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冷冷的夜色,卻不及她說的話語寒冷。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選擇你。”
米色的地毯,真絲絨被,精致的吊燈。
白色的睡袍,攤成大字的身子,雷君夜睜著他茶色的大眼睛,望著天花板,眼睛有一絲模糊。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選擇你。
這就是答案了?
他承認在他看見她蒼白臉色時,心裏不由自主的閃過一絲疼痛。早知如此,當初他就應該告訴她,而不是在看見她變得快樂時隱瞞真相。可是當時她……
那個中午,她是那麽堅決地站在程熙的那一邊。
連一句解釋的話也不給他,連一個爭辯的機會都不給。在她眼裏,就認定了一切都是他雷君夜的錯,而程熙就是對的。
可他還是傻傻地在為她付出,可笑的是,她看不見,而她看見了的,她不——稀——罕!
她是他的未婚妻不是嗎?
從很小的時候,家裏就說過要跟洛家聯姻的不是嗎?他還記得很小的時候見過她。
那時的她就像現在一樣,他給她玩具,她不要;給她好吃的,她隻是看一眼,不接受,然後自己去果盤裏拿自己喜歡的。
雷君夜給的,洛小小都不喜歡。
可是這一次,她不喜歡也得要。
雷君夜下頜繃緊,從**坐了起來,打開房門走下樓梯。
雷氏夫婦的表情有些陰鬱,洛小小這樣當眾拒絕太傷雷家顏麵了,高傲的兒子怎麽可以接受得了?
安靜的客廳,穿著睡袍的雷君夜,發絲有些散亂,平靜的眼裏看不出一絲情緒。
雷氏夫婦對看一眼。
兒子從宴會回來,就進了自己的房間,問他跟洛小小談得怎麽樣,他也不回答。現在終於肯下樓來了。
“爸,媽,明天就讓報紙登:雷氏集團少爺雷君夜與洛氏財團大小姐洛小小將近日舉行訂婚儀式。”
雷君夜說完轉身走向樓梯。
“兒子……”雷母喚住走向樓梯的雷君夜。
“媽,就照兒子說的做吧,好嗎?”雷君夜沒有轉身,隻是語氣中多了一絲哀求。
雷母看向雷父,待丈夫點頭後,她才說:“洛小小她……”
“媽,就這樣吧,我累了,想上去休息了。”
寒氣濕重,夜黑得像個無底洞。冷風不斷地襲來,沒有沙沙作響的樹葉,草尖上的雨珠不知何時已凝結。
公路上偶爾有車經過,比往常的速度要快許多,也許他們也覺得這樣的夜晚最佳的去處就是被窩。
沒有誰去注意街道上那個穿白裙子的女子。
洛小小一步一步地走著,腳凍僵了,冰冷的高跟鞋不知何時被她脫了,薄薄的絲襪破了洞,腳磨出了血。她手指凍得成了紫色,臉蒼白得嚇人,嘴唇也已經沒有一絲血色,可是她仍舊睜著她的水汪眼睛,看著前方,但眼裏已經沒有了焦距。
“你以為程熙就真的喜歡你嗎?哈哈,從他第一次出現他就已經知道你是洛氏的大小姐洛曉曉了。”
“看到了吧,他剛剛那陌生的眼神,你隻是被她玩弄了而已。”
一句又一句地重複,似魔咒一般,揮之不去,不斷地盤旋在洛小小的腦海裏。
程熙,這就是你說的喜歡嗎?
柳岸旁,他說的,程熙喜歡小小,程熙很喜歡洛小小。這些都是假的嗎?
那日的早晨,黑色的眸子溫柔得讓人覺得這世界是溫暖的。
“用手帕吧。”
難道這也是假的嗎,程熙?你隻是借此來接近我。
洛小小,你忘了嗎?從六年前你就不再是洛曉曉了,你是洛小小,你怎麽還傻傻地相信別人呢?
為什麽將所有的一切摒棄在心房外六年,而唯獨那個早晨卻被他所牽迷?
因為他束著飄逸齊肩的長發?因為他有著帥氣的外表?因為他的聲音是那麽有魔力?所以自己就開始放下戒備了?
是不是太冷了?所以已經沒有了知覺,就算指甲掐入掌心,還是一點痛都感覺不到。
太安靜了,世界太安靜了。
昏黃的光暈下,又開始飄起了細雨。
斜長的影子就這樣一直一直拉長著。
她一直沒有發現,後麵一直有一個人影跟著她,轉身她就會發現,可是她太傷心了,傷心到再也不想去理睬這個世界。
黑色的燕尾服,頭發上的束帶被扯開了,迎著風胡亂地飄揚著。
程熙彈完最後一曲,就奔跑著追上那個穿著白裙的女孩。可是她太安靜了,安靜地隻身走在路上。
他一直陪著她,看著她冷得發抖,卻沒有多一件衣服披著。他很想將身上的外套脫下給她,可是他不知道她是否肯接受。
黑色的眸子就這樣一直盯著前方白色的背影。
她很恨他了吧?
因為他欺騙了她——
第二天。
各大商業報紙頭條新聞。
‘雷氏少爺雷君夜與洛氏大小姐洛曉曉即將舉行訂婚儀式。’
更多議論則來自於普通的市民,十六歲的小孩訂婚?這婚姻也太兒戲了吧?
洛曉曉病了,當她跨入公寓大門的時候,她又成了洛小小。
別墅裏的一切離她太遙遠了,比天堂的媽媽還要遙遠。她心痛的不是那殘忍的爸爸,而是殘忍的他。
當她走進屬於她與媽媽的天地,強撐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了了,世界昏沉了,旋轉著。
靈魂抽離了身體,沉重地眼皮蓋上疲憊的眼球。
“咚——”一聲,身體重重地倒下,後腦一陣充血的疼痛,可是她卻再也感覺不到。
冰冷的冬夜,漆黑的大廳,還在滴水的白裙徹底染上了汙跡。幹淨的地板開始有一圈圈水珠。
溫暖的陽光灑在繁茂的花草上。房子也是那麽亮得發光。溫柔的媽媽,漂亮的眼睛含著笑,澆灑著花草。
一個穿著漂亮裙子的小女孩,在草地上奔跑著,哈哈大笑,深深地梨窩特別可愛。
她一臉的幸福,很幸福。
“曉曉,別跑那麽快,會摔倒的。”
“沒事,就算摔倒了,還是有媽媽扶著起來啊。”小女孩剛說完,就一個跟頭,摔在了草地上。
女子緊張地停止澆花,跑到小女孩的麵前,寵溺地扶起她:“看你,摔疼了吧。”
“嗯,嗯,這裏,還有這裏都很疼。”小女孩撅著嘴,皺著小眉,指著手掌,膝蓋,撒驕地喊疼。
“乖,曉曉乖,不疼哦,媽媽吹吹就不疼了。”
……
“媽媽……”溫暖的畫麵漸漸模糊,媽媽的身影漸漸變淡。
空氣中似乎彌漫著花香,還有那漸行漸遠的話語:“曉曉乖,就算媽媽不在了,曉曉也要快樂地活下去——”
“媽媽……不要走,不要走,媽媽。”囈語地喊著,洛小小痛苦地睜開眼睛,一時看不清自己是在哪裏。
手邊傳來一陣蠕動,幹啞的嘴唇發不出一絲聲音。
一陣門把的扭動,房門打了開來。穿著白色護士裝的護士推著藥車走了進來。她看到睜開眼的洛小小,微笑地說道:“你終於醒了。”
護士拉開厚重的窗簾,陽光一下子穿透玻璃灑了進來,洛小小微眯了一下眼睛,待適應了才又睜開。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被單,呃?黑色的頭?
她張張嘴,可是幹啞的喉嚨卻說不出話語,護士體貼地從保溫瓶裏倒出一杯暖白開水遞給她。
小小輕輕濕潤了一下嘴唇,才緩緩喝下,火辣辣的喉嚨瞬間舒服了許多。
“我睡多久了?”沙啞的聲音,讓洛小小愣了一下,像是一點也不相信這麽難聽的聲音是發自自己的口中。
“三天了。”護士拿起藥瓶,一邊將鋒利的針口插進小小那蒼白的手背處,一邊答。
透明的藥水順著管道一滴一滴地墜下,漸漸地匯到針口處,溶進洛小小的身體裏。
“你男朋友真好,他守了你三天三夜。”護士羨慕地看著洛小小。
那天,她剛好值班,期待著下班時間的到來。
早晨就快到了,突然一聲巨大的撞擊門聲,響徹在安靜的醫院裏。
一個穿著黑色禮服的男生手裏抱著一個穿著白裙的女孩,黑白明顯的對比。
他緊張地喊著:“醫生,醫生。”
汗水從他的額上冒下,在這麽冷的冬天竟還能出這麽多汗,可見他跑得很急。
值班醫生一下子被男生出眾的外表所吸引。
齊肩的長發雖然有些淩散,卻依然掩蓋不了他的帥氣。少有的純黑眼睛透露著重重地擔憂,眉毛也皺成一團。好看的嘴唇緊緊地抿著。
他修長的十指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女孩,他緊張地衝著醫院喊:“醫生!醫生!”“她暈倒了,醫生!”原來他還有好聽的嗓音,雖然當時他說出的話有絲顫抖,卻依然掩蓋不了那純好的音質。
重感冒外加高燒。
他懷中的女孩一直沉睡著,而他一直陪伴在她的身旁,連護士看了也不禁羨慕起這個女孩的幸福。
……
洛曉曉看著左手邊的人,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她微微一動,他就緊張,口裏還喃喃地叫著:“小小,別怕。”
清晨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刺痛了眼,他心底一陣酸楚,眼睛開始泛紅。
淚珠凝聚在眼眶,呼吸變得有些困難,像是有什麽東西哽在喉嚨裏。
他的臉上突然涼涼的,像是有某種**滑過。一滴一滴像最漂亮的水晶掉落進白色的被褥上,無聲地散開。
護士適時地離開了病門,房間又恢複了寧靜。
他微微地蠕動了一下身子,可能是陽光太刺眼,可能他已經習慣淺眠,可能他還在擔心著**的女孩,總之他醒過來了。
他抬起重重的頭顱,疲憊的眼睛裏布滿血絲,臉色有些難看,頭發有些亂,衣服皺巴巴的,還是那天那件燕尾服。
可能沒料到他對上的是含淚的雙眼,他呆怔了一下。
他抽出握緊女孩的手,眼裏的擔憂一瞬間消逝,變成了陌生的對視。心底滑過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疼痛。
“……你醒了?”
“……”
洛小小隻是盯著他,淚水不停地滑落,他明明關心她,在乎她,為什麽突然間又變得陌生起來?
他沒有欺騙自己的,對不對?
程熙是喜歡洛小小的,對不對?
“我打電話讓雷君夜過來。”程熙在她的目光注視下,逃離似地往門口走去。因為動作太大,身邊的凳子突然翻倒,發出響亮的撞擊聲。
“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看著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自己眼前的程熙,洛小小的嘴角閃過一絲苦笑。
及手的門把,傳來一陣冰涼,讓迷亂的心冷卻。背對著洛小小的程熙眼底閃過痛苦的神情。
他輕輕地說:“祝你早日康複。”
他扭動著門把,輕輕的扭動聲在寂靜的房裏也顯得刺耳。
“程熙,這就是你對洛小小的喜歡嗎?”連一句解釋都沒有,他就這樣放手離開。
“……”
他腳步動了動,整個身體也顫抖了一下。然後輕輕地跨出一步,走廊裏開始有了聲音。
病人的,醫生的,護士的,那麽多。
“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歡我,為什麽守著我三天三夜?”洛小小嘶吼著,壓抑地聲線顫抖著,雙手緊緊地攥緊著白色的被單,那平滑的被麵出現一圈圈褶皺。
“……”
後腳僵硬地停頓。
他背對著她。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沉默良久,走廊的回音一陣又一陣地飄進他們的耳朵裏。陽光衝進了玻璃,照亮了整個病房,反射在金色的門把上,刺目得讓人想掉眼淚。
“如果不是真的喜歡我,為什麽要打亂我寧靜的世界。”
“……”
“如果不是真的喜歡我,為什麽要讓我在快樂過後又要我重回那孤單的世界。”
“……”
“如是不是真的喜歡我,為什麽要撕碎我冷漠的麵具,讓我**裸地麵對這些令人痛苦的真相。”
“……”
房間安靜了,隻剩下那孤單的陽光。
幾厘米厚的房門隔開了兩個世界。
她望著那關緊的門,想透過它看到另一個世界的他。
他背靠的那扇門,全身的力量像被抽取,無力支撐他一米八的身高。
淚幹了,冷風穿過玻璃的縫隙吹了進來,吹幹了她的淚痕,隻留下冰冷的涼意。
她終於沒再問了。
她終於沒再落淚了。
像下了重大的決心,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按下雷君夜的號碼。電話那頭響起不滿的咒罵聲。
“是我,程熙。”
昏暗的房間,暖和的被窩,一陣像催命符似的電話鈴聲吵醒了正睡得香的雷君夜。
他任那聲音響著,就是不接,以為它會識務地停止,不料卻不斷地在響著。他火大地按下接聽鍵,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怒話。
“是我,程熙。”
電話那端傳來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將雷君夜的廢話硬生生地止住。他睜開昏睡的眼睛。
“什麽事?”
醫院的走廊,女護士頻頻回頭地看著背靠門口的男生,嘴裏抿著笑討論他的帥氣。
“小小她在市立醫院十一樓2201室。”
雷君夜的睡意一下子消失了,他跳下床,從衣櫃裏翻出衣服。
“請你好好地,好好地寵她。”雷君夜停下了翻衣服的手,電話那頭的程熙太平靜了。
“我會的。”
像是沒有聽到雷君夜的回答,程熙繼續說著:“她喜歡粉紅的HELLO KITTY,喜歡頭發永遠剪到齊肩的長度。她高興的時候會哈哈的大笑,感到幸福的時候會微笑,露著兩個小梨窩。她最愛吃酸辣粉,因為喜歡辣椒帶來哭意。她很倔強,每次想哭的時候就會吃酸辣粉,哭得稀裏嘩啦的就說是辣椒太辣了。她喜歡在岸邊坐著,雙腳垂在牆壁處。
……”
“這些我都知道。”
雷君夜終於止住了喋喋不休的程熙,他又怎麽會不知道呢?她是他的未婚妻啊。
電話掛了,傳來嘟嘟的聲音。
腳步很輕很輕地離開,可是洛小小聽到了,他真的離開了。是不是一如他來的那般,悄悄地、靜靜地。
程熙你這個笨蛋,你就這樣將她推給別人了?自嘲的笑容掛在程熙的嘴上,他無力地步出醫院。耳邊再也聽不到別人的聲音。
隻有:“如果不是真的喜歡我,為什麽要打亂我寧靜的世界。”
“如果不是真的喜歡我,為什麽要讓我在快樂過後又要我重回那孤單的世界。”
“如是不是真的喜歡我,為什麽要撕碎我冷漠的麵具,讓我**裸地麵對這些令人痛苦的真相。”
他握緊著雙手,鋒利的指甲掐入了掌心,他卻感覺不到疼痛。他很想對著藍天大吼發泄,可是他不能。
洛小小責怪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響起。
他很想說:“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程熙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小小。”可是他不能。
因為——
沒隔多久,一陣急促的奔跑聲響徹在醫院的走廊裏。
“請問2201室在哪邊?”
白色的毛衣,淺藍的牛仔褲,飛揚的頭發,一個男生拉住護士問。
白衣天使愣了一下,天啊,這幾天是什麽日子!又來了一個帥哥。
“請問2201室在哪兒?”雷君夜看著這個用花癡眼神看自己的護士,口氣已經開始不友善。
“啊?”
“喂!”他火大的吼了一聲,“我說2201室在哪兒?”他的眼睛快要噴出火。護士縮縮脖子,眼前這個帥哥太火暴了。
她指了指前邊不遠處的房間。還不待她說些什麽,他已經像一陣風一樣飄走了。
“洛小小。”雷君夜闖進2201室,沒有敲門,關心的語氣卻很真切。
“……?”洛小小抬起頭,雷君夜怎麽會知道自己在這裏?她黯然,想起程熙那個電話,他就這麽迫不及待地丟開她這個包袱嗎?
“你有沒有事?傷著哪了?嚴不嚴重?”雷君夜快步跑到洛小小的麵前,沒有察覺到她的黯然,緊張地檢查著她全身上下。
東扯西拉,力道卻溫柔得不像是雷君夜。
終於洛小小開口,聲音卻沙啞得讓人不舒服:“我沒事。”
“真的沒事?”雷君夜皺了皺眉,小小的聲音太沙啞了。
她點點頭。
“沒事就好,你嚇死我了。”雷君夜抱緊洛小小,好像隻有這樣心裏才會安心些。
洛小小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她任由雷君夜抱著,很累很累,很想睡覺。心跳聲像舒服的催眠曲,她的眼皮漸漸變重。
“小小,我們訂婚吧。”
“……”
“雖然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婚姻不由得自己作主,但我很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所以請你答應吧。”
“……”
“隻是先訂婚而已,等到你什麽時候想結婚,我們再結婚,二十,二十五,就算三十歲也無所謂。”
“……”
“小小?”懷中的人兒安靜地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他輕輕地拉開兩人的距離,洛小小緊閉著雙眼。
“醫生!”恐懼的聲音像要掀翻整幢大樓,樹枝上的小鳥也被驚嚇得飛開。
醫生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跑步而來。
“她……她……”雷君夜看著洛小小沉靜的麵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醫生上前來檢查,鬆了一口氣,勸慰地看著這個過於緊張的男孩,說:“隻是身體虛弱,太累了,睡著了而已。”
“隻是這樣嗎?”雷君夜疑問地看著醫生,待醫生點頭,他提起的心才又放下。
好在隻是睡過去了而已,好在隻是太累了睡著了而已。
“哦,對了,她已經睡了三天,所以沒怎麽進食,待會她醒來的話隻可以給她吃點白粥。”醫生交待道。
房間又變得安靜起來,樹枝上又聚集了幾隻小鳥在那歡快地跳著,雪白的窗紗迎風輕輕飛舞。
病**的洛小小安靜地睡著,緊閉的雙眼,好看的睫毛動也不動。臉色仍有些蒼白,讓人看了心疼。
雷君夜為她掖好被角,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
突然想起什麽,他走到窗邊,掏出手機,按下幾個號碼,吩咐了些什麽。
他重新回到床旁,她睡了三天了?
那麽久,三天前不就是宴會嗎?難道她是在那夜病倒的?
雖然她那麽冷然地說著: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選擇你。他的自尊被她無情地踐踏著,可是當聽到她在醫院,他還是擔憂地跑了過來。
“你很喜歡程熙嗎?洛小小。”
“……”
“可是我也很喜歡你,怎麽辦呢?我不想放手。”
“……”
“是我先遇見你的,不是嗎?”
“……”
洛小小的睫毛閃動了一下,她好像聽到有誰在耳邊輕輕地細語。
他問她自己是不是很喜歡程熙,她想說“是的,很喜歡”,可是她好像說不了話,眼皮也沉重地掀不開。
然後又沉沉地睡去了,再也沒有聽到什麽。
“我不會放手的,洛小小,是我先遇見你的。”雷君夜像下了重大決心似的,宣誓地說著。他不管她有沒有聽到。
窗外安靜了,天開始變得昏黃,慢慢地,天邊出現了彩霞,一下子染紅了白色的病房。
雷君夜一直坐在床旁,靜靜地看著洛小小,等著她醒來。
漂亮的眉睫終於動了動,眼皮慢慢地掀開,露出了他最喜歡的水汪汪的眼珠。他欣喜地露出了溫柔的笑容,溫柔的語氣像嗬護他最寶貴的人:“你醒啦,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洛小小怔怔地望著他,她以為是程熙,可是眨了眨眼,她才知道他不是程熙,他是雷君夜。
隻是印象中的雷君夜一直都是對她大吼大叫的,就算不大吼大叫的時候,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溫聲細語。他這樣溫柔體貼,她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原來病了的自己還有這個優待啊。
洛小小諷刺地嘴角朝上揚了揚。
“怎麽了?身體很不舒服嗎?還是餓了?”見洛小小不答話,雷君夜擔憂地關心詢問。
洛小小奇怪地看了一眼雷君夜,沉默著。
怪異的氣氛彌漫在病房中,紅霞緩緩退去,暮色漸漸來臨,病房開始變得昏暗。
他與她對視著。
他深情。
她淡然。
良久,鬥不過她的淡然,雷君夜站了起來,走到門口處的開關處按下,“啪——”一聲,燈光一下子充斥了整個病房。
“餓了吧,我要管家送了白粥過來,醫生說你幾天沒吃什麽東西,隻能吃些清淡的。”雷君夜在床頭櫃上笨手笨腳地倒出白粥,不知是過於緊張還是真的從小到大沒做過服侍人的事,些許白粥溢了出來。
白色的床頭櫃上一下子暈開一圈透明的粥液。
雷君夜用紙巾拭幹有些水汽的白色的瓷勺。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過滿的粥碗,輕輕地在床前坐下。
手上不小心沾到了剛才邊上留下的粘液,他卻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當作沒事似的繼續捧著。
洛小小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身子靠在豎起的白色枕頭上。她注視著雷君夜的一舉一動。她也看到了雷君夜手碰到了邊上的粘液。
他有潔癖不是麽?
記得那天,她隻是不小心踩了他一腳而已,他就在那大吼大叫,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
但是剛剛他隻是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來,吃一口。”
雷君夜用瓷勺輕輕地舀起白粥,然後用嘴輕輕地吹涼,眼底是毫不掩飾的疼愛。
洛小小隻是看著他,沒有張口,沒有說話。然後輕輕地移動了一下身子,從不遠處的紙巾盒抽出紙巾。
“手髒了,擦一下吧。”聲音仍是沙啞得厲害,不過已經沒有早上那麽痛了。
雷君夜眼底閃過一絲驚訝,然後是欣喜,最後他的嘴角咧開。他就知道她不會對他沒有一絲感情的。
可是接下的話又讓他的眼睛黯然起來。
“不擦幹淨的話,粘液會掉到被子上。”洛小小輕輕地解釋,她好像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殘忍,前一刻讓人那麽開心地笑起來,下一秒卻讓人從天堂墜下地獄。
原來,這樣——
雷君夜心底有一絲憂傷漫延開來,他還以為,以為什麽呢?以為她在病了一場之後就對自己有所改變嗎?
“粥涼了,快吃吧。”他掩飾住心底的不快,仍是溫柔地說著。
低垂的睫毛,彎又長。
洛小小安靜地吃著瓷勺裏的白粥,像一隻聽話的小貓。
他一勺一勺地喂著她,不知疲倦,直到碗已經空了,直到她搖頭說飽了。
手上的粘液早已幹了,在他的手上留下淡淡的一層白膜。他有些怔怔地看著手上的白膜,從拇指不規範地連接到掌心,還有無名指尖上也有些許。可能是太幹的原因,已經翹了起來,窗外不知何時又揚起了風,窗紗飛舞。他看了一眼風的方向,再回頭時,無名指尖上的粥膜已經不知何時被吹走了。
“我可以吃一個水果嗎?”可能是察覺到自己的殘忍,又或者明白雷君夜的心意,又或者肚子並未填飽,洛小小沙啞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響起,讓發愣的雷君夜回了神。
他溫柔地笑了笑:“想吃什麽?”
“橙子。”不遠處的桌子上擺著一袋水果,有蘋果,雪梨,橙子。她知道這是程熙買的。
“嗯,我削皮給你。”
雷君夜站了起來,將粥碗放好,拿了袋裏的橙子往洗水間走去。
他沒有問這些水果是誰買的,好像沒這個必要,又好像沒這個權利。水龍頭被他開到最大。
水珠落在白色的瓷水槽上,濺了出來,白色的毛衣不久便落滿了透明的水珠。雷君夜像是沒有察覺到這些,他修長的手指握著鮮橙,看著水流衝刷著它。另一隻手離水流不遠,卻遲遲不肯伸到水流間。
他望了望玻璃鏡,眼睛裏的溫柔嚇了自己一跳,這是自己嗎?
然後他輕輕扯了一下嘴角,他早已不是自己了,從那個被踩了一腳的早晨開始,他就在無形中改變了。
手指上的粥膜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他把手伸進水流中,粥膜悄然地隨水流而去,從此消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
雷君夜拿著洗幹淨的橙子出來,又坐到了床旁。
他用紙巾拭幹水珠,拿起水果刀開始削皮。
一絲詫異在洛小小的眼底拂過,想不到他也喜歡將橙子削皮。現在的人更喜歡將橙子切成幾片,簡單,方便,好看。而她更喜歡像削蘋果皮一樣削著橙皮。
他的動作有些生疏,沒有她那麽熟練,被削的橙皮一會厚一會薄,也沒有她削得那樣連成一條線。
可是他卻那麽認真地在削著,讓人不忍心打斷他。
終於削好了,鮮橙的果肉飽滿地吸引著眼球,讓人想一口把它吃下去。
他將橙子扳開,然開撕開一片放到洛小小的嘴邊。
“……”
“我的手是幹淨的。”他以為她不吃,是怕他的手髒,忙解釋道。
一絲輕笑在洛小小的眼底湧現,她張了張口,將橙子吃了進去。
“我要出院。”吃完最後一片橙子,她說道。
“不行,你身體還太虛弱。”
“我不是征求你的同意,隻是在說我的決定。”
“不行!”雷君夜的態度強硬得有點可怕。
洛小小看了他一眼,走下床,一時昏眩讓她不舒服地閉了閉眼。
“你就不能乖乖地聽話嗎?”雷君夜看著倔強地洛小小,低吼著。抓住洛小小的手力道卻在不自覺間放輕。
“如果我沒有乖乖地聽話,也許我活不到今天。”她就是太聽媽媽的話了,所以從十歲開始就一個人堅強地生活著。
就算所有的生活費都來自那個人,她也絕不花太多。
也許連她也忘了銀行卡上有多少位的存款,六位?七位?誰在乎呢,她穿的是校服,吃的是青菜,偶爾會買肉絲,實在不行就吃泡麵。
她再也不想欠那人太多。如果說供她讀書是他作為監護人的權利,而他隻不過在履行他的權利時,她當然也不會傻到去拒絕。
窗外已經完全黑了,入夜的冬天更冷了。
不知為什麽,聽到洛小小這一句話,雷君夜的心像被玻璃狠狠地劃過一樣,疼得讓人窒息。
“如果我沒有乖乖的聽話,也許我活不到今天。”她受了很多苦吧?
他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原來小小十歲就已經開始一個人生活,搬離了那漂亮的別墅。他不知道為什麽她會改名小小,所以他才不知道她一直就在自己身邊。
兒時的小女孩早已長大,而且還忘了他。
他不知道六年來,這個倔強的女孩是怎樣過來的。隻是聽說她永遠一個人,一個人上學,一個人走在林蔭道上,一個人走進課室,一個人趴在桌上安靜地睡覺。然後一個人放學,一個人回家,最後一個人——生活!
十歲的時候他在幹什麽?
他忘了,他隻知道他一直是很幸福的,父母對他的寵愛,優越的家庭環境讓他從小到大勿需為生活而擔憂。
而她呢?十歲她已經一個人麵對生活了。
他的心痛得揪成一團。
“以後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雷君夜將洛小小擁進懷裏,她的身體那麽淡薄。
他隻是不斷地說著,以後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就像那一天,在溜冰場上,程熙也這樣將她擁進懷裏,不斷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洛小小的心裏閃過一絲酸楚,原來程熙早已料到今天這樣的結局?所以他才一直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雷君夜的眼眶有些熱熱的,他不知道洛小小這六年來到底是怎樣過來的,可是他發誓以後再也不會讓她這樣過下去。
他突然回想到那天宴會場上。
洛有華冷冽的臉色,強忍的怒氣。
洛小小無謂地望著台上的洛有華,輕輕地說:“我不同意。”
這是她在對她父親做出的反擊。
這是他在對她女兒冷酷地控製。
可是最後她輸了,還是輸了,就算她那樣昂首挺胸地離開會場,就算她再怎麽反對,她還是輸了。
因為他的介入,洛有華還是同意了雷洛兩家的聯姻。
洛小小依然逃不過洛曉曉的命運,她仍舊將與雷家訂婚。
三天了,各大商業報爭相報導著。
而她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