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驅使著我,東京

“嘿,大家好,又是我,你們的吾信。”說完這句話,齊藤吾信真想拿把刀把自己給捅死——每天每隔那麽幾個小時,他就要對著攝像機說出這句話。

“現在是晚上8點,派對野獸節目,你們的吾信時間。晚上好,然後……看看我們今夜有什麽?”齊藤吾信讓自己趕緊回頭,以掩飾眼中馬上就要爆發的疲憊和輕視。

“我們有鬆崗真一……”我們當然有鬆崗真一,因為他就是我們的老板之一。齊藤吾信引領著鏡頭,繞過門廊邊的花束找到餐廳裏麵靠近鋼琴位置的鬆崗真一,還有他盛裝出現的女友吉川涼子。

周五,今天派對野獸的節目單是鬆崗真一求婚秀。

多麽美好的一天啊,哈哈!

“什麽?收視率跌到穀底……混帳!”冰室達也在接到秘書電話後,臉色變得很差——原本他預測今天的收視率會很高很高!這些觀眾究竟是怎麽了?

沒什麽,她們真的隻是純粹地不喜歡女主角而已。

冰室達也犯了一個錯誤!他的客戶都是女人,這沒錯。女人們都喜歡看到浪漫和婚姻,這也沒錯。但是女人們比男人更加感情用事,對於她們不喜歡的東西,就算放在100萬的大禮盒裏端出來也沒有人會買賬。

派對野獸網站開始被早川和藝能界女優的意外出軌事件塞滿,而鬆崗真一還在鏡頭前賣弄著他早就寫好的台詞。

“涼子,你知道那都是六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我有點傻,心情也不大好,然後……周圍剛好沒有別人,所以我變得有點奇怪地依賴唯一對我好的霧山學姐。但是,真的,我們隻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你知道的,那種青春期對成熟女人的依戀、戀母情結什麽的,我就是那樣的。”鬆崗真一討好地抬了下他的眉毛,把酒窩拉到最大。

“我知道……真一,抱歉……那天我有點喝多了,你也知道我喝多了就會這樣……真是抱歉,真一,我讓你丟臉了。”吉川涼子的笑容有點拘謹,還有點別有用意。鬆崗真一立刻想到了這個晚餐之後在他的歐式國王大**,他需要肩負起的男朋友使命。奇怪地,鬆崗真一有點興趣索然。或許和一個人待久了就會這樣吧,慢慢變得沒有欲望。

嗯……不要在這個時候,提起那個真一和涼子兩年裏在一起的時間不超過1000小時的話題啦。在兩年裏真一絕對和涼子在一起超過1000小時,如果加上今天的晚餐時間的話。

鬆崗真一愛吉川涼子,而吉川涼子也愛鬆崗真一!

這是肯定的!

“真一,我的建議是,你需要放鬆點。球隊的事真的不用太在意。如果紅帽隊基金找不到足夠的資金幫助你收購聯美鋼鐵,我可以為你想點辦法。”

“哦,涼子……你真是我的天使!”鬆崗真一笑起來,腦海裏開始浮現出吉川涼子的父親那個超級銀行家吉川英博的臉。

瞧,這些對話就是證據!東京上流社會的精英們就是這樣相愛的。

鬆崗真一心想,一定是花束裏派對野獸網站百分之一的控股權起到了作用。而要讓吉川涼子加大對他的幫助,他需要走出最後的一步,就是把他的東西都變成吉川涼子的,換句話說就是把吉川涼子的東西變成他的。

“嘿,涼子,你知道我昨晚做夢去了哪裏嗎?”鬆崗真一熟練地背著台詞,鬼曉得冰室達也的腦子是怎麽運作而寫出了那堆惡心的東西。

“什麽?”吉川涼子吃著甜點。

與前麵那些菜式同時進行的關於新媒體工業和引薦吉川涼子加入紅帽隊董事會的話題,讓她感覺很好,渾身都暖洋洋的,現在思維還有點糖分過高而迷糊。

“我夢到我去了月球,然後我發現月球上有一個很漂亮的公主,她長得就像你一樣。”見鬼的冰室達也,你寫的這都是什麽狗屁啊!鬆崗真一內心流著淚地保持著笑容繼續說。

“哦……什麽?真一?”吉川涼子又吞掉了一口冰激淩。

“你知道夢都是很奇怪的,所以當我快醒的時候,我感覺我已經在月球上待了一輩子了。但是一輩子還不足夠,我不願意離開我的女神,她也不願意離開我,我想和她在一起永遠。她哭了,流下一滴眼淚,她說隻要拿著她的眼淚,就能再找到她,然後永遠。”

冰室達也,我詛咒你全家!鬆崗真一一邊在心裏罵一邊像小學生一樣聲情並茂地背誦著台詞。真一不知道,在遙遠的都市10頻道導播間裏的偉大編劇兼導演冰室達也也正在流淚——他嘔心瀝血親筆寫下的台詞啊,卻隻有他一個人在獨自欣賞。那糟糕的收視率已經迫使他把鏡頭給到了響良太所在的澀穀夜店。

“哦,這個夢挺怪的。真一,你真應該少煩點心。把那些糟糕的事都丟給成穀總助吧,或者別人。”吉川涼子吞掉口裏的冰激淩,扁著嘴心疼地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看著鬆崗真一,摸了摸他的頭,“真一,我愛你。放輕鬆點,爸爸會幫助你的。”

“呃……哈哈……”是不是還要繼續說完那堆愚蠢的台詞?鬆崗真一沒得選擇,無論等一會兒會不會有觀眾質疑他的智商,他今天都必須讓吉川涼子說出“我願意”。

聯美鋼鐵的收購案在即,紅帽隊的基金董事會對他的支持總是不夠堅定,冰室達也看上去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會開展新的投資,鬆崗真一並沒有山窮水盡,但是他喜歡所有的事都有方案B,比如吉川涼子和她那個超級爸爸吉川英博。

“總之,那個夢最神奇的地方,你知道在哪裏嗎?”

“真一,我們不說夢了,好不好。”

第三遍申明:吉川涼子對於不關她事的事都沒有興趣。

好吧,有些問題是攔也攔不住的,到了第三次,派對野獸選擇不再回避,派對野獸會對所有問題給出解答。

問題是,吉川涼子到底愛不愛鬆崗真一?

答案是,她當然愛!用東京上流社會的貴族方式,她就是愛!起碼她完全認可鬆崗真一的賬戶還有他在冷酷和遊戲規則上的天賦,所以她會對那顆戒指毫不猶豫地說“我願意”。

女主角極端不入戲,但鬆崗真一還是隻能在全世界最糟糕的編劇手下完成他拙劣的表演。

“拜托,涼子,這就是你給我的那顆眼淚,它會讓我們在一起,永遠。”其實前麵還應該有一堆台詞,才輪得到這一句。不過鬆崗真一覺得說完那一堆廢話,吉川涼子恐怕就要掀桌子走人了,於是他隻能跳過其他,直接把那顆大到離譜的淚珠式樣鑽戒放到了吉川涼子的麵前。

“真一……你沒有按劇本說。”

冰室達也對著隻有他一個人在看的派對野獸吾信時間苦笑:看來他還是應當將自己牢固定位在資金推手的位置上,而不要嚐試像某些傻瓜一樣對《西區故事》或者《巴西》這樣的電影說三道四。

結果是?

結果還能怎樣!連最死忠的真一粉絲對此情此景都失去了興趣。

吉川涼子在餐廳裏尖叫,然後舉聖火一樣把她帶著戒指的手向所有人展示,鬆崗真一感動得熱淚盈眶,而齊藤吾信開始躲進廚房接受胖乎乎的女招待粉絲遞給他的自製三明治。

響良太給齊藤吾信發來短信:“你真悠閑啊!我都快累死在鏡頭前了!”

“嗬嗬……誰叫你是更受歡迎的澀穀區男孩呢?”齊藤吾信回複說。這份工作實在太辛苦,他和響良太都開始學會和對方當朋友而不是敵人,以保證周六休息時有人會為你代班一整天。

鬆崗真一求婚成功,本來是要附帶一個熱力十足的慶祝之夜的,可惜吉川涼子在走出餐廳大門後接到了她一個好友的電話,邀請她去參加新品指甲油發布會,於是鬆崗真一得以脫身。他繞到餐廳後巷找他的車子,在那裏小泉十文字找到了他。

“你好,鬆崗社長!”

鬆崗真一一時沒有認出來小泉十文字是誰,他沒有穿西裝,而是打扮得像一個北海道來的漁夫。等他走近,鬆崗真一才借著路燈看清了小泉十文字。

“哦,是小泉部長,晚上好。”他友好地走過去,看似還要擁抱小泉十文字。

“得了吧,鬆崗真一。”小泉十文字和他簡短握手後,躲過鬆崗真一繼續的友好,淩亂的灰發下他的臉看上去更加蒼老,麵頰皺皺地垂下來,“你知道,我在這裏等你很久了。”

“是嗎?”鬆崗真一警覺地看了看四周。

“拜托,我就是一個手無寸鐵的老頭子,另外我也沒有惡心到會找人在這裏幹掉你!”小泉十文字立刻打消了真一的擔憂,不過他圓睜的眼睛看上去像是要把鬆崗真一生吞活剝。

“哦……那麽,請問你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嗎?你知道我隨時有空。”

“鬆崗真一,誰都知道你是個自私的渾蛋!我沒有事要你幫忙!我在那家餐廳看到你的求婚表演後,在這裏等你就是為了跟你說我沒有事要你幫忙!你離我的孫子遠點兒,還有我的兒子!”

“哦,是隼人的事嗎?我聽說他會被東京大學退學。你知道負責這個事件的教授剛好是……”

“住口,鬆崗真一!離我和我的家人遠點!”小泉十文字差點憤怒地去推搡鬆崗真一,他忍住了,然後狠狠地抬起頭對鬆崗真一說,“離他們遠點,我警告你!”

“小泉部長,你誤會了,我真的隻是好心想要幫忙,我隻是想和你做朋友而已。你知道,我們應該成為朋友,而不是和那些鋼鐵工人。”鬆崗真一微笑著說。

小泉十文字今天會出現在這裏就已經說明,他在害怕,他能被鬆崗真一輕易打敗。

“孩子,清醒一點兒。那些鋼鐵工人是我的家人,我愛他們。而你,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你的朋友。”小泉十文字最後留下一句想要離開,但鬆崗真一不願意。

“拜托,小泉部長,你不用這樣損我,我隻是好心提醒你一些真理而已。”

“那不是真理,而我沒有損你。”小泉十文字在巷子口轉過身,他身後的路燈把他的身影弄得很大,“事實上,鬆崗真一,你真的認為有人是你的朋友嗎?有人愛你嗎?”

“當然!”鬆崗真一覺得小泉十文字可笑至極,他揚起了他手上自買的訂婚戒指,“我今晚才訂婚,小泉部長。”

“是啊,用一堆股票和雙贏的投資協定。哦……還有你的未婚妻為了指甲油派對,在訂婚後的第一夜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小泉十文字的聲音聽上去驕傲而殘忍,“鬆崗真一,我也在那個餐廳,被迫欣賞了你的好戲。哼……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有被人愛過,但是你的求婚故事,虛假得連最愚蠢的家庭主婦都不會被打動!”

“我當然被人……”鬆崗真一還想說點什麽,可小泉十文字已經消失在巷子口。

“我會證明你是錯的!”鬆崗真一立刻打開派對野獸的網站,那上麵應該滿滿的都是他的名字。手機順利登錄,然後鬆崗真一立刻關上了它。

“起碼我被人愛過,用盡全力。起碼我有過……”黑暗中鬆崗真一對自己說。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鬆崗真一透過車窗去窺視那扇發出微白光芒的玻璃窗,才發現自己把車開到了霧山優的公寓下。

“晚上好,優。”撥通霧山優的電話,鬆崗真一讓自己盡量輕鬆而客套,“後天我們有一場新聞發布會,然後就要開始新的比賽了,我想確定你準備好了。”

“嗯,我想我沒問題。”電話那邊霧山優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疲倦。鬆崗真一看到白色的窗簾後一個人影靠了過來,在沙發上坐下,她照舊很亂的頭發映在窗簾上顯得格外清晰。

“哦,我隻是想確認一下。哈哈……順便說一句,我今天求婚成功了,我就要結婚了!”鬆崗真一不知道他幹嗎要說這些,但除了這些他真的無話可說。

“哦……”霧山優停頓了一下,然後顯得有點驚訝地回應,“真的嗎?我沒有看電視,抱歉。恭喜你。”

“謝謝。”

沉默……

兩個人無聲地為電話運營商貢獻了幾分鍾後,霧山優在那邊說:“那麽,對象是吉川涼子?”

“啊哈,是的。”鬆崗真一還想說點什麽,可是每一句從肚子拿出來的話在經過心髒時都會被烙印在那裏的社會規則告知那是錯的!

永遠不要越線,曖昧可以,表演可以,但是東京的派對野獸不需要赤貧的真實,那些王子公主的故事隻會出現在電視裏。

“真一,她……”霧山優顯然在用心剔除那些髒詞:“她不錯。你們挺般配的。”

沉默……

時間再次流逝。

“事實上,優,我在你的樓下,一個人。”

還是說出來了!那個不該在今晚出現的小泉十文字,那些不該在今晚被發現的真實!鬆崗真一發誓他會讓小泉十文字為今天的冒犯付出代價的!

“哦。”

霧山優推開涼台上的落地窗,迎麵打過來的文竹葉讓她的麵頰在幹燥的秋風中微微地一痛。

鬆崗真一就站在正對著她涼台的街道的另一邊,靠在他的黑色轎車上,雙手無措地交叉放在身前,抬頭望著她。如果不是這所公寓在四樓,曾經的畫麵就真的和現在完全重合了。

鬆崗真一站在樓下望著她,無辜而恐慌,就好像一隻被拋棄了太多次的大狗。

……

“你發誓你不是不貪戀我的肉體?”

“我發誓。”

“那你上來吧。”

……

那真的已經過去了。

“真一,不要這樣看著我,不要。”黑暗中,霧山優無聲地默念,然後對著電話那邊的鬆崗真一說,“真一,我們離得太遠,我們都承擔不起對方的感情了,你覺得呢?”

“我……”鬆崗真一在電話那邊遲鈍地回答,“我明白。”

聯美鋼鐵的收購案在繼續,還有他麻煩多多的紅帽隊,還有冰室達也那裏的那些瘋狂投資,現在的鬆崗真一已經承受不起曖昧變成現實後的海嘯。

城市裏的規則永遠站在更具勢力的一邊,和曾經的大學戀人曖昧或者很討觀眾的喜好,但是鬆崗真一知道他仙台的父親是一定不會喜歡霧山優的。

六年前他就接到過來自那裏的電話,在他父親從緋聞王子版麵上看到他們走出機場的照片之後。而現在,仙台的鬆崗投資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作為其子公司存在的紅帽隊基金,現在是鬆崗這個姓氏得以繼續輝煌下去的唯一動力。

海嘯,鬆崗真一認為他經受不住海嘯,但是……

遲鈍的回答,還有遲鈍地到達的心痛。

“優,我隻是想和你好好談談,你知道,上次我們的談話不是很完美。我隻是想……”鬆崗真一在為他的脆弱找尋理由,至少今天他不想一個人回到他的公寓。

“你知道,我們確實可以做朋友的。我想你的診所……對,或許我可以援助你的診所,瞧,我現在有這個能力,不是嗎?”

“真一……”霧山優想打個電話給池田光,不過她的電話正被鬆崗真一占領著。

“你上來吧,我有好的紅茶了。”

沒有等鬆崗真一說完,霧山優掛斷了電話,同時在涼台上對他招了下手。

感謝吉川涼子的拙劣表演,鬆崗真一在11點走上霧山優的公寓時,沒有人用手機拍下這一切。

“早春,你應該多多照顧一虎君一些。診所的事我會想辦法的。我打了電話給風間教授,他說會讓他的學生選擇‘山田之家’做實習地點,所以近期我們都不會缺少實習醫生了。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多陪陪一虎,我擔心他,你明白的。”

得到“山田之家”二把手醫生早春雨守肯定的回答後,霧山優說了句“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把衝繩島的消息準時匯報給我,不要擔心你們的優姐”,就關上了電腦。

時間開始用極端慢的速度流過,但就算如此,霧山優也沒有去思考鬆崗真一來到之後的對策。她覺得非常累,不光是這兩天從衝繩島到東京的往返,還有和中村一虎的短暫見麵,有時候她會記起她是一個女人,一個年紀很大還單身的女人,那會讓時間變得更加難過。

或許她應該跟她所有的同學一樣,嫁給一個無趣的上班族,然後安分地接受那些討厭的規則和現實。怎麽就是做不到呢?怎麽就是無法對那些人那些事說不呢?

“孩子,你一定要挺過去。不要在意那些人那些話。答應我,你一定要挺住。”在鬆崗真一到達前最後一秒,霧山優發送了這樣的短信給中村一虎。

她逐漸開始變得害怕打電話給中村一虎,雖然她每天都會逼著自己打一個電話給中村一虎。但越來越沉重的、本該壓在一些更強壯的肩膀上的事,讓她覺得虛弱無力。在這座華麗腐朽的城市裏,霧山優在緩慢地消耗著她的能量。

敲門聲響起。

霧山優拉開門,看到鬆崗真一站在門口。他的個頭好像更加大了,肩膀看上去強壯有力,深黑色的長劉海有點亂地搭在額前,讓他看上去跟大學生的樣子沒有區別。

“晚上好,真一。”霧山優本來打算用這個當開場白。鬆崗真一預備的開場白也是同樣的:“晚上好,霧山優。”

結果當兩人發現他們無言地注視對方超過一分鍾後,鬆崗真一走過來,彎下身把他的頭埋在霧山優的頸窩,輕輕地抱住了她。

他個子那麽大,身上的西裝顯得那麽具有權勢,但他此刻卻脆弱柔軟得可以被任何人輕易傷害。

耳後傳來霧山優很大的一聲呼吸,然後她把頭側過來壓在了鬆崗真一的耳邊,溫順地靠著他,擁緊了他。

很多很多年後,她還是隻懂得在他的懷裏變得溫順、聽話。

齊藤吾信被廚房裏的三明治弄得飽足而發昏,他跌跌撞撞地帶著攝影機趕往澀穀的另一家夜店。響良太揉了揉眼睛喝下第三杯咖啡讓自己繼續振作。

派對野獸們的生活還在繼續,但鬆崗真一版在求婚之夜的今夜寂靜無聲。

寂靜無聲中,鬆崗真一已經抱著霧山優來到了鋪著池田光親手挑選的希臘棉床單的柔軟大**。他幾乎和霧山優一起倒進織物中,皮膚立刻被柔軟的觸覺抓住。渴望獲得更多的欲望,讓他們迫不及待地脫掉彼此身上的衣服。

沒有對話,鬆崗真一已經開始深深地擁吻霧山優。不是那種很用力的吻,但是足夠深,他在每一次吸氣的瞬間吮吸霧山優的舌頭,然後在每一次吐氣的時候用舌尖劃過她的嘴唇,這一切糾纏地完美契合在一起。

霧山優仿佛是在被動地接受著鬆崗真一的一切,但她的呼吸聲無比舒緩,甚至放鬆。霧山優任由身體被鬆崗真一逐漸地控製,黑暗中,她有點走神地望向天花板,發現它漸漸變得清晰可見。

天花板開始越變越白,逐漸清晰得如同白晝,而鬆崗真一已經溫柔地動著,緩緩占有了她。

“優……可以嗎?”他在她耳邊輕輕地說,語言軟到仿佛花瓣拂過耳朵。

“嗯……”霧山優簡單地回應,隨後她的身體開始變得不由自主,似乎沿著溫暖的河流暢遊到了另一個地方。

在她從意識的海洋裏登陸到另一片沙灘的瞬間,身體深處傳來難以想象的熱流。

“真一……我……”霧山優忍不住呻吟出聲。而鬆崗真一將頭緊緊地壓在霧山優頸邊,他用力地運動著身體,越來越狂亂的喘息聲裏帶著一絲脆弱的哭腔。

最後的瞬間,鬆崗真一從自己的嘴角舔到一點兒苦澀。他沒有去深究那是什麽的味道。他完全封閉了自己的思維。夜晚的濃黑或許可以遮蔽住很多鏡頭還有視線,但是包裹著他和霧山優的依舊是東京這座冷漠的城市。

鬆崗真一已經學會了麻木,不會去撿起除了憤怒和欲望外的其他繩索,或者說他不敢那樣做。

此刻,抱著霧山優,感覺著她在他懷裏的微微顫抖還有灼熱的體溫,感覺她再一次完全地屬於他,他的大腦被幸福感放空,這就足夠了。

鬆崗真一在清晨醒過來的時候,霧山優正在廚房的餐桌邊一個人吃著早餐,悠閑地看著遠處新宿禦苑裏運動的老人。

鬆崗真一看了看手表,糟糕,他居然睡到了早上8點半,這個時候出去街道上人太多了。但是……能怎麽辦呢?他總不能窩在霧山優的房間裏打電話給他在東京大學的導師,讓他對小泉十文字的孫子盡可能凶殘吧?

雖然知道自己就是一個用聞都能感覺到屍臭的禿鷲,雖然不知道霧山優對自己接納的程度究竟能有多高,但是鬆崗真一想盡量在霧山優麵前表現得乖一點兒。

就算是假象吧,這個城市裏能夠量販的東西也隻有假象了。

“早上好,優,你起得好早。我就不和你一起吃早餐了,不過……後天晚上一起吃飯怎樣?我們應當好好聚聚。天知道,派對野獸網站上的那些人有多麽渴望我們能夠恢複往日的親密,嗬嗬。”鬆崗真一傾身在廚房的門邊對霧山優說。

“這個主意聽上去不錯,真一。”霧山優讓視線離開了窗外,對鬆崗真一笑了笑。陽光透過窗戶正好照在她的眼睛上,這讓她的眼眸看上去是金色的,她的笑容也是。

“嗯……你聞上去好香。”鬆崗真一被霧山優的笑容弄得心頭一顫,短暫的念頭流過:如果能夠永遠擁有,那些該多好。

“我還要去辦公室。抱歉,我最近有點忙碌。”鬆崗真一抱歉地告辭。

而霧山優又說了點什麽,氣氛完美至極,以至於鬆崗真一並沒有注意到霧山優並沒有為他準備早餐,紅茶都沒有。

“早上好,光,你起床了嗎?”在鬆崗真一離開後不久,霧山優撥通了池田光的電話,等待電話那邊的池田光罵了幾句亂七八糟的話後,霧山優對他說,“我打電話是要告訴你一件事。那個……我和鬆崗真一那個了,昨天!”

“啊……”遲疑了一會兒,那邊的池田光活過來了,“死女人!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就這麽欲求不足急迫得要像狼虎之年的……”

趕在池田光說出更多下水道詞匯前,霧山優把電話掛斷了,並且選擇無視接下來的所有池田光來電。

於是半個小時後,派對野獸的網站上出現了粉絲留言。

我的狗突然跑出了樹林,然後,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麽?池田光一臉怒氣地衝上了他的公寓,那裏住著霧山優!老天!誰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看來他們終於要和鬆崗真一開戰了。——池田版版主

“哦,池田先生,你好早啊!”霧山優在為池田光開門的同時,笑得像一個十足的傻瓜。

“優,你也很早。如果派對野獸網站上的更新沒錯,鬆崗真一昨天才和吉川涼子訂婚。你不覺得你這個破環他人婚姻的第三者出現得也太及時了一點兒嗎?”池田光一邊怒氣衝衝地走進房間,一邊走到窗前把所有的窗簾都拉開。

“希望有照相機能抓拍到我暴打你的情景,最好還配上池田光強暴他的情婦的標題,我希望看到那樣的新聞出現在派對野獸的網站上。”

“光君,我以為你愛我愛得無法自拔。”霧山優有點邀寵地笑著,遞給池田光一杯紅茶,“冷靜點,這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又不是沒有抓到過我在診所裏和60歲的老頭子調情?”

“是的,我還目睹過你為了10萬塊的讚助費和體重150公斤的美國大兵飛吻。”池田光的情緒指數持續走低,“你為什麽不去直接出賣肉體?那樣你早就發達得能夠攻打東京了!”

“光,年過30的女人,再改換職業會不會太辛苦了一點兒?拜托,我已經太老,不適合新入行了。”霧山優慵懶地靠著沙發坐下。

池田光順勢坐到她的身邊,有點惱怒地逼近她的警戒範圍。

“拜托,給我一個理由,給我一個不掀桌子大吼的理由!拜托,讓我冷靜下來,好嗎?優,我承認我真的在吃醋!”池田光聽上去像是在威脅,但他的表情依舊是溫和卑微的。

“你知道……”霧山優本來還想胡說些什麽,不過看到池田光的表情,她停了下來。

池田光永遠會采取仰視的視角以及卑微的傾聽的姿態對她,這就是池田光。或許他對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或許這隻是池田光用來生存的武器的一種,作為東京生物,池田光和鬆崗真一一樣熟悉那些法則。但是霧山優明白,無論走出這張門的池田光有多可怕,門內的池田光是絕不會欺騙她的,因此她也不該欺騙池田光。

“我去見了一虎君,他狀況很差。我不在診所,人手缺得厲害。而且,診所的賬麵上已經沒有足夠的錢了,我不知道下個月能用什麽去買最基本的盤尼西林。但是我卻在這裏為了一兩個鏡頭而賣弄自己,賣弄這個風韻猶存的老臉……嗬嗬……我不知道這是終極的愚蠢,還是最後的希望。光君……”霧山優沉下頭,望著地麵,“我隻是覺得疲倦……或者孤獨……我隻是很孤獨……”

孤獨。

不屬於東京的霧山優,在那些情感的亂麻裏,孩子氣地憑著本能撿起最重最長也最為冰冷的那條,順著它,她看到了那個腐蝕心神的答案——

孤獨。

“光君,我隻是太孤獨了。我知道這是錯誤的,起碼對現在的我而言,但是……”霧山優抬起頭望向池田光。

這樣做的代價是讓她在池田光麵前誠懇得像被活生生剖開了一般,她卻還是那樣做了。

“我愛過真一,也隻愛過他,不管他變成什麽樣子。他就像一條沒人疼愛的狗,你知道嗎?他隻有我,而被他需要,讓我覺得我不是孤獨的,起碼在昨晚不是。我也想被人需要,被人愛著,被人……我隻是一個女人而已,我……好吧……我不該這樣說的。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實都是我自己的錯。我真是一個糟透了的人,總是會亂來,是不是,光君?”霧山優重新低下頭,她笑了笑,手指局促地滑過沙發。

“是的,你糟透了!你是我見過的最糟糕的女人!”池田光語調有點輕蔑,然後他問霧山優,“你喜歡卡士奇還是薩摩?或者和希爾頓一樣弄條芝娃娃?你和那狗還挺配的。”

“哦,光君……這就是你!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說這些我是女人之類的話,你根本就不會疼惜我!”霧山優刷地跳起來,走向窗邊。

“對不起,優,抱歉……但是,如果你覺得心煩,你可以打電話給我的。我會來的,你知道的,我會來的……”池田光有點猶豫地繼續說,“我一直如此,隻是你從不打電話給我。不說這些,優,你可以回衝繩島,中村一虎的案子,我再看看還能不能想別的辦法。”

“我是應該打電話給你。但是,光,我已經30歲了,我知道你的名字在東京意味著什麽,也知道你有多忙。我不想給你添麻煩,我已經夠麻煩你了。”

“優,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這麽成熟了。不過,我好像一直都這麽忙,而你半夜3點打電話讓我幫你為那個被你罵成乳牛的女士道歉時,你怎麽沒有想到過呢?”池田光轉過身去看窗邊霧山優的背影。

霧蒙蒙的白光從公園盡頭的天地之交蔓延過來,沿著霧山優的身體投下一圈模糊的光暈。

“光,你已經為我做了足夠多的事。中村一虎的案子,我不希望你牽扯進來。無論我現在在做什麽,爭取那些討厭的媒體,打一場法庭之外的輿論戰,已經是我最後能做的了。”霧山優在玻璃前揉了揉她額上的頭發,她的視線穿過玻璃裏她身影的反射投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犯過錯,也許我會再犯,永遠這樣糟糕下去,但是我會應付好這些的。”

“優,其實你不用這麽辛苦……”

“我會好起來的,光,你放心。”

池田光抿了抿嘴,神色黯淡下來。

“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鬆崗真一知道一虎的事他會怎麽樣?我得到消息,他的助手成穀憲三定下了去衝繩島的機票。”過了很久,池田光才重新開始和霧山優背影的交談。

“我想過,他或許會生氣吧。”說話間,霧山優看到對麵的街上齊藤吾信正在架設他的攝像機。

“他一定會討厭我的,嗬嗬……從好的方麵想,昨天的一夜情至少會讓他不立刻找人殺掉我。但是……光君,我並不在乎真一是否會知道,他總是會知道的。不管還會發生什麽,來這裏之前,我就已經有準備了。”

齊藤吾信架好了攝像機。他覺得這個位置似乎有點太招搖了,可惜如果有那麽多時間找一個隱蔽的好位置,那些絕佳的八卦畫麵可能就要長著翅膀飛走了。

昨晚他已經搞砸了鬆崗真一的求婚……好吧,那不是他的原因。但是他今天再搞砸霧山優和池田光的怒氣會麵,那麽他馬上就要有機會和響良太建立絕對純粹的友誼了——他會失業!

打開攝像機,說完那堆每天必說的台詞,齊藤吾信望向攝像機上的小屏幕,打算為那些什麽都沒有的畫麵添油加醋,卻就這樣和霧山優衝他展開的美好笑容不期而遇了。

霧山優對著攝像機露出了笑容,垂下來的眼簾,蓋在溫和目光上的纖長睫毛,微微拉起來的嘴角,四層樓的高度差讓她的笑容恬靜而悲憫,在微光的白晝裏好像被洗淨過的珠寶。

齊藤吾信不禁抬頭——霧山優果然正對著他微笑著,不是幻覺也不是視覺的錯誤。

於是齊藤吾信腦袋裏醞釀好的那些台詞就這樣搖著翅膀飛走了,畫麵在這一刻默片一樣定格。

派對野獸網站上。

她笑起來像一個天使。——很憂傷的ID

“我知道你已經做好了準備,不管將來會變得多麽糟糕,也會像塊石頭一樣固執下去。”池田光沒有讓他從沙發上起身,走過去和霧山優站在一起,不過他相信霧山優能感覺到他已經站在她的身邊,“優,你真是糟透了。但是你知道嗎,這該死的就是我追隨你的原因。我的優女王就是這樣的女人。”

“光君,少跟我說漂亮話,我沒錢給你更高的工資。”霧山優笑出了聲。

“這我也明白。”池田光惡狠狠地還擊,“說真的,優,我是不會和你結婚的。讓你霸占我的房產和股票,我做不到!”

“你應該和我結婚,Darling,我還風韻猶存,網站上他們都這樣說。”霧山優再次開懷大笑起來——池田光為難窘迫的樣子總是顯得很滑稽。

“你是風韻猶存,不過,那也沒多長時間可以猶存下去了。你自己才說過,你已經30歲了。優,我有特異功能,我能看到未來。我看到一年後的你會有一個金魚一樣的大眼袋還有雙下巴……你根本就不會保養自己。說真的,你比我更需要婚姻,嫁給池田光的婚姻!”

“光君,瞧你說的!來,我們應該擁抱彼此!畢竟這麽多人希望我們這樣做!我們和好吧,光君。”霧山優大笑著撲向房間內的池田光。

如果她知道那個鏡頭的角度隻夠拍到涼台內側一定會非常憤怒。

樓下的齊藤吾信此刻就在大叫著該死!

他應該怎麽做?打電話報告火警,然後請他們帶高架雲梯過來?

如果是冰室達也一定會這樣做的!想到這裏,齊藤吾信更加悲觀得想要自殺。作為一個合格的冰室達也男孩,他在思考是不是要冒留案底的危險保住他的工作。

在城市的另一邊,成功靠後門躲過媒體視線從霧山優那裏離開的鬆崗真一,在辦公室裏見到了等他很久的成穀憲三。

“小泉部長那邊似乎不太好辦。不過我會想辦法搞定的,鬆崗真一你放心。”成穀憲三有點為難地對鬆崗真一開口說。以他對鬆崗真一的了解,鬆崗真一很可能會發點小脾氣。

“沒關心,你行的,我一直信任你。”

看上去,今天鬆崗真一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哦,恭喜你訂婚了。”成穀憲三立刻補救著說。

還記得那個方案B嗎?鬆崗真一總是有方案B,所以成穀憲三的小小失敗並不能影響他的鐵蹄。

“沒關係,既然小泉部長不需要我的幫助,我也沒有必要多事。讓我的導師堅持他應有的原則也是應該的,大學應該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鬆崗真一盯著屏幕說。

“那麽,我把這邊的事處理完,就動身去衝繩島了。在那之前,你還有什麽事要我做嗎?”成穀憲三事先打聽過鬆崗真一今天的日程安排,知道10分鍾後他就要去見一名區議員。

“沒什麽事了,哦……衝繩島。”鬆崗真一好像才從夢裏被喚醒。

“對,衝繩島。”成穀憲三有點無措地麵對鬆崗真一奇怪的表情,“霧山優的診所,你叫我去的。”

“霧山優的診所……”鬆崗真一讓舌頭在口腔內安慰性地滑過他的上顎,旋即回答,“是的,搞清楚那間診所的經營情況,還有它有沒有別的什麽麻煩。查清楚霧山優的底細,我不希望紅帽隊再有別的麻煩,明白嗎?”

“是。那我先走了。”

成穀憲三推開門離開。鬆崗真一看了看表,離那位區議員的拜訪還剩最後的5分鍾,他走到天台上喝了一杯咖啡。

身下,巨大的城市擴張著,躺在那裏。

那些無聊的問題和想法都應該被收納到身下那座龐然大物用來排泄的下水道裏。

屬於東京的鬆崗真一,冷凍了他的雙眼,他牢牢地抓住了屬於他的憤怒和欲望,學會了上流社會的生存法則,學會了永遠的利益和冷酷,學會了掌握和控製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學會了像一個派對野獸那樣腐臭而堅定地活著。

一切都會很好的。

而且霧山優在這裏,有她,就沒有人可以傷害到鬆崗真一,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