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見是否紅了眼
你說青春就是一把零錢，碰巧能換來啤酒一罐，伴著黃昏喝完，然後笑著說再見，起身離開時卻突然紅了雙眼。
01
比賽結束之後，原本學校裏安排了大巴接送合唱隊成員。但是秦月離沒有上車，剛才發生了那麽多事，她還需要一點時間去消化。
C大是S市綠化搞得最好的大學，學校裏到處都是成蔭的綠樹，還有一片寬闊的荷塘。
比賽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落日的餘暉抖落在荷塘上，粼粼的波光好像是誰撒下的一把金沙，耀眼而璀璨。她走在荷塘邊的石子路上，看著低垂的柳樹隨風搖擺，好像一場沒有配樂的舞蹈。
蘇枕白原來一直就在離她那麽近的地方生活著啊，可是她卻一直都不知道。她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見不到蘇枕白了啊，可是到底還是見到了，隻是沒想到是用這樣的方式。
就在她想事情想得出神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並不陌生的男聲：“喂，還在想那個蘇枕白啊？”
秦月離略微一愣，回過頭才發現，藍淨柯就坐在剛才她經過的地方，嘴裏叼著一根狗尾巴草，蹺著二郎腿，臉上掛著一如既往邪魅的笑容。
秦月離看向他，目光略微一沉：“你又想幹什麽？”
藍淨柯見她是這樣的反應，微微歎了口氣：“剛才我幫你教訓了那個丫頭，你不謝我也就算了，還這麽凶巴巴的，也難怪人家蘇枕白會選她不選你啦。”
秦月離看著他的目光簡直快能殺人了！
藍淨柯知道再這樣下去估計又要惹秦月離生氣了，於是把語氣緩了緩，笑道：“之前讓你請客還有把鑰匙扣弄丟那件事確實是我不對，所以作為賠罪，我請你吃飯吧？怎麽樣？”
秦月離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仔細揣測他的意圖。但是藍淨柯眼睛裏的眼神挺真誠的，不像平日裏一肚子壞水時的那種狡黠。隻是她一向獨來獨往慣了，加上對藍淨柯的人品還不很了解，所以最後她隻是收回視線：“不必了，我準備走了。”說罷，便往校門口走去。
藍淨柯卻還是跟了上來：“喂，別這麽不給麵子嘛。你就這麽記仇嗎？要不然我賠你十個鑰匙扣怎麽樣？”
秦月離聞言，頓住了腳步，回過頭去看著藍淨柯，目光裏有一絲涼意：“有些東西是沒辦法賠償的，我也沒有和別人交朋友的習慣。你這麽有閑情的話，去找對你有興趣的女生交朋友不是更好？”
藍淨柯還想再繼續遊說，沒想到剛好碰到了宋漣知和她的幾個好姐妹。本來宋漣知一直就憋著一口氣無處發泄，剛好就看見藍淨柯和秦月離在一起從湖邊的小路走出來，一下就像隻炸了毛的貓一樣跳了起來。
“賤人，你不是說跟藍淨柯一點關係也沒有嗎？現在你還想怎麽解釋？”宋漣知瞪著一雙眼睛，惱恨地看著秦月離。
秦月離隻覺得有點頭痛，看了宋漣知一眼，輕描淡寫地道：“我不想解釋，有什麽話你問他去。”
宋漣知被氣壞了，旁邊幾個女生拉了拉她的手臂：“不要跟這種人計較啦，隻會讓自己更生氣。”
藍淨柯走到了秦月離身前，眉心緊皺，淡淡掃了她們一眼：“我跟宋漣知分手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你們這些女人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被藍淨柯這樣一說，另外兩個女生馬上怯怯地拉著宋漣知退後了一步：“漣知，算了吧……”
她們當然也知道藍淨柯就是個混世魔王，做事情不考慮後果的，要是把他惹急了，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情來。
而且藍淨柯花心也是出了名的，宋漣知當初跟他在一起也隻是因為覺得他帥，又會唱歌，而且小有名氣帶出去有麵子，現在被甩了，她心裏不舒服而已。她惹不起藍淨柯，隻好把罪過都推到秦月離身上。
宋漣知還是氣不過，拽著藍淨柯的手，氣得發抖：“藍淨柯，你今天給我說清楚，我到底那點比不上她？”
秦月離實在不想繼續卷進這些莫名其妙的紛爭裏了，所以隻是淡淡看了兩個人一眼就轉身走開。
藍淨柯掙開了宋漣知的手，小跑追上秦月離：“喂……她們說什麽你不用太在意。”
“你放心，我根本懶得聽她們說了什麽。”反正詆毀她的話，她已經聽過太多次了，她早就學會了不放在心上。
藍淨柯依然鍥而不舍：“既然不在意，那就一起吃個飯又不會少塊肉。”
秦月離皺起眉頭，淡淡看了他一眼：“對不起，可能我說得不夠清楚。可能我們之前是有一些誤會，我對你有一些成見。但是剛才你教訓了沈望南，我感覺大快人心，所以我們之間的恩怨可以一筆勾銷了。那個鑰匙扣對於我來說確實是無價的，但是既然丟了，那就隻能說明我跟它緣分已盡，不需要你賠罪。至於做朋友，我說了，我沒有這個習慣，過去我沒有朋友，將來也不需要。所以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
藍淨柯被她幾句話堵得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秦月離見他被自己說愣了，隻是淡淡撇開視線，從他身側走了過去，再不看他一眼，徑直離開。
看著秦月離走掉的背影，藍淨柯沒有去追，隻是淡淡呼出一口氣，把手放在口袋裏，嘴角有一抹無奈的笑。
這個女人，還真的是一點都不肯低頭啊。
剛才他看著她經曆那麽一場紛爭，又看她一個人遊湖，以為她終於打算軟弱一下了，甚至以為她會哭……
這種時候不是最需要別人安慰陪伴嗎？
他剛才還幫她出了一口惡氣，結果還是被無情地拒絕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那麽想跟一個女生做朋友呢。
秦月離是嗎？
那麽接下來就請多指教了。
02
合唱比賽之後，秦月離讓自己安靜了一個禮拜，甚至請假回了一趟家。雖然家裏也不是適合休養的地方，但是至少比學校來得安靜。和蘇枕白的重逢確實需要她花點時間緩衝一下……
奶奶見她回家，也沒有給好臉色，隻是皺著眉說：“有沒有這麽嬌氣？生點小病還跟老師請假回家，家裏的事情那麽多以後你要怎麽扛？我就說必須要生個男孩子，你爸媽就是不聽。”
秦月離看了一眼奶奶，隻是用很低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雖然每一次奶奶說的話都能讓秦月離想跟她打一架，但是秦月離一直都知道，在這個家裏叛逆並沒有任何好處，隻會換來懲罰罷了。
如果可以，她最大的夢想就是離開這個家。
隻要等到她有了獨立生活的能力，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走掉。很多人都在覬覦她的家業，可這些對於她來說卻是壓在自己身上的五指山，為了將來能扛起整個家，她失去了童年該有的快樂，失去了年輕應有的色彩。
有時候，她真的覺得，自己快要忘記快樂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了。
奶奶見她板著一張臉，於是怒氣更盛了：“你現在是不是翅膀硬了，我說的話都不愛聽了？你知不知道你是上輩子積德了才能生在我們家？多少人嫉妒你從小什麽都有，什麽都可以用最好的。你還不知足？還給長輩擺臉色？”
秦月離頓住了身形，緩緩朝奶奶看了過去，沉默了良久，才突然開口道：“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出生在秦家。”
奶奶沒想到她會還嘴，愣了一秒。
而秦月離則徑直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關門、反鎖。
果然，下一秒樓下又傳來奶奶憤怒到了極點的斥責聲。
秦月離隻感覺全身發冷，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住了，呼吸都在發澀。家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溫暖的港灣，但是對於她來說卻是一座牢籠，一個從她出生開始就把她囚禁住的牢籠。
有時候，她真的會有一種錯覺，感覺自己就是多餘的人。在秦家人眼裏，她的出生讓秦家斷了香火。在外人眼裏，她就是個不近人情的驕傲公主。
但現實是，她從小到大連被愛是什麽滋味都不知道，永遠都活在別人的憎惡裏。
隻有曾經的蘇枕白，給了她一絲溫暖，讓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十年過去都鬆不開手。
她一直都知道沈望南對蘇枕白的重要性。他們是如同親人一樣的關係，那是不是愛情她不清楚。但是她一直覺得，她在他心裏是有位置的，哪怕隻是留給朋友的一點位置也好。
她想過他們能像之前那樣繼續做好朋友。
但是這次重逢打破了她的所有期望……
她發現自己對於蘇枕白來說或許隻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生氣之下說出的那些話也許並不是出自她本心。然而這一次見麵之後，他們之間和解的可能性更小了吧……
畢竟，什麽狠話都說了。
或許藍淨柯說得對，她就是不會示弱，總是想著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讓誰都沒法接近。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把自己逼到了命運的死角，進退維穀了……
03
秦月離在房間裏待了整整一天，連房門都沒踏出去過，保姆阿姨把飯菜端上來，她也吃得很少。這樣熬了一天之後，她感覺整個人都很恍惚，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她走出家門之後，又不想回學校，出租車司機問她要去哪裏的時候，她鬼使神差地報了C大的校名。
說到底還是放不下吧……有時候她真的不明白自己，明明表麵上她可以做得那麽決絕，明明蘇枕白就是她最該躲開的那塊傷疤，她居然那麽放不下。
秦月離在C大裏轉了很久，她才發現自己連蘇枕白的專業是什麽都不知道，更不清楚他住哪棟宿舍，平時會去什麽地方。
C大占地麵積很大，走一圈下來都要花很長時間，所以最後隻是漫無目的地亂逛而已。
她想知道自己和蘇枕白，到底還有沒有那麽一丁點的緣分。如果再見到他，就算她隻能遠遠看著也好，她就是想看看，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一直掛念的少年究竟變成了什麽模樣。
隻是，沒想到的是：她與蘇枕白緣分沒有多深，和沈望南的孽緣倒是不淺。
在她走到食堂附近準備去吃點東西的時候，就看到沈望南和一個女生挽著手也往食堂走。
狹路相逢，秦月離想避開，卻沒想到沈望南快她一步，小跑過來一把拽住她的手臂，臉上流露出來的是她一貫可憐的表情：“阿離……我求求你放過我和枕白哥好不好？我們真的還不上那些錢，前年我奶奶大病，枕白哥哥攢的錢都花了，奶奶也走了……我們是真的沒辦法了……你要是再逼我們還錢，那我們就隻能退學了……”
秦月離看著她，嘴角浮起一抹諷刺的冷笑。
沈望南說得真是涕淚俱下，感覺就好像是八點連續劇裏的苦情女主角，而且字裏行間絲毫沒有提及偷錢這一點，聽起來好像是他們跟她借錢，她是來逼債似的。
“阿離，上大學的機會是我和枕白哥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我們真的不想放棄……畢業之後，有了工作，我們肯定會第一時間把錢還上的……”沈望南的表情絕望極了，為難極了，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她的為人，可能秦月離還會中她的招。
但是這次秦月離隻是淡淡地甩開她的手：“別惡心我。”
“阿離……究竟要我怎麽求你你才肯放過我們？”沈望南說得聲音顫抖，感覺像是秦月離把她逼到了絕路上。
她的朋友一直在旁邊看著，看起來個性比較內向，但是因為沈望南哭得太悲慘了，所以也怯生生地站了出來，用不大的聲音對秦月離說：“同學……阿南真的挺不容易的……你能不能不要再為難她了。”
“你什麽時候看見我為難她了？”秦月離隻覺得好笑又諷刺，“我不是來找你的，麻煩你給我讓開。”
似乎是因為秦月離態度太差，沈望南被“嚇”得哭得更厲害了：“阿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麽輕易放過我們的。好，如果你一定要我們馬上還錢的話，我現在就去退學好了……”
本來因為沈望南當眾哭得那麽淒慘就已經有路人駐足圍觀了，結果耽擱了一會兒又有她的同班同學看見這裏的情況，聽了兩句就有男生受不了了，他走上前來拉走了沈望南護站在身後，然後給了秦月離一記白眼：“你以為你是誰啊？有錢就是大爺啊？看你穿的也不像缺錢的樣子啊，用得著這麽逼人嗎？沒看到人家都哭成這樣了？”
他這一開口，周圍的人就開始加入戰局了：“她好像是X大那個秦月離吧？秦家的獨女？一直都聽說她很有錢但是很自私，現在看起來真的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就是啊，人家都哭成那樣了，一般人都會退一步了吧。她居然還那個態度……”
“有錢了不起嗎？有錢就可以欺負窮人了嗎？為富不仁一樣遭天譴的……”
“她肯定是看望南人好心地善良才這麽欺負她……”
秦月離一時沒法脫身，沒想到一時間周圍就聚滿了人，都在朝她指指點點。
其實，本來她應該習慣了，習慣非議，習慣誤解，習慣被人討厭。但是在這麽多人麵前，因為沈望南而被指責……她心裏真的有點火大。
但是，她也知道，她一張嘴，說不過那麽多人，就算說了也不一定會有人聽。
因為在很多人眼裏，富有的一方就是強權，貧窮的一方就是弱者，大部分人都會同情弱者，很少會有人去選擇理解強者。
再者說，秦月離根本算不上什麽強者，在沈望南的演技麵前，她永遠隻能甘拜下風。
“大家不要這樣說阿離了，錢本來就是她的，她現在想要回去也是天經地義的……”見到所有人都在幫自己指責秦月離之後，沈望南又開始很“善良”地替秦月離說好話了。
可秦月離真的一點都不想領情，有些話已經到了嘴邊了，但是她最後還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一旦說出來那筆錢是蘇枕白偷的，不論如何都是在給他的名譽抹黑了吧。這件事情她咬牙隱瞞了十年，當然也不會就這樣輕易說出來。
眾矢之的就眾矢之的好了，反正這麽多年她都熬過來了，還怕這一點小風波嗎？
於是，她緩緩露出一個冷笑，朝周圍的人看了一眼：“我今天本來不想找她麻煩，但是你們要是繼續妨礙我，我保不準會更想為難她的……”
沈望南驚得看了秦月離一眼，一臉的恐慌：“阿離……不管怎麽樣，我都一直把你當朋友的。你就不能顧念一下舊情嗎？”
“望南，這種冷血的人你把她當什麽朋友啊，有錢又怎麽樣，沒感情的冷血動物根本不配跟你做朋友。”
“就是啊，你欠她多少錢，我們大家可以幫你想想辦法，不要著急……”
04
秦月離隻覺得越聽越惡心，臉色都暗了下去，隻想走人。但是周圍的人一直圍著她，好像她今天不給個說法就不準走似的。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淡淡的男聲穿過人群清晰地傳進了秦月離的耳朵裏：“沈望南，我發現你真是個人才啊。萊昂納多十三年陪跑奧斯卡不算什麽，奧斯卡沒發個小金人給你才是真的屈才了。”
一番話說得在場的人都有些發蒙，回過頭朝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去，才發現是藍淨柯雙手抱肩站在那裏。
這個聲音就是屬於他的。
見眾人錯愕，他又繼續說了下去：“你的演技真不錯，說哭就哭，把自己說那麽無辜，真是不怕遭天譴。”
秦月離也朝著藍淨柯的方向看了過去，還是那樣邪魅的一雙眼睛，說話的聲音也不溫不火的，但是卻好像是帶刺似的，能把被他語言攻擊的人紮得生疼。
沈望南沒想到藍淨柯會突然出現，愣了一下，但是馬上又繼續發揮自己純熟的演技用力抹幹了眼淚：“對……對不起，我確實該還這筆錢的。阿離其實你不用找人來逼我的，我從來就沒想過要逃避責任。”
秦月離在心裏感慨，沈望南抹黑人的本事簡直太高超了。她這麽一說，就好像藍淨柯是她找來威脅她的幫手似的，這樣一來，藍淨柯說什麽維護秦月離的話，都好像是在幫她狡辯，幫她欺負人一樣。
但是藍淨柯卻根本不吃這一套，輕描淡寫地瞟了她一眼之後就道：“好啊，既然沒想躲，那你馬上還錢吧。十萬可不是小數目啊，而且還是十年前的十萬，你知道這是多少錢嗎？你們拖了十年都沒有還錢的意思，還好意思哭成這樣？”
藍淨柯一句話說出來，所有人都是一愣。因為剛才沈望南一直都是在自說自話，沒有人知道她欠了多少錢，欠了多久，是什麽時候欠的，但是弱者受欺負總是能夠引起群情激奮。
而沈望南的表情也開始漸漸變得灰白……其實一開始她在學校裏看見秦月離，直覺告訴她秦月離仍然對蘇枕白念念不忘，所以她想給秦月離一個教訓，也希望她能把還款期限延長，又或者是在眾人逼迫下把這件事情算了。
她有把握秦月離不會把蘇枕白偷錢的事情昭之於眾，但是沒想到，藍淨柯卻好像對他們當年的事情很清楚的樣子，一時間她完全亂了陣腳。
看到眾人臉上原本憤怒的神情漸漸變成了遲疑，藍淨柯又彎了彎嘴角，繼續往下說：“而且，這十萬你們好像也不是借的吧？用不正當的手段得來的錢，十年沒還還能理直氣壯在這裏反咬一口，你這種人還真是讓我開了眼界啊。”
沈望南往後縮了一步：“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麽樣的？你還真是欺負秦月離心善，不會跟你們計較。我奉勸你，見好就收吧，以後夾起尾巴做人，不要太囂張了。”
藍淨柯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像是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沈望南身上，沒一會兒她就好像喘不上來氣似的，憋紅了一張臉，又要哭了。
藍淨柯還想繼續說，卻被秦月離拉住了衣袖：“差不多了，別說了。”
藍淨柯看了秦月離一眼，歎了口氣。他當然知道她不是對沈望南還抱有同情，而是怕他繼續說下去會把蘇枕白當年偷錢的事情全都抖出來。
秦月離也不想再待下去了，看眾人的怒氣都差不多消下去了，就撥開人群走了出去。
隻是她沒走幾步，藍淨柯又跟了上來。
“喂，怎麽說我都算幫了你，你連句謝謝都不說？”
秦月離回過頭去，看了他一眼，吐出了兩個字：“謝謝。”
“還真的隻有一句謝謝啊？”藍淨柯看著秦月離，就差翻兩個白眼給她了。
別的女生，在這種情況下被人出手相救，一般會感動一下，至少也應該對他有點情緒變化吧。
但是秦月離目光沉靜，一點波動也沒有，弄得他覺得自己好像多管閑事似的。
秦月離看了一眼藍淨柯，略微皺了皺眉頭：“那還要怎樣？”
藍淨柯摸著鼻子，似乎在思考還要怎樣……思索了半晌之後，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這樣吧，上次我請你吃飯你不願意，這次換你請我吧。”
秦月離想了一下上次請藍淨柯的遭遇，眉頭不由皺緊了些，想了想居然從背包裏拿出錢包來：“我可以給你錢，你自己去吃。”
藍淨柯一把把她的手摁回去，目光突然變得有點銳利，口氣也不再輕佻，而是非常認真嚴肅。他一字一頓地說：“秦月離，我是想跟你交個朋友，不是讓你把我當乞丐的。別拿你的臭錢砸我。”
留下這句話，藍淨柯轉身就走，背影似乎都帶著怒氣。
秦月離愣了一下，拿著錢包沒有反應過來……或許，藍淨柯沒有她想的那麽壞吧。除了她說她討厭窮人這件事激怒過他之外，其實大部分時間裏都是他在幫她。
會收留喝醉酒的她，會在她找不到路的時候送她回學校，那個鑰匙扣他本來也是想還給她的吧，隻是因為意外才掉河裏的。總的來說，不算是個壞人，也不像是蘇夕雅那種就是奔著錢想和她做朋友的人。
而且，剛才他在眾人麵前揭露沈望南的醜惡嘴臉的時候，她確實覺得很暢快，而且心裏莫名其妙覺得很踏實。
想到這裏，秦月離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喊了他的名字：“藍淨柯。”
藍淨柯本來都走出十幾米遠了，而且也在心裏盤算著秦月離這種女人以後他再不招惹了，但是聽見秦月離的喊聲，他還是頓住了腳步，隻是依然板著臉沒有回頭。
秦月離歎了口氣，朝他走了過去，然後道：“走吧，我請你吃飯。”
藍淨柯淡淡地哼了一聲：“不知道是誰說的，自己不需要朋友，沒有交朋友的習慣。剛才還把我當乞丐，現在又要請我吃飯？秦大小姐，你真覺得我是那麽好說話的人嗎？”
“愛去不去。”秦月離從來都不愛跟人廢話。
“不去白不去。”藍淨柯換臉倒是換得快，接話也接得如此坦然，末了還補充一句，“月下酒吧旁邊有家餐廳還不錯，我去過一次，去那兒吃吧，我還方便上班。”
秦月離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斷定他的大腦構造絕對是異於常人，剛才還一副不為五鬥米折腰的樣子，轉眼就開始盤算去哪兒吃飯了……
05
“歡迎光臨。”
走進餐廳，一個不那麽陌生的聲音躥進了她的耳朵裏，一抬頭，就看見蘇枕白穿著服務生的衣服拿著菜單朝他們鞠躬。
等蘇枕白起身抬頭，和秦月離四目相對的時候，他的表情瞬間僵住了，原本到嘴邊的“幾位？這邊請……”都噎在了嘴裏，臉色也變得蒼白了幾分。
秦月離一時間也有點愣神，她在C大轉了一圈都沒有找到的蘇枕白，原來在這裏打工。但是隻是稍稍地停滯，她就又從容不迫地從蘇枕白身邊走了過去，然後對身後的藍淨柯說：“你想坐哪兒？”
藍淨柯看見蘇枕白，略微彎了彎嘴角，歎了口氣，然後隨手指了一下窗邊：“窗邊，窗邊的位置最好，可以一邊吃飯一邊看風景。”
秦月離沒有異議，跟著他一起落座了。而蘇枕白半晌才拿了菜單過來，站在秦月離身邊把菜單遞給她，他似乎整理過情緒，聲音聽起來也還算平靜：“請問你們需要點些什麽？”
藍淨柯起身一把把菜單從秦月離的手中搶了過來，拿在手裏翻了兩下，但是根本沒有仔細看，就直接對蘇枕白說：“這裏最貴的主菜來兩個，最貴的配菜來兩個，最貴的甜點來兩個，最貴的酒來一瓶，就這樣。”
蘇枕白聞言，略微皺了一下眉頭。
秦月離也朝藍淨柯丟了一個白眼過去：“你倒是會點菜。”
“那是當然，平時我自己肯定吃不起，既然今天你請客，必須點貴的！”
秦月離沒有多說什麽，她知道藍淨柯就是這個德行。這家餐廳本來也不是什麽高檔餐廳，就算都點貴的也吃不窮她。
但是，她能感覺到，藍淨柯點完菜之後，蘇枕白的表情就變得更加嚴肅，更加讓人難以捉摸。
蘇枕白站了半晌，才點了點頭，收走菜單：“好，我會為兩位準備，請稍等。”
蘇枕白轉身離開之後，秦月離的目光卻還是沒有收回來，手裏全是汗水。雖然她表麵上看起來一點事情也沒有，但是隻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心裏有多慌亂。
在秦月離的印象裏，蘇枕白一直都是特別努力的那種孩子，不論是學習還是生活。當時秦月離在學校裏總是被別的孩子欺負，所以學習也跟不上，有一段時間都是蘇枕白抽空給她補的課。
當時她覺得蘇枕白很神奇，各種難題對於他來說都是小菜一碟，還經常考第一。這些他自己不會拿來炫耀，每次都是沈望南好像炫耀什麽寶貝一樣把蘇枕白擺出來，說他又拿了什麽獎狀，又贏了什麽比賽。
那時候，蘇枕白一直是她的偶像。她擁有的財富比他多那麽多，但是生活卻一點都不如他充實快樂。
現在，她心目中那個小小的偶像，在兼職做服務生，記憶裏的那種陽光活潑已經不見了，生活的壓力讓他低下了眼眉，更平和，不再意氣風發了。
說真的，秦月離有點心酸，但是，想到他和沈望南在一起的畫麵，這種心酸就馬上被壓製下去了。
她已經夠寬容了，不能再像個傻子一樣為他們付出更多了。
“見了老情人真是魂都被勾走了。”藍淨柯透著一絲不快的聲音飄進了她的耳朵裏。
秦月離這才回過神來，給他一記白眼：“胡說什麽。”
“胡說？我可不覺得。”藍淨柯一隻手托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著秦月離，“你看蘇枕白的時候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沒有的事。”秦月離被他看得煩躁地把頭轉開。
藍淨柯看她別扭的樣子，忍不住笑笑：“還不承認？你知不知道你喝醉那天在出租車上，一直抱著我喊他的名字。唉，這大概是我這輩子的心理陰影了。”
秦月離被說中了心事，手不由攥得更緊了，臉上一片燥熱：“我喜不喜歡他關你什麽事？如果不想吃飯，我們現在就走。”
藍淨柯卻一臉無所謂的態度：“其實我隻是覺得，他不值得你這麽念念不忘的。他偷了你的錢，給那個沈望南治病，還消失十年。你到底有什麽放不下的……”
秦月離感覺藍淨柯的話就像是一把針，每一根都紮在她心上，硬生生地疼：“別說了……”
06
就在這個時候，蘇枕白端著藍淨柯要的酒上來了，還有兩隻酒杯：“請慢用。”
略微停頓了一下，蘇枕白又補充道：“這種酒後勁很大，不能貪杯。”
藍淨柯眯著眼睛，用一種打量的目光掃了一眼蘇枕白：“這話是跟我說的，還是跟她說的？”
蘇枕白不鹹不淡地回應：“跟你們說的，別喝醉了，我們不好收拾。”
藍淨柯冷笑了一下：“放心，這麽點酒還灌不醉我。”
蘇枕白還想說什麽，但是最後還是拿著托盤走開了，但是兩個人之間彌漫著的火藥味卻沒有散去。
藍淨柯也沒有給秦月離倒酒，隻是給自己倒了一杯：“知道你不會喝酒，你就別喝了。你老情人要心疼的。”
秦月離沒有回答，隻是拿過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我想喝。”
也許醉了，煩惱能少一些吧。
藍淨柯卻直接從她手裏搶過酒杯一口喝幹淨了，然後又把酒瓶搶過去對著嘴直接喝，喝了半瓶才放下來喘口氣：“你可不能再喝醉了，再醉一次我可沒空陪你折騰。”
秦月離爭不過他，最後心煩意亂地起身想去洗手間洗把臉。
她洗完臉出來的時候，就發現蘇枕白正在衛生間門口等著她，一臉的憂心忡忡。秦月離知道，他肯定是有話想說，於是停下來看著他：“蘇先生，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是想求我放寬期限，還是求我少要點利息？不過對不起啊，這兩點我都辦不到。”秦月離彎著嘴角，一副惡人的嘴臉，說著最違心的台詞。
她知道，自己想對蘇枕白說的不是這些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真正見到他，一開口，就全是這些冷漠疏離甚至傷人的語句。
蘇枕白卻隻是看著她，微微地歎了口氣：“阿離，別裝了，你不是這種人。借條我既然寫了，就一定會連本帶利還給你……”
秦月離心上一顫，鼻子都有點酸了。
那一句“別裝了，你不是這種人”真的是直接敲在了她心坎上，心髒疼了一下之後，胸腔裏卻燃起了一絲暖意。
蘇枕白看她表情有了變化，又繼續說了下去：“但是，我不願意看到你這麽自暴自棄去酒吧買醉，和藍淨柯那種花花公子混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自己作踐自己？”
一瞬間，秦月離能夠感覺仿佛有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心裏燃燒起來的那點小火苗也一下熄滅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彌漫全身，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阿離，我真的希望你能自重自愛一點。”
秦月離一下子愣住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回應蘇枕白的話。
原來蘇枕白沒有把她當成冷血動物倒是把她當成墮落少女了？在他眼裏她就是那種去酒吧買醉不務正業的小太妹吧。
所以沈望南是一心撲在學習上的冰清玉潔的乖乖女，是吧。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秦月離，你平時嘴不是很厲害嗎？怎麽一碰到蘇枕白和沈望南這兩個人，你的戰鬥力就直線下降了呢？”
藍淨柯從走廊拐角的地方走了出來，雖然過去他一直都沒有聽牆腳的愛好，但是秦月離和蘇枕白撞在一起，總能讓他聽到一些驚人的秘密，又或者是一些三觀不正的對話。
為了秦月離那個慫包不要再被他們欺負，他才會在蘇枕白也走向衛生間的時候跟了過來。
果然，蘇枕白又成功點燃了他的怒火。
“跟我這種人在一起就是不自重不自愛了啊，且不說我們根本就不是男女朋友，就算我們真的是男女朋友，你覺得我有哪點比不上你這樣的‘正經人’？”藍淨柯看著蘇枕白，目光裏寫著**裸的輕蔑。
他的確為了賺生活費混跡酒吧，這些年也的確因為自己要在社會上立足，拉幫結派認識了一群三教九流。
但是，第一，他不偷，第二，他不搶。而且他在C大念建築專業，才大一就已經有作品在全國性比賽裏拿了獎。
在別人眼裏他是混世魔王，但他還真的沒做過什麽壞事。
至於花心……他根本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也不大相信愛情這種東西，有女生追他，他偶爾答應，但是相處之後發現根本對對方喜歡不起來，於是就分手。尋尋覓覓那麽多年，他也沒找到那個讓他覺得想過一輩子的女人，但是花心的名號倒是流傳出去了。
蘇枕白說不出話來，但是臉色還是很不好看，良久才道：“酒吧那種地方太混亂了，以後少帶她去……”
藍淨柯聞言冷笑了一下：“酒吧確實混亂，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壞人，有的朋友在你有困難的時候可以二話不說掏出所有錢來幫你。我覺得，這樣的人至少比你好一些。”
蘇枕白聞言臉色一下變得蒼白起來。
“至少我認識的人裏，還沒有誰會在偷了十萬元躲了十年之後還理直氣壯地站在這裏教育失主的。”藍淨柯目光如刀，“可能對於這個慫包來講，那十萬也不是什麽大事，畢竟她家那麽有錢。但是你是她那麽在乎的一個人，你偷走十萬跑了，跟別的阿貓阿狗偷走十萬跑了能一樣嗎？你知不知道她現在一個朋友都沒有，對誰都有戒心，我想跟她當個朋友簡直比西天取經還難。你居然還在這裏說她墮落？是，她是很墮落，因為你背叛她之後她就沒認真交過一個朋友。你可以連本帶利地還錢給她，可是你能把這十年她失去的對人的信任還給她嗎？她就是慫蛋，沒有報警，剛才她被沈望南當眾冤枉也沒扯出你的事情。你真的應該謝謝她，謝謝她幫你瞞著這件事，一個人扛了那麽久。”
蘇枕白聽著藍淨柯的話，越聽臉色越蒼白，到最後簡直一點血色也沒有了。
秦月離看著藍淨柯，一開始是那種特別震驚的眼神，藍淨柯明明認識她不到一個月，為什麽好像她這十年的心路曆程他都知道似的。
蘇枕白沒有說話，藍淨柯卻一把拉住了秦月離的手：“走吧，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麽飯！換一家！”
秦月離沒有拒絕，因為剛才蘇枕白的話，真的說到她心裏去了。
她現在隻想跟著藍淨柯走，因為，他能理解她。理解她的孤僻，理解她的刻薄，理解她的固執……這種理解對於她來說太珍貴了，就好像在大海上迷航的小船，突然看到了燈塔的光亮。
很久之後，秦月離才從嘴裏吐出兩個字：“謝謝……”
藍淨柯聽到了，嘴角輕微地上揚：“不客氣！”
秦月離沒有聽見的是，蘇枕白一個人呆立在原地，喃喃出口的三個字：“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