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靜寂的深夜。

窗外的雨早已經停了,天空漆黑明淨,醫院的草坪上,幾株個桂花樹在隱約的燈光中若隱若現,散發出陣陣幽香。

方宇一直沉沉地睡著,俊美的臉被床頭的燈照得朦朦朧朧,希心羽趴在床邊,看著他熟睡的臉,心中彌漫著深深的感動。他的額頭上纏著繃帶,還有腳上的傷口也用厚厚的白色繃帶纏著,卻依然有一抹殷紅的血跡滲出來。

她想,如果沒有蘇諾的話,自己一定會感動得不論什麽都答應他……

可是——

命運弄人!

蘇諾出現在她的生命裏,她無法欺騙自己,更無法欺騙方宇。

心中一片酸楚,她的淚滑進了嘴裏,又鹹又澀,看著方宇蒼白的臉,輕聲呢喃:“為什麽這麽傻?我寧願現在躺在這裏的是我,也不要是你。欠你的越來越多,我要怎麽還給你?方宇……”

像是聽到了她的低喃,方宇皺了皺眉頭,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他的手指微微地彎曲了一下,嘴裏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希心羽愣了一下,眼睛一亮,驚喜地低下頭,問:“你說什麽?”

“水……好渴……”他感覺喉嚨裏好像在冒煙。

“你等一下,我馬上拿給你!”希心羽飛快地跳了起來,剛準備倒水,猛地停住了,拉開門衝了出去,跑到值班醫生那裏,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醒了,他醒了……”

“瞧你,他又不是成了植物人,隻是麻醉劑過了醒過來,這麽興奮幹嗎!”醫生笑著和她開玩笑,但速度卻很快地和她一起到了病房,為方宇做了檢查。

“可以喝水嗎?”希心羽一邊倒著水,一邊問醫生。

“可以,頭上的傷是外傷,沒有問題,腳不影響的。你在醫院裏幫忙這麽久,怎麽興奮得連這個也忘記了!”醫生做完檢查後,有些無奈地敲打著她的頭,“記住,隨時查看他的體溫。”

“嗯,放心!”希心羽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覺得自己真的是高興傻了。可是她心裏真的很開心,方宇昏迷的那段時間,她真的很害怕,怕他萬一醒不來,自己欠他那麽多要怎麽償還!

目送醫生離開,她小心翼翼地扶起了方宇,慢慢喂他喝水。

喝過水,方宇基本上蘇醒了,視線也慢慢清晰,他睜眼看了希心羽一眼,她臉上的水腫還沒有消去,紅腫的臉蛋映進他明亮的瞳孔裏,他猛然睜大了眼睛,頭腦也瞬間清醒,激動得想要坐起來,腦海卻傳來一陣暈眩,讓他又重重摔了下去!

“方宇,你怎麽樣?”希心羽急忙檢查他的傷口有沒有弄破。

方宇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著急地說道:“我沒有什麽事,心羽,你怎麽樣了?沒事了吧?這、這是哪裏?”

他說到一半,才注意到這是什麽地方,到處一片白色,窗台上擺放著一盆碧綠的蘭花,從窗戶看出去,外麵有一棵棵繁盛的桂花樹,看起來有些眼熟。

“這裏是醫院。你放心,我沒事,倒是你的腳受了很重的傷,要好好休息才行。”希心羽按著他,不讓他激動,“感覺好些了嗎?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睜開眼睛就看到你,哪還會不舒服……”方宇笑了,眼睛如太陽般明亮,說著,他還故作輕鬆地衝她眨眨眼睛。其實,麻醉劑過後,傷口的痛感慢慢襲來,隻是他不想讓她擔心,一直忍著,“對不起,還是讓你受傷了,都怪我,沒有保護好你!”

“你……”希心羽看到他的臉痛得都發白了,可是還故作輕鬆的模樣,鼻子又是一陣酸楚,心頭卻是暖暖的,她咬著唇將眼淚忍住,呢喃道,“方宇,為什麽對我這麽好?你都傷成這樣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

他微微一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了下去,伸手拂過她的發絲,眼神柔和地凝視著她,輕輕地說道:“從小到大,我身邊有那麽多的好朋友,不是因為我有錢、就是因為我爸手中的權想要巴結我。最可悲的是,就連我爸,因為自己仕途的關係,都會強迫我做一個偽裝得好孩子,我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每天都覺得透不過氣來。直到你出現了……”

“方宇……”希心羽聽著他的話,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一直以來,她看到方宇都是那麽開心陽光的樣子,以為他一定很快樂,沒想到他的心裏竟然藏了這麽多的無奈。

方宇抓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說話,繼續開口道:“看到你的第一眼,如同烏雲散盡,我終於看到了陽光,呼吸到了空氣。這種感覺讓我每天都想要和你在一起,看著你笑、看著你調皮、看著你樂觀開朗地對每一個人好。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可是守護著你,就好像我自己也得到了一樣,很滿足。心羽,可是現在,我不想你對別人好了……”

他的目光火熱地看著她,她低垂著頭,不敢對視。

“請你相信我,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他握著她的手加大力量,認真地說,“以後不論發生什麽,我都會在你身旁,不顧一切保護你,就算是用我的生命,我也不會再讓你受到半點的傷害。”

“方宇……”希心羽抬頭,為難地看著他。

“別說話,我還沉醉在醒來第一眼就看到你的驚喜,就算是騙我,讓我多開心一下,好不好?”方宇懇求道。

“……”

希心羽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閉上嘴,任由他緊緊握著自己的手慢慢睡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睡夢中的方宇,始終握著她的手,緊緊地不肯鬆開……

一連好幾天,一放學,希心羽就到醫院裏照顧方宇。

偶爾也會在學校裏看到蘇諾,可是他總是低著頭,明知道對麵的人是她也不肯抬頭,眼神冰冷地從她的身旁走過,就好像根本不認識她一樣。好幾次,她張口想要叫住他,可是又生怕自己無從說起,隻能看著他慢慢走遠。

而她不知道的是——

每一次的擦肩而過,蘇諾都在期待與失望中反複……

明明彼此心中都十分思念對方,卻又藏在心底,不願意說出來。每次和蘇諾擦肩而過之後,希心羽都會回過頭,遠遠地看著他的背影,靜靜地在原地站立好久。

可是!

她剛轉過身,蘇諾的腳步卻會停下來。回頭看著她在無數細碎的桂花中漸行漸遠的背影,失落地苦笑著。

校園裏流傳著他們分手的消息,可是就連他們自己本身,都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每一次遇見,都有許多的話想說,最終隻能默默地錯過……

直到這天。

陽光從桂花樹的枝葉間灑落,希心羽站在林蔭道上,遠遠的,看到蘇諾和米媛一起走過操場。細碎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蘇諾低垂著眼瞼,一臉冰冷,而米媛笑得滿臉燦爛,看到希心羽的那一刻,米媛的眼睛一亮,直接拽著蘇諾往林蔭道這邊走來。

希心羽看著蘇諾有些疲憊的臉龐,思念和心疼占滿了她的心髒,可是他的目光那麽冷,冰冷地落在一邊的地上,令她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她知道,他在生她的氣,可是——

陽光下,米媛挽著他的手,親昵地依偎在他的身旁,看起來那麽甜蜜。

她的心,劇烈地疼了起來……

“喲,這不是心羽嗎?怎麽,看到我和蘇諾在一起,很不高興嗎?怎麽看起來一副很難過的樣子啊?我還以為,你和方宇正甜蜜著呢!”米媛一臉得意地說,攥著蘇諾的手更加貼近,笑眯眯地說道,“你好像還沒有恭喜我們和好吧?雖然之前我真的很討厭你,但是現在我卻感謝你,如果不是你的話,蘇諾怎麽會知道我的好呢?”

“是這樣嗎?”她低著頭胡亂地應付米媛的話,隻覺得眼淚洶湧地想要湧出來,她拚命地壓抑,甚至不敢抬頭,因為她沒有勇氣去麵對。

她還記得,不久前,米媛說她和蘇諾在一起時,自己還當麵揭穿了她的謊言,那麽勇敢無畏。

可是現在,她卻連看他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當然是。”米媛笑意更甚。

“那……我先走了。”她始終低著頭,眼眶酸脹,瘋狂地想要逃離,生怕自己忍不住會讓淚水流出來,她感覺心髒就像被人狠狠刺了一刀,傷得鮮血淋漓。傷她的並不是米媛的話,而是蘇諾的眼神始終是那麽冷,甚至,連一刻都沒有停留在她的身上。

“別急啊!”米媛拉住想慌忙逃離的希心羽,冷笑道,“我很好奇你現在是什麽感受,是不是像我當初一樣難過、一樣無法置信,是不是很恨我?”

“我沒有。”她別過頭,低聲回答。

“偽裝!”米媛笑意頓失,眼神變得狠戾憎惡,大聲道,“真不知道方宇還要被你騙到什麽時候,這段時間你在他那裏也得到不少的好處吧?我真笨,當初我怎麽不知道,像你這樣的人,隨便給你開一張支票就解決了,還大費周章地找人去……”

“找人去做什麽?”蘇諾突然開口,聲音冷得連空氣也凍結了。

自知失言的米媛,失措地捂著嘴,結結巴巴地說:“沒、沒什麽……”

“滾。”

“什麽?”米媛抬頭,前兩天蘇諾找她的時候,她以為他真的回心轉意了,可是沒有想到,他竟然說翻臉就翻臉。

“我讓你滾,你做的事你自己知道!我看在你爸媽的份上暫時不和你計較,如果再有下一次的話,我保證你的錯會連累你的父母和你一起承擔!”蘇諾低頭看著她,平靜的語氣裏卻有令人刺骨的寒意。

米媛氣得渾身顫抖,張了張嘴,臉色青紅交加,羞憤的目光在蘇諾和希心羽之間來回徘徊。

良久,她一咬牙:“算你狠,蘇諾,我會記住的,還有你,希心羽!”她憤怒地推開他們離開。

“為什麽?”

看著米媛離開的身影,希心羽不解地說,“既然不喜歡她,為什麽要這樣傷害她。就像當初拿我來當擋箭牌一樣,就不能勇敢誠實地麵對自己的心嗎?”

米媛的傷,她懂。

就在剛才,她體會得很深,所以在米媛失口時,她發現自己竟然不怪米媛。

“那你呢?你就麵對自己的心了嗎?”

蘇諾深深地看著她,沒有了冷漠,眼眸裏全是傷痛……

“快上課了,我要走了。”她轉過身,回避著他的問題,或許剛才那句話,根本就不是說給蘇諾,而是說給她自己的。從前,不論什麽事她總是積極地麵對,可是現在,她連麵對自己的心,都沒有勇氣……

一個是為了她而受了重傷的方宇。

一個是她深愛著,不忍讓他受任何傷害,卻偏偏傷透了的蘇諾。

她從未像現在這樣討厭過自己……

“心羽!”蘇諾猛地一把拉住她,指尖冰涼的感覺瞬間傳到她的心髒,他眼中閃爍著水光,“你別走,我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了,心羽,告訴我你心裏真正的想法好不好?我不想每天都去猜!不想每次看到你,都隻能違背自己的心,我們……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

希心羽回過頭,撞上他淒涼的目光,心猛地疼了起來!

幾乎控製不了自己一般,她拚命地想要撲進他的懷中,放聲大哭,告訴他自己也是同樣的難過、同樣的想念他。

可是——

醫院裏還躺著方宇。

每次她去的時候,他總是笑臉可迎,可是多少次她看到方宇總是在獨處時發脾氣,一次一次試著下床行走,最終摔倒在地時的憤怒與無奈。

他說,隻有她在他的身旁,他才會有勇氣,讓自己更快好起來……

“對不起……”她的淚滑落,用力掙開蘇諾的手,逃也似的調過頭,“我真的要走了。”

“心羽!”

蘇諾大步上前,從身後緊緊地抱著她,她用力地掙紮著,背對著他,淚水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她甚至在想,為什麽在她最危險的時候,是方宇出現了,而不是他……

“別走,我不許你走,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我願意和你一起去照顧方宇,他對你的好,讓我們一起來更努力地對他好,我知道,你隻是覺得欠他的,我都知道……”蘇諾死死地抱著她,生怕一鬆手,再也拉不回她了。

掙紮之間,突然,一張照片從希心羽身上掉了出來,飄到了地上。

蘇諾愣了一下,低下頭,細碎的陽光打在那張泛黃的照片上,上麵的笑顏已經有些褪色,卻依舊清晰。

他渾身一震!

像是著了魔一般鬆開了希心羽,彎下腰拾起照片,照片上是年幼的小心羽,一個中年男子將她抱在懷中,笑得十分燦爛。

溫暖的照片,溫暖的笑容……

卻像是毒蛇一般纏進了蘇諾的心髒!

指尖一顫,照片再一次飄落在地,他像失魂般地愣在原地,臉上的血色迅速褪盡。

希心羽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拾了起來,放進口袋中,轉身又要走。

“他是誰!”蘇諾急忙一把捉住她的手腕,顫抖著問。

希心羽回過頭,看著他眼中的震驚與錯亂,更加不解,但還是如實地回答道:“我爸……”

“你……你爸?”

蘇諾怔怔地重複著,忽然笑了起來,淒楚的笑聲穿透了微風,他低下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頓變,黑亮美麗的瞳孔中閃爍著驚懼的光芒,如同看到了怪物一般,推開她,以極快的速度倉皇而逃。

希心羽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身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照片,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一直到了醫院,她還想著剛才的一幕。

“心羽,你發什麽呆呢?”病房裏,方宇喊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聽見,於是扶著牆走到窗邊,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希心羽嚇了一跳,立刻將他扶到床邊,他的腳經過一個多月的調理,終於有了複原的跡象,現在是最著急的時候!

自從那天在學校蘇諾逃走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他,她想不通,為什麽蘇諾看到她父親的照片,會嚇成這樣……

沒錯!是驚恐!

他的目光慌亂,蘊含著深深的恐懼!

難道,他認識自己的父親?

“你看,你又走神了!”方宇扯了扯她的手,見她看向他才說,“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了沒?”

“嗯?”她確實沒有聽見,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我說,我媽昨天來的時候說,其實你是一個不錯的女孩子……”方宇想到昨天媽媽對他說的話,忍不住嘴角上揚,目光一直很高的媽媽,居然會誇獎心羽,在這之前,她還曾經說過,永遠都不會接納心羽的!

“是嗎?”希心羽也有些意外,仔細想來,這段時間方家父母對她的態度確實轉變了許多。今天她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了方媽媽,方媽媽第一次主動問她有沒有吃過晚飯,讓她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雖然臉色還是有些嚴肅,卻已經能感受到她的關心了。

“是啊,我早就說過,隻要和你接觸過的人,沒有人會不說你好的。你這麽細心照顧我,加上醫院裏誰不認識你?誰不說你好?我媽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當然也會軟化,真是太好了,我想我要更快好起來,這樣將來……”方宇充滿期待地遐想著,話沒有說下去,自己卻樂得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能這樣想就好了,等你好了之後,我就去看你打球,為你加油。”希心羽接過他的話,微笑著說,但眼神卻有些迷離。

方宇知道,她沒有用心在聽自己說的話。最近這幾天,她總是這樣,他的腳已經可以下地慢慢行走了,醫生都說這恢複的速度簡直是奇跡,可是現在他卻忽然有些害怕,如果腳好了,她是不是也就要離開了?如果是這樣,他寧願自己一輩子都是一個瘸子,雖然這樣的想法,有些自私……

“心羽……”

他輕聲地叫著,病房的氣氛變得有些凝重,他不說話的時候,希心羽總是沉默,有時候臉上流露出來的思念,連他都感覺到了,甚至她偶爾回過頭喊他時,脫口而出的名字竟是蘇諾!

“嗯?”她努力地展開笑顏,不想讓他看出端倪。

“扶我出去透透氣,好不好?”

“好。”

希心羽扶著他走出了病房,原本方宇想要到醫院外麵的草坪地坐著,但是她說深秋的天氣涼,所以隻帶他在回廊的窗前透透氣。

枝頭的桂花,似乎要在凋零前將生命中最後一縷芳香釋放,在枝頭的陽光下顯得格外燦爛奪目,絲絲縷縷的花香繚繞在空氣中,讓人的思緒也如同花香般縹緲。

依舊還是這個回廊,依舊還是這個窗口……

希心羽回過頭看著回廊的深處,她似乎還能夠看到曾經那個幼小無助的自己,和當年的那個天使般的小男孩,如果手術成功的話,他現在應該也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吧?

他會不會也在無助難過的時候,想起那一晚他們的相遇呢……

“你不開心。”方宇的目光從桂花枝頭拉回,眼底的光芒漸漸暗淡,“雖然每次你看到我,都很努力在笑,但是我感覺得到,你並不開心,對不對?”

“我沒有。”她略略偏頭,和他的目光錯開。

“上次你和我說過,那個送你糖果的小男孩,就是在這裏嗎?”他話題一轉,聲音有些低沉,目光飄向她剛才一直盯著的那個角落,腦海中出現她曾經蜷縮在那個黑暗的角落裏的景象,心中一陣緊縮。

“是啊,就在那裏。”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方宇一怔,原來她還是會開心地笑,因為提起了那個小男孩,她的笑容就這麽不經意地流淌出來。他的心底劃過淺淺的痛意。

原來——

不止是蘇諾,就連那個遙遠的記憶裏的影子都可以讓她快樂,可是他卻不可以……

“你在想他,對不對?”他問,語氣平靜。

“嗯?”希心羽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知道那個“他”指的是誰。

“蘇諾。”方宇直截了當地吐出那個他再也不想提的名字,猶如千斤一般沉重。

那個他忍了很久沒有去提及、沒有去說起過的人,在這一刻,他終於忍不住提了起來。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終會有一天要麵對自己。他想,如果她的偽裝再好一些,或許他會願意一直這樣欺騙自己,哪怕是一生。

隻是她勉強自己的模樣,讓他心疼了……

“……”希心羽沒有回答。

但是方宇明顯看到她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慌亂,因為來不及隱藏好,所以連泛起的笑容都那麽倉促。

他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雖然早知道會是這樣,但是真正麵對的時候,那樣痛楚的感覺比想象中的還要深。有時候,她不在身邊時,他也想過是不是放手,對他和她都會好過一些,但是他真的舍不得!她的笑容、她的安慰、她的體貼,都令他如此迷戀……

“難道,我付出的這一切,都比不上他?哪怕為了你,我可以付出生命,也代替不了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他眼眶痛紅,失控地叫喊著,雙手緊緊地捏著希心羽瘦弱的肩膀。

“我……”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想說,感情不是付出就可以的,她的心在遇見蘇諾的那一刻起,已經失守了,可是對上方宇悲傷的目光,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好、好。”方宇苦澀地失笑,“那麽,和他相比呢?和那個曾經給予你溫柔,讓你念念不忘的小男孩相比呢?”

“那也許隻是我一個很美很美的夢幻而已……”

“你的意思是,蘇諾才是真實的嗎?”他鬆開手,背過身去,不想再看到她擔憂的目光,雖然著急,卻保持著莫名的距離,他感受得很清楚!

一陣陣風掃過。

零落的桂花簌簌飄落,地上的花瓣被卷到兩旁。

他的心底,也像被風掃過一般,空空****。

良久,方宇平複了自己的情緒,轉過頭,拉起她的手,像是最後努力一般問:“那我呢?我在你的心裏,到底算什麽?”

哥哥!

當方宇問的時候,希心羽的心中突然就浮出這兩個字!

她好希望方宇是自己的哥哥,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可是她卻沒有辦法說出口,為難地低下頭。

正在這時,回廊響起了慌亂的腳步聲,他們同時朝那邊望去。

護士郭姐神情焦急,似乎根本沒有看見他們,轉身便要下樓。

“怎麽了,郭姐,發生什麽事,這麽著急。”希心羽連忙喊住她,心裏漾起了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心也跳得厲害。

聽到她的聲音,郭姐停住腳尖,飛快地說:“上次你輸血的那個男生,蘇航!他又出事了,他那種血型原本就很難有庫存,現在整個醫院都在想辦法呢!”郭姐提起那個俊美得像王子般的男生就頭疼,她想上次要不是心羽的話,他或許早就沒命了,可是他卻一點也不知道珍惜,想起來又有些生氣,擺擺手便要離去。

“蘇航?”希心羽驚呼,幾乎想也沒想,直接甩開了方宇的手,衝到郭姐的身旁,拽著她的手說,:“他怎麽了,很嚴重嗎?”

“是啊,又是傷得嚴重,我不和你說了,下麵還等著我去幫忙呢!”

“郭姐,用我的血!用我的血!”

她拉著要離去的郭姐,幾乎用吼的,扯著她一起朝下跑。感受到她的焦急,郭姐反倒平靜了,一把將幾乎恨不得自己能飛到病房去的希心羽按住,耐心地說:“不行。”

“為什麽?”她錯愕。

“你上次給他輸血到現在,根本不到半年的時間,醫院有規定你是知道的,醫生絕不會允許抽你的血,所以你就放下你的熱心,讓我們去想辦法,好不好?”

“不好不好!”她用力地搖頭,淚水迸出,“求求你郭姐,讓我輸血給他,不要讓他出任何事,不要——”

她洶湧而出的淚水嚇住了郭姐,隻好輕拍她的背,柔聲道:“心羽,我知道你善良,想要幫助每一個你能幫助的人,可是——”

“郭姐,如果他出事了,我也不知道要怎麽活下去……”希心羽蒼白的臉上滿是淚水,語調平靜卻充滿了悲傷,“我求求你,醫院不是可以簽責任書嗎?我願意簽,出任何事由我自己負責,求求你,郭姐,帶我去好不好……”

從未見過她這樣,郭姐忽然意識到,她的激動並不僅僅是因為想要熱心幫忙,而是那個人對她而言,意義非凡。

“好,我帶你去。”最終,郭姐無奈地歎息。

“謝謝你,郭姐,真的,謝謝你!”希心羽破泣而笑,和郭姐一起離開。

聽著腳步聲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盡頭,方宇低頭看著突然被甩開的手,接觸到冰涼的空氣,苦笑地望向窗外正在一點一點凋零的桂花,眼底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他想,真的急到連和他說一聲的時間也沒有嗎?

還是,聽到蘇諾出事的消息,她根本就已經忘記他的存在,連他剛剛的問題,一起遺忘了……

心從來沒這麽慌亂過,當希心羽跟著郭姐到急救室看到蘇諾時,她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他躺在那裏,臉色蒼白得如同沒有了生命氣息,額頭上的傷口經過處理,還在不停地流著血,醫生們緊張地忙碌著,而她任由郭姐為她做消毒等工作,像一個木偶一般,目光始終鎖定在他的身上。

一切,好像回到了原點。

她躺在他的邊上,一轉頭便可以看到他的臉,俊美的臉上血漬還沒有幹,蒼白的幾乎能看到皮膚裏細細的血管。他的眉心皺得很緊,像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楚和驚懼,漆黑的睫毛覆在眼瞼上,微微地顫抖,眼皮也不斷地跳動,整個人看起來都那麽不安……

血,從她的身體裏流出,再流進他的身體裏。

希心羽看著他的雙眼,漸漸變得模糊了。

淚水打濕了床單,她不敢去擦,生怕一動,就會影響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醫生們似乎都鬆了口氣,郭姐看到她臉頰的淚痕,拿過紙巾,輕輕地擦拭掉她臉上的淚水,心疼地扶她起身說:“好了,不舒服嗎?我帶你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謝謝郭姐。”她說著搖搖頭,走到蘇諾的身旁,不敢去觸碰他的身體,隻能蹲下小聲地在他的耳旁說,“你一定要好起來,我不允許你出事,你的身體裏流著我的血,所以一定要好起來,知道嗎?”

她起身時,突然看到他的手攥得很緊。

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蘇諾寬大的手掌一鬆,一顆糖果滑落,滾到了她的腳邊……

原本已經忍不住的淚水,變得愈加洶湧起來。她害怕影響到醫生和護士們,很快離開病房,一出門就有一對夫妻迎了上來,眉眼之間,和蘇諾有些像。

“他,怎麽樣了?”見出來的不是醫生,雖然有些失望,但是蘇致遠還是忍不住詢問了,希望能從她的口中得到一點信息。

“應該還好,蘇伯伯放心吧。”希心羽微微一笑。

“你怎麽知道我姓蘇?”蘇致遠有些好奇,印象中,他並不認識這麽一個小女孩。

“我看過蘇伯伯的報導。”希心羽巧然一笑,因為那些報導再加上蘇諾的關係,對眼前這個中年人,她十分崇敬。

“你是給小諾輸血的女生?上次……也是?”岑華上前,看著這個眉清目秀的女孩,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總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一般。

“是的。”希心羽禮貌地點頭。

“哦,這個,給你。”岑華從包包裏掏出一張支票,對於兒子進醫院,她早從每次的擔驚受怕變為有些麻木到習慣,雖然還是會很擔心,但已經可以控製好自己的情緒。

希心羽接過支票一看,立刻退了回去,用力地搖頭說:“我和蘇諾是……好朋友,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伯母,您不需要這樣。”

“是嗎?這樣的話,也好。”岑華收起支票,目光變得更加奇怪。

“他,怎麽會傷得這麽重?”希心羽問,努力地控製好自己的情緒。

但是蘇致遠還是一眼就看穿這個小女孩的偽裝,眼底那麽深的擔憂和關心,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了的。於是,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還沒來得及開口,岑華突然說:“都怪你,說什麽當初就應該讓他死,每次都那麽去激他,現在好了吧!”

說完,她自己也流出淚水來。

希心羽心中一驚,她記得蘇諾曾經說過,他的生命早就應該結束,他似乎有很多的秘密,可是他從來都不說,早知道他心底藏了那麽多悲傷的事情,她應該多關心他。

她心底不停地自責著,埋怨自己曾經和他在一起時,忽略了這麽多事,以為他真的像表麵那樣,看起來似乎很開心幸福……

蘇致遠微微歎息,這些年他和蘇諾從來沒有好好相處過,總是說著氣話,可是哪一次蘇諾出了事,他都是最著急的一個啊!

“希心羽?”

米媛遠遠地走過來,就看到希心羽站在蘇致遠和岑華的中間,恍若一家人一般,她的心猛地就提了起來,飛快地走了過去,精致的眉毛高高地揚了起來,語氣不善地問:“你怎麽會在這裏?你還來這裏幹什麽!”

“希?你姓希?”蘇致遠神色一變,希這個姓氏很少,至少他的記憶中,有一段噩夢般的記憶,就跟這個姓氏有關。

“是的。”希心羽點頭,沒有理會米媛。

蘇致遠轉過頭對上妻子的目光,一瞬間,兩個人的神色都變得有些奇怪,希心羽覺得那樣的目光好像在哪裏見過,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

“怎麽了?”她好奇地問。

“沒什麽,隻是希這個姓,還蠻特別的。”岑華立刻接過話,輕輕地推了一下蘇致遠。

這細微的動手,都被米媛收進了心底,她心中也露出了疑惑。

“蘇伯母,你不要理她,蘇諾會出意外,全都是因為她!”米媛繞過希心羽,親昵地挽著岑華的手,“你還不走!當初方宇因為你進了醫院,現在蘇諾也因為你進了醫院,你還要怎麽樣!想把他們都害死才甘心嗎?你這個掃把星!”

“你什麽意思?”希心羽倒抽了口氣,蘇諾是因為她才受傷的?

“如果不是因為你傷害蘇諾,他怎麽會為了和你賭氣,又跑到工地上去幹活,怎麽會再出意外!”米媛尖銳地叫喊著,連護士都被吸引出來了,讓她小聲一些。她卻不管不顧,憤怒地瞪著希心羽,又對著岑華說,“蘇伯母,像這樣的人,就應該直接趕她走!”

“別這麽說,上次也是多虧了她,才救了蘇諾。”岑華拍了拍米媛的手,看著心羽又問,“你家裏,還有什麽人嗎?”

“我?”希心羽心中一沉,上次方爸爸嘲諷的話,還在耳旁,現在她也要用沒有人教養這些話來傷害她嗎?“沒有了。”

她的聲音,輕輕的。

“沒有了?爸爸媽媽呢?”岑華的神色又是一變,和蘇致遠對視之後,更加緊張地追問著。

“我媽在我出生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爸爸在工地上幹活的時候,出了意外,也離開了。後來,我在孤兒院裏生活。”她一口氣說完,做好了被他們嘲諷的準備,雙手攥得很緊。

但是——

很久,都沒有等來他們的任何話語。

她一抬頭,看到了蘇致遠和岑華麵麵相覷,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

“我可以留下來照顧蘇諾嗎?”她詢問著,越來越覺得他們這樣的目光十分熟悉,好像就在眼前,但就是想不起來,究竟是誰曾經也對她表現出過這樣震驚、錯愕,甚至有些慌亂的神情。

“不用了,我們會找人照顧他的,既然你和他是同學,相信你也有自己的課業,不要影響了才好。真的很感謝你對蘇諾的幫助,如果你有什麽需要的話可以來找我們,相信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蘇致遠很快就恢複了平靜,說完,又再次地端詳了希心羽的臉。

“我……”

“真的不用了。”

“好吧,那我下次再來看他。”希心羽不再爭取,她緩緩地轉過身,最後看了一眼急救室緊閉的門,一陣眩暈的感覺直衝腦門,她立刻扶著牆,良久,眼前的事物漸漸清晰,才轉身離開。雖然,她真的好想在這裏等到蘇諾醒來,可是他的爸爸媽媽都讓她離開,她真的沒有立場再留下來。

畢竟,在他們的眼中,她什麽都不是……

米媛從未見過蘇致遠和岑華對一個人產生這麽大的興趣,看著希心羽走遠了,一回過頭,發現他們的目光還停留在她離開的方向,神色非常複雜。

她眼珠一轉,微微眯起眼睛,咬著一邊的唇角,若有所思。關於蘇諾每次去工地做危險的工作的原因,她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再看現在的情況,一種猜想在她心中慢慢浮現出來,她扭頭看了一眼希心羽離開的身影,神色變得詭異,嘴角也悄悄地揚了起來……

十一章

“出去——”

病房裏一聲巨響,緊接著傳出一句冰冷的怒吼聲!

短短的兩個字之後,蘇諾轉過身,背對著希心羽。

她的手中本來拎著剛剛煲好的湯,是她為了他專門學的,煲了整整一個上午,可是現在,它們全都灑在了地上,保溫壺滾了幾下,最終在門邊停了下來,發出重重的聲響。

就像撞到了她的心中一般,鈍鈍地疼了起來。他不會懂,她再一次為他輸血之後,身體一直很虛弱,那些湯她沒舍得喝,卻被他推灑在地。

“是在生我的氣嗎?因為我沒有等你醒來?因為我一直傷害你?還是因為……方宇?”她強忍著淚水,默默地收拾著地上的汙漬,輕聲地問。

蘇諾的背,輕輕一顫,依舊沒有回答。

今天一大早,她就來到醫院看他,可是他醒來一看到她的臉,立刻驚慌暴躁,像是不敢麵對她一般,憤怒地想將她趕出去……

這是第幾次了?他總是什麽也不說,隻讓她離開。看著蘇諾的樣子,希心羽的心都碎了,她從沒見過他如此暴躁憤怒的模樣,哪怕很生氣很生氣的時候,他也沒像現在這樣吼過她。

“我……很想你。蘇諾,這些天,雖然見到你很多次,但都不敢開口和你說話,可是我心裏,真的好想你……這樣的思念幾乎都快讓我發瘋了!”她再也忍不住,不顧一切地說出心裏的思念。

蘇諾渾身一震!

這些天,他們擦肩而過也不肯看對方一眼,原來,心裏都是同樣的思念嗎,他以為,在方宇身邊,她根本不會再想起他,所以才連一次都沒有回頭。

“可是,方宇為了我,差點殘疾,我真的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放下他,和你一起幸福、一起快樂。那種罪惡感會把我吞噬的。但是,請你相信我,我的心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直在你的身上,原諒我一直沒有說,蘇諾,在我知道你出事的那一瞬間,我幾乎想,如果你真的出了什麽意外,我要怎麽活下去……蘇諾,不要這樣對我……”

淚水,無聲地掉落到剛剛擦淨的地板上,她彎腰擦拭著,可是更多的淚水又掉了下來,她隻能反複地擦拭……

“你現在是在同情我嗎?希心羽,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蘇諾的聲音僵硬著,雙眼通紅,雙手緊緊地攥著被角,努力不讓自己回頭。

“同情?”她失笑,站了起來,用力地扳過他的身體,逼著他看著她的雙眼,一滴淚掉在他的臉頰,滑到了枕旁,“我對你的心,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如果這隻算是同情,那麽請你告訴我什麽才是愛!”

蘇諾的心再一次猛然一震!

眼中的漠然漸漸褪去,他伸出手慢慢地往上,在幾乎要將她摟進懷中時,突然垂了下去,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背過身去,極力地壓抑著所有的情緒,冷冷地說:“出去,不管你什麽都好,現在立刻出去,我不想見到你!”

“是真心話嗎?”她難過地問,連呼吸都顫抖了起來。

“是!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臉,不想再聽到你說的話,快點走吧,我求你了……”

聽著他近乎哀求的語氣,希心羽手中空空的保溫壺再次滑落,剛才被他打翻時,都沒有這麽難過,可是當他求她離開時,她覺得自己所有的力氣好像都被抽光了。

“好,我走!”

淚水不斷地滑落,她哽咽著,捂著嘴,飛快地打開門衝了出去,卻撞上了正好趕來醫院的米媛。她沒有抬頭,這一刻,她已經沒有辦法再考慮任何事情……

米媛看著希心羽飛奔而去,似乎還哭了,有些不解地推開門,正好看到背對著她的蘇諾拭去淚水的動作。

像是聽到了推門聲,他的背瞬間僵直了一下,語調有些期待地問:“你怎麽又回來了?”

“是我。”米媛殘忍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你來幹嗎?”蘇諾猛地轉過身,冷冷地看著她,眼眶還有些紅腫,可是視線已經冷如寒冰!

剛才那一刻,他真的以為是希心羽回來了,他在想,如果她真的回來,他就不顧一切將她擁入懷中,他什麽都不想管了,他會把什麽都忘記,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珍惜兩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然後,用他最大的努力,給她展現最好的自己……

看著蘇諾難過的樣子,米媛心中的憤怒更深,但她努力地壓抑著,笑得有些殘忍地說:“怎麽舍得趕她走了?是不知道怎麽麵對她嗎?”

“看來,是真的啊!”米媛笑了起來,心卻有些疼,她盯著蘇杭的眼神陰狠而歹毒,厲聲道,“你們蘇家的秘密,我全都知道了!如果你不想讓希心羽恨你,不想你們蘇家名譽掃地的話,就安分和我在一起,否則的話……”

“把一個心裏沒有你的人,捆在你的身邊有意義嗎?”蘇諾抬眼,語氣冰涼。

“我不管有沒有意義,我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如果我得不到的話,看著你幸福不是對自己更殘忍?所以,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隻好把你們全都毀了!”米媛圓圓的雙眼,有些恐怖地大瞪著。

“滾。”

“什麽?”她無法置信。

“我——讓——你——滾!”蘇諾一字一頓地說著,狠狠指著門口的方向,手上的針頭滲出血絲,可是他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疼,憤怒地咆哮,“馬上滾!”

“好,蘇諾,我一定會讓你後悔這樣對我,一定會!”米媛憤憤地說完,轉過身離開,將門甩得聲聲震響,空氣中彌漫起一層薄薄的煙塵。

她離開之後,整個病房都安靜了下來,蘇諾看著依舊在微微震動的門,整個人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倒在了**。

那些事,終究還是隱瞞不住,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就要慢慢浮出水麵了。

記得那年,他剛剛做完手術……

“怎麽樣了?”

小蘇諾經過書房的時候,突然聽到母親神秘的語氣,似乎還透著莫名的緊張感,於是他好奇地停下了腳步,透過半掩的門看到了爸爸媽媽在書桌旁談話。

“嗯。”蘇致遠揉了揉太陽穴,滿臉都是疲憊,“送去醫院的路上,就斷氣了。岑華,我們間接害死了一條人命……”

“死了?”岑華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跌坐到椅子上,“消息封鎖了沒有?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沒有了。可是,我心裏過不去啊,我看著他死去,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他的樣子……”蘇致遠捂著臉,淚水透過指間滲了出來,“岑華,我怕這一輩子我都會良心不安。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延誤的話,他或許還有救治的機會……”

“別說了!”岑華也哭了起來,把頭扭向一邊,半晌,轉頭對蘇致遠說道,“可是,小諾是我們親生兒子,我們也是沒辦法啊!展元,這件事就到這裏為止,不要再提了。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如果現在說出來,就全都白費了!”

門,突然被推開,蘇致遠和岑華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看到兒子一臉憤怒地站在門口時,岑華立刻將他拉了進來,探身到門外看了看,確定沒人才鬆了口氣,蹲下身子,勉強地笑著問:“小諾剛手術完,怎麽不好好休息?”

“殺人凶手!”

“別胡說!”岑華捂住他的嘴,“兒子,爸媽做的一切,全是為了你啊!”

“為了我?”他小小的心猛然揪了一下,有種害怕的感覺,卻無法理解媽媽的話。

岑華太清楚兒子的個性,從小受了父親的影響,為人太過正直,受不了一點點違背良心的事情,她蹲下身子,將兒子緊緊地摟進懷中,雖然不想讓他知道,可是她明白,現在不說出來,兒子一定會做出什麽事情的,她哭著說:“是啊,都是為了你,為了你能活著,我們做什麽都可以!”

……

後來,蘇諾才知道,原來爸媽的公司出了問題,當時他又得了重病,急需手術,可是虧空的公司已經沒有多餘的資金拿出來給他做手術,幸好這時候爸爸接了一個新的工程,雖然工期有些緊,但隻要按時完工,不僅可以得到他的手術費,甚至可以讓公司起死回生!

當時,工地上有一個叫希宏安的工人,因為操作失誤,所以出了意外。如果當時及時送他去醫院,工地出了事,那麽工程一定會被迫停下來,那麽蘇家便可能破產,最致命的是,蘇諾的手術也無法進行,蘇致遠和岑華為了兒子,最終決定先將這件事隱瞞下來。

他們很快處理了現場,將希宏安帶到自己家裏,為他做簡單的傷口處理。

可是沒熬到兩天,他就死去了……

蘇諾知道這些事之後,一直覺得是因為自己才害死了那個工人,深深的愧疚和罪惡感讓他不斷地折磨自己,卻無法減輕分毫內心的痛苦。

這些年,他一直會到希宏安的墓地上去拜祭,也因為這個,一直活在無法救贖的自責中,直到遇見了希心羽。可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心羽的父親,竟然就是希宏安……

“心羽,欠你的,我要怎麽還?我要怎麽麵對你……”

蘇諾躺在**,黑亮的眼眸中溢出水光,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希心羽笑起來的樣子,明亮的眼睛仿佛承載著世界上最快樂的光芒。可是誰能想到,她卻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渡過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童年,沒有父母的關愛,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的心狠狠地疼著,多麽想將她擁進懷裏,把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帶到她的麵前,可是,他能給她的,卻是一再的傷害和痛苦……

蘇諾閉上眼睛。

窗外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卻無法驅走他心中的陰霾。

枝頭的桂花早已凋零,光禿禿的枝丫直指天空,陽光下,顯得有些蕭條。

而兩個如此深愛的人,卻彼此折磨對方,忍受著煉獄般的煎熬。

方宇已經出院了。

她變得越來越沉默,視線落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上,再也看不到那燦黃的桂花,她忽然很想念那個桂花盛開的季節裏,他們第一次的相遇,美得帶著縹緲的馨香。腦海中不斷地浮現出蘇諾的音容笑貌,不斷地浮現出他趕她走的一幕。然後麻木地看著夕陽落下山,又看著朝陽升起來,就仿佛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一般,找不到希望的感覺。

時間過得那麽快,暑假好像才剛剛過去,離寒假卻又不遠了。

難道,他們的愛情,隻能撐過一個桂花盛開與凋零的季節嗎……

她一直在想,蘇諾是在和她賭氣,還是真的已經累了,所以決定要離開了。這一刻,她終於體會到,當初她自私地放開他的手時,他有多痛……

方宇來到學校的時候,她正坐在操場邊的石凳上,目光看向天邊的夕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之前,他好幾次站在她的身旁時,都覺得她好像缺少了靈魂的娃娃,目光變得空洞而寂寞。

突然間,他好懷念最初見到的希心羽。

那個開朗、快樂的小女生,眯著眼睛仰頭看著他,黑亮的眼睛就宛如一顆世界上最美麗的寶石,在盛夏的時光帶著金燦燦的陽光來到他的麵前,一笑,整個世界都明亮起來……

那時候,她喜歡和他一起,像現在一樣安靜地坐在操場邊上,嘻嘻哈哈地指著操場中奔跑的身影笑彎了腰,或者坐在這裏遠遠低看他打籃球,眼睛裏始終帶著最明媚的笑容。

恍惚中……

他好像又看到了那年夏天的希心羽。

隻是現在的她,越來越寂靜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她身邊。希心羽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回頭,看見是他,微微笑了一下。方宇走過去將她拉了起來,鄭重地看著她:“心羽,我有話要問你。”

看著他嚴肅又正經的樣子,希心羽微微怔愣了,但還是配合他,站了起來。

“如果,我能夠給你一個安穩的生活,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離開這個城市,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會一直照顧你、保護你。”方宇說得很緩慢,但眼睛裏卻流露出了急切的光芒,還有一抹很難察覺的慌亂,陽光灑在他的臉上,讓他俊美的臉一瞬間有些迷離。

“怎麽突然這麽問?”希心羽皺眉,隱隱感覺好像有什麽事要發生。

“你就說,你願不願意!要不要跟我走!”方宇終於不再平靜,急切地拉起她的手問。

希心羽緩緩地將手抽出,一臉歉意地看著他說:“方宇,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可是,在我的心裏,我真的隻是把你當成我很好很好的朋友,甚至有時候,我希望你就是我的親哥哥。”

“親哥哥?”

“對,我對你的感情,就像是親人一樣。”希心羽終於勇敢地麵對自己的心,當她說出口時,發現竟是這麽輕鬆。

“路是我自己選的,所以,後果也要我自己承受,不是嗎?”

她的坦白令方宇又是難過、又是無奈,可是他卻能理解她的決定,他明白她心裏喜歡的人不是他,可是卻無法放手,更加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她受傷害。

有些話,他說不出口,但是此時,他是真的想要帶她離開,保護她,給她幸福,哪怕她的心裏沒有他……

如果可以讓她避免受到傷害,無論讓他付出什麽代價都可以!

可是他知道,他失敗了。

看著她堅定的神情,方宇的眼神瞬間黯淡,隻好點頭說:“那你就永遠記住,不論發生什麽事情、不論你遇到什麽事,我永遠都在你的身旁,隻要你一句話,我馬上就和你一起離開,去一個永遠沒有人會傷害你的地方!”

“謝謝你!”她笑了。

自從方宇的感情強烈地表達出來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她都不知道要怎麽麵對他、怎麽和他相處,但是現在,她好像又找回了從前的方宇,讓她覺得像是親人一樣的方宇……

回到家中,希心羽像往常一樣坐在窗前,看著院子裏的桂花樹發呆,猜測著蘇諾會不會此刻也像她一樣獨自坐在醫院的桂花樹下想著她。

一想到蘇諾的樣子,心中的思念突然那麽急切而蝕骨,她一眼看到書桌上蘇諾送她的禮物,陽光透過晶瑩剔透的糖罐子,灑在那些碧綠的薄荷糖上,每一片糖紙仿佛都映照出蘇諾俊美無比的臉,她想起了那天他睡在自己家門前,一臉疲憊的模樣,心中狠狠一震!

他是愛她的!

到了這一步,難道她還能懷疑他的心嗎?

不管是什麽原因,她突然很確定,蘇諾的心裏一定有她!

她站起來一把抱過糖罐子,瘋狂地趕往醫院!

她不要再退縮,不要再逃避自己的感情,蘇諾曾經那麽努力地表達對她的愛,可是她怎麽能這麽軟弱,是她傷了他的心,這一次她也要勇敢地挽回他,不管他再怎麽冷漠,她也一定要把他留在身邊,像他曾經對她做的那樣,對他好!

趕到醫院時,她幾乎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這段時間來的陰霾一掃而盡,如同恢複了之前的自己,一邊揮手和護士們打招呼,一邊衝向蘇諾的病房。

她剛跑到住院部的樓梯,卻意外地聽到了米媛的聲音。

她停了一下,然後放輕腳步悄悄地走了上去,意外地看到了和米媛在一起的人竟然是方宇!

他們站在角落裏,麵對麵地對視著,緊張的氣氛在他們之間醞釀,方宇低垂著頭,睫毛微微顫動,雙拳緊緊地握起來,青筋爆射,像在極力壓抑著什麽,淡淡的陽光照在他玉樹臨風的身軀上,投下美麗的陰影。

“你真是沒用!不是很愛她嗎?這麽好的機會,你竟然都不知道利用!”米媛精致的假睫毛一閃一閃,一臉鄙夷地說,“方宇,你簡直是個傻子!”

希心羽捂著逐漸加速的心髒。

冥冥中,感覺他們之間好像在訴說著什麽秘密,而這個秘密還與她有關……

“那是我的事!”米媛大聲地嗬斥,惱羞成怒,抬眼狠狠地盯著方宇,怒聲道,“我最後問你一次,到底要不要告訴希心羽!”

“不要!”

“為什麽!”米媛尖叫。

“不要傷害她,好不好?”方宇哀求道。

希心羽怔怔地看著他,一直是那麽驕傲的方宇,居然對米媛低下頭,淡淡的光芒中,他俊美的五官散發出高貴的氣息,高大的身軀站得筆直,可是,態度卻那麽卑微……

“傷害她?”米媛拔高音量,冷笑道,“一直在傷害她的,不是我!是蘇家,是蘇家的每一個人!”

“如果不知道真相,可以讓她過得比較快樂的話,我寧願她什麽都不知道,哪怕最終我隻能看著她和別人幸福,也不要她痛苦!”方宇的眼神很堅定,黑亮的瞳孔中撒發出一抹令人心驚的光芒,他盯著米媛,繼續哀求地說著,“所以,米媛,求求你,不要說出去,好不好?”

“哈哈……”米媛誇張地笑了起來,“真是沒有想到,連你也中了那丫頭的毒!”

她張揚地笑著,突然,湊近方宇的耳旁,用一種十分奇怪的語氣說:“我真的很想知道,當希心羽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因為蘇家的關係才沒有及時得救而死,她還會不會像現在這麽愛蘇諾,還會不會笑得那麽純真,去魅惑你們每個人!”

嘭——

糖罐子滑落,順著一級級階梯滾了下去,灑了一路的糖果,糖紙在燈光下綻著異樣的光彩。

方宇渾身一震!

轉過頭,看到希心羽瞪著空洞的雙眼望著他,又看了看米媛,似乎無法相信一般,緩緩地後退著,就在她快要摔下樓時,方宇一個箭步將她拉回懷中。

“你……沒事吧?”他真的沒有料到,她這個時候會突然來醫院。

“是真的嗎?”她的聲音很輕,縹緲得如同遠方傳來一般,眼睛紅得厲害,可是淚水卻掉不出來。她緊緊地揪著方宇的衣領,“是不是真的?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方宇緊緊地抱著她,感覺到她的全身都在顫抖。

和蘇諾相識的種種過程,在眼前浮現著……

他說,不要救他。

他說,他是一個很壞很壞的人。

他說,他的生命在十年前,就應該結束。

他看到父親的照片時,那錯愕失措的目光!

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她想起來,上一次蘇諾的媽媽問她的情況時,那眼神中的神情,和蘇諾的一模一樣!

很疼、很疼……

她用力地推開方宇,搖著頭說:“這是真的對不對?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告訴我!”

她一直以為,爸爸的死,隻是一個意外……

“哈,沒有想到吧,你一直都像一個傻瓜一樣被人愚弄,你以為蘇諾是真的喜歡你,真的愛你?你太天真了,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實,隻有你一個人不知道!”米媛走上前,笑得張狂。

“閉嘴!”方宇怒瞪著米媛。

希心羽拉住方宇,當她看到米媛的那一瞬,心莫名地平靜了下來,她冷冷地走到米媛的跟前,揚手就給了她一記耳光:“這一巴掌,是上次你給我的。現在,我還給你,因為你把我一生中最不想知道的事當成了笑話來講給我聽!”

“你——”米媛捂著臉,無法置信地看著好像變了一個人的希心羽,但是對上她冰冷的目光,卻不敢還手。

就連方宇,也愣住了。

“還有,你以為這樣你就可以得逞嗎?我告訴你,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讓你得到蘇諾!”

“你確定?”米媛咬牙切齒,希心羽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轉過身便要離開,憤怒在米媛的眼中燃燒著,她對著希心羽的背影大聲地喊著,“那你就去死吧,去死吧——”

方宇追了出去,希心羽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冷靜,腳步有些淩亂地走在街頭,他小心地跟在她的身後,生怕她出什麽意外。

“是因為這樣,才一直傷害自己的嗎?”她喃喃自語,“你們害死了我生命中唯一的親人,可是我卻一直在救你、一直在救你,這是多大的諷刺……”

她無法明白,究竟是什麽才能夠讓他們放棄一條生命!

是因為利益嗎?

那個出現在報道中看起來那麽正直、那麽善良的蘇致遠,一直都是為她所崇敬的,原來,一切都是假象。

米媛說得沒錯,她就是一個傻瓜!

抬起頭,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輕輕地擊打在她的臉上,她突然很想爸爸,很想哭,很想讓爸爸再緊緊地抱著她一次,眼淚和雨水混在一起,沿著唇角流進嘴裏,又鹹又澀。

“不要跟著我,我沒事。”她沒有回頭,知道方宇跟在身後。

“心羽……”他擔憂地喊道。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不要跟著我,好不好?”她回過頭,語氣平靜得有些詭異,臉上沾滿雨水,可是眼眶卻有些發紅!

“我就在你的身後,不說話、不打擾你……”

“如果你再跟著我的話,我現在就衝出去!”希心羽失控地喊出聲,指著車來車往的馬路。

方宇嚇了一跳,立刻停住腳步,生怕她一衝動真的衝了出去,於是說:“好,我不跟著你,你答應我,有事立刻給我打電話,好不好?”

她回過頭,走到了對麵的公交站。

方宇看了一眼站牌,那是去往郊區的公交,他突然明白了,她要去什麽地方。

墓地裏很安靜。

微風夾著細雨,綿綿地拍打在臉上。

希心羽下車時,看到一輛眼熟的車子,心髒頓時一陣緊縮。她甚至有想要回頭逃走的衝動,她不知道怎麽麵對一個自己那麽深愛的人,卻是害死爸爸的凶手!

希心羽!他們害死了爸爸,你還懦弱得連麵對他的勇氣也沒有嗎?

一個聲音,在心底響起。

她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睛時,眼底一片漠然。

就像,最初相遇時的蘇諾……

她來到爸爸的墓前,腳步清晰地回**在暮色裏,在那裏,她果然看到了蘇諾。

他安靜地站在墓前,聽到腳步聲時,繃得筆直的脊背猛然顫抖了一下,回過頭,看到希心羽眼神冰冷地朝他走過來,他的指尖一顫,眼眸中神色疲憊而複雜。

“這些年來的風信子,都是你拿來的?”那些鮮豔的紫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是。”他點頭。

她冷笑著,彎下腰,拿起那簇風信子,手用力地一揚,將它甩了出去。

一瞬間,紫色的風信子飛滿了天空,美麗的紫色曼舞著,灑向了四周。

蘇諾僵硬地站立,一言不發。

“你走吧,以後我都不想再見到你!”

她背過身,雙手緊緊地攥著,原以為那些恨會將愛掩埋,可是當她決然地說出這句話時,才發現,心裏的痛是那麽清晰。

聽到她的話,蘇諾的眼神頓時慌亂起來,他快步走到她麵前,抓住她的肩膀,急切地說道:“不要趕我走,心羽!當我知道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麵對你,才會那樣對你!相信我,這些年我一直很自責!我幾乎每一天都活在這些罪惡之中,用你爸爸的生命換來了我的生命。我想,是他把你送到我的身旁,是他給我這個補償的機會!我們蘇家欠你的,讓我來還!”

“還?”希心羽冷笑,“怎麽還?一命償一命嗎?”

她轉過頭,微風揚起她的長發,眼神那麽鋒利。

“如果這樣,會讓你舒服一些,我願意。”蘇諾真摯地看著她,“隻要你一句話,什麽都可以!隻是,請你給我機會,讓我補償……”

“補償……”她搖頭苦笑,“那麽,你可以讓我爸爸,活過來嗎?我隻要這個……”

蘇諾無言以對,悲哀地看著她。

那些甜蜜都還在眼前,她掌心的溫度他還記得清晰,可是現在,等待他的隻剩下她帶著冰冷恨意的眼神,一切都變了,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你走吧,蘇諾。我承認,我沒有辦法恨你,請你不要讓我活得這麽辛苦,我無法背負著爸爸的死亡和你在一起,這樣的幸福對我來說太可恥。所以,請你離開,以後都不要再見了,就當……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我們之間的一切,到此為止……”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冰冷的雨點打在臉上,讓蘇諾心中的溫度一點一滴被抽走,他怔怔地站立在雨中,俊美的臉上沾滿水光,最後,他輕輕笑了笑,腳步踉蹌地朝遠方走去。

希心羽沒有回頭。

聽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她無力地跪坐在墓碑前,淚流滿麵……

十二章

電視機裏播放著新聞,希心羽雙目帶著恨意盯著屏幕上關於蘇家最新竣工的工程“溫馨城堡”的報導,新聞上說,蘇致遠將在近期舉行記者招待會,邀請業界和媒體參加。

方宇趕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她發狠的表情,冰冷的眼神讓他的心微微顫了一下,這個樣子的她讓他感覺有些陌生。

電視機裏陸陸續續傳來播報聲:

“近幾年一直在地產業排名前三的致遠集團,不僅為大眾提供了更多的就業機會,集團總裁蘇致遠更是積極地參與著慈善事業,他所資助的貧困生、孤兒有許多已經考入了重點高中,相信他們會在蘇總的幫助下擁有一個更美好的明天,而他們也會用自己的能力,去幫助身邊的人!現在,就來讓我們采訪其中的一位小朋友……”

“虛偽!”

希心羽冷冷地吐出這兩個字。一轉身,對上了方宇錯愕的目光,她沒有一絲慌亂,坦然地看著他,絲毫不隱藏自己的恨意。

“心羽……”方宇憐惜地看著她,“不要把自己變成這樣,好不好?”

這樣的她,真的讓他好心疼,好無措。

他寧願她撲在他的肩膀上,哭一場、鬧一場,問他為什麽命運要這麽殘忍地對待她,也不要她變成這樣,一個忘記愛是什麽,忘記了怎麽笑的心羽!

“你會幫我,對不對?”她忽略他的話,那天和蘇諾絕斷之後,她回到家中,不停地查閱著致遠集團的資料,在大眾的眼中,他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企業家、善良的企業家,她要揭穿這一切!

她無法忍受他們所有的成功,是建立在爸爸生命的代價上!

他們沒有權力享受這些,沒有權利這樣安穩地活著,她要把爸爸所有的痛、自己所有的恨,加倍地還給他們!

“你想怎麽樣?”方宇有些緊張,現在的她,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連他都無法預料。

“我要揭穿一切!就在他們的記者招待會上麵,我要讓所有人都看清楚,蘇致遠是一個騙子,他是一個殺人犯!”希心羽恨恨地說著,劇烈地喘息,握緊的雙拳也不斷顫抖,“我不要讓我的爸爸就這樣枉死,而他們卻心安理得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還過得那麽幸福!”

“我知道你心裏很難過,可是心羽,如果真的這樣做,你不會開心的,你會遺失你自己,你不是告訴過我,你爸爸生前隻希望你做一個快樂的孩子嗎?”

“我……”

“求你!”

“好……”

他沒有辦法拒絕,因為他知道,就算他不幫她,她也一定會出現在那個記者招待會上,到時候如果蘇致遠否認的話,一切後果將會由她一個人承擔!

“謝謝你。”她想微笑,卻感覺那麽吃力,似乎漸漸地再忘記笑起來的感覺。

前幾天,就在她去仁愛醫院裏查爸爸去世那年的死亡情況時,意外查到父親死的那晚,正是蘇諾做手術的前一晚……

她豁然明白,當年那個小男孩,就是蘇諾。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就算,他曾經給予她無限的勇氣,也無法改變父親永遠回不來的事實。

他們的相遇,注定隻能彼此傷害,永遠都不會有結果,從幼時相遇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就已經注定了……

岑華找到希心羽的小屋時,方宇剛剛離開不久。她的出現,令希心羽有些意外,但還是打開門,讓她進來,神情雖然冷漠,但還保持著起碼的禮貌。

“如果早知道,你過著這樣的生活,我當初真不應該……”岑華打量著破舊擁擠的小屋,屋裏的家具很少,一眼可以看到小小的臥室中掛著一串糖紙折成的紙鶴,在燈光下微微閃爍著光彩,她回頭看了希心羽一眼,眼神歉疚地開口。

“您找我有什麽事,請明說。”希心羽打斷她的話,現在蘇家人所有的懺悔在她看來,都是無濟於事。

“我今天來,隻是想要把當年的真相,告訴你。”

岑華想要拉過她的手,可是希心羽冷冷地避開了,岑華的手僵在半空,理解地點點頭,換做她的話,恐怕也不會原諒害死自己父親的人,她也不再多說,直接將當年事情的經過,如實地述說,說到最後,不知不覺淚如雨下……

“我知道,當年都是我們的錯,可是這一切,蘇諾都是不知情的。請你理解一個做家長的心情,如果小諾當初得不到手術的治療,就一定會死,我真的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他死,他是我唯一的兒子啊……”

“所以,你們選擇讓我的父親去死,是嗎?”聽著她的敘述,希心羽的心也微微顫動,眼眶紅了起來,淚水在眼睛裏打轉,可是聽到最後一句,她猛地抬頭,目光凶狠。

“不是的!”岑華驚呼,搖著頭說,“當時,我們真的不知道他會……會那麽就去了。我們隻是想先拖一下,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再想法悄悄送你父親去醫院,可是沒想到,他的傷勢竟然那麽重……我們真的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你恨、你怨。如果換成是我,我也一樣無法原諒,我並不是請求你原諒我們,你要恨,就恨我好了,小諾是無辜的。這幾天,他幾乎像是變了一個人,整個人憔悴了許多,他不吃飯、也不出門,整天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一句話也不說,我真的很擔心他……”

“如果你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請你離開吧,我還有事。”希心羽打斷她的話,心中一陣絞痛,她害怕自己再聽下去,就會心軟,會控製不了自己,跑到他的麵前去。

這些天,她幾乎是靠著那些恨,才活過來的……

“我們並沒有丟下你不管!”岑華沒有想到她會這麽冷漠,在醫院時,她看得出她對蘇諾的感情,於是繼續說道,“你爸爸臨死前,交代我們好好照顧你,我承認,是我自己心虛,我害怕你會知道這一切,所以將你送進孤兒院裏!但是這些年,我們一直在給你錢不是嗎?”

“你們奪去我爸爸的生命,將我變成一個孤兒,然後再給我錢,最後還要我知恩圖報是不是?我應該感激你們對不對?”希心羽終於無法控製地吼了起來,淚水不停地湧出,清亮的眼眸中充滿傷痛,一步步向岑華逼近,哭喊著,“那是我爸爸啊,我唯一的親人啊,你們有沒有想過當初我是怎麽過來的!你們怎麽可以這麽自私、怎麽可以……”

“對不起……”

“請你離開,馬上離開!”希心羽一邊說,一邊將她推出門去,用力將小屋的門關上。

“求求你,去看小諾一眼,就一眼,不管你要怎麽樣都可以,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們,可是小諾他是無辜的啊……”岑華用力地拍打著門,不停地哭喊。

可是,不論她怎麽敲門,懇求她去看一眼蘇諾,希心羽都沒有再回一句話,她整個人死死地擋在門前,感覺著背後傳來的撞擊聲,心狠狠地痛著,卻什麽都做不了。門外的聲音漸漸低了,一直聽到岑華離開的聲音,她才無力地滑坐在地上。

她將頭埋在掌心中,大聲地痛哭起來。

為什麽是你……

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我還在擔心你,我還在想你……

窗外微風卷起了枯葉,仿佛感覺到她的哀傷一般,不斷地飛過來撞在玻璃上,她無助地抱著自己,任由思念啃噬她的心,看著自己一點一點被吞沒,卻無力反抗……

終於,到了記者招待會這天。

陰霾的天空中,淅淅瀝瀝下著小雨,頭頂的天空壓得很低,到處沉沉的一片。黑暗深處,烏雲大片大片地翻滾著,轟鳴的雷聲一陣陣地從烏雲中滾過,時不時亮起的閃電瞬間劃破蒼穹,又迅速黯淡下去,一片風雨欲來的氣氛,讓人的呼吸都為之窒息。

她穿著一身黑衣,看著門外淒淒瀝瀝的小雨,院子裏的枯葉被雨水打落,零落成泥,出門之前,她從身上拿出爸爸的照片,看著上麵笑容慈愛的爸爸,眼眶通紅一片,良久,她揉了揉有些幹澀的眼睛說:“爸爸,今天小羽要為你討回公道!”

她和方宇約好,在“溫馨城堡”前的一個小公園裏見麵,他會將她想要的資料給她。

之後,她就可以直接拿著資料去記者招待會上,揭開蘇致遠偽善的麵目!

雨很小,撲在臉上隻有些潮濕的感覺,她撐著一把黑傘,麵無表情地走在大街上,一身黑色的裝束讓她在行人中分外醒目,路上的行人看了她一眼,都紛紛地低下頭,想不通這樣一個花樣年紀的小女生,怎麽會穿著這樣的衣服,擁有這麽冷漠的表情,連看一眼,都會讓人覺得心寒。

就在她快要到那個小公園時,突然,一輛吉普車停在她的跟前,從車裏鑽出來兩個人,還沒看清楚來人是誰,她就被一把捂住了嘴巴!

黑色的傘滾落在地麵上。

被風一吹,很快滾到很遠的街邊。

兩個人架著她上了車,她被一左一右地夾在中間,拚命地掙紮,可是吉普已經飛速地奔馳起來,她驚惶地看向那兩個人,心中一震,居然是上次打傷了方宇的那夥人!

“是你們!”

“就是我們!”上次插了方宇一刀的那個人冷笑著,“想不到還會再見麵吧!”

“你們想怎麽樣?!”她警覺地問著,“我勸你們最好還是放了我,否則……”

“你別緊張,我們不會傷害你,隻是帶你去一個地方,有一個人想見你,到了你就會知道了。至於那些威脅的話你就不用再說了,如果我害怕的話,還敢來嗎?”他有些冷血地笑著。

希心羽知道,一定是米媛派他們來的!

看著他們冷酷的臉,她有些絕望了,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吉普車的窗戶也被簾子遮起,沒有人會看到車裏麵的她!

車子一路飛奔,不一會兒便停了下來。

她被推下車,那群人帶著她走進了一個已經廢棄了的樓房,她覺得有些眼熟,皺眉留意周圍的環境,這才想起來,這裏是學校附近!

之前,學校曾有傳聞,說這裏經常發生一些詭異的事件,當時,她隻覺得那是聳人聽聞,但熬不過許琳的軟磨硬泡,曾經跟她一起來看過幾次。

而周圍的風景看起來跟這裏的一模一樣!

他們將她帶到了三樓,破舊的樓房有長長的裂痕,看起來好像隨時會倒塌一般,窗戶的玻璃早就毀壞,樓上空空的一片,他們上來的時候,看到破敗的三樓中央,站著一個嬌俏的人影。

“我知道是你。”希心羽絲毫不意外,冷笑一聲,“你想怎麽樣。”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天想幹什麽!我告訴你,我絕不會讓你得逞的!”米媛上前,勾起她的下巴,狠狠地甩向一邊,對著那群男生厲聲道,“用這繩子,把她捆住!”

她丟過一條繩子,那群男生立刻照辦。

“這關你什麽事?”希心羽聽到她的話,頓時警惕,可是無論她怎麽掙紮,都擰不過那群人,雙手朝後被捆了起來。

“怎麽不關我的事!蘇家的事,就是我的事!”米媛大聲地說,一副以蘇家未來女主人自居的表情。

“不要臉!”希心羽刺激著她,“你以為這樣做,蘇諾就會感動嗎?告訴你,他從頭到尾都不愛你,你永遠都得不到他的心,因為你的心太醜陋了!醜得不堪入目!”

啪!

米媛揚手,一巴掌刮過她的臉!

她的嘴角立刻滲出血絲,米媛想起了上次在醫院裏她打自己的那記耳光,怒火燃了起來,狠狠地又甩了她幾個耳光,才微微解了點氣:“我告訴你,你給我乖一點,別給自己找苦頭吃,一直到記者招待會結束前,你都別想離開!”

公園裏。

一直等著希心羽的方宇,突然就有些焦急起來,頻頻地看著手機上的時間。早上出門的時候,他們還通了電話,從她的家中走到這個公園,就算是步行的話,早也應該到了,可是到現在她都還沒有出現。

當他再一次打她的電話時,卻是關機的狀態。

不安的感覺從心底湧起,他知道她的個性,一旦決定了要做的事情,就絕不可能回頭!就算她臨時改變主意,也一定會通知他,沒有理由會突然不見了……

“那你就去死吧,去死吧——”

突然,他的腦海中浮出了米媛的這句話,渾身一個激靈!

他心頭一緊,立刻撥打米媛的手機,可惜立刻就被掛斷了,這讓他更加肯定,希心羽被米媛截走了!雖然上次他受傷的事不了了之,但是他心裏頭清楚,一定是米媛找人做的,他不敢往下想,如果米媛再找那些人的話,希心羽會怎麽樣……

他迅速地拿出手機,打給蘇諾。

“蘇諾!”電話一接通,他立刻說,“你知不知道心羽在哪裏?你有沒有見到她?”

“出事了嗎?”蘇諾在屋裏不吃不喝關了自己幾天,原本意識還有些迷糊,一聽到希心羽的名字,立刻清醒了過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麽,聽到方宇著急的語氣,整個人從**一躍而起,怒吼道,“是不是心羽出事了!”

“我不太確定,但我覺得很有可能她是被米媛截走了,上次的事你也應該清楚是誰做的!我告訴你,心羽知道你家的事之後,曾經打過米媛一記耳光。一定是她、一定是!”方宇越說越肯定,鑽回到車子裏,“你現在在哪裏,我來找你!”

他不停地打著心羽的電話,可是一直都是關機狀態……

幾分鍾後,方宇出現,打開車門,讓蘇諾立刻上車。

“你知道他們在哪裏?”蘇諾問。

“不知道,你馬上打電話給米媛,她不接我電話,但一定會接你的電話!”方宇緊皺著眉,他心底亂成一片,如果心羽再出意外的話,他保證不會再留任何情麵!

蘇諾一聽,立刻打給米媛,果然,她接了起來,聲音嬌柔地說:“蘇諾,你怎麽會給我打電話!”

“你說,心羽是不是在你那裏!”蘇諾氣急敗壞地問。

“你說什麽呀,我正趕去參加蘇伯伯的記者招待會呢!”米媛捂著手機的話筒,回頭示意身旁的那幾人看緊希心羽。

希心羽一聽到是蘇諾來的電話,立刻猜到肯定是方宇找的他,於是對著手機大喊:“蘇諾,我在學校附近的鬼屋——我在學校附近的鬼屋——”

“閉嘴!”米媛憤怒地回過頭,“給我打,給我狠狠地打!”

電話,被掛斷了……

蘇諾看著手機,轉過頭問方宇:“學校附近的鬼屋?”

“我知道!”方宇立刻調頭,上一次許琳和希心羽去的時候,他也跟著一塊去了!

“快一點,他們好像要對心羽不利,現在我知道了,很有可能會轉移地方!”蘇諾實在說不出口,如果靈魂可以飛出身體的話,他恨不得將自己的靈魂抽出來。

方宇一聽,腳猛踩油門,車子像箭一樣衝了出去……

當他們趕到的時候,果然看到他們一群人推著希心羽正準備離開。要不是她一直想辦法拖延時間,恐怕他們來的時候,就看不到她了。

“米媛,你還不放開她!”蘇諾先衝了進來,當他看到滿身傷痕的希心羽時,整個人都快燃燒起來。

“不要過來,你們誰都不要過來!給我攔住他們!”米媛吩咐完之後,獨自推著希心羽上樓。

希心羽看到方宇也趕來了,心底一片感動,當她看到蘇諾眼中的憤怒時,心中那些恨突然就消失不見,隻有思念,很深很深的思念。這麽久沒見到他,他好像瘦了很多,眼眶都深深陷了進去,俊美的臉上滿是胡楂,看起來那麽憔悴……

她甚至想要放棄報複!

想要忘記這一切,隻要和他在一起,這就夠了!

樓下,傳來了打鬥聲……

蘇諾和方宇聯手,這幾個人對他們而言,根本不在話下,很快便解決了。

那群人最後隻剩下之前插過方宇一刀的人還勉強站立著,這時候,方宇攔住了正要衝上前的蘇諾:“你先上去找心羽,這個讓我來,上次的仇我還沒有報!”

蘇諾點頭,立刻匆匆上樓。

方宇說完轉身看向那個人,眼神淩厲冰冷,一道精光從眼底迸射而出,怒道:“這次你沒這麽好過了!忘記告訴你們了,剛才我來的路上,已經報警了,你們誰都不要想逃過,我們新賬舊賬,一起算!”

“米媛,快放開心羽!”

一上樓,蘇諾就看到米媛將希心羽推到了窗邊,那個巨大的空洞,就像一個漩渦一般,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將一切吸進去。

“你別過來——”米媛瘋狂地喊著,“你如果再敢走近一步,我就把她推下去!”

“你瘋了嗎?”蘇諾怒喝,腳步卻停了。

“我是瘋了,我就是瘋了!”米媛一邊推著希心羽,一邊喊著,“從小我就喜歡你,大家都覺得我們就是一對,就連你爸媽都說,等我們大學畢業就讓我當你們家的兒媳婦,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為什麽!”

“你冷靜一點,米媛,聽我說——”蘇諾緊張地盯著她,一邊小心地前進著,“感情的事,是不可以勉強的,不是你不好,明白嗎?”

“不明白!我不要明白!你知不知道,我從來都沒有輸過,從來都沒有!可是因為你,我成為多少人的笑柄!為什麽你要喜歡她?為什麽你喜歡的是希心羽!我竟然輸給了她,一個沒爸沒媽的孤兒,你讓我怎麽明白!”米媛說著,用力地甩了希心羽一巴掌,憤恨地對著她說,“都怪你,我求過你不要搶走蘇諾,為什麽還要跟我搶,為什麽!”

她用力地搖著希心羽,她的雙手被捆著,重心不穩,整個人倒向了窗外,險些就掉了下去。而米媛完全陷入了瘋狂的狀態,根本沒有感覺到,希心羽就快掉下去了!

蘇諾緊張得連呼吸都顫抖了!

“米媛,你冷靜一點,你殺了她,難道就能跟我在一起嗎?快放開她!”他憤怒地咆哮著,看到希心羽身處險境,激動地難以思考。

就在蘇諾和米媛說話的時候,方宇也上來了,他悄悄地繞到米媛的身後,趁她不備,撲過去想把希心羽拉回來。

等米媛驚覺過來的時候,她吃了一驚,頓時鬆手,去用力地推開方宇,結果——

米媛手一鬆,原本被她抓著的希心羽頓時失去了重心,整個人直直往窗外墜去!

“心羽!”蘇諾淒厲地慘叫,不顧一切撲了過去,想要伸手去拉住她,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兩個人一起從窗戶上掉了下去。

風呼呼地刮過耳畔。

所有的景物在眼前飛速向上掠去!

無數的片段在兩人互相凝望的眼中飛速掠過。

小小的男孩子笑得像天使一般,在她的掌心放下一顆薄荷糖;

冰冷的少年滿身鮮血躺在病**,鮮血從她的身體緩緩流進了他的血管裏……

在她的小屋裏,千紙鶴微微晃動,俊美的少年第一次睜開那雙令人心醉神迷的眼睛……

在飛舞的桂花中,他將她擁進懷中,輕輕地說喜歡她……

一幕一幕,飛速地閃過眼前,恍若前世的記憶!

終究逃不過宿命的安排!

“不——”一聲淒厲的驚呼!

落地的瞬間,蘇諾用力地翻轉身體,在希心羽驚愕瞪大的雙眼中,恍若一瞬間凝聚了世界上最明亮的光芒,倒映出蘇諾深情的雙眸,他用自己的身體墊底,護住了她!

咚——

重物落地的聲響。

方宇怔住了,米媛鬆手了……

鮮紅的血液,從蘇諾的頭部流出,上次愈合的傷口也再次裂開了。希心羽的腦海瞬間一片空白,她慢慢地從他的身上爬開,將他抱在懷中,唇齒顫抖,幾乎無法吐出聲音,眼淚不斷流下,她哭泣著緊緊抱著他,喊道道:“為什麽……為什麽?”

“心羽,你、沒事吧?”蘇諾吃力地睜開眼睛,血色彌漫了眼眶,隔著朦朧的血漬,他輕笑著抓緊了她的手,呢喃道,“這次,我終於可以救你了,不是方宇……你不會、不會再離開了吧……”

他很開心,在最後,是他救了她,她不用再因為方宇為她受傷,而離開他了……

“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要救我!”她捂著他的傷口,血染紅了她的手指,觸目驚心,就像第一次見到他時,也是這樣滿臉的鮮血,觸目殷紅……

“你知道嗎?”他的氣息開始變弱,腦海中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暈眩,卻努力地笑著,“小時候在醫院裏,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我過不去的劫……那時候我就知道,我會保護你、會愛上你。對不起,我沒辦法兌現我的諾言,欠你的,恐怕要下輩子,才能還……”

在知道她的父親就是希宏安的時候,蘇諾就想起了那年那個在牆角哭泣的小女孩,怪不得之前在她的房間裏,看到她笑容青澀的照片的時候,會覺得那麽眼熟。

因為她們笑起來的時候,竟然那麽像……

多麽希望,她可以再對她笑一次。

一次就好!

可是他沒有力氣了,連一句話都無法完整地說出,隻能看到她的臉在眼前越來越模糊,他感覺到她的眼淚滴落在自己臉上,滾燙滾燙。他心裏好疼,好想讓她不要哭泣,一張嘴,鮮血湧了出來,他伸出手,指尖顫了顫,輕輕地落在她的臉上。

“不要,我不要!”希心羽失措地看著那些不斷從他身體流出來的血,“我救了你那麽多次,你欠我那麽多,你不可以死,絕不可以!”

警察趕來的時候,救護車也來了,大家七手八腳,將傷者抬上了車。

在救護車上,希心羽握著蘇諾的手,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我可以忘記一切,真的可以,你不要有事,好不好?我求求你,我還沒有對你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蘇諾,你聽到了沒有?!”

他的嘴唇動了動,輕笑著,聲音細若蚊蟲:“我……我聽到了……心羽,糖罐子、糖罐子在你家門口……門口的花壇後麵……如果,如果我死了,讓方宇照顧你,他一定會、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你就把我永遠忘記吧……”

他的目光,落到了剛剛衝出大樓的方宇的身上,方宇站在那裏,微微別過頭,眼睛也濕潤了。

“不要,我不要忘記你。我隻要你陪著我,隻要你!蘇諾,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我什麽都不管了,我隻要你活著!”希心羽慌亂地喊著。

蘇諾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握著她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最後一絲光芒在他眼睛裏熄滅,那雙蝴蝶般美麗的睫毛慢慢地合上,再也看不到他眼睛裏仿佛藏著秘密一般的神色,再也看不到他眼中的孤寂哀傷。

那雙在她記憶中銘刻了無數烙印的眼眸,最終,緩緩地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