓她跟著?終於也覺得她是個累贅?從那晚祖父命令她和他一起上下學,她便清楚地瞧見他眼裏那抹嫌惡,她以為他會拒絕。可是第二天,當她鼓起勇氣緊隨在他身後一起去上學時,他隻是沉默地走在前麵,而她膽戰心驚地跟著……一直到了學校,他都沒有說一句話,她隱隱地覺得他是默認了。

漫無目的地走著,無意中抬了一下頭,竟發現已不知不覺走到了岔路口。樹影在動,仿佛還能聽見風的聲音。她突然停在那兒,不知道是該折回還是繞道……在岔路口那裏,站立著一男一女,好似鬧了什麽矛盾,女孩哭著朝男孩嚷嚷著什麽。沐涼躊躇了一會兒,打算硬著頭皮快速從旁邊走過去。她緊緊地抱著書包,不自覺地放輕了呼吸,她低著頭快速地走過去……或許是本能,錯身而過的刹那,她抬眼瞥了一下,驀然入目的竟是一張如春風般微笑清俊的臉,還有一雙笑得如新月般的眼睛。她怔了一下,心猛然一跳,臉頰不自覺地浮上了不自在的紅暈。

“我已經有女朋友了,所以真的很抱歉……”微笑男生突然無奈地開口說道。話末的尾音還飄在輕風中,他的眸中倏然閃過一絲冷光。

“你騙人,我才不相信,如果你有女朋友,我怎麽會沒有感覺?而且每次我送你的禮物,親手為你做的食物,你都會接受啊,你一定是喜歡我的對不對?”女生哭喊著搖頭。也許是太過激動了,她渾然沒有察覺剛剛經過他們身邊的女生突然停了下來,也沒有發現,女生的眼神突然變得那麽木然和空洞。所以當那個女生直直走向她時,她還有些茫然地看著她……然後,她瞬間驚訝得瞪大了眼,那個女孩竟不由分說地揚起手,重重地扇了她一記耳光。

“他是我的男朋友,再不要臉地纏著他,我會殺了你。”沐涼木然地開口說道,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她。

女孩愣了一下,一陣寒意竄起,從腳冷到了心。

男生依舊笑若春風,宛如新月的笑眼,看上去如此和善。他走過來,將沐涼摟在了懷裏,笑著對那個女孩說:“如果讓你有什麽誤會,我真的很抱歉。”

女孩呆呆地愣了好一會兒,然後哇地哭喊了一聲,捂著嘴轉身飛快地跑了……

男生的笑更加炫目,風吹來,一頭咖啡色的短發輕輕飄動,晚霞的光染在他身上,竟虛幻得好似不慎落入凡間的神祇。

沐涼安靜地靠在男生的懷裏,呆滯地隨著他望向一邊。

他低頭看了沐涼一眼,放開了她,笑道:“辛苦了。”說得那麽雲淡風輕。然後他走過她身邊,朝回去的小路漫步而去,身影在街道轉角處忽然又稍稍停了一下,他慢慢舉起左手,然後在空中優美地打了個響指……

沐涼恍若從夢中醒來一般,止不住地倒退了一步。

他嘴角的笑溫潤如玉,沒有再做多餘的停頓,身影快速消失在轉角處。

沐涼輕皺起眉,手不自覺地拂上了額頭,剛剛發生的一切她已完全沒有印象,在望見那張如春風般清新的笑臉後,隻覺得腦海瞬間空白一片。她咬著唇搖了搖頭,渾身變得虛弱無力。難道……她中了幻術?她倏然抬頭,然而,附近已沒有半個人影,心裏開始隱隱不安起來,不知道為什麽有人要對她使用幻術,更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究竟做了些什麽?

沐涼慢慢蹲了下來,把頭埋在了書包上……心漸漸被一種莫名的恐懼包裹起來,這樣的感覺突然那麽熟悉。她已經好久沒有去想那時的事,自我保護地將那些可怕的感覺深藏起來。那時還小,她被人從湖邊救起時已經完全昏迷,在醫院整整休養了半年才出院,然後從那天開始,她完全忘記了以前的一切,忘記自己是誰,忘記了爸爸媽媽,忘記了那個作為上校的祖父……她努力地回想,努力地想要去找尋失去的記憶,卻漸漸被心底莫名的恐懼包圍了起來……於是她像一隻鴕鳥一樣,不再去想任何與過去有關的事。很奇怪地,也沒人跟她提有關她出生以來的一切事,連祖父也隻是在告訴她她的名字叫沐涼後,再也沒有透露其他任何信息。就這樣,她縮在自己築起的殼裏,靜靜地過了十年……

她的人生似乎被一大段一大段的空白占據了。

沐涼努力地抿著唇,然而順著臉頰流下的淚還是將書包潤濕了一大片。她是如此厭惡自己的懦弱,卻還是選擇了逃避……

這是一間年代久遠的茶樓,不知是老板吝嗇還是為了突出這陳舊之感,整體已顯得破落不堪,外牆壁上爬滿了地錦,陷在一片綠色中的老房卻並沒有給人一種淡雅舒心之感,反而增添了一層蒼涼陰森。

襲司劭已站在茶樓前好一會兒了,他的身體幾乎完全隱沒在了那一身黑衣法袍中,晚風幽幽地吹來,將他的發絲與法袍帶起。他沉默地站著,微微抬頭,漠然地看著那塊傾斜的牌匾。牌匾隻是用一般的木材所製,朱紅的字跡已脫落得隻剩印痕,倒還能瞧清上麵所寫的字。襲司劭靜默站立許久,隻是瞅著這塊牌匾。那些來來往往經過他身邊的人,都忍不住好奇,順著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瞧上幾眼,這平日裏不被人注意的牌匾,今兒倒成了稀罕物。然而,眾人研究了半天,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

襲司劭終於低下頭來,斂下了如冰的寒冷目光,隱在黑衣法袍中的手慢慢握成了拳。他很緊張!等了整整兩年零五個月的消息,終於有了眉目。他曾經那麽迫切,那麽期待,那麽想要知道她的所在,她離去的緣由,毫無聲息地撇下了他後,走得有多逍遙!如今終於能有她的消息,隻要他走進這間暗地裏進行情報交易的茶樓,付了錢,就能知道她的所在,就能去找她問個明白。可是,他卻猶豫了起來。突然竟有種衝動想立刻轉身離去——他竟也有如此怯懦的時候。襲司劭自嘲地微微扯了扯唇角,終於還是踏了進去……

他迅速搜尋著四周,然後快步朝最裏麵的一張四方桌走去。那裏已坐著一個商人打扮的男人,麵前放著早就涼掉的茶。他閉著眼睛,呼吸均勻,好似沉睡在夢中,令人不忍心去吵醒他。

襲司劭徑自在他旁邊坐下。

“我討厭等人。”男人突然開口,然而眼睛依舊閉著。

“我要的消息呢?”襲司劭淡漠地說道。

“還是這副令人厭惡的德行。”男人慢慢睜開了眼,眼睛深邃迷人,是一雙典型的桃花眼——於是在睜眼前後便有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襲司劭懶懶地抬頭瞥了他一眼。

男人聳了聳肩,知趣地轉移了話題,他是商人,做好買賣就可以,其他的關他何事。

“給,這是你要的,全在裏麵。”他抬手往空中一伸,手裏突然便多了一個牛皮紙袋,男人自得地笑了,將紙袋優雅地放到襲司劭麵前。

襲司劭動了動嘴唇,對這個老男人的賣弄已經習以為常。他慢慢低頭看向桌上的那個紙袋,雙眸漸漸眯了起來,臉上隱隱有了一抹複雜的神情。

男人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那雙桃花眼裏滿布著看好戲的賊笑。

“喂,喂,追殺似的催了我兩年零五個月,怎麽現在倒不急著打開來瞧瞧?”等了半天,見麵前的人沒啥動靜,他實在坐不住了,手指無聊地敲著桌子,撇嘴說道。

襲司劭將早已準備好的一袋金幣扔到他麵前:“你可以走了。”

男人無聊地垂下了眼簾,嘴裏嘖嘖有聲:“真是沒趣。”附帶不忘將那一袋金幣收入懷中。“下次一定不要接像你這種不可愛的小孩的買賣。”他站起身,哼了一聲,頗顯孩子氣。

襲司劭斜了他一眼。

這種人怎麽會是魔法界傳說中的“十大術者”之一呢?他開始懷疑他們是不是都是浪得虛名。

男人滿意地掂著充實的錢袋向門外走去,笑容有些邪惡。

“小子,想什麽壞事情也要等人走遠了,不然可是很不禮貌的哦!”

襲司劭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那家夥居然會讀心術還懂得隔空傳音?!他撇了撇嘴,承認自己太過輕視他了。

眼前的牛皮紙袋,安靜地躺在桌麵上。

襲司劭突然很不想去打開它,突然想帶著疑惑繼續生活下去……隻是手似乎不由自主地伸了過去,不由自主地把它慢慢撕開了。一張照片率先滑落出來,那是一個女子的側麵照,白淨的臉頰,如洋娃娃般漂亮的美眸,隻是淺笑時經常露出的酒窩卻消失了。他看到了熟悉到已然陌生的臉,看到了一大堆記載了她資料的宣紙——慕菲,鱈國無與倫比的巫女,鱈國太子殿下的女友,兩人將於今年金秋之際舉行舉國矚目的訂婚儀式。

很好!很好!很好……

襲司劭臉上掠過一抹陰冷的笑,令人不寒而栗。

怪不得走得如此絕然,怪不得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懶得和他說,怪不得當他像白癡一樣等了她兩年多找了她兩年多後,她卻能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毫無音訊……原來是去了鱈國,去當太子妃了。嗬,的確是該走的,畢竟他襲司劭算什麽,什麽都不是!

照片中的女子突然從眼睛處起了火,接著有關她的一切全部隨著火焰消失,化為了灰燼,最後飄散在茶樓混濁的空氣中。

襲司劭的臉色也在那漸漸熄滅的火焰中一點兒一點兒暗淡了下去……冷得好似千年的寒冰,再也融化不開!

如果那時沒有在一起過,如果那時不曾相愛過,那麽……

隻是時光如梭,再也回不到當初,終究要在破滅的結局裏承受背叛與悲痛。

他隻是坐在那裏,一片肅殺之氣。

窗外那似灰似紫的天色,在夕陽隱落後,迅速暗淡了下去……

沐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角的淚還未幹,她微微抬眼望了望遠方,西邊的那一輪紅日在慢慢沉到地平線時,瞬間便跌了下去——黃昏時分的美景真的是轉瞬即逝的。她終於不再哭泣,慢慢站了起來,那個少年她還沒有找到啊。

沿著岔路,她繼續往前走著、尋找著……

漆黑的夜,冰涼的風裏,白衣少女緊咬的唇漸漸變得慘白起來,她抱緊了書包,希望以此能攝取一些暖意,然而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也許他已經回去了吧?她想,然後微微苦笑了一下。

……

樹影搖曳,隱在一片蒼綠古木中的孤宅,在夜風裏顯得如此落寞與孤寂。

已站在門前的她,忽然躊躇了起來。

“孫小姐?!”不知過了多久,門內突然傳來一個蒼老而略帶興奮的聲音,然後大門迅速被打開,陸總管驚喜地站在那兒。他過去是祖父的部下,退役後依然希望跟隨在祖父身邊侍奉。沐涼極少會從他的臉上看到呆板以外的表情,就如同祖父的嚴厲一樣,所以她心裏對他除了有對長輩的尊敬外,還帶著怯意。是不是光線太暗,是不是出現了幻覺,為什麽她好像看到陸總管在見到她時有了一絲放心的笑呢?

“陸爺爺……”沐涼乖巧地喊道,聲音裏隱隱有些緊張。

“快進來,怎麽到這麽晚才回來啊?老爺等了你們好久了……咦?孫少爺呢?”陸總管的視線越過沐涼向後望了望,疑惑地問道。

“他還沒有回來嗎?”沐涼心一涼。

“孫少爺沒有和你在一起嗎?”

沐涼咬了咬唇,然後微微點了一下頭。

“先進來吧,老爺還在客廳坐著……”跟隨上校這麽多年,就算再愚笨,也多少能明白一些他的心思。畢竟隻有這麽一個孫女,怎麽可能不擔心?隻是驕傲如他,卻始終不曾在這個小女娃麵前表露出任何關愛的情緒。

“爺爺……還沒有回房……嗎?”她的聲音緊張萬分,邁著的步子越走越小,好似前麵有洪水猛獸一般。

“嗯,晚飯也沒吃。你們兩個跑出去,怎麽不捎個信回來?”

“我……”她低下頭,輕聲呢喃,“忘記了……”話尾化在了夜風裏。

盡管已經以最慢的步伐在走了,可是似乎越是不想麵對,越會覺得太快地走到了客廳的門口。沐涼抱著書包的雙手,竟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爺爺……我回來了。”她在陸總管難得的鼓勵下,推門走了進去。客廳的藤木椅上,祖父半靠在那兒,猛吸著煙鬥,煙霧繚繞,她一時瞧不清他臉上的神情,隻能怯懦地抱著書包,低著頭,站在那兒,等待祖父嚴厲的訓斥。

老者沒有動,隻是含在嘴裏的煙鬥猛地頓了一下,然後好似不曾聽到一般,慢慢吐出了一口煙……

“爺爺,我回來了。”沐涼閉了一下眼,咬了咬唇,又說了一遍。

“襲司劭呢?我不是讓你們一起回來的嗎?”靜默了許久,老者終於開口說道。

沐涼隻是低著頭,動了好久的嘴唇,最後還是沒有說話。

“抬起頭來!”老者的聲音陡然變得淩厲起來。

沐涼偷偷地吸了一口氣,慢慢抬頭,眼睛依舊不敢直視他。

“這麽晚去哪兒了?”

沐涼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最後還是抿著唇搖了搖頭。

“怎麽現在連話都不會說了?”老者啪地撐著藤椅站了起來,藤木椅隨即開始劇烈晃動,發出急促的咯吱聲。

沐涼的心猛然一提。

“我……”剛出聲,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早已幹啞得說不出話,於是她幹脆又沉默了。

老者冒火的雙眼狠狠地瞪了她好一會兒,最後轉過了身,看向窗外那一片暮色。

……

他去了哪裏呢?就這樣毫無聲息地消失了一夜。

站在操場上,沐涼忍不住來回搜尋著那個總是透著孤寂的黑色身影。

台上,教務處處長正在主持每天例行的晨會,難得的,那個脾氣古怪的老院長也背著手立於一旁。

沐涼無意與他對視了一眼,被那銳利的眼神嚇到,於是趕緊低下頭來,心也開始不規律地跳動,覺得有種心虛莫名地在心間慢慢蔓延開來。

突然,周圍微微響起一陣**,沐涼疑惑地皺了皺眉,稍稍抬起頭,然後便怔在了那兒——赫本院長正站在她麵前慈愛地望著她。

“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可以嗎?”

“嗯……嗯。”她傻傻地點了點頭。

一路低著頭,小心地跟在校長身後,她不由自主地便咬緊了唇,總覺得有一道惡毒的目光一直尾隨在身後,心下便驀地一緊,卻又馬上告訴自己是多心了吧!

“坐吧。”走進校長室,赫本院長對著一直沉默地跟在自己身後的女孩說道,然後自己走到那張紫檀木製成的靠椅上坐下。

沐涼應了一聲,微微點了點頭,隔著辦公桌在他對麵正襟危坐。

“很緊張啊?”赫本院長含笑道。

“沒……沒……”沐涼漲紅了臉,很想說沒有,可是緊張到結巴的話已然沒有任何說服力。

赫本院長笑了笑:“沒關係,我隻是想向你詢問一下襲司劭的情況。”

“襲……襲司劭的情況?”

“是的。”赫本院長點了一下頭,“最近他怎麽樣?”

“……”沐涼沉默。

於是老院長換了一種問法:“襲司劭有按時上下學嗎?有安分地聽你爺爺的話嗎?……今天在晨會上,我好像沒見到他,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我……他……”沐涼不知道該怎麽說,因為緊張,變得更加結巴。

“別急,慢慢說好了。”他鼓勵地望著她。

沐涼又沉默了,隻是用力咬著嘴唇。

……

終於在打算要放棄詢問的時候,赫本院長聽到麵前的小女孩輕輕出聲。

“襲司劭有按時上下學,也很聽爺爺的話。”細碎的話語終於從自己口中完整地表述出來,沐涼忍不住大大地呼了一口氣。

赫本院長滿意地點了點頭,眼裏流露出了安心:“可是今早怎麽沒看見他,是有事情嗎?”他依舊不放心地問道。

“嗯。”沐涼目光閃爍,輕輕地應了一聲。

“嗬嗬……我知道了。”

“那我去上課了,院長再見。”沐涼倏然站起身,朝他禮貌地鞠了個躬。

“好。”赫本院長點了點頭,目送她消失在門外。

“呼。”

從校長室出來到現在,不知道已經歎了多少次氣,不知道這樣的回答對不對。

在院長麵前的表現一定很糟吧,竟然緊張到連說話也結巴了,沐涼忍不住自責起來。還有襲司劭,她這樣說,應該不算在說謊吧?她真的不知道昨夜到現在他去哪兒了,去做什麽了。不過應該是有事要辦吧,不然……不然怎樣呢?她其實對他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了解。

“同學,同學……”

一聲聲急促又略帶疑惑的叫聲倏然傳來,沐涼有些茫然,抬起頭望去。

“同學,輪到你打菜了,想吃些什麽?”一臉微笑的食堂阿姨正瞅著她。

沐涼臉頰暈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要一份什錦煲。”

“好,稍等。”

……

熱燙的霧氣不停地往上冒,沙鍋內的湯還因著熱度不停地冒著泡,怕是一不小心濺到皮膚上就會燙傷。沐涼於是很小心地端著盤子,慢慢走著。

午餐時間的食堂,人聲鼎沸,每個打飯的窗口前都排著長長的隊,偶爾還有一兩個插隊的人,引起一些小小的不滿。

沐涼拿了筷子,開始尋找空的座位。

她很小心地避著人,怕滾燙的沙鍋邊緣燙著別人。然而似乎越擔心發生的事,越會不期然地來臨。

剛剛側身躲過一對情侶,沐涼還沒鬆口氣,後背突然似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猛推了一下,她頓時重心不穩,雙手搖晃了幾下,整個沙鍋就往前麵的女生飛了過去——

“啊!!”慘叫聲瞬間在食堂內響起。

沐涼回過神來,臉霎時間變得毫無血色,腳邊滿是沙鍋破裂後的碎片,有幾片輕輕劃過了腳踝,血絲慢慢滲了出來。她的手還因著慣性做著托舉的動作。

旁邊的男生過了幾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馬上扶住女生關心地詢問起來,一邊著急地想要察看一下傷勢,自然還不忘狠狠地瞪向沐涼。

女生的臉因著疼痛漲得通紅,淚水撲簌簌地一直往下掉,看得身旁男生的心都揪了起來。

“你長沒長眼睛啊?”男生對著傻傻呆立著的沐涼怒吼道。

沐涼緊咬著唇,想要說對不起,可是嘴巴動了半天,就是說不出一個字。

“別擺出一臉被噎住了的表情,說話啊,會不會道歉啊!”男生的話越來越刺耳。

沐涼努力想讓自己不要哭,可是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地往下滴落……她走向前,想察看一下那女孩的傷勢,希望自己能幫她稍稍治療一下。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然而整顆心還是被滿滿的負罪感充斥。她伸手向前,卻被那女生用力拍開了,很響亮的擊打聲,於是沐涼的手背馬上紅了一塊。

“她一定是故意的啦!嗚……”女生拉著男生,哭訴道,眼睛怨毒地瞪著眼前這個不起眼的白衣少女,心想:這白衣少女一定是嫉妒她的美貌,一定是羨慕她身邊有這麽一個優秀的男朋友,是的,一定是的,這種女生她見多了。

“我……”我沒有,沐涼很想這麽說,然而一個巴掌猛烈地甩來,將她打得止不住地倒退了幾步,踩在了一些菜渣上,腳底一滑,竟跌坐在了地上。

食堂裏的好多人都圍了上來,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竟沒有一個想要上來勸架。

人群中,一個瘦小的男生挑了挑眉,嘖嘖幾聲後,在他身旁另一個男生的耳邊冷冷地說道:“林,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

被喚做林的男生,一臉肅殺之色,微微側頭瞪了他一眼。

瘦小男生識趣地撇撇嘴,抬手在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還是繼續看好戲好咯!唉!可憐的女生,糊裏糊塗地成了林針對襲司劭的出氣筒。悲哀,悲哀啊!

“快給我女朋友道歉,聽到沒有,她要是有什麽閃失,我一定不會放過你,聽到沒有啊!”

沐涼努力地吸著氣,嘴角流出了一絲鮮血。然而,她似乎沒有了反應,隻是呆呆地望著他們。

“你看,你看啦!她是什麽態度啊。萬一我後背留下疤痕要怎麽辦啊?我不管。”女生繼續發嗲,背後剛剛火燒似的疼痛,現在已經在漸漸消退。然而,想要男朋友多緊張一些,多重視一些,多擔心一些,這也許便是所謂的女生的虛榮心在作祟吧!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隻是要你道個歉,不算過分吧?還沒讓你賠醫藥費呢。”男生抬腳踢了踢坐在地上毫無反應的沐涼,擔心是不是自己剛剛那一巴掌太重,把她打傻了。

沐涼終於眨了眨眼:“對……對……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自己錯,怎麽能那麽不小心,如果是自己被那麽燙的沙鍋燙到,也會生氣的,對吧?她努力這麽想著,心裏便不會覺得那麽委屈。

“早說不就好了。”男生白了她一眼,準備帶著女朋友離開,畢竟對方是個女孩,他並不想惹出更多麻煩來。

女生不依不饒地搖著男生的手臂,嘟著嘴小聲抗議:“人家被燙得這麽痛,怎麽她一聲對不起就算了?那我把她燙了,跟她說對不起好了。”

男生皺了皺眉:“你想怎麽樣?我剛剛已經教訓過她了。”

“我不管啦!”女生撒著嬌,“我要她跪著向我道歉。”

沐涼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望向他們。

“好,你想怎樣都依你哦。”男生笑著,一臉討好的樣子。

沐涼的臉已經慘白得如白紙一般……

“這個女生可是出了名的難纏、惡毒。”瘦小男生得意地笑著,他“包打聽”的名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林陰冷地勾了勾唇角:“很好。”

“隻是不知道那丫頭跟院長報告了什麽?你說院長會不會知道了些什麽?”

林沉下臉來,不再繼續旁觀,轉身離開了。

“喂,你去哪兒?喂……”瘦小男生忙跟了上去。

“沒聽到啊,我女朋友要你跪著向她道歉!”男生大聲怒吼著提醒沐涼。

沐涼隻是靜靜地坐在地上,放在兩側的手卻漸漸握成了拳,越握越緊……

“砰!”

剛剛還在大吼大叫的男生,突然被揍得直直地飛了出去。

四周一片愕然!

他的女朋友也嚇得呆若木雞。

沐涼驚訝地看著瞬間摔倒一丈開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男生,又機械地收回視線抬頭看向正懼怕得微微顫抖的女生,她順著她的視線緩緩轉過頭,望去——

一襲如夜的黑衣隨風飄揚,黑衣黑眸的少年冷冷地站在那兒,眸裏還有尚未完全消退的殺氣。

“襲司劭?!”沐涼驚訝地望著他,這個突然無聲無息消失了一夜的少年,此刻就站在離她那麽近的地方,她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隻是深刻地感到心髒收縮了一下。

襲司劭瞥了她一眼,很快轉移了視線。

“我……她……”女生被襲司劭漠然的眼神盯得心慌意亂,嘴角顫抖著想解釋些什麽。

“是……是我不好,不小心拿沙鍋燙著她了。”沐涼已經站起,怕他又會做什麽,於是趕緊說道。

滿身的殺氣讓黑衣法袍的少年看上去比平日裏更加冰冷驕傲,他終於低頭又瞥了她一眼,嘴角微撇,嘖了一聲。

“是他,襲司劭,無緣無故瘋了似的衝過來揍我們。主任,你瞧他又在揍其他同學了。”一個鼻青臉腫已經看不清五官的瘦小男生帶著主任從外麵氣勢洶洶而來,在主任的身後還沉默地跟著另一個臉色烏青的男生。

餐廳內頓時微微**起來,後麵那個瘦長沉默的男生,幾乎沒有人不認識,他可是魔法係二年級最優秀的學生,那個上將的孫子——林。可是怎麽會呢?他竟然受傷了?誰敢傷害他?或者誰又能傷害到他?以他優異的魔法成績,估計學校內已經找不出幾個他的對手了吧!可是,他的臉上明顯是被揍出的淤青啊,難道……他們不由自主地看向學校另一位風雲人物,那個還是 魔法係一年級的新生。是他吧?應該是他,也隻有他有那樣的膽子和能力。隻是……還是想不明白,雖然聽說林和襲司劭暗中在較勁,可是襲司劭卻從來不會在學校放肆。這次為什麽會起了正麵衝突?誰知道呢!現在還是乖乖看場好戲吧。

“襲司劭,我希望你有很好的理由來解釋。”魔法係主任略帶歎息地開口說道。

黑衣法袍的少年卻沒說一句話,隻是直直地站立在那兒。

“主任,他根本就是存心找碴。”瘦小的男生在一旁煽風點火。

“襲司劭……”主任低喚了一聲,感到有些為難,襲司劭的這種性格,就算他有心偏袒也不能做得那麽明顯。

襲司劭終於冷冷地抬眼瞅向他們,那雙犀利的黑眸中此刻蒙上了一層頹然,大概是一夜未睡的緣故吧。“我隻是在教訓一些人渣罷了。”他嘴角微勾,露出一絲譏笑。

林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人渣?嗬,這句話出自閣下之口還真是可笑至極啊。”

“就是,不知道誰才是人渣!”瘦小男生忙不迭地插上一句,卻在被魔法係主任狠狠瞪了一眼後,訕訕地又垂下了頭。

“究竟是怎麽回事?”主任皺起了眉。

寂然,四周突然一片溺水般窒息的沉默,壓得每個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襲司劭,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很好的理由,那麽我不得不請你去懲罰台。”主任終於無奈地做了決定。

“是……是我的錯。”一個如蚊子般細微的女孩聲音突然在一片沉默中清晰響起。

魔法係主任著實一愣,好奇地尋望過去。

瞬間,餐廳內所有的目光又再次聚焦在了這個叫做沐涼的女孩身上。

“你的錯?”

“是我不小心……沙鍋,很燙的沙鍋……燙著了人……”

“然後呢?”魔法係主任聽得雲裏霧裏,又不能嚇著眼前這個看上去已經十分緊張的女孩,於是耐著性子輕聲問道。

“然後……然後……”沐涼不知道要怎麽說了,她本來就不善言辭,何況她並不明白襲司劭為什麽會突然為了她而打那個男生。如果真的是為了她,那麽另兩個無關的男生呢?她就更不明白了。

“不關她的事。”襲司劭突然說道,“我現在就去那兒,滿意了吧!”然後再沒瞧任何人一眼,徑自朝著那屹立在操場中央的懲罰台走去。

果然啊,果然不是為了她啊。沐涼苦笑了一下,不明白心底突然湧起的那一股莫名的煩悶是為著什麽。

林狡黠的細小眼眸中滿是陰冷的寒光,沒有人察覺到那股發狂的嫉妒感正一點點地吞噬著這個少年的心。

魔法係主任望著已然遠去的孤傲背影,沉聲歎了一口氣,搖著頭離開了。

“哎,那個家夥是怎麽了?突然像發了瘋似的。”瘦小男生還沒從剛才被打的陰影中回過神來。

林的目光一沉:“沒想到他的魔法又進步了。”好似沒有聽到身旁人的話,他低聲囁嚅道。

“難道是剛剛被他聽到了什麽?不對啊,那他為什麽沒有在魔法係主任麵前揭穿我們?”瘦小男生一臉憋屈的疑惑樣,也開始自言自語起來,“像襲司劭這種人,應該不會在乎這種平凡的丫頭吧!”他忍不住瞥了一眼一直處於發呆狀態的沐涼。

四周的人已經漸漸散去,那個被揍暈過去的男生也已經蘇醒過來,在女朋友的攙扶下離開了。襲司劭是什麽樣的人,恐怕赫爾墨斯學院裏很少有人會不知道,不管孤沐涼跟他有沒有關係,可是大家的確看到他為了她出手了,所以如果不想給自己惹麻煩,還是不要去惹她比較好。

“果然人渣的眼光跟平常人是不一樣的,他可是為了你才出手揍我們的哦。知不知道你為什麽會被一群自己的同學圍毆嗎?”林突然靠近沐涼,壓低了聲音陰冷地說道。

“因為就是我去院長那兒告了襲司劭的狀,然後嫁禍給你的哦!不過現在已經沒關係了,反正他都已經聽到了,不過你看,受處罰的還是他,不是嗎?”

“那麽……剛剛我端著沙鍋時,好像覺得身後被誰推了一把,也是……”沐涼的臉色一片蒼白。

“聰明的女孩。”林爽快地承認了。

“為……什麽?”

“誰叫你正好是走那條路回家的女生,算你倒黴吧!”

“隻是這樣啊。”沐涼澀澀地扯唇苦笑,“還是要謝謝你告訴我。”她真的彎腰向他鞠了個躬。

林倒是愣了好一會兒,因為她突然的舉動。這個女孩,她的反應竟然隻是一句“隻是這樣啊”。他突然笑了起來,真是的,對著這樣的女孩,任誰都無法徹底狠下心來。而這時,沐涼已經走了出去。

陽光很刺眼,沒有雲的天空,隻剩下望不見盡頭的藍。

懲罰台上,黑衣法袍的少年孤傲地站立在那兒,俊美帥氣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隻是他的眼裏多了些許血絲,於是更添了幾分邪魅。

沐涼遠遠地看了他好一會兒,覺得自己好沒用,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做不好。她有去找院長求情,可是卻緊張得結巴,話也說不清楚;院長其實人很好,隻是因為作為院長便更不能徇私情,所以……她什麽都不能為他做。襲司劭究竟是怎樣的人呢?為什麽看著她被欺負會幫她呢?是同情她嗎?沐涼抿唇輕笑了一下,其實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不像外表那般冷漠孤傲吧!

沐涼走了過去。

襲司劭懶懶地抬頭瞥了她一眼,本想像平常一樣不理她,可是,那個看上去好似瓷娃娃般的白衣女孩突然爬上了懲罰台站到了他身邊。他慢慢皺起了劍眉,問道:“你做什麽?”他的聲音透著一絲疲倦與不自然。

沐涼抿了抿唇,低聲回道:“隻是覺得,不應該隻有你受罰。”

“那又怎樣?”他撇嘴。

沐涼低下頭來:“謝謝你。”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黑衣少年的雙眉鎖得更緊。一直以來他都不了解那些女生的想法,明明一副見他怕得要死的樣子,卻還是經常會做出各種奇怪的舉動來引起他的注意。有女生說喜歡他,可是卻又會在一個轉身之後為別人尖叫。他不知道那種喜歡是怎樣的喜歡,漸漸地變得更加麻木。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喜歡著慕菲的,可是當那份喜歡開始慢慢褪色,慢慢被仇恨替代後,他不知道自己的心底是否還留下一種被稱之為“喜歡”的感覺。黑眸漸漸蒙上了一層薄霧,他側過頭看向身旁嬌小的女孩:“謝我什麽?”他懶得去猜,於是幹脆直接問道。

沐涼稍稍抬頭,看到他正瞪著她,那雙布滿霧氣的黑眸微微眯著,心猛然一滯,於是趕緊又低下頭來,好半晌,她輕聲答道:“謝謝你讓他們不再欺負我了。”

沐涼的臉偷偷暈紅起來,微微向後挪了半步。

他嗤笑一聲,正了正身子。他可沒那閑工夫去當什麽白癡的護花使者,隻是正好聽到這個笨蛋女生因為他而被欺負了,隻是正好憋了一肚子火氣沒處發泄,隻是僅此而已!

“快下去,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沐涼搖了搖頭不再說話,她低著頭,站立在離他稍遠一點兒的地方。

襲司劭懶懶地抬眼,不再看她。她高興站就站個夠好了,不過烈日炎炎,這麽嬌弱的千金小姐到底能撐多久,他倒是很好奇,緊抿的唇慢慢勾起了一絲譏諷的笑。

沒有風的下午,太陽發怒似的直直地照向這沉悶的世界。懲罰台上的兩人,都被曬得麵色潮紅,滴滴汗水順著臉頰不住地往下流。

襲司劭忍不住微側了頭,白衣少女默默地站立在那兒,怯懦潮紅的臉頰此刻卻隱隱多了份倔強。她依舊低著頭,抿著的唇因為幹澀微微有些泛白。他突然想起,那晚看到院落中正為自己療傷的她,慢慢地與此刻的她重疊起來。似乎是隻要認定的事,不管有多艱難、多痛苦,她都會去堅持,這樣怯懦得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的她,卻能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完美!他終於第一次認真打量起她來。

“別傻了,快走吧。”襲司劭難得地軟下了語氣。

沐涼微微抬眼看他,咬著唇搖頭:“我……”喉嚨裏難過的幹澀使她剛開口就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咳,咳,我有跟院長去解釋發生的事,隻是……”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清晰地表達那時院長跟她說的話,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站在懲罰台是為了思過,也許你雖然站在這裏,卻從來沒有真正覺得自己有哪裏錯,對不對?”看著眼前的黑衣少年漸漸沉下了眼眸,沐涼不敢再說下去,“我……我不明白那種感覺,隻是如果看著你受懲罰而自己卻置身事外,我一定會很不安,一直不安下去……”

襲司劭直直地看著她,想從她的眼裏讀出些什麽,她卻那麽認真,認真得讓他突然有些害怕。

他們開始無言,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風輕輕吹了起來,路兩邊的香樟樹樹枝搖曳,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樹影婆娑,灑落在柏油路上的光影漸漸稀疏起來……

夕陽柔柔,在懲罰台思過的兩人終於在鍾聲響起時,結束了懲罰。

沐涼低著頭,懷裏緊緊地抱著書包,站立了一下午的雙腿酸痛異常,所以此刻要追趕她前方的黑衣少年就變得比以往更加吃力。她隻是抿緊唇,讓自己學會忍受。

襲司劭一向步伐很快很大,也一向獨來獨往慣了,從來不會去顧及身邊的一些人。他忍不住微微側目,借著餘光想瞧瞧拚命跟上他步伐的女孩,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似乎越來越不能像從前一樣完全忽視她。就像一顆種子,當埋在土裏的時候,你完全不會看到它,可是當有一天它頑強地衝破了地表,生出嫩綠的芽時,你就會不由自主地去關注它。這種感覺令年輕的魔法少年緊緊皺起了眉,隻是腳下的步伐卻似乎有了自主的意識,慢慢放緩下來……

少年撇了撇嘴,為自己突然的想法懊惱著,而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少女並沒有發現,她第一次和少年離得那麽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