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關於她的眼淚
早上的太陽照著我。被梔子花的葉片與枝條分割成一縷一縷的陽光,如同一把把尖利的金色刺刀,從每一個毛孔刺入我的身體,紮進我的心髒。
梔子花香本來是我非常喜歡的花,可是在這個時候,我隻覺得這種花的香味變成了一種毒藥,引誘人陷入它的惡毒陷阱中。
很久沒有這樣流過淚了。平時我都是那樣堅強,再難過也隻是在心裏流淚。在我看來,流淚就是脆弱的象征。作為武術世家的孩子,我即使沒怎麽學習武術,但是練武之人的驕傲讓我一直維護著自己的堅強。
可是現在,我放棄了自己的堅強,用淚水衝破了心裏的防線,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麵徹底地暴露了出來。
苦澀的淚水將我的臉頰刺激得仿若針紮般疼痛,可是這樣的痛怎麽也比不上我心裏的痛。
從頭到尾,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麽錯,完全不知道為什麽無辜的自己要遭受這樣的痛苦。
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啊!
如同泉湧一般的淚水,伴隨著我小聲的抽噎,在陽光、花香中肆意地流淌。
我將下巴擱在膝蓋上,睜大了眼睛,苦澀的淚水安靜地從眼眶中流出。
現在我眼前的世界都被這苦澀的淚水籠罩,讓我分辨不出這個世界上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我躲藏在這個角落裏,看著被花枝與樹木分割成一片又一片的天空,仿佛有一個牢籠將我牢牢地控製住。
心裏好難受,那種苦澀如同被熬壞了的焦糖的味道。那個壞家夥不是叫我小焦糖嗎?現在我這個焦糖已經被那些異樣的目光徹底燒焦了!
我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難看至極的苦笑。
這個角落很偏僻,躲在這裏幾乎聽不到除了我自己之外的其他人的聲音。這樣的地方真適合我,是隻有我一個人的世界。
我沉浸在了孤獨與悲傷的情緒中,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一件件一樁樁在我的腦海中盤旋。
從弘樹那件難看的外套開始——難看的顏色難看的搭配,就如同我現在的處境。
悲傷讓我的想法發生了扭曲,我已經開始在想,如果那天弘樹沒有穿那麽一件難看的衣服,如果那天我沒有告訴他他的衣服真的很難看,我是不是就不會遇到後來這些讓我難過、難堪的事情?
“朵朵?朵朵是你在那裏嗎?”
想到弘樹,我居然出現了幻聽,居然聽到他在呼喚我!
我煩躁地甩了甩頭,試圖拋開這讓人討厭的幻聽。可是這幻聽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清晰。
“朵朵?朵朵!”隨著這個聲音漸漸變得清晰,一個身影代替了如同牢籠一樣將我籠罩的陰雲。
我緩緩地抬起頭,看到了一張布滿焦慮的臉。
陽光落在他的臉上,將他臉龐的線條勾勒得非常柔和,配合著他眉眼之間流露出的那種濃濃的擔憂,居然讓我有了一種痛哭流涕的衝動。
我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將眼淚收回去。可是,我發現我的臉變得愈發濕漉漉的了。
“朵朵,不要搭理那些無聊的家夥。她們其實是在嫉妒你,嫉妒你的好……”弘樹慢慢地蹲到了我的麵前,小心翼翼地組織著詞句安慰我。
在這溫柔的話語中,我似乎聽到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傳來了崩塌的聲音。
不!不可以!我怎麽可以在這個罪魁禍首麵前崩潰?我怎麽可以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麵在他的麵前展現出來?
“不要你管!多管閑事!”我轉過頭,小聲地吸了一下鼻子,努力控製自己的淚水。
在被我這樣惡劣地拒絕後,弘樹不但沒有離開,反而更加挨近了我。
他輕輕地說:“沒事啦,那些家夥說的話,你就當他們在放……呃……排氣啦!”弘樹居然還會故作文雅。
可是不管他怎麽說,我現在已經毫無理智地認定他是所有壞事的起因,一點兒也沒有想搭理他的心思。
我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將弘樹的手拍開,然後十分不客氣地說:“你走開!走開!”
弘樹愣了一下,然後捂住了被我拍開的手,看上去有些難過。
看到他那副樣子,我莫名地有些心虛起來。我不敢再看弘樹,而是低下頭,用力地擤了一下鼻涕。
沒想到,一條幹淨的手絹馬上被遞到我的麵前,與此同時,我的耳邊響起了弘樹十分溫柔的聲音:“這是我新買的,幹淨的。”
這條手絹是淡藍色的,上麵印著一個太陽!
太陽?
我討厭太陽!
不知道怎麽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一下子噴發出來。
我一把扯過那條讓我覺得非常刺眼的手絹,緊緊地抓到手中,然後抹掉了臉上的眼淚,衝著弘樹說:“你知不知道一件事情?”
弘樹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微微瑟縮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充滿了不解:“知道什麽?”
我笑了,把手絹舉了起來,遞到他的麵前,口不擇言地說:“你知不知道,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為你!你是所有悲劇的開頭!”說到後麵,我已經變得有些歇斯底裏了,其實我已經忽視了我在責怪的是誰,我現在如同一個鎖定了目標的機器人,完全沒有理智地辨別這個目標是否正確。
“如果不是你穿那件難看的衣服,我會告訴你真相嗎?如果我沒有告訴你真相,會被那些討厭的女生排擠嗎?會遇到那兩個可惡的壞蛋嗎?”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隻覺得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口子,然後不管不顧不受控製地把心裏的話吼了出來。
“都怪你!都是你的錯!你是校草,有很多很多的人喜歡,你為什麽要來纏著我……嗚嗚嗚……你知不知道你跑到我的身邊來,跟我說你要成為我的朋友,隻會讓我被更多的人討厭……我本來就已經夠讓人討厭的了……”
淚水不受控製地流了出來,我覺得身體再也沒有辦法支撐,手一鬆,那條手絹在風的吹拂下慢慢地飄到了地上。我也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再也控製不住地捂著臉痛哭起來。
這次的哭泣和剛才的不一樣,不再是靜靜地流淚,不再是睜大了眼睛透過苦澀的淚水看這個世界,在這一刻,我真的是純粹地哭泣,純粹地把心底的難受宣泄出來。
隨著眼淚的流淌,我的心情稍稍平靜了一些。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弘樹在旁邊小聲地念叨。
隨著心情的慢慢平靜,我的理智也慢慢地恢複了,漸漸地明白說他是罪魁禍首其實是自己的遷怒。可是現在聽到他在旁邊嘀咕,我卻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覺得這樣做,就可以當做沒有聽到他的話。
“如果不是我,朵朵不會遭遇這樣的事情……我……我是罪魁禍首……”弘樹的念叨越來越大聲,頻率也越來越快。
我低著頭,看著被眼淚打濕的地麵,抽抽搭搭地吸著鼻子。
我不想理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他去其他地方念叨,不要打擾我獨自傷心。
忽然,弘樹猛地跳了起來,一腳踏在那條手絹上,衝了出去。
“我要去找亞久京決鬥!”
他留下這句話就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這個婆婆媽媽的家夥終於走了。
我鬆了一口氣。
不過……他說……去找亞久京幹什麽?
決鬥?
決鬥!
我嚇得一下子跳了起來,隨後馬上被眩暈襲擊得站不住腳,這就是蹲得太久的後果。不過現在不是管這個的時候,我顧不得等眩暈感消失,就急急忙忙地往弘樹消失的方向追去。
天哪!他居然要去找亞久京決鬥!他當這是什麽地方什麽時代啊?居然要找人決鬥?太搞笑了吧!
我邊追邊焦急地喊著弘樹的名字。
雖然我一點都不想管他,可是他去找亞久京決鬥,從某方麵來說,是因為我才這麽做的。我怎麽可能放任他去做這樣的傻事呢?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蛋!
“弘樹!你給我站住!笨蛋!回來!”我邊追邊喊。
還好我追得及時,一直都能看到弘樹的背影,不然真的不知道在這麽大的學校裏到底要去哪裏找他。不過,弘樹怎麽知道亞久京在哪裏呢?
“弘樹,等等我,你不要做傻事!”
弘樹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衝到了學校的素質教育中心。非常慶幸這個時候那裏的人不多,不然我和他這樣追趕著,一定會被人圍觀的。
看到弘樹往這個方向跑去,我立刻明白了他要去哪裏。學校的素質教育中心是學校學生會各部門的所在地,而亞久京那家夥是宣傳部部長。
對了,弘樹似乎也是宣傳部的呢,難怪他那麽清楚亞久京這個時候在哪裏。
這時我才注意到弘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拎著一個小桶,桶外沾滿了紅色的顏料。
我們就這樣你追我趕地向素質教育中心跑去。
來到宣傳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我才追到了弘樹。
“你不要發瘋了!快和我離開!”我一把扯住弘樹的衣服,急切地說。
弘樹被我扯得一個踉蹌,但是他無視了我的阻攔,繼續往宣傳部辦公室裏麵衝,還說:“朵朵,不要攔我。這一切是我造成的,我是罪魁禍首,所以我要去解決這一切。”
“笨蛋!武力是無法解決任何事情的。”我用盡全力地拉扯著他,感覺手指幾乎要將他的衣服扯壞了。
“朵朵,放開我!”弘樹想掙脫我的拉扯,似乎是怕傷害到我,他並沒有盡全力。
我們就這樣在宣傳部辦公室門口拉拉扯扯,我努力地想拉他離開,而他不斷地掙紮。
宣傳部應該算是學生會裏麵最亂的部門了,很多正在製作的、已經廢棄的,或者剛剛做好的宣傳展板被亂七八糟地堆放著。
弘樹害怕傷害到我,即使掙紮,他的動作也不敢太激烈。正因為這樣,他的許多動作受到了限製。忽然,他被那些胡亂堆放的宣傳展板一絆,重心不穩,一下子摔倒了。而一直被他拎在手裏的小桶一下子飛到了空中。隻見那裝滿了紅色顏料的小桶在空中打著旋兒,眼看就要落在我的身上。
“小心啊,朵朵!”弘樹焦急地喊我,但是他剛才摔倒時被展板上的釘子掛住了衣服,怎麽都無法掙脫。
“啊!”我現在被困在展板堆放處的轉角裏,完全沒有辦法躲避。
我徹底放棄了,抱住頭等待顏料的“襲擊”。
哐當一聲,我聽到了小桶狠狠地摔到地上的聲音。可是等了好一會兒,我都沒有感覺到有顏料潑到身上。
怎麽回事?
我覺得奇怪極了。
因為抱住了頭,我看不到外麵發生了什麽,但是我居然也聽不到旁邊有什麽動靜。
除了那隻小桶在地上滾動的聲音外,我居然連弘樹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好奇怪啊。
我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將手從頭上放了下來,抬起了頭。在看清楚眼前發生了什麽事時,我一下子愣住了。
隻見一張臉出現在我的眼前,離我非常近,近得我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息。還有一雙手撐在牆上,一個有力的身軀將我牢牢地保護在了身下。
走廊上的燈光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了一片陰影,將他臉上的所有表情都遮擋住了。
一滴深紅色的**從他額前散亂的發絲上重重地滴落到了地上,接著越來越多的紅色**從他的頭發上流了下來。
“啊!亞久京!你流血了?”
我連忙扶住他,將他拉到一旁,焦急地查看起來。
在燈光下,我終於看清楚了他的臉。他以前神采奕奕的目光忽然變得那麽恍惚,前幾天眉飛色舞的樣子已經完全消失了。他仿佛變成了一個布娃娃,不管我怎麽擺弄他的頭,他都沒有什麽反應。
不過我現在的心思都放在他有沒有受傷的事上,對於他的沒有反應,隻覺得是因為受傷了才這樣,於是更加慌亂。
我既焦急又小心翼翼地檢查著他的頭部。在仔細檢查後,我終於發現,他並沒有受傷,從他頭上滴落的深紅色**是弘樹之前拿著的那桶顏料。
“亞久京,你怎麽搞的,怎麽擋在我的前麵啊?沒受傷就好……”在不知不覺中,我的語氣中居然帶上了一絲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疼惜。
我掏出紙巾幫他擦拭起來。可是紅色的顏料非常黏稠,不管我怎麽擦都沒有辦法幫他把頭發擦幹淨。
“朵朵……”弘樹不知道什麽時候掙脫了那枚釘子,來到了我的旁邊。
“都是你啦!”我頭也不回地抱怨他。
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要搞什麽決鬥,如果不是他拎著一桶顏料,也不會搞成這樣。
我拉起亞久京,一把推開了弘樹,就要往衛生間走去。我想用水也許能夠幫他清洗幹淨。
亞久京也好像是忽然被嚇傻了似的,竟然很溫順地跟著我走。
“朵朵……”弘樹又在後麵喊了我一聲。
我停住了腳步,猛地回過頭去,語氣不善地說:“你到底還想幹什麽?”
弘樹手裏拎著那個空桶,看著我,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那個……那個顏料是油性的,水洗不掉。”
我更加鬱悶了,瞪了弘樹一眼,拉扯著一旁搖搖晃晃的亞久京轉過身往醫務室走去。
醫務室有酒精,我記得酒精能夠洗掉油性顏料。
一路上,亞久京非常安靜,乖乖地跟在我的身後,任憑我拉著他走。他的腳步感覺不太穩,有些搖搖晃晃的。途中,我回過頭看他,隻看到他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我就這樣拖著他來到了醫務室,向值班的校醫阿姨要了一大瓶酒精,然後拖著他來到水池邊。
亞久京就這樣如同一個乖乖的孩子,讓我帶到水池邊。
“乖,坐下,我幫你洗一下。”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他這副傻呆呆的樣子,我居然用哄小孩子的語氣對他說話。
亞久京對我反常的語氣居然沒有任何反應,乖乖地坐到凳子上,等待我為他擦拭。
我用毛巾沾著酒精,非常小心地幫他擦拭頭發。我很小心,害怕將酒精弄到他的皮膚上。值得慶幸的是,顏料隻是沾在了他的發梢上。
不知不覺中,亞久京將他的頭靠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有什麽不妥,眼裏隻有他被沾滿了深紅色顏料的頭發。很快一條白色的毛巾變成了紅色,他的頭發也漸漸地恢複了原來的顏色。
“來,用這條毛巾擦幹頭發免得著涼。”校醫阿姨忽然從旁邊遞過來一條淡藍色的毛巾。
“謝謝。”我微笑地向校醫阿姨道謝。
校醫阿姨回了我一個笑容,說:“亞久京又精神不好了嗎?一會兒你帶他到醫務室休息一下吧。我出去一下。”說完她就離開了。
聽到校醫阿姨的話,我才真正注意到亞久京的表情。
之前雖然看過他幾次,但是因為我的注意力都被其他東西分散,所以沒有特別在意。
在校醫阿姨的提醒下,我才真正注意到了亞久京。
他之前紅潤的臉色消失了,變得慘白。在他的目光中,我感覺不到往常的靈動。
看著他這個樣子,我既有些擔心又有些害怕,小聲地對他說:“亞久京,我扶你去休息一下好嗎?”
亞久京慢慢地轉過頭看著我,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點了點頭。
他這個樣子讓我非常著急。
他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我想去找校醫阿姨來給他看看,可是亞久京不知道什麽時候拉住了我的衣服,讓我沒法離開。
算了,先帶他去休息一下吧。
我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吃力地扶起他,像哄小孩一樣說:“走,我先帶你去休息一下吧。”
這樣說著,我牽著他往醫務室走去。
亞久京非常乖,如同最乖巧的小孩子,牽著我的衣角,亦步亦趨地跟著我。
我扶他在潔白的病**半躺著,為他蓋上被子,又遞給他一杯水,然後坐到了病床邊的椅子上。
以前醫務室是我很討厭的地方,即使健康的人來到這樣散發著消毒水味道的環境中都會覺得難受。可是今天帶著亞久京來到這裏,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反而有了種舒適的感覺。
亞久京安安靜靜地捧著那杯水,小口小口地喝著,在他的臉上散發著一種我從來沒見過的柔和安靜的氣息。
我忍不住看了亞久京一眼。
但是我的目光一觸及到他身上那些來不及擦掉的紅色顏料之後,就忍不住移開了目光。
可是幾秒鍾之後,我還是控製不住地再次向亞久京望去。
這還是亞久京嗎?這還是那個很囂張的亞久京嗎?
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安靜的、如同沒睡醒的孩子般的人是亞久京。
他到底怎麽了?真的生病了嗎?
我越想越擔心,剛才好不容易感受到的靜謐也一下子消失了。
“亞久京,你到底怎麽了?”我撐在床邊,擔憂地問他。
亞久京將水杯慢慢地放下,看著我的眼睛。
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深切的渴望,這種渴望把我嚇了一跳。
亞久京歪了歪頭,嘟起嘴,露出一個類似於撒嬌的表情,用有些沙啞的嗓音說:“我要吃糖……”
他的表情太可愛了,也太突然了,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要吃糖……”亞久京見我沒有反應,輕輕地拉住了我的衣袖,搖了搖。
他就像一隻向主人乞求食物的小狗。
“啊?哦……”我從口袋裏掏出一顆奶糖,隨手剝開遞到了他的嘴裏。做這一切的時候,其實我並沒有反應過來,完全像是在麵對一隻可愛的小狗。
亞久京很誇張地咂著嘴,非常享受地眯起了眼睛。看他的表情,仿佛是吃了仙丹一樣。
“阿嚏!”亞久京忽然打了個噴嚏。
我連忙遞給他一張紙巾,焦急地說:“對不起,都是我害的你。”
亞久京用紙巾擦了擦鼻子,將嘴裏的奶糖咽下,一抬頭,對我露出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微笑,說:“嗬嗬,那就用奶糖來彌補損失好了……”
我徹底愣住了,我被他的笑容鎮住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微笑,仿佛被仙女施放了淨化法術,讓他的笑容變得那麽純粹與簡單。
陽光從窗戶外照進來,為他的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在這樣溫柔的陽光中,我感覺到了和剛才不一樣的東西。剛才的陽光讓我覺得如同一把把匕首刺入我的心髒,可是現在,灑在他臉上的陽光讓我覺得仿佛一支金色的羽毛,輕輕地拂過我的心。
我的心底湧起一種讓人顫抖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我覺得有些害怕,有些退縮。於是,我努力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亞久京的突然變化之中。
剛才還一副傻傻的、呆呆的、沒睡醒的樣子,在吃了一顆奶糖之後,他的目光就變得十分靈動了。
我忽然想起了之前白悠世對我說的話,看向亞久京的眼神也發生了變化。
隻要有糖吃無論怎麽樣都可以嗎?
看著躺在**還在咂著嘴的亞久京,我忽然有些理解白悠世了。
如果讓那些瘋狂迷戀亞久京的女生知道他的這個弱點……
雖然是夏天,我還是因為自己的想象而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
“小京!”忽然一聲可以媲美京劇演員的呐喊從門外傳來。
隻聽見砰的一聲,一陣白色的旋風從門口卷了進來,撲到了亞久京的床前。
是白悠世,穿著一身白色休閑裝的白悠世。
他哭喪著臉,緊緊抓住亞久京的雙手,語氣十分沉重地說:“你沒事吧?我聽說你被人打了,滿頭是血,被送到了醫務室……”
白悠世看到了亞久京衣服上的紅顏料,頓時臉色大變。
我坐在旁邊,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在他的目光下完全開不了口。
“瑪奇朵同學,我可以拜托你適可而止嗎?”白悠世忽然轉過頭來,用纖長的手指指著我,十分嚴厲地說,“我承認,之前我們做的事情可能確實讓你覺得不舒服,因此我對你說一聲抱歉。可是亞久京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在遇到危險的時候,他會因為消耗過多的糖分而陷入十分不利的狀況中。我拜托你,不要再捉弄他了,好嗎?他這個家夥雖然看上去一臉凶相,實際上智商不怎麽高,身體也不太好。老實說,你這樣欺負他,真的很過分。”
我低著頭,在他的嚴厲指責下,簡直連頭都不敢抬。
明明不是我的錯……
可是,我沒有辦法反駁,因為害得亞久京躺在這裏的人確實是我。
見我沒有反駁,白悠世更激動了。
“為了不讓亞久京被欺負,我們耗費了很大的精力,才製訂了這個冷麵魔王的計劃。放出了他很可怕的話,再讓他假裝出很可怕的樣子。這樣,那些喜歡欺負弱小的人就不敢欺負他了。也許你會覺得這種行為很可笑,又或者覺得這樣的行為違背了你的那個什麽做人原則,可是,你也沒有必要這樣對亞久京啊!之前他那麽健康,可是自從遇到你之後,他就遭遇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白悠世的表情很凶,給我很大的壓力,就如同第一天遇到他的時候那樣。這和他麵對亞久京的時候完全不一樣,我完全無法將剛才的他和現在的他聯係起來。
這時,一直平躺在**的亞久京居然開口了,他說:“悠世,這件事,其實不是她的錯,是我自己湊上去的。”
亞久京的話如同一個炸彈,將白悠世的大呼小叫炸沒了。
白悠世本來是麵對我的,聽到亞久京說完這句話的一瞬間,我看到他全身僵硬了,仿佛被人了點了穴一樣。他剛才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完全失去了血色。
白悠世愣了一會兒,然後如同生了鏽的機器人一般,生硬地轉過頭去。
“小……小京……你說什麽?”白悠世的聲音帶著顫抖。
亞久京抓了抓腦袋,歪了歪頭,說:“我說不是小焦糖的錯。”
“天哪……”白悠世高喊了一聲,突然跪坐到了地上。
“啊!蘇……蘇三起解……”我本能地念出了這句話。
這不能怪我啊,白悠世這個動作實在是太像經典京劇曲目《蘇三起解》裏的動作了。他的那句“天哪”完全帶著京劇特有的韻味!看他的動作,完完全全就是京劇裏麵的經典跪姿啊!
隻見白悠世用一隻手捂住了眼睛,非常委屈地抽泣。他本來富有磁性的嗓音帶上了了明顯的哭腔,他說:“拜托,我是在幫你說話啊!為什麽你現在反而幫著這個不起眼的丫頭?你是被奶糖拐走的嗎?你怎麽就這樣容易被拐走呢?小京啊,你怎麽可以這樣維護這個壞女人啊?難道你忘記了到底是誰害得你這段時間那麽倒黴?”
亞久京坐在**,看著白悠世,不解地說:“悠世,你幹什麽?地上很髒的。”
亞久京沒有回應白悠世說的話,這顯然讓白悠世更加鬱悶了,於是他的哭聲更大了:“伯母啊!我對不起你啊!你將小京交到我的手中,我沒有照顧好他!居然讓他被一顆奶糖拐走了!我對不起你啊……”
“喂,悠世,我覺得你把這條我媽媽昨天特意給你買的褲子弄髒了,她可能會更傷心。”亞久京非常認真地說。
白悠世一愣,然後故作自然地跳了起來,飛快地拍著褲子上的灰塵。將身上的灰塵都拍幹淨後,白悠世一下子撲到了亞久京的身邊,抓住了他的雙手,盯著他的眼睛,語重心長地說:“小京啊,我認真地告訴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記住!”
亞久京似乎早就習慣了白悠世這個樣子,認真地點點頭,說:“悠世,你說。”
白悠世非常認真地說:“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給你糖吃的人都是好人!”
說完這句話,他們兩人居然很有默契地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隻不過這一眼中包含的意思完全不一樣。
亞久京的目光中明顯充滿了疑惑,而白悠世的目光中隻有深深的厭惡。
白悠世繼續說:“以前我就對你說過,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對你好的人都是好人。有些人,當時對你好,其實在心裏打著壞主意,完全是把你當做一個跳板或者一個工具。”
白悠世說這些話的時候是看向我的,這時他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
他的話讓我想起之前他來質問我,問我是不是威脅了亞久京,讓亞久京成為我的男朋友的事。
一時間,我的怒氣再次湧了上來。
太過分了,早上我已經告訴過他,事情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可是現在看來,他還是認定了我在說謊。
有沒有搞錯?我就是因為不會說謊才會在學校裏沒有朋友,才會遇到他們這些無恥的家夥!
我氣極了,握緊拳頭正想辯解,但是另外一個聲音比我更快。
“白悠世,你這個渾蛋!”醫務室的門砰的一聲被人撞開了,弘樹闖了進來。
這是什麽狀況?
我還沒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就看到弘樹雙手叉腰擋在我的麵前,怒氣衝衝地對白悠世說:“你閉嘴!你在那裏指桑罵槐幹什麽?今天的事情是我闖的禍,我本來是打算來道歉的,可是沒想到看到某個渾蛋在這裏大放厥詞。”
白悠世也不甘示弱,雙臂環胸,說:“某些人不要太自以為是,有些事情不知道就不要亂說。”
弘樹更火了,怒氣衝衝地說:“我才不管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亞久京你這個渾蛋,自己欺負朵朵還不夠,還要找白悠世這個家夥來罵朵朵。你們兩個未免太無恥了!亞久京、白悠世,你們兩個渾蛋給我記住,我弘樹在這裏告訴你們,以後你們再找朵朵的麻煩,我就隻用拳頭和你們說話!”他說完,轉過身來拉著我就走。
這個笨蛋!這樣說話不是讓誤會更深嗎?
“不是這樣的,我有話要說啊……”
我很想辯解,可是弘樹這個沒頭腦的家夥的力氣實在太大了,完全不管我的反抗,把我拖得腳步踉蹌地往前走。
外麵風很大,被吹落的花瓣在空中打著旋兒,一絲涼意從涼風中傳了過來。
花香與青草香交織著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本來應該是讓人寧靜平和的氣息,我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暴躁感覺。
弘樹拖著我,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校園。
離開了校園,一股塵埃之氣一下子從四麵八方襲來。加上高高掛在蔚藍天空中的耀眼的太陽,我心裏的那股煩躁更加濃了。
路旁雖然有很多綠化樹,但是馬路上車輛排放出來的廢氣將這些綠色植物完全籠罩了,讓我感受不到一絲植物帶給大家的寧靜。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在我的心中糾纏,漸漸地變成了一個死結,死死地堵在我的心頭,讓我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弘樹突然停了下來。被他拉著的我在慣性的作用下,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背上。
弘樹的背非常硬,我的鼻子被撞得生痛,一種酸澀的感覺從鼻子上傳來,我一下子流出了眼淚。
“好痛……”
我眨著眼睛,忍住淚水,痛苦地揉著鼻子。
“朵朵,對不起,對不起。”弘樹連忙慌慌張張地安慰我。
他笨手笨腳地想幫我揉鼻子,卻害得我更加難受了。
“放開啦,好痛!”我甩開他的手,將他推到一邊。
“朵朵……”弘樹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了許多,“對不起,我一次又一次讓你難過。”
我的心情非常不好,被他這麽一鬧,頓時語氣不善地向他吼道:“是啊,是啊!都是你的錯!”
“朵朵……”弘樹喊了我一聲,欲言又止。
看他委屈的樣子,我煩躁地一甩手,鬱悶地說:“算了,算了,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
然後,我們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道弘樹在想些什麽。他站在我的麵前,看了看我,低下頭,又抬起頭看了看我,然後再次低下了頭。
我隻覺得心裏越來越煩躁,想起剛才發生的誤會,我覺得自己需要向弘樹說個明白。
“剛才……”
“剛才……”
我們兩個居然一起開了口。
這樣的默契讓我們都愣住了。我們看著彼此,似乎都在等待對方先說。
“朵朵,你先說吧。”最後,弘樹讓我先說。
這麽一來,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之前的誤會了。我摸了摸鼻子,說:“剛才……剛才亞久京沒有欺負我,是他幫我在白悠世的麵前辯解。你剛才,不應該那麽說……”
我還沒說完,弘樹就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說:“朵朵,你太善良了。”
弘樹的話讓我愣住了。
弘樹繼續說:“朵朵,我知道,你一定是被亞久京那個可惡的家夥威脅了才這麽說的。你放心,我不怕他,我會幫你的,你不需要害怕。”
我很無奈,吸了一口氣,耐心地說:“我沒有被威脅,他確實幫我辯解了。”
弘樹搖了搖頭,完全不相信我的話,繼續語重心長地告訴我:“朵朵,你真的不需要害怕,我完全有能力保護你。”
這是怎麽回事啊,他居然不相信我說的話?
要知道我瑪奇朵是出了名的不會說謊的人!現在居然一個個都質疑我!太過分了!
我氣急了,口不擇言地說:“你給我閉嘴!你認為自己是誰啊?你憑什麽保護我?你有什麽權力來保護我啊?你給我帶來的麻煩才是一切麻煩的開端!你認為作為罪魁禍首的你有什麽資格保護我?”
我剛說完,就看到弘樹一下子就像被傷害的小狗一樣沮喪極了,我看到他的肩膀耷拉了下來。
我們站在馬路上,周圍是高大的建築物,刺目的陽光被這些建築物反射,加上路上飛奔著的汽車排放的尾氣,讓溫度似乎一下子升高了許多。
在這樣的環境下,我覺得弘樹就像一朵嬌弱的小花,漸漸地在我的眼前枯萎。
“對不起……”弘樹耷拉著腦袋,好半天才虛弱地吐出這麽一句話。
看著他憂傷的樣子,我心底的怒火漸漸地變成了無奈。
弘樹偷偷地觀察著我的表情,見我的臉色柔和了些,頓時露出了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唉,麵對這樣小心翼翼的弘樹,我覺得非常無奈。
不過,也讓我覺得奇怪。
我很多次對他說了過分的話,可是他始終很在意我的想法,圍繞在我的身邊,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弘樹,為什麽我每次對你說那麽過分的話,你還一直跟在我的身邊?”我不由自主地問出了心底的疑問。
我的話音剛落,弘樹就瞪大了眼睛看著我,似乎完全愣住了。然後,在我的目光下,他的臉飛快地漲紅了。
“因為……因為……”
他就那樣一連說了幾個“因為”,然後突然一下子跳了起來,像兔子一樣,飛快地逃跑了。
弘樹他怎麽了?
我茫然地看著他逃跑的背影,滿腦子都是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