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雪人護花日

夢境

“韓小雅。”

一直安靜的世界裏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在叫我的名字,並非溫柔的呼喚,而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喉嚨裏麵擠出來的。

那聲音嚇了我一跳,我連忙睜開眼,想要找到聲音的源頭,卻發現自己正待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周圍到處都是霧氣,將景物遮擋得一幹二淨,卻又有金色的光芒籠罩,刺眼到讓我覺得多看幾秒眼睛都酸到落淚。

我左顧右盼了一番,總算發現了站在我身後不遠處有一個男人。他穿著火紅色的衣服,頭發像刺蝟一樣豎起來,也是火紅色的,整個人就像燃燒的火焰一樣讓人忍不住想遠離。

而最最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凶神惡煞,一雙讓人覺得恐懼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恨不得要將我千刀萬剮一樣。

我被他嚇得腿一軟,慌忙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好像被什麽東西抓住了一般,腿被死死定在了原地,無論我怎麽用力都抬不起來。

怎麽辦,怎麽辦?

我心急如焚地低頭望了望自己的腳,又抬頭繼續望向越來越近的男人,手足無措到快要哭了出來,嘶啞著嗓音朝著他歇斯底裏喊道:“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

可是我再怎麽使勁兒,腳還是像被強力膠黏住了一樣動不了。

眼看著男人就要走到我麵前了,我無助地發出了嗚咽聲。

(1)

“啊……”

我尖叫了一聲,猛然從**坐了起來,睜開眼睛環視著周圍的世界。

剛才金色的光芒已經消失了,我正坐在柔軟的公主**,身上隨意搭著一張蕾絲邊的被子,周圍都是粉粉嫩嫩溫馨無比的家具。

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陽光穿過窗簾照在了屋子裏,和煦而明媚。知了不知疲憊地在樹上一直鳴叫著,才一大早,就開始影響大家的視聽。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才發現自己的心還在撲通撲通地快速跳動著,明顯剛才那個夢把我嚇得不輕,就算醒過來了還是有些驚魂未定。

我為什麽會做這樣奇怪的夢?

我撇了撇嘴,從**爬了起來,踩上柔軟的拖鞋剛準備去洗漱,卻發現床頭上放著一張字條。我好奇地又倒了回去,拿起那張字條,發現上麵用很秀氣的字跡寫著一句話:

小迷糊,以後不要隨便在外麵睡覺了,要是發生什麽危險的事情怎麽辦?

後麵還俏皮地畫了一個笑臉。

要不是知道這個家裏隻有我一個女生,我還以為這是個妹子寫給我的。

尤其是最後那個笑臉,瞬間溫暖了我的心窩。

我將字條小心翼翼地折疊好,放進了床頭的抽屜裏麵,才繼續去洗手間裏麵洗漱。

穿戴好,整理好了床以後,我才推開門出去,發現屋子裏除了我竟然一個人也沒有。抬頭看了下鍾表,才知道時間已經不早了,我慌慌忙忙想要去學校,卻在匆忙之中看見了放在餐桌上麵的一份早餐。

雖然隻是簡單的煎蛋、牛奶和油條,卻還是讓我感動不已。自從父母去世以後我一直都是一個人過的,從來沒有人給我準備過早餐,起來得早就出去買吃的對付一下,起來得晚就幹脆不吃了。現在突然出現了一個叔叔,讓我不僅有環境好的屋子住,還親自做早餐給我吃。

我快速解決完了這頓愛心早餐,抓起書包就往外跑。

趕到學校後,這個點校園裏全是匆匆往教學樓裏麵走的學生。

“韓小雅……”

我埋頭往前走著,忽然聽見了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還以為是哪個熟人在喊我,轉頭一看周圍卻都是陌生的麵孔。

好幾個人的目光都留在我身上,在看見我抬頭了以後,又驚慌失措地移開。

還有些膽大的人幹脆就這樣盯著我,一點兒都不避諱地對我指指點點了起來。

“你看,這就是那個叫韓小雅的女生。聽說她很晦氣,跟她離得稍微近一點兒的人都會倒黴,以後走路遇到她還是繞道吧。”

“聽說現在她和幾個帥哥關係很不錯,也不知道會把別人禍害成什麽樣。”一個女生尖酸刻薄地說道。

“誰知道呢,也不知道那幾個帥哥是不是沒長眼睛,她長得也不怎麽樣啊。”

……

喋喋不休的議論聲接二連三地傳到我的耳朵裏,讓我有些煩躁。

我幹脆不理會他們,一隻手拽著背包拔腿往教學樓裏麵跑去。跑進教學樓裏果然清淨許多了,我這才鬆了一口氣,重新調整了腳步輕快地往教室走。

誰知道才走進教室,方才還坐在座位上的女生們都驀地站了起來,“刷”地衝到我麵前來將我團團圍了起來。

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咄咄逼人的質問聲已經在我耳旁響起:“韓小雅,想必我們昨天傳的字條你已經看到了。正好,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們也不用躲躲藏藏的。說吧,你是怎麽和助理班導攀上關係的?你是不是死皮賴臉地賴在別人家讓別人收留你?”

“還有校長秘書!”

“還有圖書館的管理員吧。好像還有……”

嘰嘰喳喳的聲音瞬間充斥了我的雙耳,我真想把這些聒噪聲全部給屏蔽掉。

可惜,我沒有。

我硬著頭皮望向周圍那群女生,她們的眼裏無不帶著凶狠的惡意,還有不屑。尤其是站在我麵前質問我的人,下巴高高抬起,斜眼冷冷瞥著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搖起了頭,舉起手放在身前大聲說道:“對,對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可是這種時候我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話音剛落下,我竟然被人推了一把,還好身後也被人群擁堵起來,我才隻是踉蹌退了兩步,不至於跌倒在地。

推我的人冷哼了一聲,轉頭望向別的女生,大聲問道:“哼,她說她不是故意的,你們信嗎?”

異口同聲的回答:“不信!”

收到了滿意的答複,那個女生才高傲地繼續望向我,雙手抱在胸前:“你聽到沒,大家都不信,我們要聽的是實話。說,你到底是怎麽賴上那幾個帥哥的?到底用了什麽無恥的手段?是不是裝可憐求他們收留你?還說什麽是你的監護人,你也不好好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和那幾個帥哥的差距!”

“真的沒有!”我還是猛搖頭堅決不回答她們的問題。

開玩笑,我要是真的招了說我跟他們其實住在一起,那我還不要被罵得更慘。現在本來已經是眾矢之的了,還是越低調越好。

我屏住呼吸,以為我這樣堅持不承認,大家覺得無趣就會散掉,可是她們因為我的態度越來越得寸進尺。剛才圍著我的還是大圈,現在也越來越靠攏,仿佛要將我擠成沙丁魚才罷休。

狹小的空間讓我覺得呼吸也有些困難,我急了,伸手一邊撥開麵前的人群一邊慌忙地大叫起來:“我都說了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你們看到的都是巧合!”

“算了吧,你別裝了。”

“害人精還妄想變成灰姑娘。”

“我勸你還是離他們遠一點兒,別到時候又害了別人!”

……

嘲笑聲讓我覺得刺耳無比。

我不想再聽那些,瞄準人群的一個縫隙,連忙貓著身子強行鑽了出去,快速從前門跑出了教室。

出了教學樓,我這才鬆了一口氣,彎下腰蹲在教學樓外麵的樹林旁邊,有些憂鬱地低下頭望著地麵。

明明是一片陽光明媚清風和煦的一天,早上還吃到了愛心早餐,我的心情卻一點兒也好不起來。剛才的事情讓我覺得教室簡直就像地獄一樣,根本沒辦法再待下去。

可是不去教室上課,我又能去哪裏呢,難道回家嗎?可是……

我抬起頭來迷惘地望向前方,想著那棟豪華的別墅,又想想我以前租的小破屋子,我竟然心裏更傾向於小破屋子一些。因為別墅雖美,對於我卻一點兒感情都沒有,我很難將之當成可以依賴的地方。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直起腰來,有些茫然地往前走著。

不知不覺中,我竟然走到了學校圖書館。

進去以後先是大廳,然後是一張長長的可供幾十個人坐的桌子,桌子外麵一圈放著椅子。桌子周圍是一架一架的書櫃,將桌子半包圍在了中間,架子有五層,每一層上麵都按照分類放滿了各種書籍。

我才一進去,就發現地場衛正坐在圖書管理員的桌子旁邊,耷拉著腦袋,一隻手卻又將腦袋撐了起來,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睡覺。早就知道他如此嗜睡,卻還是被他那半睡不睡的喜感樣子逗得忍不住笑了出來。

“嗬嗬嗬……”

剛笑出聲來,我就意識到不好,連忙想要捂住嘴轉身逃出去。他卻已經被我的笑聲吵醒,猛地直起身抬起頭望了過來,速度快到嚇了我一跳:“誰在那裏?”

在看到是我以後,他又繼續懶洋洋地趴了回去,笑容蒙著一層還沒睡醒的氤氳。他朝著我揮了揮手,那動作就像在夢遊一樣:“原來是小雅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

看他還處於迷糊狀態,我繼續一邊往後退,一邊打著哈哈。

剛走到門口,他那雙蒙著霧氣的眼睛卻忽然變得澈亮起來,定神看了我一眼,開口說道:“小雅,你昨天晚上到什麽地方去了?”

“什麽?”我被他的話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昨天晚上火星一直都找不到你,急得快要跳牆了,讓我們集體出去找,結果哪兒都找了,就是沒有見到你。火星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呢!結果……”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的眉毛輕輕皺了起來,語氣竟然多了一絲憤怒,“結果我們垂頭喪氣地回到家,居然發現你在秋千上麵睡著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很讓人著急啊,萬一我們都不在家你遇到什麽壞人了怎麽辦?”

我被他起伏的語氣弄得一愣一愣的,不自覺地窘迫了起來。轉念又在腦海裏重複了一遍他剛才的話,想到火星居然為了找自己而擔心,心裏不自覺地湧出了濃濃的感動。

感動的同時,我又有些疑惑起來。

我和他們隻不過是認識幾天的陌生人而已,就算火星自稱是我的叔叔,其實這麽多年沒有聯係也沒有什麽親情,為什麽他們要對我這麽好?

“你們……”好奇心充斥了我整個心裏,我開口想要向地場衛問個清楚,卻發現他的腦袋又垂了下去,這次幹脆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真是睡神。”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小聲嘀咕了一聲,將目光從他身上收回,轉身走出了圖書館。

有了地場衛剛才那番話,我心裏平靜了許多。

(2)

在校園裏逛了一圈,悲傷地發現自己的確是無處可去,我隻好重新偷偷溜回了教室。

成功從教室後門潛入,到達自己的座位後我才鬆了一口氣,抬頭往前望去,目光剛好落在教室最前方的黑板上麵。

我不由得愣住了。

隻見一向幹淨的黑板上麵今天畫滿了塗鴉,還寫著各種各樣的字,有歪歪扭扭的,有字跡清晰的,明顯不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仔細一看,上麵的話竟然全部都是辱罵我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甚至讓我有些不忍直視。

可是人就是這麽賤,越是罵自己的越想看。

我雖然覺得惡心,卻還是忍不住一字一句看完了。

“韓小雅討厭鬼!”

“笨蛋韓小雅……”

“滾出我們教室,災星——”

在看見最後麵的那句“韓小雅是害死自己父母的害人精”的時候,我心裏一痛,垂在身下的手輕輕握成了拳頭,就連指甲掐進了肉裏都不覺得疼痛。

我深吸了一口氣想要驅散這樣的感覺,卻讓自己的心情越來越亂。亂糟糟的大腦裏又開始回放小時候的事情,大部分都已經忘記了,隻有一些零星的記憶。我隻記得那是一片洶洶的火焰,將我的父母全部吞沒了,隻剩下我一個人還活著。

我不知道那場火是為什麽起的,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

所有的一切我都忘記了。

我隻記得那場火奪走了我這個世上僅有的兩個最愛我的人的性命,留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可能……可能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我是害人精,跟我在一起的人都沒有好運氣,不然我怎麽會連父母都克死了?

滴答。

眼淚滴落在了同樣被塗鴉占滿的桌子上。

我不想自己哭,但是忍不住就流眼淚了,一想到自己這些年來的淒慘經曆,眼淚就像決堤的大壩一樣止不住地往下落。

“嗬嗬,她回來了……”

“居然流眼淚了呢……好好笑哦!”

“她是在裝可憐啦!”

……

已經有人發現了我在教室裏麵的事情,議論聲又開始響了起來。還有一些幸災樂禍的嘲笑聲,似乎一點兒也不為自己惡言惡語地攻擊別人的傷疤而感到愧疚。

就在我因為那些冷漠的嘲笑聲感覺越來越寒冷,越來越絕望的時候,“砰”的一個巨響聲讓我忍不住抬起了頭,望著教室前方。

是火星。

火星重重的一拳砸到了黑板上,巨大的聲響瞬間讓那些人噤若寒蟬。

雖然淚光已經模糊了我的視線,但我還是能清晰地從那群人背後找到那個火紅色的身影。此刻的他臉色鐵青,如同地獄裏的修羅一般讓人感覺到可怕。他又伸手狠狠地拍了拍講台,聲音讓下麵的人都駭然起來。

安靜的教室裏隻剩下他一個人嚴厲的嗬斥聲:“這件事情到底是誰幹的,我勸你最好主動出來承認,如果被我抓出來的話,嗬。”

那聲冷笑冷到刺骨,讓人渾身發毛起來。

因為火星強大的氣勢,那些人不敢看他,也不敢出聲反駁,他們隻會偷偷地朝我偷來怨恨的目光,把埋怨的情緒轉移到我身上。

又來了。

每一次受到欺負後,假如有人看不過去幫我出頭,那幫人如果惹不起對方,對我的埋怨就會更大,後麵持續的“懲罰”就會更重,我的處境也會變得更糟。

我知道火星是在為我出頭,但是知道後續發展的我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火星就算幫了我這一次,後麵也隻會讓那些人暗地裏的欺負和埋怨翻倍增加而已,並沒有實質性的效果。

所以,這一刻……

我討厭那幫針對我、嘲笑我的人,也討厭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就讓我的處境變得更可悲的火星。

“小雅,你知不知道是誰?告訴我,我幫你教訓……”

火星在台上衝我大喊,一瞬間周圍冷漠的目光暗暗地似乎要將我刺穿。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負氣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在周圍人驚訝的目光中衝上了講台,迅速地拿起黑板刷將黑板上那些惡劣的話全部擦幹淨!

擦幹淨就什麽事都沒有了!擦幹淨這件事就平息了!

“小雅,這是他們的犯錯違規的證據,你……”火星焦急地喊著我。

“沒有,什麽都沒有。不用你管我的事……”我流著淚衝著火星喊,火星看到我流滿淚水的臉龐,一下子愣住了。

“嘿嘿……看吧,她就是這樣的膽小鬼。”

“火星老師,說不定是韓小雅自己寫的呢?她就是想博取你的關注……”

“是啊是啊,韓小雅最喜歡裝一副可憐蟲的樣子了……”

……

那些討厭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背對著那些人用力擦著黑板的我隻感覺身體都在顫抖。

為什麽會這樣呢?

明明我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他們的事情,為什麽他們就是要針對我,要用那樣殘忍的話來刺傷我呢?

我是跟他們一樣的人,有血,有肉,有心,我不是木頭人,不是機器人,我也會流淚傷心的啊!為什麽有些人就是可以滿不在乎地去傷害其他人呢?

為什麽就連我隻是存在於跟他們共處的房間裏,他們都覺得是我犯了錯呢……

心裏的悲傷和憤怒的情緒漸漸集聚。

“住嘴!你們再亂說我就給你們記過處分……”

火星大吼著,將那些聲音壓製下去。但是這一次,那些人反彈得更厲害了。

“你這是徇私啊,我們不服……”

“你不知道韓小雅是災星吧?跟她在一起的人會倒黴的……”

……

聽不下去了。

我也不能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

擦完黑板,我僵硬地轉身,把黑板刷丟到講台上,然後轉身就往教室外麵跑。

“小雅,你等等我。”

身後隱約傳來了火星的呼喚聲音,我沒有理睬,直接跑上了教學樓的天台才停了下來。

呼呼——

天台上方猛烈的風呼嘯著吹過,帶著這個季節慣有的溫暖,卻沒法溫暖進我的心裏。

“小雅,你等等我——”

我前一步剛踏上天台,後一腳火星也跟著追了上來。

我聽見他在我身後停了下來,伸手胡亂抹了抹眼淚轉過身看向他,沒好氣地對他吼道:“你跟著我過來幹什麽?“

“我擔心你啊。”他緊張兮兮地望著我,朝我走近了一步。

見他朝我走了過來,我慌忙中又往後退了一步:“你別過來。”

他被我嚇得又不敢往前走了,表情也更加緊張了起來,伸出手想要抓住我,卻因為我們之間的距離過於遙遠手隻能懸在空中:“好好好,我不過來,我就站在這裏,你不要衝動,不要衝動。”

“你現在就給我走!”

“我……”火星猶豫了一下,這一次並沒有聽我的,整個人還是杵在那裏,不敢前進,也沒有後退。他的目光十分複雜,望著我的時候輕輕抿了抿唇,內心似乎在糾結什麽,“小雅,我不走,我也不過去,你不要緊張。我就在這裏看著你,你……你有什麽不高興的就衝我發泄好了,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衝你發泄?”我嗤笑了一聲,抬了抬眼。

火星大概也是頭一次安慰女孩子,吱吱嗚嗚在心裏組織了半天,說出來的話還是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我知道今天的事情讓你心情很不好,那些學生確實也太過分了,等我知道是誰做的我一定會教訓他們的。你不要再難過了,難過也沒有用對不對?要不……要不這樣,隻要你不生氣了,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情,任何事情都可以!”

我卻根本沒有心思理會他的話。

雖然平時我在學校裏也會被大家捉弄,可這隻是偶爾。大家疏遠我也好,不願意和我交往也好,起碼我還有米琪這個好朋友,有自己平靜的生活。

這麽多年我都這樣過來了,但安靜而卑微的生活被突然出現在我生命中的不速之客將這一切弄得一團糟。

就像今天火星做的事,他以為他幫了我,但是他不知道他的舉動隻會讓那幫人更加埋怨我,變本加厲報複我。

我本來就隻是想過平靜的生活,不想被那些人注意到,但是火星,還有風雅諾他們的到來,讓我想過平靜的生活都不可能。

在那些人眼裏,我就是毫不起眼的灰塵,而火星他們是天上的星辰,灰塵和星辰在一起就是那麽礙眼,更何況我還有著“害人精”的名聲,隻要跟我在一起的人都會變得不幸。

所以,跟火星他們扯上關係的我,在那些討厭我的人眼裏,比以往更加礙眼一百倍。

我寧願回到之前被所有人無視、忽視的生活裏,也不要像這樣處處被人注意,被當成靶子。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對著火星大喊大叫起來:“你知不知道,我不僅一點兒都不喜歡你,還覺得你很煩,你出現在我生活中就是一個困擾!你能不能別整天在我麵前晃悠來晃悠去的,我看著很不舒服,我就算流落街頭也比跟你在一起好。我求求你,求求你從我眼前消失行不行,行不行!”

我的話音剛落,火星竟然沒有急著反駁我,而是變得沉默了起來。

他微微皺著眉,緊抿著的薄唇透露著他此時的心情。他張了張嘴巴,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可是很快就閉上了。眼神中有些惱怒,但更多的是不解。

他生氣了嗎?好像並沒有,他什麽都沒有說,沒有怒吼,也沒有口出惡言,就隻是安靜又略帶悲傷地看著我。

我被他這個樣子弄得有些慌亂,卻還是死鴨子嘴硬地又加了一句:“要不是你,我的生活根本不會變得一團糟。”

“原來是這樣。”他居然附和著我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沒心沒肺地擠出一絲笑容,伸手摸了摸後腦勺,“好像我確實是挺多餘的,那你先自己在這裏吹吹風吧,別衝動,冷靜一下也好,我就先不打擾你了。”

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轉身往樓下走去。

很快,火星的身影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又保持剛才的動作發了會愣,才重新清醒過來,雖然覺得自己言辭的確有些重卻已經無法挽回了,隻能歎了一口氣,跑到天台邊上去靠著欄杆望著下麵發呆。

(3)

發呆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很快就到了中午,我跟著人流一起走出了學校,找個地方吃了午飯,然後又偷偷溜回教室去拿落在教室裏麵的書包。還好我回去得早,教室裏麵一個人都沒有,我拿了書包以後下午也不打算上課了,幹脆在學校附近的公園裏麵去溜達。

在公園裏麵逛了逛,看看老人跳舞,看看小孩玩娛樂設施,一下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掐著時間去了昨天已經聯絡好的打工的飲料店,大概是店的位置有些偏僻的原因,明明應該是高峰時期,客人卻還不算很多。

大概是店主人的愛好比較別致,整個飲料店也修得十分簡約美觀。店裏是淺藍色的色調,整整齊齊地放著一排供人用餐的桌椅,每一張桌子上麵都有一個裝著梔子花的花瓶。梔子花已經經過精心修剪,潔白的花朵無比純潔。

我剛走進店裏麵,就被眼前的畫麵震驚得合不攏嘴。

在我不遠處的地方,川上風雅諾正坐在椅子上埋頭狂吃著一碗超大號的綿綿冰。在他旁邊還放著一杯鮮榨西瓜汁和一個大份的芒果刨冰。

真……真能吃。

我好半天才讓自己從驚訝當中恢複過來,偏著頭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他。

果然這家夥就像妖怪一樣,天天喊熱不說,吃冰吃得像喝涼水一樣輕鬆,這樣吃下去胃真的沒事嗎?

等等,現在不是應該想這個的時候。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啊?

胡思亂想了大半天,我總算回到了正題上麵,皺著眉頭打量著他。

我好不容易找了個打工的地方準備偷偷賺點錢去租房子住的,誰知道出師不利,第一天就被發現了。這裏明明離住的地方有很長一段距離,而且也不是什麽出名的飲料店,為什麽就偏偏在這個地方碰到他了呢。難道真的隻是湊巧嗎?

我還在糾結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已經抬起頭看見我了,熱情地伸手朝我揮了揮,笑眯眯地說道:“好巧啊,小雅,你也來這裏吃冰嗎?快過來一起坐,要吃什麽,我請你!”

“呃……不是啦,我是來打工的。”

我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正好等著換班的另外一個打工的女孩已經在催促我了,我連忙跟著她一起進了員工工作室去換了衣服,打了卡以後,才重新走了出來。

從小到大我打過無數份工,所以無論做什麽都十分嫻熟,就算是第一天工作也沒有遇到太大的問題。

原本以為按照這家店平時的情況,客人也不會有很多,應該會過得比較輕鬆。讓我沒想到的是,做完交接班以後沒多久,這裏麵竟然陸陸續續來了很多客人,讓我忙得不可開交起來。

好不容易將這麽一大堆客人都送走了,我才稍稍得空可以休息一會兒,回頭一看,發現風雅諾還一個人坐在角落裏。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又點了餐,麵前還放著一大碗沙冰,正津津有味地吃著。

我有些汗顏地扶了扶額頭。

我已經忙暈了,連他都完全忽略了。

見我在看他,他也笑眯眯地望向我,還衝著我招了招手:“小雅,你是不是忙完了,快過來坐吧。”

“我現在還是上班時間,這樣會被扣工資的。”我窘窘地拒絕了他的好意,找了理由推托掉以後,又重新回到自己站班的地方。

真不知道這家夥的胃是什麽做的,可以這樣一直吃下去,不覺得撐,也不覺得難受。

我一隻手撐著臉頰,半彎著身子發呆,目光從牆上的掛鍾上略過,發現時間不知不覺中已經過去這麽久,這一陣忙碌之後,就到了快要下班的點。

剛這麽想完,飲料店的大門就被人推開了,走進來的不是客人而是來和我交接班的妹子。我善意地朝她揮了揮手。她也衝著我點了點頭,然後小跑進了員工工作室裏麵去換衣服。

等她換好衣服打了卡以後,我才也進去將身上這一身員工裝換了下來,又收拾了一下自己才打了卡走出來。再出來的時候,風雅諾已經不坐在剛才的位置了,而是站在大門口等我。見我出來以後才興衝衝地朝著我一邊招手一邊說道:“小雅你總算出來了,我們一起回家吧,走夜路不安全。”

我點了點頭,跟著他一起走出飲料店。

時間已經不早了,天色也已經暗了下來,道路兩旁的路燈已經打開了,昏黃的燈光灑在地麵上麵,隻能隱約將道路照亮。

我跟在他旁邊走著,心裏還是有些不自在。

在這裏生活了這麽多年,這條路我已經熟悉到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而等走出這條路以後,就到了大道上麵,到處都是行人,能有什麽危險。

這一定不是他堅持要跟著我走的目的。

而且,今天的巧遇實在是讓我覺得太奇怪了一些。這家店離我們住的地方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專門跑到這裏來吃冰也太不正常了吧。這裏的冰也沒好吃到那種地步啊,不然為什麽一直生意都這麽平平淡淡的。

難道……

難道說昨天我過來找工作的時候被他發現了,所以說今天他專門守在這個地方等我來上班?

我偷偷偏過頭去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望著前方,並沒有注意到我在打量著他。為了防止被發現,我咳了一聲收回了目光。

聽到我的咳嗽聲,他垂下目光望了望我,伸出手輕輕地揉了揉我的頭發,戲謔地開口:“小雅,我給你講冷笑話吧。”

“啊?”我一時半會兒沒有反應過來。

他卻已經開始自顧自地講了起來:“有一個男孩在便利店裏麵打工,老板叮囑他千萬注意不要收到假錢了,不然每一張假幣扣他50元工資。他把老板的話牢牢記在了心裏,當晚就把櫃台裏麵所有的百元大鈔全部換成了假幣。”

本來以為是很冷的笑話,結果不僅冷,還一下子就戳中了我的笑點,我一個沒忍住就笑出了聲來:“哈哈,這個老板真逗。”

“還有一個笑話是這樣的。”見我被逗得哈哈大笑,他也來了興致,繼續講了起來,“上古時期人間還一片荒蕪的時候,有人跟女媧說:‘女媧娘娘,人間好荒蕪啊。’女媧答:‘我造啊!’那人生氣了:‘知道就知道,你賣什麽萌啊!’女媧:‘我真造啊……’”

我雙手交叉抱著另外一隻手的手臂哆嗦了一下表示自己被他的笑話冷得發抖。

很快,我們就走到了小路的盡頭,到了大路上。一到大路上,燈光立刻明亮了許多,到處都是霓虹閃爍,來來往往的人嬉笑打鬧著。

他不知道哪裏找來的這麽多笑話,又繼續給我講了起來:“有一天,一個人找到收廢品的,小聲問他收鐵不。收廢品的人四處張望了一下回答收鐵。那人說,有點長。收廢品的人說,沒事,先領他去看看。那人說,那好,等晚上吧。好不容易到了晚上,那人把收廢品的領到了鐵路上,指著鐵軌上的火車說道:‘烏魯木齊到上海的,你開個價吧。’”

“哈哈哈。”如果剛才還是有些隱忍著不要太放肆的笑容,這一次我就完全捧著肚子大笑了起來,笑聲引得周圍路人都紛紛轉頭注目,我努力想克製住卻根本停不下來。

“怎麽樣,現在心情有沒有好一些。”見我笑得那麽開心,他也跟著我一起笑了起來,等我好不容易緩過來,他才又揉了揉我的頭發,溫柔地問道。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又想起了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情,剛才的好心情立刻消失了。我努力揚了揚嘴角想讓自己再像剛才那樣笑得無憂無慮,卻發現自己臉上表情十分僵硬,隻得微微低下頭掩飾這一切。

好半晌,我才發現氣氛變得不太對勁,輕聲說道:“謝謝你啊。”

“我們是什麽關係,還需要說謝謝嗎?”他一把攬過我的肩膀,豪氣地說道。

“好像沒什麽關係吧……”我很小聲地嘀咕道,並沒被他發現。

“對了,你為什麽會出現在冰店?你怎麽知道我在那裏?”我見此時還算輕鬆,就趕緊開口追問道。

“啊!那當然是因為火星啊!那家夥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了你在那家冰店打工,哎呀!他總有辦法知道你的消息!比如跟蹤你啊,或者是跟你身邊的朋友打聽。他還說最近治安不好,要我……”他聽到了我的問題,想也沒有想就開口回答,可是話才說到一半就突然停住了。

“他跟蹤我?”看他不說話,我馬上追問道。

太可惡了,那家夥居然跟蹤我。

“這……這……”川上風雅諾低著頭看著地麵,支支吾吾地半天才露出討好的笑容對我說,“小雅,火星其實很關心你……”

“才不是呢……”

我下意識地皺眉回答,但是腦海裏忍不住浮現出第一次見到火星以來的種種畫麵:

帶我回家,介紹給我家人,給我準備早餐,每天給我一杯牛奶……

如果這都不算關心,算什麽?

但我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下意識想否認火星關心我。

如果他不關心我,那麽我也不用那麽在意他……就是這樣。

我搖搖頭,趕走腦海裏亂糟糟的想法,抬頭看著擺出了一副可憐表情的風雅諾:“算了,我們不說這個了。”

“嗬嗬嗬,太好了!小雅你千萬別生我氣啊!我繼續講笑話給你聽吧!”成功跳過這個話題以後,他又露出那種燦爛的笑容,“我這裏笑話可多了,不好笑不要錢。”

說完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這一講就一直講到家門口才停了下來,風雅諾拿出鑰匙打開門,將我送回了房間以後,還俏皮地朝著我揮了揮手說了一聲“晚安”,才轉身回了房間。

也許剛開始我的心情還是有些壓抑,可是在他對我說了許多的笑話後,心裏不舒服的感覺在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輕鬆。

我關上房門,進了浴室裏麵去洗澡。洗澡完以後剛推開門,忽然發現房間裏竟然還有個人。我下意識地想要退回浴室裏麵,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換好了衣服,才又走了出來。

那人正背對著我,穿著一件休閑的居家服,將一杯熱騰騰的牛奶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桌上。他顯然沒有發現我已經從浴室裏麵走出來了,放好牛奶以後還滿意地又看了一眼,才直起身準備往門外走去。

見他要走,我急了,大喊了一聲:“你站住!”

話音剛落下,那人的身影僵硬了,遲疑著轉過身望向我。

竟然是知水,我還以為是……

我微微張了張嘴,愣了愣,方才那聲大喊好像把知水嚇得不輕,讓我心裏多了一絲愧疚,連忙擺擺手想要解釋:“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嚇到你的,我還以為是火星給我送牛奶。原來……原來是你啊,謝謝你啊,知水。”

感覺到氣氛有些詭異,我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問道:“對了……那之前的牛奶,也是你讓火星給我送的嗎?”

“不是。”這一次,他開口回答我了,聲音有些悶悶的,似乎很不開心的樣子,“是火星送的。但是火星今天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道去哪裏了,他特地發信息叮囑我讓我給你送牛奶。”

“原來是這樣。”我低聲喃喃了一句。

就算還有事在外麵回不了家,他也沒有忘記給我送牛奶這件事。

我的心突然變得暖暖的,想到火星還在外麵,又緊張地追問道:“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在回來,火星做什麽去了?”

“你關心他做什麽。”知水冷笑了一聲,看向我的目光帶著一絲淡淡的埋怨,“你不是自己說不想見到他,讓他消失嗎,他現在主動消失在你麵前了,你又何必假惺惺地要找他?”

“我……”

沒想到會被他這麽數落,我張了張嘴想為自己辯解,卻想起這些話確實都是自己親口說出來的,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小雅,我知道我們之間的差異很大,可是自從認識了你以後我們都在努力改變自己,努力想要和你好好相處,而你呢?你從來不曾為我們有過一點兒的改變,你總是將我們拒之於千裏之外,不願意給我們一點兒接近你的空隙。你捫心自問,我們什麽時候對你不好了?你就像我們的公主一樣,我們巴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獻給你。可是你呢?”

知水帥氣的臉上帶著一絲失望,就連望向我的目光中也是失落:“每次你在那些對你不好的人那裏受氣,你都會怪罪到我們頭上,對我們發脾氣。我不知道這些年來你是怎麽過的,可能你被欺負慣了一直都是悶在心裏,所以現在有人能供你發泄供你宣泄怨氣你覺得很高興,是嗎?”

“不……不是的。”我聲音啞然。

“那些人欺負你,往你桌子上丟垃圾,在黑板上塗鴉亂畫,讓火星很生氣,他幫你出頭你卻還怪罪他。難道你就真的甘心被欺負一輩子嗎?你怎麽就像個蝸牛一樣遇到什麽事情從來都不願意去麵對!你寧願自己承受、傷害愛自己的人,都不願意鼓起勇氣去麵對嗎?”

知水的話如同當頭棒喝,讓我整個人陷入了沉思當中。我呆呆地站在那兒,腦子變得一片混亂起來,開始回想這些日子發生過的事情。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知水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我的房間。偌大的房間裏麵隻剩下我一個人。我往前走了幾步坐到了**,偏過頭去看床頭櫃上還冒著熱氣的牛奶,咬了咬下唇。

其實知水的話說得很有道理。

我……我這些年的生活,就如同他描述的那樣。

懦弱,膽小,一味地逃避,什麽都不敢去麵對。可是我隻有一個人,勢單力薄,除了逃避我還能做什麽呢,我沒有那麽強的力量去抗衡,就隻能做懦弱的膽小鬼。

我不應該像以前那樣,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麵,因為怕受到傷害所以畫地為牢。

我韓小雅也有去爭去拚搏的力量啊!如果現在不改變自己,等哪一天真的把火星他們氣走了,我豈不是又要回到以前的生活當中去嗎?

想到這裏,我像是重新複活了一樣,心裏充滿了勇氣。

我伸出手比了一個加油的動作,對著自己大喊了一聲:“韓小雅,加油!”

香濃的牛奶味縈繞了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