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你是座回不去的城

前方的路都已荒蕪，而我早已斷了後路。你是座回不去的城，埋著所有光陰裏的愛恨。

“之前你好像問過我，有沒有女生因為我受傷。當時我沒有說太清楚……”

陸沉灣也喝得有點兒醉了，臉上很紅，身體輕微搖晃，但是說話還是清楚的。

“其實一開始我就是單純想幫那個姑娘一把而已，她和陳初寒挺像的，處境不太好。後來我在圖書館裏幫老師的忙，有一些空餘時間，就教她做作業。其實我這個人很喜歡交朋友的，不然也不會總是喜歡待在學校學生會裏跟那麽多人打交道。當時我就是覺得交這麽個朋友也挺有意思的。但是沒想到，後來被童希撞見了。童希當時和她同班，你看她現在做的事情也知道，她對我的事情在意到什麽地步。在她的煽風點火之下，那個姑娘在班裏的境遇更糟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又替她出了一次頭。沒想到因為這樣，那些人變本加厲，經常‘教訓’她。後來是童希說的，我越維護她，她就越會遭人記恨，我隻有離她遠遠的，她才有平靜的日子過。我覺得她說的也挺對的，沒必要因為我的那點破同情心影響她本來就已經夠爛的生活。後來我就聽說她休學了，聽說是生了很嚴重的病才休學的……”

唐時沒有打斷，但是她的身體已經開始嚴重地顫抖。

陸沉灣說的話，和童希告訴她的那些，完全不一樣。

她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害怕都已經走到這一步才發現自己恨錯了人。

她又喝了一口酒，似乎想借此讓自己冷靜下來，卻發現，越喝她的胃和腦子就疼得越厲害。

“看了那個帖子之後，我才知道，她是因為那張字條才出事的。”陸沉灣又喝了一口啤酒，自嘲一笑，“那張字條確實是我寫的，但是當時是我們班一個男生說覺得她挺特別的，想約她出來，說自己字不好看，讓我幫他寫罷了。我就是覺得，可能她和別人走到一起就不會再被欺負了，所以就幫他寫了。當時在字條末尾我標了他名字的，現在看來可能被誰故意撕掉了。”

唐時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整個胃好像火燒一樣，灼熱滾燙。

她感覺，自己整個人似乎也要燒起來了，好像下一秒她就會灰飛煙滅了似的。

因為喝得太猛，她被嗆著了，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咳著咳著忽然咳出了眼淚。

陸沉灣放下酒罐幫她拍背順氣：“怎麽了？說了不會喝酒就不要喝，還喝這麽猛，你是生怕自己醉不了是不是？”

唐時頓時大哭了起來，撲進陸沉灣懷裏，眼淚不停地掉：“陸沉灣，對不起！”

陸沉灣先是一愣，然後又是一笑，問：“對不起？你有什麽好對不起的？”

唐時用力抱住他的脖頸，好像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似的，內心翻江倒海的愧疚、害怕、悔恨全都湧上心頭。

她現在真的覺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憐。在報複這條路上走了那麽久，卻在最後一刻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是錯的。

愛情真的很好笑，愛上一個人的時候，自己就會變成瘋子傻子，不該信的全信了，該堅信的卻沒有去相信。

原本故事的結局可以不一樣的，但是現在她已經犯了那麽多錯。如果陸沉灣全都知道，會恨死她的吧。

但是，現在什麽都不知道的陸沉灣，卻輕輕回抱了她一下，輕輕撫摸著她的背：“唐時，有些話之前一直沒有說，是不想給你帶來麻煩。我一直沒有和誰在一起一方麵是因為沒有碰到一個那麽喜歡的人，一個是因為不論我和誰在一起，都會給對方帶來麻煩。所以最後我索性就不想談戀愛了……直到遇見你……其實有時候，我真的摸不透你，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有時候覺得你在人群裏就像一塊冰，但是在我麵前的時候你又挺可愛。你送我的杯子我一直在用，不過真的要告訴你一聲，不怎麽保溫了……”

陸沉灣還在繼續說，聲音溫柔又親和，像流水一樣淌進心裏，很容易就讓人聽得醉了。

唐時是真的醉了，醉得眼睛都紅了，醉得心都碎了。

陸沉灣終於表白了，可是她要拿什麽回應？

“阿時，我們在一起吧。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我都會保護你，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了。”

唐時一句話都不敢說，她也說不出來，她一開口就是哽咽，根本就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跟她正式表白了，還說要保護她，她卻不敢回應，真的不敢。

他什麽都沒有做錯，卻因為她的誤會被流言中傷，被迫離開他喜歡的學生會，右眼還差點失明。

唐時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罪大惡極了，現在內心的煎熬是她自食苦果。

就在唐時不知所措的時候，忽然有一隻手捉住了她的手臂，硬生生把她從陸沉灣身邊拽開了。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唐燁冰冷僵硬的聲音：“跟我回家！”

“哥……”唐時下意識地掙紮了一下，但是唐燁的手卻抓得特別緊，讓她沒法掙脫。

陸沉灣也是一臉的錯愕：“你在幹什麽？”

唐燁把唐時拽到了自己的身後，然後目光鋒銳地看向陸沉灣：“你說我在幹什麽？當然是阻止自己的妹妹犯錯。”

陸沉灣愣了一下，酒精讓他整個人的反應都慢半拍，良久嘴角才漾開一個苦笑：“我隻是想和唐時在一起而已，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我對唐時是認真的！”

“你配說喜歡她嗎？”唐燁的目光卻如同銳利的刀，一點不留情麵地剜在陸沉灣身上，“你知道她過去是什麽樣的嗎？你見過她最狼狽的樣子嗎？你陪她走過最陰暗的那段時間嗎？你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有做，你憑什麽說你喜歡她？”

唐燁說話的語速不快，一字一句都很用力，說到了心坎上。

陸沉灣被他說得懵了，愣在原地，很仔細地去想唐燁說的那些問題，但是他當然沒有答案。

他隻能無力地看向唐時：“不是我不想知道，不想了解，是她都還沒有告訴我。”

唐燁冷笑：“你能保證你知道了一切還會喜歡她嗎？”

唐時下意識地抓緊了唐燁的衣袖，生怕他會把一切都說出來似的，喊了一聲：“哥！”

陸沉灣被唐燁的問題弄得整個人都暈了，但是片刻的遲疑之後就是堅定：“不管她是什麽樣的，我都喜歡她！”

唐燁卻還是保持那樣的冷笑：“你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我不會相信的。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你還喜歡唐時，你再來證明好了。”

陸沉灣還沒反應過來，唐時已經被唐燁拽著走開了。她的腳步很踉蹌，根本跟不上唐燁那麽快的步子。

她能感覺地到唐燁在生氣，很生氣。

她不知道唐燁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站在那裏偷聽她和陸沉灣的談話了……

他會生氣也是正常的，畢竟她之前說的是來找陸沉灣攤牌，卻沒想到陸沉灣居然先跟她說明了一切，還向她表白了。

她本來就沒有勇氣去坦白了，這樣一來，她更是連麵對自己的勇氣都沒有了。

唐燁一直拉著她走出了公園，和她一起上了車。

唐時臉上的淚還沒有幹，整個人看起來就好像死過一次，臉色整個都是灰白的，唇色發紫。

唐燁回頭看了她一眼，皺了一下眉頭：“你不是說你來找他攤牌的？你剛才在幹什麽？”

唐時蜷縮在座位上，也沒有係安全帶，整個人好像放空了：“哥，我一直都錯怪陸沉灣了。他沒有故意玩弄我，都是童希設計的……我誤會他了。”

唐燁發動了車子，握著方向盤的手有點兒抖，目光一痛：“然後呢？你後悔了？想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唐時拚命搖頭：“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我現在好難過……”

唐燁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阿時，現在他是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才會說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你做的事情呢？他還會喜歡你嗎？”

唐時被唐燁的話刺得一痛，瑟縮了一下。

唐燁卻還沒有放過她：“阿時，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他因為知道了真相而跟你分開，到時候最慘最傷心的人就是你了。長痛不如短痛，就當你做了一場夢，忘記他吧。”

唐時沒有回答，忽然整個人都安靜下來了，眼睛裏一片灰蒙蒙的，就好像下雪前的天空，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唐燁已經幫她編排好了接下來她要走的路：“我已經幫你申請了幾個德國的大學，有幾個學校已經有回音了，對你挺感興趣的。隻要你願意，下個月開始可以辦手續。如果你不想見到學校那些人，從明天開始你可以不用去學校了。”

唐時咬著嘴唇，她似乎對唐燁的決定並不認同，但是現在她腦子裏一片空白，連怎麽反對都不知道。

“當然，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我把公司這裏的事情交接一下就陪你過去。”

唐時看向唐燁，目光有點兒掙紮：“哥，我可以不走嗎？”

“不走？”唐燁目光冰冷，“你想待在這裏和陸沉灣在一起？”

唐時沒有回答，但是也沒有再掙紮。

就這樣吧，一切都是命運。

她遇見陸沉灣是命運，她喜歡上陸沉灣是命運，她和陸沉灣不能在一起也是命運。

唐燁說得一點都沒錯。

其實現在對於她來說，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比起在學校裏麵對被她傷害過的陸沉灣和陳初寒，可能離開心裏會好過一些。

但是她舍不得。

舍不得陸沉灣那麽認真說要保護她的樣子。

那一瞬間，她差點就以為能和他一輩子。

唐燁直接把唐時接回了唐家，幸虧唐瑄和唐浩都已經睡覺了，省掉了一些麻煩。

但是唐時整個人的氣息都很弱，走路都是輕飄飄的，好像魂魄已經飛走了似的。

她跟唐燁道了晚安，一個人回到房間，直接關上了房門，然後反鎖。

唐燁站在門口隔著門板對她說：“阿時，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但是不要折磨自己。你先在家裏休息一段時間，我幫你請好假了。”

她知道唐燁說的做的都是為了她好，也是她現在最好的選擇，但是她卻本能地不想走他安排好的路。

第二天早上，她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手機上有陸沉灣的未接電話。

過了一會兒他就又打了一個電話過來。

電話那頭一下傳來陸沉灣著急的聲音：“唐時，你去哪兒了，打你電話也沒有人接。我去你教室找你發現你沒來上課，問你室友她們說你昨天晚上就沒回宿舍。”

“我回家了。”唐時沉默了一會兒，才用很輕的聲音回答，然後好像想到了什麽似的，“陸沉灣，你還受著傷，跑回學校幹什麽？”

“醫生說我的傷不嚴重，眼睛上的傷隻要定期換藥不感染就沒問題。”陸沉灣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末了還問道，“你家在哪兒？我去找你。”

“不用了……”唐時鼻子很酸，聽到陸沉灣的聲音，她又不爭氣地想哭了。

他從頭到尾都是她的小太陽，是她一直誤會他了，把他描黑成那樣。

陸沉灣還是沒有罷休，繼續道：“唐時，我想過了，昨天你哥的問題我確實回答不上來。我的確還不夠了解你，但是沒關係。我本來就在等著有一天你把你想說的故事說給我聽。還有你說的那個朋友，我總覺得你說的就是你自己……”

唐時拿著手機差點就哭出聲音：“陸沉灣，你這個笨蛋！”

認不出她，看不出她演的戲，不知道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了那麽多壞事，一心一意相信她，還直接把矛頭指向了童希。

之前唐時覺得，這是自己的計策好，是自己演得好，但是，仔細想想，說到底還不是因為陸沉灣信任她。

真是應了那句話：你能欺騙的，都是信任你的人。

陸沉灣聽到她罵自己笨一時有點兒懵，但是很快他苦笑了一下：“是，我太笨了，猜不出來你在想什麽。但是如果你肯給我機會說給我聽，我一定會認真聽。”

“可是我不想告訴你。”這句話的潛台詞其實是：如果我告訴你，你不但不會繼續喜歡我，還會恨我的。

但是陸沉灣又怎麽會知道，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最後才好像無所謂似的笑笑：“沒關係，你不告訴我也沒關係。如果你不想說的話，就不說好了。”

唐時最終還是掛斷了電話，她很害怕，很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一切都告訴陸沉灣。又害怕就算自己什麽都不說，陸沉灣有一天也會知道那些真相。

這種感覺太痛苦了，可是她掙脫不了。

唐燁幫她換掉了手機號碼，還給她報了一個德語班，讓她如果有精神了就去上上課。

唐時去了一次就放棄了，她的腦子已經被亂七八糟的事情占滿了，別說學德語，看本書都頭暈。

而且從上一次和陸沉灣見麵回來，她的胃口就變得特別差，有時候一天就隻吃了一碗稀飯。

她不敢讓唐燁知道，每次都把阿姨送來的飯菜偷偷倒進了衛生間。慢慢地她臉色一天天變差了。

某天晚上，她的胃忽然開始痛了起來。那種痛特別不同尋常，簡直好像要滲透到她身上每個細胞裏去一樣。

隻是一瞬間，她的衣服就被汗水弄濕了。她努力想要坐起身來，但是疼得一點力氣都沒有，腦子一陣一陣地發蒙。

先前因為減肥，她的胃可能已經千瘡百孔了，時不時都會痛一陣，但是從來都沒有那麽厲害過。

這一次，真的是最嚴重的一次。

她以為忍一忍就過去了，但是疼痛卻一直沒有減輕的意思。她自己找了胃藥吃了兩片，還是不管用。

最後，她在疼痛中不知不覺地昏了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裏。耳邊傳來唐瑄有點兒不耐煩的聲音：“這丫頭真是麻煩精，來我們家這麽久，隔三差五進醫院，沒有一刻是消停的。”

唐燁有點兒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嘴：“別說了，阿時還病著呢。”

“你這麽心疼她，你怎麽不心疼心疼我啊？我才是生你養你的媽，她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是個野丫頭！”唐瑄還在不依不饒。

唐燁沒有再跟她抬杠，不經意間一回頭就發現病**的唐時已經醒了。

唐時從**坐了起來，頭還是有點兒疼，但是胃裏似乎已經沒有那麽難受了，她跟唐瑄道了聲歉：“對不起……可能昨天吃得太少了，胃有點兒不舒服。”

唐燁走到她病床前，揉了揉她的頭發：“告訴你多少次了，好好吃飯，就算你胖回去又怎麽了？嫁不出去就在家裏待著，反正我養你。”

唐瑄聞言，更加生氣了：“唐燁，別沒事說這種話。這丫頭就瘦了還能見人一點，以後搞不好嫁個合適的人還能幫襯一下家裏生意。要是胖回去，那就讓她別再進唐家的門一步！”

唐燁皺起了眉頭，一臉無奈地看了唐瑄一眼：“媽，這裏沒你什麽事情了，你不是說和蘇阿姨約好了要去做美容嗎？時間快到了。”

唐瑄這才想起來，看了一眼手表，留下一句：“就是被這丫頭害的，差點就遲到了。”然後就拎起包包轉身走出了病房。

唐時和唐燁都算是鬆了一口氣。

唐時好像想起什麽似的，問了唐燁一句：“哥，這次我胃痛得很厲害，跟平時不一樣，嚴不嚴重？”

“應該不嚴重，醫生說現在情況基本穩定了。昨天你昏迷的時候給你做了幾項檢查，結果還沒出來，到時候就知道了。”

唐時點了點頭，似乎是鬆了口氣，但是心裏好像懸了一塊石頭，惴惴不安的……

唐燁買了粥，遞到她麵前：“紅豆粥，我讓師傅隻加了少量的糖，不會胖的，吃吧。”

唐時接過紅豆粥，但是拿勺子攪了半天也沒有要吃的意思。即使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吃東西了，她還是半點胃口都沒有。

心裏就好像被人打了一個結，她努力想解開卻隻是徒勞。

唐燁似乎看出來她在想些什麽，從她手裏拿過紅豆粥，拿勺子舀了一勺直接喂進她嘴裏：“阿時，你要記住，別把所有責任攬在你自己身上。雖然現在你知道陸沉灣是無辜的，那又怎麽樣呢？最開始讓你恨上陸沉灣的人是童希。她已經永遠不可能和陸沉灣在一起了，你應該高興才對。”

唐時苦笑，嘴裏明明是甜的紅豆粥卻吃出了苦味：“哥，你不用安慰我了。錯了就是錯了，我還利用了陳初寒，我現在和童希是一樣的人。我也不奢望和陸沉灣在一起了，我不配。”唐時狠狠咽下了嘴裏的紅豆粥，眼眶瞬間一片猩紅。

唐燁的手輕輕撫上她冰涼的臉頰：“一切都會過去的，等到我們去了德國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

唐時沒有回應，最後卻還是點了點頭。

逃避是最懦弱的行為，但是她現在隻敢逃跑……她沒有麵對那些人的勇氣。

她還是太軟弱了，不夠勇敢。

醫生讓她留院觀察，唐燁回公司了。她一個人躺在病**，窗外冬日的陽光明媚又溫暖，都有點兒刺眼了。

或許此生她都不是能和陽光相伴的人，她應該享用永世的黑暗和孤獨。

床邊放著手機，裏麵存的手機號碼已經被唐燁刪掉了。但是鬼使神差的，她拿過手機按了一串數字，那是陸沉灣的手機號碼。之前她恨他的時候，一直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要在意他，絕對不能再喜歡上他。可是他的手機號，她卻記得那麽清楚。

電話接通很久之後，陸沉灣才接了起來，那邊傳來他透著一絲疲倦的聲音：“喂……”

“陸沉灣，我是唐時。”唐時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但是她自己還是感受到了一絲顫抖。

陸沉灣反應過來之後，情緒有點兒激動起來：“你跑哪兒去了？就因為我問你那些問題你就直接消失了？連學校都不回了？”停頓了一下，他的聲音就低落下去，“你回來吧，不想說的事情我不會逼你說的，過去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隻要你回來就好。”

唐時差點就想掛電話了，她很害怕自己下一秒就會把一切都招了，她受不了陸沉灣用這麽可憐的口氣跟她說話。但是良久，她卻說了一句自己都沒能反應過來的：“我在醫院，你要不要過來看我？”

陸沉灣出現在唐時病房門口的時候，已經跑得滿頭都是汗了，但是開口第一句還是教訓她的話：“我都說了，你怎麽把自己折騰進醫院了？為什麽不告訴我？還把手機號碼換掉，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天都急瘋了。”

陸沉灣眼角的紗布已經取掉了，還可以看到一道狹長的縫合後的傷口。

唐時笑了笑：“心裏煩，吃不下東西，胃就出問題了。”

“煩？你有什麽煩心的事情嗎？之前網絡上出現那樣抹黑你的帖子你都一點事兒也沒有，我還真想不到有什麽事情能煩到你的。”陸沉灣卻對她這個答案嗤之以鼻。

他也帶了一份粥，用保溫壺裝著的，結果就看見床頭櫃上還放著一碗沒有喝完的。

唐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的問題，隻好轉移話題：“阿俊會來嗎？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陸沉灣眉頭一皺，瞥了她一眼：“你居然比較想阿俊？”

唐時看到他一臉吃醋的小樣，頓時笑開了：“他把我當親妹妹啊，比你對我都好，我當然想他了。”

陸沉灣被她說得沒脾氣，但是還是不忘補了一句：“白眼狼，背你幾次都白背了嗎？”

唐時覺得，現在的陸沉灣真的是從神壇上下來了，一點距離感都沒有，就好像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小男生，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吃醋，挺可愛的。

她很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喜歡他，一直都很喜歡他。即使過去的兩年裏喜歡變成了恨，那也是恨並喜歡著。

所以，她說喜歡他，想追求他，才會那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這本來就不算是一場戲，她隻不過是在演真實的自己而已。

陸沉灣見她沒說話，又看她笑眯眯地看著自己，一時間有點兒慌了神，但是馬上他就把視線從她身上挪開，假裝鎮定道：“老師找他有事，他等會兒就過來。”

唐時點了點頭。

陸沉灣好像想到了什麽，回頭看了唐時一眼：“陳初寒回學校了，她說她也要過來。”

唐時愣了一下，表情有點兒僵硬。

陸沉灣以為她是害怕尷尬，於是又補充了一句：“她說她放下了，這次來就是想我們幾個人能好好說清楚的。”

唐時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感覺：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更緊張了？

隻要沒人說出真相，一切還會是原來的模樣。她也解開了多年來的心結，不再記恨。但是，她真的可以坦然麵對嗎？

阿俊和陳初寒是一起來的，兩個人拎了果籃，阿俊先走過來拍了一下陸沉灣的肩膀：“我沒有打擾到你們兩個吧？”

陸沉灣臉有點兒紅：“你亂說什麽……”

“還說我亂說？你看看，阿時生個病你緊張的……”

陸沉灣也不再反駁，隻是撇了撇嘴：“既然怕打擾我們就削蘋果去！”

陳初寒把果籃放到床頭櫃上，看了一眼唐時，但是目光還是不敢去看陸沉灣。

她憋了很久也隻憋出一句：“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們兩個總有一天會在一起的……恭喜你唐時，我祝福你們。”

唐時愣了一下，然後才回答道：“謝謝。”

她心裏卻很清楚，眼前的一切，隻是一場幻覺，建立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真相的基礎上的幻覺……

錯就錯了吧，再艱難的處境她也試過了，又有什麽好害怕的？

唐燁回來的時候，就站在病房門口看著這一幕。

阿俊一邊削蘋果一邊打趣，陸沉灣一邊還嘴一邊給唐時喂粥，唐時一邊微笑著吃粥一邊跟陳初寒聊天。

多好啊，不是嗎？

這大概就是她想要的幸福了吧？

他應該成全她吧。

但是他內心卻在告訴自己，他不想成全，一點都不想成全。

一直到傍晚，陸沉灣他們才離開。陸沉灣本來還想多陪唐時一會兒，但是學校裏老師找他有事，最後看著唐時吃過晚飯他才離開。

看著陸沉灣他們一個個消失在病房門口，唐時好像有種錯覺，仿佛他們走了就不會再出現似的。

她一個人坐在病**，看著窗外夕陽，美得絕望。

唐燁走進病房的時候，她就嗅到了他身上濃重的酒氣。他路都有點兒走不穩了，搖搖晃晃地朝她走過來，坐在她床邊，還順手拿過了陳初寒送的果籃，上麵插著一張卡片，寫著早日康複。

唐燁彎著嘴角笑了：“阿時，你看你的朋友對你多好，一點都不懷疑你，你病了還來看你……你說他們要是知道真相，會不會恨你？”

唐時沒有回答，隻是搶過他手裏的卡片，把他身體扶穩：“哥，你怎麽喝酒了？還喝了這麽多，你回過家沒有？”

唐燁回過頭來看向唐時，眼睛裏滿滿都是難過：“阿時，你會關心我心裏是怎麽想的，又為什麽要喝酒嗎？你會在乎嗎？”

唐時從**爬起來，準備下床：“我給你倒杯水，好像床底下有毛巾和臉盆？要不要洗把臉？你醉了。”

唐燁卻一把捉住她的手臂，死死地扣住，然後一雙眼睛用力地看著她：“阿時，你說我到底哪裏比不上陸沉灣？他對你那麽一丁點好你就記了那麽久，我呢？阿時，你知不知道，你對我一點都不公平，從來都不公平。你最黑暗最絕望的時候是我陪你度過的。但是我還是比不過一個陸沉灣！為什麽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唐時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病**瑟縮了一下：“哥，你到底在說什麽？”

“唐時，我喜歡你，我知道自己不隻是把你當成妹妹。”

唐時掙不開唐燁的手，也躲不開他的目光，她能感覺到唐燁內心的絕望，但是她心裏更絕望：“哥，別這樣，你是我哥，永遠都是我哥。”

“那又怎麽樣？”唐燁的手一刻都不曾放鬆，酒精已經讓他的理智歸零，他現在隻想把一直深藏於心的那些話全部說出來，“我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我也可以喜歡你……”

唐時愣了一下，她沒有想到唐燁會表白。雖然有的時候，她的確覺得唐燁對她太好了。明明她隻是一個兩年前才來到唐家的陌生人，他卻好像真的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一樣。

他們的關係是兄妹，也隻能是兄妹。他們是這個世界最近又最不可能在一起的兩個人。

唐時也問過自己，會不會愛上唐燁。

但是，陸沉灣來得太早了，把她的心帶走了，從此她的愛恨都是屬於陸沉灣的，沒有別人的位置了。

唐燁見唐時不說話，手漸漸覆上了她的臉頰：“阿時，你知道嗎？在醫院裏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醫生大致跟我說了你身上發生的不幸，看到你躲在被子底下那種恐懼的眼神，我就很想保護你。”

唐時沒有躲開他的手，她不知道該怎麽打斷唐燁的話，隻能微微把頭撇開避開他的目光：“哥，你喝醉了，都開始亂說話了。”

“我沒有亂說。”唐燁還是那樣看著她，甚至把她的臉重新擺正來麵對他，“那時候我覺得你很脆弱很可憐，明明你和唐浩是同一個父親，但是你卻都活得不成人形了。我覺得這個世界很可笑也很不公平。”

唐時沒有再說話，隻能安靜地聽他繼續往下說。

“後來，我漸漸發現，你心性其實很單純，好像一張白紙。雖然很怕人，但是隻要對你好，你就會有回應。那時候你本來很不愛笑的，我還會找雜誌上的笑話念給你聽。你會突然笑起來，笑容很可愛，暖暖的，像個小太陽。”

聽到小太陽三個字，唐時忽然好像被戳到了心事似的，停頓了一下。她把陸沉灣當成自己的小太陽，而唐燁又把她當成小太陽。他們好像兜兜轉轉了一圈，誰也沒能圓滿。

“那時候你和我周圍的人都不一樣，不計較財產不談生意，心很小，好像隻要有人對你好就會很知足。”唐燁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好像想起了很暖的記憶似的，“其實我最懷念的居然是你在醫院的那段日子，你就像是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小孩，漸漸被我帶著長大了，你的世界裏隻有我，我說什麽你都會聽。”

唐時聽著唐燁絮絮叨叨地說著，卻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

實際上，她很少回憶那段時光，因為對於她來說是很慘痛的記憶，回憶一次痛一次。

沒想到，在唐燁心裏，卻是被反複咀嚼懷念的日子。

“阿時，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唐燁看著她，目光很認真，很用心，好像要感化她似的。

但是唐時卻躲開了，她跳下床想躲開。

但是唐燁死死拽著她的手一點都不鬆開：“阿時，不要躲開我！”

唐時眼眶已經紅了：“哥，我不想我們關係變成那樣！”

“變成哪樣？”唐燁一把把她摁在床腳，眼睛裏是一片模糊的痛意，眼角有了淚光，“阿時，我願意賭。我願意賭我的全部……”

他話沒有說完，就印上了唐時的唇。

唐時瘋了一樣掙紮，他卻死死摁住了她的肩膀，讓她不能挪動分毫。

他吻得很深，咬著她的唇齒，似乎想要傷害她，但是總是會忍不住放輕力道，在心裏告訴自己——放過她。

可是吻一個人大概會上癮，他真的舍不得鬆開。

他知道，他一旦放手了，她可能就會離開他了。

“你們在幹什麽？”

一聲暴喝從病房門外傳進來，唐時一抬頭就看見唐成國和唐瑄站在門口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們。

唐燁這才有些晃神地放開了唐時，整個人都很恍惚。

唐瑄早就氣瘋了，衝過來一把拽起了唐燁：“唐燁！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麽？你怎麽能做出這麽出格的事情？這丫頭雖然跟你沒血緣關係但名義上也是你妹妹！你這樣是要氣死我嗎？”

教訓完唐燁，她才把矛頭轉向唐時：“你真的是掃把星！我就說，你進我們唐家之後就沒好事！你平時老是找麻煩也就算了，你居然還敢勾引阿燁，你膽子也太大了！你怎麽能這麽不要臉！”

“夠了！”唐成國聽不下去了，臉色發黑地吼了一聲，唐瑄才收了口。畢竟唐時是唐成國的女兒，她罵得太難聽，唐成國當然也聽不下去。

但是，唐時知道，她和唐燁的事情，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平息的。

她可以看到唐成國眼睛裏的怒意。

果然，怒吼過後，唐成國朝她看了一眼，冷冷道：“你先回你母親那兒去，我會再給你一張卡，以後就不要跟唐燁來往了。”

唐時沒有反對，隻是安靜地低著頭。

她知道，這種時候唐成國必須做出取舍。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因為有唐瑄家裏的幫襯，而她則是跟他分開十年關係生疏的女兒，孰輕孰重，他那樣精明的生意人當然一下就做出了抉擇。

唐燁的酒這個時候也醒了，他看著唐成國，眼睛還是紅的：“爸，你不能這樣！阿時現在已經是我們家的人了……剛才是我喝醉了才幹了蠢事，跟阿時沒關係！”

“不管怎麽樣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就不能當沒有看到！我已經決定了，如果你以後再打擾阿時的生活，我就送她去國外。”

“就算你把她送到國外我也一樣有辦法找到她，你讓她留下，我發誓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這種事……”唐燁要瘋了，他知道唐成國如果執意，絕對會把唐時送去他想不到的地方。

而唐時……可能也不會願意被他找到了吧。

但是唐成國還沒說話，唐瑄就先開了口：“唐燁！你到底是瘋了還是傻了？為了一個唐時你是要造反？今天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不然這個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唐燁還想說些什麽，唐時卻先開了口：“爸，唐阿姨，你們不用說了。我會走的，現在就走。”

她轉身，穿上自己的外套換掉了拖鞋，然後就朝病房門口走。

唐燁一把拉住她：“阿時，別走。”

她朝唐燁微微一笑：“哥，一直以來都很謝謝你，我無以為報。但是這次……放手吧。”

唐燁內心一直在掙紮，唐成國看向他的目光卻是堅定而嚴厲的。他明白，這個時候不放手，對於他，對於唐時都沒有好處。

所以最後他鬆了手，唐時安靜地從唐成國和唐瑄身邊走了過去。

“我讓司機送你。”唐成國開了口。

唐時卻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想到處走走。”

唐成國沒有堅持，唐時走了，背影落寞，好像一座孤島，被大海和陸地遺忘。

唐燁很想衝上去抱抱她，安慰她。但是他做不到，什麽都做不到。

觸不到的愛人，大概就是這樣吧。

認識一個人有那麽多的途徑那麽多種可能性，可是他們偏偏從遇見開始就是兄妹。和一個人分開也有那麽多種途徑那麽多種可能性，可是他們分開的理由隻是因為他愛她。

過去他一直是站在她身後默默守護她的人，可能今後，他連默默守護的機會都不會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