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誰才是真正的女王

十點零三分,誰也不知道為什麽封真會出現在果果家門口,或許是為了關懷一個禮拜都沒有消息的好朋友,或許是為了邢戰的事而來,又或者是為了別的什麽,現在,他正站在那裏,有些驚訝地看著果果和最不可能出現的精英派前國王同時出現,兩個人看起來是那麽愉快,就差沒有挽著手了,而這個組合看起來是那麽的詭異,以至於封真有那麽幾秒鍾所能做到的一切隻是愣愣地杵在那裏盯著他們,嘴唇動了幾下,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秋尚原本友好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看起來他並不希望被人看見這一幕,但是他該慶幸看見的人是封真,而不是別的什麽人。

果果下意識地橫著挪了幾步,將兩個人的距離拉開了一米多,她很想打破這讓人窒息的氣氛,卻隻是單純地做著和封真一樣的表情,當然,她也很慶幸此刻站在那裏的是封真。

她該解釋什麽?在秋尚家待得太晚,所以被開車送了回來?那麽實際上是因為在他家打工?這聽起來簡直就像是發生在某個偶像劇裏的俗套情節。

“嗯,我……”樓道裏是如此安靜,果果突然有些莫名地緊張起來,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變得緊促的呼吸和心跳。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不和諧的手機鈴聲響了,是封真的,在看到來電號碼之後,封真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還是按下了接通鍵。隻是在接電話的同時,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自己麵前,滿臉通紅的果果。

“嘿!我說封真!你現在到底在哪裏?我想你想得快瘋了!”那頭傳來一個家夥的大聲嚷嚷,音量大得三個人都聽得見,秋尚第一時間就認出這是那個該死的學生會長的聲音。

“……”

還沒等封真回答問題,這個聒噪的聲音就繼續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整晚你都跑去了哪裏?剛才你一定沒想到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哦!慶功宴!今年的慶功宴最精彩的戲碼不是模特隊辣妹的清涼表演,是陳納溪!你知道這個倒黴的家夥帶領的團隊在今年的運動會上丟盡了老臉,還沒等到明天的太陽升起他們就已經一蹶不振了!輸掉了比賽還輸掉了女人!你應該來看看!現在他的女朋友還坐在我對麵的桌子上,和邢戰互相喂蝦肉!而十分鍾前,陳納溪被邢戰一拳揍得爬不起來!哦,看不出這小子的拳頭居然那麽有爆發力!還是說那個倒黴的孩子身體太單薄了?啊!你到底來不來?今晚的桂花鬆鼠魚真他媽的好吃!啤酒也是免費送的……”

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我馬上過去。”

封真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說。

“喂!為什麽你小子聽了沒有一點興奮啊?我可是high得快飛上天了!”

“你少喝點酒吧!我現在過去。”

第一個離開現場的是秋尚,封真回過頭的時候,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不在那兒了,隻有果果依然站在原地。晚風輕輕吹過她額前散落下來的黑發,讓她看上去更加蒼白,還有,孱弱。

歎了一口氣,他掐斷了手機,然後轉身。隻是最後,他還是沒有忍住,在轉身的瞬間匆匆地看了果果一眼,眼神很複雜,但是,多少也有一些擔心。

剛才電話裏的內容,你都聽得一清二楚吧?

即使他沒有說話,果果好像從他的眼神裏聽到了這樣的詢問。

但是她還是強忍著讓自己不要露出脆弱的表情。

吃完了桌上的菜,剩下的就是喝酒和聊天,玩遊戲和泡妞,封真花了十幾分鍾打的到了餐館,發現慶功宴還在繼續,看起來每個人都興致高昂,尤其是邢戰,他滿麵春風地坐在一群拿著酒杯的人中間,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被征服的美人正和他坐在一起,享受著被簇擁的感覺。

如果沒有今晚的那通電話,如果邢戰旁邊坐著的是果果,而不是那個一個月裏在三個不同的男人中間周旋的女人,或許封真會考慮走過去坐下來,跟大家喝一杯。

但是沒有如果。

所以,他覺得此刻最應該做的,就是立刻轉身離開這裏,不去打擾邢戰,讓他們的慶功宴順利地進行下去。他也那麽做了。

封真走下台階的時候,接到了邢戰的電話。

“喂!你在做什麽啊?我看到你了哦!明明已經站在門口了怎麽還不進來?搞什麽啊?”

“你還是等酒醒了再給我打電話吧!”

“該死的!你從哪裏看出我醉了!別耍性子了!快點上來吧!既然都走到這裏了,大家都很想你呢!你不來的話,我可是會寂寞的哦!”

封真想說點什麽,但是他的手指比他的思維更快一步地按下了結束通話鍵,他知道,實際上現在和那個正沉浸在勝利的狂喜中的人說再多也沒有用。

既然有些人覺得人生就是應該遊戲到老,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快樂,那麽就讓他快樂下去吧!

過了兩三秒,手機鈴聲再次響起,封真已經走到了樓下,街道上燈紅酒綠,車水馬龍,聽著樓上傳來那幫兄弟們混亂的歌唱聲,他凝視著屏幕上不停閃動的號碼,然後,再一次地按掉了電話。

接下來的幾分鍾內,邢戰神經質地不停給他打電話,封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他隻知道眼下隻有關掉手機,徹底結束這個近乎騷擾的鈴聲,才能讓他繼續度過這個夜晚。

而另一邊,無意中聽見那個最新勁爆八卦的秋尚,在第一時間來到了曾經挨揍的地方,不得不說,現在這裏真是出奇的安靜。

“你看上去糟糕極了,嗯,我聽說你被打了……”走進房間,秋尚看著攤在沙發上的陳納溪說。

燈光很昏暗,看不清這個倒黴家夥臉上的表情,但是感覺得出他現在很虛弱,他的頭發淩亂得像個流浪漢,他無力地攤開著雙手雙腳,像個被拋棄到台下的木偶。

發現對方毫無預警的造訪,黑暗中,陳納溪有那麽一刻睜大了眼睛,發出不可置信的光,並且警覺地稍微將身體直起一些,他沉默了好幾秒,大概在猜測著秋尚的來意,並且想得很糟糕,因為他的表情並不很友好。

但即使是秋尚,也有些迷惘和猶豫,隻是在一路開車的同時,腦海裏好幾次閃現果果惋惜的話語。

他隻是希望在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城市之前,不要留下太多的遺憾,僅此而已。

“你來看我的笑話了?正牌國王殿下,什麽都會的完美先生……我就一點比你強,有兄弟,結果兄弟還都是狗肉朋友,看重我的錢才來的……”陳納溪低低地說著,臉上帶著自嘲的冷笑。

秋尚終於發現他此行的魯莽,麵對一頭充滿敵意受傷暴躁的小野獸,事情遠遠沒有他想象的簡單。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納溪,到了這個時候你還這個態度,不覺得沒意思嗎?”

“哦,你現在看到我一定覺得很有意思吧?無論賽場、名利場、情場,統統都是失敗者,連打架也輸給別人,你應該覺得很開心吧?”

“哼,我為什麽要開心?你受傷對我有什麽好處?你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無聊嗎?如果不是你沒事愛去招惹他們,會被揍得那麽慘嗎?”

“是!我就愛招惹他們!我是無聊!誰像你——縮頭烏龜!隻會招惹自己人!”

秋尚捏緊拳頭,竭力控製著自己開始變得紊亂的呼吸,緩緩地說:“聽著,我今天不是來找你吵架的,我隻是……隻是來看看你的情況,看看嚴不嚴重,畢竟……”

畢竟這麽多年的朋友了,挺不容易的。

“夠了!用不著假好心!同樣是羅曉雪,你連碰那個混蛋一根手指頭的勇氣都沒有,卻把自己的朋友抓起來亂揍!你這算是什麽啊!”

秋尚露出頭痛的表情,他真的不想再聽到關於那晚的事情,真的不想。

“這些事難道就那麽重要嗎?你的人生難道除了考慮這些問題就沒有別的了嗎?是誰說要跟我一起開酒吧,不想當個被人整天說無所事事的富二代的?沒事跑去給人揍,根本是你活該吧?像你這樣什麽樣的酒吧也開不起了吧!”

他真的,真的不是來吵架的,可是他說的每一句話,都隻是將對方的傷口戳得更深而已。

“混蛋!你根本是因為上次沒被揍個痛快才來找我的吧?”在一連串的語言刺激下,陳納溪憤怒地從沙發上跳了下來,他根本就沒有期盼著誰來安慰他,光是想到那些嘲笑的眼光,就夠他心煩了,他隻想安安靜靜地休息一個晚上,才有精力再來考慮那個該死的邢戰和搖擺不定的女朋友,但是現在,沒有比眼前這個喋喋不休的秋尚更礙眼的東西了。“你最好快點閉嘴吧!不然我可要擔心你沒辦法活著離開這裏了!”

“好吧!這就是你對待朋友的態度嗎?我來這裏可是沒有惡意的!我看你是不是瘋了!像狗一樣的到處亂咬人很有趣嗎?”

“你去死吧!”抑製不住滿腔的怨氣,陳納溪終於開始衝動地出了手。

像一頭敏捷的黑豹,早有提防的秋尚及時避開了最開始的拳頭,接著迎接他的就是一連串近乎失去理智的混亂攻擊,先是被推到牆上,然後跌到了門外。

“你這個瘋子!”明明是來安慰陳納溪的,但秋尚真的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就是這樣,一路上他想好的一些可笑的台詞根本派不上用場。

和交往十年的好友打架,沒有人會為這種事情感到愉快。

秋尚並不願意反擊,而隻是竭力地捉住陳納溪的手腕,企圖阻止他進一步的瘋狂。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周圍的許多事物都開始變得離譜,現在,他們已經搞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偏離了軌道,還是別人偏離了軌道。

廝打中,秋尚沒能來得及思考那麽多問題,突然被人從背後架了起來,接著拳頭不知道從哪個方向打來,他隻覺得眼前一陣眩暈,顴骨傳來一陣刺痛,這才注意到有幾個人冒了出來,他被包圍了。

秋尚聽到一聲叫喊在離耳邊很近的地方響起:“這家夥怎麽又來了!上次沒被打夠嗎?”

“我早就看他不爽了!老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有什麽了不起!”

“秋尚,你特地挑這個時候跑來打陳納溪,這是什麽意思?可不要做得太絕了!”

“夠了!秋尚,你去死吧!”

“你還真夠朋友啊……火上澆油!”

重新被義憤填膺的兄弟們包圍著,陳納溪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看著秋尚不分青紅皂白地被幾個人推搡著,打擊著,加上不分拳打腳踢,這些施暴者的麵孔看上去甚至有些猙獰。

秋尚依舊沒有反擊,和上次一樣,他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抹了一把臉,然後看了陳納溪一眼。

然後,他默默地離開了,搖搖晃晃地,看起來比上次傷得更重了。

“看他夾著尾巴逃走的樣子,真想再上去揍幾拳!”

“哈哈,這下他不敢再上門了吧!”

在接連的打擊之後,或許隻有這個小小的勝利能夠激勵人心了,聽著身邊一人一句的奚落,卻沒有能給陳納溪帶來一絲好心情。

相反地,他此刻的表情,比被邢戰打完之後,更加灰敗。

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沉默,陳納溪覺得有些事情,或許需要自己再去想一想。

關上門之後,一切騷擾都被隔絕在外麵,然而依舊有許多灰色的東西無法被關在門外。

家裏很安靜,安靜得讓果果隻能聽見自己心裏某種東西正在慢慢破裂的聲音,她疲倦地換掉運動鞋,突然瞥見了角落裏的一雙高跟鞋,那是邢戰去日本旅遊,特地幫她帶來的亮片涼鞋,據說是某大品牌的灰姑娘童話特別企劃限量品,七彩水晶鞋,它像它的名字一樣美,看見它的每一個女孩都憧憬著能穿上它,哪怕虧空自己的腰包,付出昂貴的代價,但是它的鞋底很硬,鞋跟很高,穿著它走路,就像踩著一個鐵做的高蹺,搖搖晃晃,讓人膽戰心驚。

看上去很美的東西,卻隻會讓人累得神經衰弱,要知道,灰姑娘並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

電話鈴聲來得很突然,以至於她被嚇了一大跳,聽到一陣熟悉的來自醫院的聲音,果果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嗯,我是……我知道。”一瞬間,她的表情變得異常蒼白,“什麽?要進行第二次手術?現在嗎?現在?好!好!我馬上趕過去!”

沒有什麽比媽媽的健康更重要的事了,這才是她最擔心的事情!

“天啊!這實在太突然了!媽媽,怎麽辦?媽媽……”結束簡短的通話,果果慌亂地攥著話筒,恐懼像一堵無形的牆壓迫得她喘不過氣。

第一時間,她顫抖著手指按下了封真的手機號碼,等待她的卻是“你好,你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你好,你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的冰冷機械語。

緊張地吐出一口氣,連續幾次撥打得到都是同一個聲音,果果終於選擇放棄,猶豫了幾秒之後,她開始打電話給邢戰,當然,這是一個絕對的無奈之舉,要知道,如果沒有十萬火急的事,她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去特地打擾邢戰和他前女友的複合之夜。

鬧騰的彩鈴,是她現在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神啊!快點接電話吧!看在媽媽的分上!果果默默在心裏祈禱著,終於在彩鈴響了N遍之後開啟了通話。

“喂!邢戰!”

“喲!居然是小果子啊!你今天怎麽沒來看運動會?真是可惜!錯過這次最精彩的3000米障礙賽,大概你再也看不到我在跑道上的英姿了……”

“什麽?你說什麽?我聽不清楚!”電話那頭她聽見搖滾樂的鼓點急躁地變換著節奏,有三個以上的人嘶吼著不熟悉的粵語歌曲,邢戰的聲音早已模糊成嘈雜中的背景音。

“啊?果果,你在哪裏呀?”

“邢戰!邢戰!你聽得見嗎?我現在有很要緊的事……”

“果果!這裏太吵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好吧!就這樣吧!”

下一秒,悠長的嘟嘟聲代替了邢戰的聲音。

當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被扯斷,她從來沒有如此鮮明地感受到絕望的滋味,窗外傳來打工回家的女孩們歡快的大笑,仿佛正嘲笑著她的處境,是的,這裏是被上帝遺忘的小角落,它用最可怕的巧合創造了最糟糕的事情。

“不管怎麽說,還是先趕過去吧!”丟下話筒,果果開始衝到櫃子旁用顫抖的手翻抽屜找存折,天知道她的鼻子正開始發酸,“隻要手術能平安,不管上帝要我做什麽都好!”

在找到存折的那一刻,果果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此刻她想到了一個人。

如果這個人再不伸出援手,她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果果毫不猶豫地開始撥打秋尚的電話,在這一刻,現在沒有什麽比響個不停的彩鈴更令人煎熬的聲音了。

在十幾公裏之外的別墅裏,照完鏡子的秋尚正在浴室鏡子後的壁櫃裏尋找紅藥水,聽見手機響起,他小聲地罵了一聲,然後瞥了一眼來電顯示。

“如果你能在十二個小時後再打這通電話,我會很感激你的。好吧!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如果你想向我傾訴關於我的前女友或者你的前男友的事的話,我想你可以直接結束通話了!我現在對什麽樣的八卦都沒有興趣,我隻想好好休息!再過半個小時我就要躺到**了!玉皇大帝也叫不動我!嗯,現在我的左腹還在隱隱作痛,你該祈禱我的肺沒有被踢爆……”秋尚像是被某人傳染了暴躁,一接起電話就開始發泄他的負麵情緒,他幾乎沒有換氣地說完這一大堆廢話,終於在聽到對方的抽泣之後停止了牢騷般的語言攻擊,放緩了語氣,“喂,果果……呃……我隻是心情不好,如果你想找人安慰的話,大概找錯對象了,但是至少我想說那個混蛋根本不值得你為她傷心,哦!我不清楚你們的事情,但是其實我上次就想跟你說……喂!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不、不是的!”果果一邊吸著鼻子一邊整理自己已經被打亂的思緒,“我是有事找你……”

“因為時間很緊迫,很晚才聯係了家屬,實在很抱歉,CT的結果也是今天才出來的,腹部還有一個腫瘤,這裏靠近血管密集區,手術中容易大出血,所以我才建議用傳統的開腹手術,放心吧!我們會安排最好的醫生執刀的,一個多小時之後病人就能結束手術了。”

“好的,嗯,我幫家屬問一下,如果腫瘤不止一個,手術費也跟合同上一樣是三萬塊嗎?”接近十一點,醫院的走廊上,秋尚正和他認識的醫生交談著。

“這個說不準,手術台上什麽樣的事情都可能發生,不過你放心,我會讓那邊通融一下,盡量給你們最大的優惠,看得出來這個孩子也不容易,總是一個人來照顧媽媽,學校醫院的兩頭跑……”

秋尚謝過了醫生,走過來在果果身邊坐下,她正用詢問而期盼的眼神望著他,像一隻尋求幫助的小貓,看著她泛紅的眼眶,臉上還有淚痕,秋尚出聲安慰她:“手術會很順利的,別擔心啦!”

在這種原以為沒有人可以分擔的時候,隻要有這一句就夠了!

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坐在她身邊的這個人,居然讓她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嗯!謝謝!”果果說著,不得不承認,現在的秋尚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可愛,除了臉頰上的淤青和嘴角的傷……“我去找點什麽來給你消毒一下傷口吧!”

秋尚默默地看著果果拿著不知道從哪個小護士那裏找來的一堆棉簽、雙氧水和別的什麽,在他麵前坐下,用棉簽蘸著雙氧水往他臉上伸了過來。

她的臉離得是這樣的近,有那麽一刻,秋尚突然覺得,沒有假睫毛睫毛膏和眼影眼線裝飾的眼睛,原來可以這樣的清澈,這樣的順眼。

果果用棉簽在他嘴角上輕輕地按著,卻疼得他吸著氣直往後退。

“嗯,雙氧水是有點刺激,但是效果比較好,你就忍一下吧!”果果說著,手上的動作終於輕柔了一點,“我想……你介意在臉上塗紅藥水嗎?”

“介意。”秋尚扭曲著臉上的肌肉咬著牙回答,“我寧願貼創口貼。”

“現在天氣還比較熱,我覺得你還是不要用創口貼比較好。”

秋尚絕望地看了她一眼。

“嗯,嘴角的傷比較小,定期消毒就沒事了,但是不要經常碰水,對了,你的腿上也有傷的吧?讓我一起處理。”

“你看起來好像很專業,很熟練的樣子?”捂著隱隱作痛的臉頰,秋尚眯起了眼睛。

“嗯,因為我以前經常幫人做這種事。”果果說著,虛弱地笑了笑,低下頭去看他的腳。

秋尚嚅動著嘴唇還想問些什麽,卻把話收了回去,這或許是他有生以來感覺最奇特的一個夜晚,幾個月前,他還和那幫朋友們在酒吧裏過著醉生夢死紙醉金迷的日子,最大的煩惱就是那些風雲變幻的學院八卦,但是現在那些日子似乎一去不複返了,他帶著滿身的傷痕,大概明天走在學院的林蔭道上也沒有半個人會跟他打招呼,但是……

在這個醫院狹窄的走廊裏,兩個倒黴的人居然坐在了一起,並且互相幫助。

或許,他還是幸運的,在這種時候,有個女孩溫柔地幫他療傷,他或許該感謝上帝。

今天,這個女孩大概就是他的lucky girl吧!

秋尚為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臉頰有些發燙,神啊!告訴我或許這隻是藥力發作的征兆。

“呃,果果,現在我給趙醫生打個電話吧!我想他會把事情安排好的……”為了不讓自己陷入奇妙的遐想,秋尚拿起了手機。

隻是,隻是藥力發作帶來的恍惚而已。他在自己內心對自己小聲地說。

隻是這樣而已。

……

坐在手術室外,秋尚從第三次短暫的睡眠中睜開了眼睛,從來沒想過在人來人往的醫院某個小診室的椅子上,自己居然也能休息,秋尚想給自己一個自嘲的微笑,卻發現疼痛的嘴角根本不允許。

整整忙活了將近二十個小時,秋尚終於從提著快餐進門的果果嘴裏聽到了好消息。

“嗯,麻醉醒了以後剛剛我還喂她吃了碗鹹粥,醫生說一切狀況良好,我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嗯,你睡覺的時候我去買的晚餐,讓大少爺你陪我吃這些東西,真是難為你了……”

“再叫我大少爺的話,我就叫你小女傭。”秋尚麵無表情地接過他兩素一葷的晚飯。

“哦。”

看著她微笑也掩飾不了的疲憊,秋尚扒了兩口菜說:“折騰了一天一夜,你也該累了吧?我看你好像都沒睡覺,吃完飯我就送你回家吧!”

“哦。”果果應著,小聲地再次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秋尚飛快地瞥了她一眼,比她更加小聲地回了一句,把頭埋得更低地開始大口扒飯。

的士正在穿過悠長的隧道,幽暗的燈光不停地投射在秋尚的臉上,交織的光影讓他看上去像座沉默而俊美的雕像,隻是,果果不能抑製自己的目光一次又一次落在他臉上的傷口上。

“嗯,你的傷口還疼嗎?”在墳墓般的安靜中,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秋尚隻是搖搖頭,這是她預料之中的反應。

“我說,你怎麽會弄成這樣,受那麽多傷?”她試探性地問著,實際上,她並不期望秋尚會對她和盤托出。

“我被人扁了一頓。”

這自然是廢話,果果眨了眨眼睛,她不知道該怎麽接下這個話茬。

幾秒後,秋尚也覺得他說的是廢話,歎了一口氣,接著說:“說起來,這算是你欠我的。”

“啊?”果果瞬間懵了。

“如果不是你那天說什麽‘這麽多年的好朋友,多不容易’諸如此類的話,我才不會莫名其妙地在聽到封真接到的電話之後,抽風一樣地開車去找陳納溪!”

“然後?”

“我到的時候,看見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好心地想要安慰他,誰知道沒說幾句,他就跳了起來,接下來的事,你也知道了。”秋尚無奈地攤開手說,“接著跟上次一樣,我在同一個地方被同一批人揍了。”

“啊!”她的感歎裏,有驚訝,也有同情,“怎麽會這樣!”

“好吧!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是那麽……那麽不會安慰人的話,或許事情不會那樣!”

“他們怎麽這樣……這真糟糕!”

“怎麽說呢,這真是我過得最差的一天!”秋尚直視著前方,看著漸漸變大的隧道口說。

“嗯,我也是。”果果看著他好看的側臉說,“還好有你幫忙,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是嗎?”聽了這樣的讚賞,秋尚的嘴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揚。

車轉眼開出了隧道,右手邊就是公園,可以看見夜幕下黑黝黝的樹林,左邊是燈火通明的林立的高樓,秋尚搖下車窗,迎麵吹來的是夏末的涼風,抬頭看見深邃的夜空裏有幾顆稀疏的星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時間欣賞這樣的風景了呢!

“我說,你怎麽不找邢戰幫忙?”秋尚看著車拐出路口,來到這座城市最繁華的街道。

“我打了電話,他大約在……”果果頓了一下,伸手指著窗外一塊五光十色的大招牌,上麵有一個半裸的美人魚,“大約和你前女友在這裏……”

那是城裏最棒的KTV。

秋尚看著招牌上的彩燈變換著顏色,映得他一言不發的臉一會兒玫紅,一會兒碧綠,接著,他看著果果臉上的苦笑,若有所思地,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十幾分鍾後,車開到了果果家樓下。

現在是晚上九點半,這裏又黑暗,又安靜,隻有二樓一個散發著昏黃燈光的窗口飄出一首六十年代的老歌的聲音,果果推開車門徑自下了車,她將獨自在家裏麵對接下來的二十四個小時,想到這裏,她突然有些懷念起過去有人陪伴的二十四個小時,不禁小聲地歎了一口氣。

但是,在聽到另一個人推開車門的聲音之後,她回頭驚訝地看著秋尚下了車,就站在她背後。

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樣熠熠閃光,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比這更明亮,被這樣注視著,果果突然有種預感,有不尋常的事情將要發生。

她愣愣地站在那裏,看著秋尚一步步向她走近,一直走到離她很近的地方,她甚至可以看清他嘴角上的傷結疤了,看起來像是剛剛吃過巧克力卻忘記擦嘴,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吻起來的味道會很甜的吧……

“喂,果果……”他用發澀的聲音低低地喚著她的名字,“要不,我們在一起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嚴肅得像個法官,眼裏的光卻炙熱得像要把人灼傷。

這個人,原來連告白的時候,也是撲克臉啊。

果果幾乎不敢正視他的眼睛,她的目光隻能盲目地在他的鼻子和嘴角上流連,她企圖掩飾自己的些許慌亂。

在一起吧……

當對方用這樣富有磁性的聲音說出這四個字,仿佛就富有了魔力,她能感到她的意誌力正在變得薄弱,變得不堪一擊,在短暫的三秒鍾裏,果果的腦海裏掠過了許多畫麵:草地上用蠟燭拚出的心形,某個風雨交加夜晚裏的擁吻,那雙華美卻不能穿的水晶鞋,還有那張熟悉的無所謂的笑臉……

好累。

她曾經用盡一切力氣企圖去戰勝一座高峰,在攀爬的過程中,她被荊棘刮傷過,被蛇咬過,甚至被路過的小鳥拉屎在頭上,眼看著就要爬到頂峰了,卻在穿過一層又一層濃密的雲朵之後發現前麵的征途還很遙遠。

現在,擺在她麵前的,是一個絕好的休息的機會,一個治愈她疲憊身心的機會。

這無疑是一個重大的**。

隻是她真的,不知道如何選擇。

看上去她依舊有些搖擺不定,她並沒有馬上答應,隻是舔了一下變得幹渴的嘴唇。

天知道這個小動作在秋尚看來是如此的……無辜,簡直像是在發出邀請,再加上她此刻的眼神也同他一樣的閃閃發光,那分明是對愛的渴求。

這樣理解了的秋尚,馬上忠實地遵從了自己內心的衝動,像是獅子舔食清晨花瓣上的第一滴露珠,他俯下身去吻她變得濕潤的嘴唇,他的動作輕柔得像一陣春風,卻又綿長得像過了一個世紀,有那麽一瞬間秋尚突然覺得自己變身成了一個青澀的高中生,讓他欣喜的是,她居然那麽順從地依偎著他,嘴唇也出乎意料的柔軟,讓他不禁想要索取更多,雖然她揪著他衣角的手一直在微微發顫……

有一種實在擁有的滿足與狂喜瞬間在兩唇相交的地方爆炸了。

沒有想過吻也可以這樣的溫柔,閉上眼睛的瞬間,果果突然覺得身體像是懸空漂浮在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空間裏,在迷蒙中,她微微睜開了眼睛,看見頭頂的星空比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美麗,她聽見從那個窗戶裏飄出的歌聲,變得漸漸清晰起來——

今夜讓我放縱,醉在你的懷中,醉在你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