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涼兒不好，都是涼兒的錯。”蹲在地上的人，不停地哭泣著，胸口已經痛得透不出氣，可是仿佛為了讓自己更痛，她拚命地掐著手臂，血一滴一滴刺目地落在地上。
記憶打開後，像洶湧的潮水般快要將她淹沒。
為了保護她，為了讓她健康快樂地成長，從不求人的祖父去求了赫本院長，甚至請出了宮廷的法師。爸爸媽媽甘願成為封印的祭品，成了守護人。
都是她的錯，都是她！
那天，天灰蒙蒙的，她還在睡夢中，恍惚著聽見客廳傳來好多人的聲音。她不情願地爬起來，打算找爸爸去，讓爸爸叫那些人不要吵涼兒睡覺。
走到樓梯轉角的地方，看到了爸爸媽媽和爺爺，還有一群不認識的老爺爺，那些爺爺滿是褶皺的臉上完全沒有表情，看上去好凶，跟爺爺好像。她一向怕爺爺，曾經偷偷地想，幸好爸爸沒長成爺爺那種凶神惡煞的樣子，否則她肯定不喜歡他了。
她就站在樓梯上，不敢出聲，怕被那些惡爺爺看到，到時候萬一抓小涼兒怎麽辦？
小腦袋正想著書上那些壞人抓小孩的情景，卻看見一群人走了出去。
“咦？爸爸媽媽要去哪兒？怎麽不帶涼兒去。難道壞爺爺們想欺負爸爸媽媽？”小腦袋耷拉著想了一會兒，打算跟著去看看。如果他們欺負爸爸媽媽，就算是惡爺爺，她也不怕，她要保護爸爸媽媽。
一行人也許都因為那本血光之書，各自懷著沉重的心事，竟沒有發現後麵還尾隨了一個小娃兒。
他們一路走到聖摩爾湖畔，麵對著湖麵一字排開地站著。
小沐涼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怕被發現，不敢大聲喘息，趕緊找了一處灌木叢躲了起來，看著爸爸媽媽和爺爺沉默地站著，小小的臉微微皺了起來。
他們在幹嗎呀？
這個疑問很快就有了答案，隻見那些惡爺爺突然抬起手，快速地雙手結印，那動作又齊又快，如果不是躲在一旁，沐涼真想為他們喝彩。他們將手平伸在湖麵之上，上下地拉動著，似乎在牽引著什麽東西。
然後小沐涼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隻見一座塔慢慢從霧氣彌漫的湖裏浮了出來，整片湖水四下散開，那座塔赫然聳立在藍天白雲之下。
她一直以為爸爸以前說的故事是騙人的。原來湖的下麵真的藏了一座塔啊。爸爸說這座塔被稱為聖摩爾塔，又叫做水鏡之塔，是以前為了躲避水患建造的，後來就成了一些教授級別的法師研習開發魔法的地方。一般人都不可能進去，那些能夠進去的教授都是學了一些亀息之法，從湖底直接進入的。像此刻將整座塔全部拉出水麵，那得要用多厲害的魔法啊！
小沐涼到現在還沒真正學過魔法，她也知道，那些惡爺爺是很厲害的人。
當整座塔完全浮出湖麵時，那些老法師才慢慢將手放了下來，因為用了如此強大的魔法，所有的人看上去都有些疲憊不堪。
“辛苦各位了。”聽見祖父的聲音，小沐涼偷偷將探出去的頭又縮了回來。
“接下來就要靠你們自己了。”其中一個老法師說。
“嗯。”——是媽媽的聲音。
她又小心地探出半個頭，望過去。見爸爸從懷裏拿出了一個黑色的匣子。咦？好眼熟哦。小腦袋開始努力地想啊想啊，啊，是上次自己撿到的那隻匣子。那天回去後就被爸爸藏起來，不給她看了。還以為祖父不喜歡，就讓爸爸給扔了呢！
“走吧。”另一個個頭很矮的爺爺說，語氣有些無奈。
沐涼困惑地看著他們，難道是要去那座塔裏嗎？不會有什麽寶藏吧？見他們已經走進去，很快沒了身影。小小身子趕緊站起，跟了過去。
“這座塔真奇怪，怎麽像爸爸的書房一樣。”她小聲地嘀咕著。
沐涼跟著他們進去後不久，就見一群人圍在了一起，爸爸媽媽站在了他們中間。她不小心瞄到了祖父的臉，突然呆住了，祖父的表情好奇怪哦，好像很難過的樣子。她從來沒見過祖父這麽傷心的表情呢！
怎麽了呢？發生很嚴重的事情了嗎？
然而還來不及細想，她的目光就被慢慢懸浮起來的黑木匣子吸引住了。隻見那些惡爺爺和爸爸媽媽全部將魔法投注到了那隻匣子上。
被光包圍著的匣子猛然發出更加耀眼的光，好像產生了一股非常強大的排斥力量。她能感覺到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好吃力，但他們都深吸一口氣，強製將它壓了下去。
突然那束光跳了一下，直直地朝躲在書架後的她衝了過來。
所有的人都麵色一僵。
小沐涼嚇得愣在那兒，完全忘了反應，她根本聽不見父母親的驚呼聲。
光衝進了沐涼的眉心中，她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漆黑木然，失了光彩，像個提線的木偶般飄浮了起來。
“糟了，潘多拉覺醒了。”矮個子的老頭低呼。
所有法師的臉色都變了。
“各位，拜托了，請施那個術吧，請救救我們的女兒。”爸爸懇切地請求。
媽媽含著淚也是一臉祈求。
“看來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孤老上校輕歎了一口氣。本來打算如果能用一般的力量封印，就可以免去兒子媳婦的守望人之罪。
小沐涼空洞的眼神顯得沒有任何人氣，她飄浮在空中，突然嘴角勾起一抹怪異的笑，她機械地抬起右手，朝被她稱為祖父的老者指去——隻是瞬間，孤老爺子左肩一片焦黑，在戰場上連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哀嚎起來，倒在了地上。
“涼兒，不可以！”媽媽著急地喊了一聲，淚掉落下來。
爸爸的拳頭緊了緊，冷靜地開口：“各位，開始吧。”
年老的法師點了點頭。整齊快速地結印，朝那匣子施壓，爸爸媽媽分站在兩旁，也同時結印——
“涼兒，以後要乖，要聽爺爺的話。”爸爸笑著看著麵前眼神空洞的女兒，低聲囑咐。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啊。
“涼兒要堅強，要快樂地活下去，代替爸爸媽媽幸福地活下去哦。”媽媽流著淚卻笑著說。
陷入茫然狀態的小沐涼，似乎感應到了什麽，眼神閃了閃，努力掙紮著。
“就趁現在！”一個老法師渾厚的聲音喊道。
所有的法師一手仍牽製著匣子，另一手擊向了沐涼。小沐涼整個身子震了震，兩股力量在嬌小的娃兒身上激戰著。
爸爸媽媽的術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匣子被幾何狀的光束封印在了中間。
小沐涼身上的光也慢慢淡了下來，法師施了另一個術將她完全包在了光圈中，她那雙空洞木然的眼睛慢慢閉上了，然後慢慢地慢慢地被放躺在了地上。
爸爸媽媽的身影開始變成光，一點兒一點兒地逝去，在臨近消失的瞬間，他們一同望向坐在地上的孤老：“爸爸，以後涼兒就拜托您了。”
孤老的眼中有淚滑落出來：“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你們放心去吧。”
那天是怎麽從塔裏出來的，已經忘記了。
她的記憶在那一天後，完全地消失了。
“涼兒不想再逃避了，”她已經全想起來了，“爸爸！媽媽！”沐涼朝著那邊還在激戰的幾個人跑過去。不管會不會受傷，她毅然擋住了襲司劭攻擊母親的一掌。
襲司劭一震，驚訝地望著她。
“不要傷害我爸爸媽媽，不準傷害我爸爸媽媽。”她哭喊著。
“沐涼……”
襲司劭不安地看著她。
仲薰一個閃避跳開了一大步，擔憂地望向沐涼。
慕菲更是驚得怔在了那兒，忘了要逃。
兩個光影竟也停下了動作。
沐涼轉向他們，笑著，眼淚卻不斷地掉落著：“爸爸，媽媽。”
兩道光影露出一抹無奈的卻很慈愛的笑：“小涼兒，還是跑回來了啊！”
“爸爸媽媽，不要再離開涼兒，涼兒不要跟你們分開，不要分開！”
“我們的涼兒已經長這麽大了呢！”
媽媽欣慰地摸摸她的頭。
爸爸卻是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也許宿命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繞了一大圈，還是躲不過，回到了最初。”
“本來就是涼兒闖的禍，如果涼兒那時不貪玩，那時沒有突然起了欲望，那本書也不會出現。”
“涼兒不要自責啊，不讓那本書出現在人世，不讓它再掀起腥風血雨，是每個魔法師都該盡的責任，爸爸媽媽很高興能盡點兒綿薄之力。”
沐涼哭著堅定地說道：“這次換涼兒來盡力。”
爸爸媽媽互相對視了一眼，明白已經無力再阻止，歎息著點了點頭。
“沐涼……”仲薰伸手想阻止，急促地開口說道，他從來沒有那麽急切地說過話。
沐涼轉過頭朝他笑了笑，手已經快速地在胸口結印：“仲薰，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這一路有你陪著，我覺得好開心，真的很開心，我從來不知道有朋友的感覺會那麽幸福呢！”
仲薰勉強擠出一絲笑：“傻沐涼，你也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好朋友！”
襲司劭冷著臉，卻掩不住心中的惶然，手在抖，他衝上去想破掉她此刻結的那種怪印。
“不要過來。”沐涼驚慌地退後一步，夾在父母中間。
“你該死的過來啊，站在那兒幹什麽！”襲司劭終於忍不住吼道。
沐涼此刻卻不再怕他惡狠狠的聲音了，她還是沒有停止地結著那時候父母結過的印，雖然隻是那時看了一次，卻莫名地記在了心裏。
“襲司劭，我不想叫你孫少爺了，就算你生我氣，就讓我任性一次吧，我其實好想和其他人一樣叫你襲司劭。”
“想叫就叫啊，以後都隨你叫啊，幹嗎說得像在留遺言。”他瞪著她，眼裏的慌張卻是從來沒有過的，他一向那麽驕傲，那麽冷靜。
沐涼笑了：“其實剛開始認識你的時候，你真的好凶，我最怕像爺爺那樣老是冷著臉的人了，可是你就是一副人家欠了你幾百萬的樣子，所以我真的好怕，好怕你，不敢跟你說話，不敢和你走太近，隻能遠遠地看著你，跟著你。”
“笨蛋。”他語氣有些顫抖，這聲“笨蛋”卻帶著明顯寵愛的味道。
“我是笨蛋啊，所以一直都不敢跟你說那句話，怕你會討厭我，怕你以後再也不理我了。不過，現在不怕了。”她笑著，卻忍不住鼻子發酸，哽咽了一下，“以後就算你不理我，我也不會知道了。”
“你再胡說八道，我真的不會再理你。”
“沒關係。”她眼神黯然，“我隻是想要告訴你我心裏的話。”她凝視著他，仿佛整個空間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我，喜歡你。”
襲司劭明顯怔住了，心裏有種又澀又甜的喜悅擴散開來，如果不是此刻，如果不是處於這種境況下，他想他真的會抱著她轉上幾圈的，盡管那是被他稱為幼稚的行為，可是他的心真的充斥著滿滿的幸福。
“這句話，好久好久之前就想對你說了。可是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後來碰到太子妃姐姐後，就更加確定了。”
你確定個鬼！襲司劭好想大聲罵那個自以為是的笨蛋。
“你不要覺得困擾，我隻是想在離開之前把心意傳達出來，你聽過以後忘記也沒關係的呀。”她真的不想因為她的任性而帶給他困擾。
“什麽叫沒關係，說出去的話能收回嗎？你給我過來，聽到沒有，將我的心攪個亂七八糟後，輕輕鬆鬆就想轉身離開嗎，有這樣渾蛋的事嗎！孤沐涼，你聽到沒有，你給我過來。”
黑衣少年的臉上難得地失去了鎮靜，臉色微微發白。
“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話的。”沐涼開始自責起來。
“笨蛋，真是笨蛋！”襲司劭罵著，淚不自覺地滑了出來。
“沐涼……”仲薰突然驚呼，隻見那嬌小的人，已經慢慢變成光，漸漸變得透明了。
“沐涼，不要！”襲司劭慌亂得不顧一切地跑了上去，卻被旁邊的兩道光影擋了回去。
“沒有辦法再阻止了，既然涼兒選擇了命運，選擇為了這個世界的和平犧牲，便要尊重她。”
“不行，她哪兒也不準去，不需要她去，我也可以，讓我來吧。”
“我也可以。”
兩個男人開始爭相急切地說著，仿佛那樣真的能換回沐涼似的。
爸爸慈愛地笑了：“一切都是在宿命中輪回的，不可逆轉，不可破壞，無論怎樣竭力地去避免，還是會回到最初的那個地方。不過謝謝你們有疼愛沐涼的心。”
兩個那麽優秀的男生，此刻如泄了氣一般，無力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孩，身影慢慢地消逝著……
“這一路，有你們陪著，真的好幸福，好幸福了。不要擔心我，要替我開心啊，以後我就能陪在爸爸媽媽身邊了呢！”
“襲司劭，請你替我們好好照顧爺爺。替我告訴他，沐涼一直一直都很愛他，一直一直都很崇拜他。讓他好好保重！”
襲司劭一手捂著臉龐，第一次哭得那麽狼狽。
“襲司劭，答應我。”沐涼懇求著。
“嗯。”沉默了好久，他鼻音很重地應道。
“謝謝，那麽，再見了，大家。”沐涼一直是很開心地笑著。
“沐涼，我喜歡你！”
襲司劭用力擦了擦臉，朝著那抹快要不見痕跡的光影喊道，“聽到沒有，我喜歡你！”
沒有人再回答他，隻有迷蒙中那抹帶著笑卻又無奈的眼神望著他，訴說著無言的抱歉。
一切來得太快，當三道光影全部消逝，他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拋了出來，落在湖畔的草地上。
襲司劭迅速坐了起來，呆呆地看著那座曾在霞光中閃著炫目光茫的聖塔消散後的影子，仿佛聖塔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該死的我！”
仲薰一拳擊在草地上，因為太過用力，手一下子破了，“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為了我，她不會來這兒，不會進那座該死的塔。”他厭惡地說著自己。
襲司劭沒有看他，隻是望著空無一物的湖麵出神，隻有繚繞的霧氣證明著此前發生的一切是真實存在過的。
草地的更遠處，躺著兩個還處於昏迷中的人。剛才的撞擊太猛烈，慕菲那時候又拿著黑木匣子，衝擊就更強烈。
在剛剛沐涼身影逝去的刹那，三重防護正式完成，那隻匣子自動從慕菲的懷裏消失了，被封印在了那個永恒的時空中——
那本帶給人世血光之災的書，應該會永久地留在那兒，然後會漸漸地淡出人們的記憶，慢慢地被遺忘——
最後隻成為一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