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人看到我的心在流淚

你終於又一次地指著我的鼻梁,黯淡無光的眼眸裏含著晶瑩的淚水,語調傷楚地說:“姚曉墨,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悲哀最悲哀的事。”

【一】

“撲通——”

“小青!”

“小青!”

“小青!”

突然,激動的沈若青暈倒了,從輪椅上直接朝前撲到了地上。媽媽緊張地朝她跑了過去,抱著她瘦弱的身體,哭著找電話想喊救護車。

因為她一個人沒有辦法把沈若青抱上車,而她又不想祈求把她女兒害成這樣的爸爸和歐陽錦程幫忙。

可是最終,抱起沈若青的還是看似冷漠的沈逸飛——我的爸爸。

沒想到剛剛才從醫院回來沒多久,我又一次回到了醫院。

我討厭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的福爾馬林會讓我想起臨死前才有錢住院的太陽。

爸爸說:“小墨,你不能一個人留在家裏,跟我們一起走。”

所以我不得不跟著他們一起來到醫院,淡漠地看著暈過去的沈若青被放上白色的擔架,送入急救室搶救。

爸爸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嚴肅,目光緊緊地盯著搶救室的門。歐陽錦程站在他的身旁,拳頭緊握著,媽媽則在一旁不停地哭,怨爸爸把沈若青逼得太緊了。

“逸飛,算我求你好不好?別再折磨小青了。為什麽非要逼著小青嫁給歐陽錦程呢?她明明有喜歡的人。你如果真喜歡歐陽錦程這徒弟,為什麽不讓小墨跟他訂婚呢?比起小青,小墨不是更適合嫁給歐陽錦程嗎?他們同樣喜歡服裝設計,正好以後都跟著你發展。你何苦拉上不屬於你們這一類的小青呢?”

爸爸緊抿著剛毅的唇瓣不說話,任由媽媽一個人自言自語。

得不到回應的媽媽,情緒有些失控,突然把矛頭指向了我。

“小墨,是不是你跟爸爸說了些什麽?你也喜歡許翼冰,可翼冰不喜歡你,所以你就跟你爸爸告狀,不讓翼冰跟你姐姐在一起,對不對,姚曉墨?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說啊,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媽媽蹲在我的腳邊,歪著頭問我。

我目光淡淡地看著她臉上哭花的妝容,心裏生疼生疼的。

媽媽說:“你也喜歡許翼冰,可翼冰不喜歡你,所以你就跟你爸爸告狀,不讓翼冰跟你姐姐在一起,對不對?”

對不對,姚曉墨?

她都不叫我沈曉墨!

當她朝我吼“姚曉墨”的瞬間,我都有些懷疑,她是不是除了一開始跟我相遇時掉過幾滴眼淚、為了讓沈若青早點見到翼冰而替我張羅著看皮膚科的醫生外,根本就沒有把我當成是她的孩子呢?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傷害我,以為我不痛嗎?

還是她不心痛,所以覺得我也不心痛了?

我沒有回答她的話,即使我知道,她、沈若青跟爸爸的爭吵根本不關我的事,或許她也知道不關我的事,她現在隻是想找個人發泄一下冤屈罷了。

我依舊直愣愣地坐在長椅上,任由媽媽搖晃著我不停地質問。我自動屏蔽了她的話,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問題——

小墨魚,小泥巴是真的不愛你了嗎?一點兒都不愛了嗎?

他是不是記起了過去,就忘掉了你呢?

他既然連過去都記起來了,又怎麽會把後來給忘了呢?

他不找你,是因為他選擇性把你遺忘了吧!

他真的是像媽媽說的不愛你,還是覺得你是個不堪的回憶?

我被媽媽搖得頭很暈,眼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有人走了過來,幫我勸媽媽。

“師母,你別這樣了,她看上去很難過。”

可媽媽不鬆手,不停地說著:“小墨,你為什麽要回來呢?為什麽呢?你不回來,你爸爸還會寵小青,你回來了,他就隻能寵你了,我的小青怎麽辦啊?”

我的心裏一片悲涼,媽媽,你確定爸爸不愛沈若青嗎?

“夠了!你瘋夠了沒有?不關小墨的事,別忘了她也是你生的,要不是你弄丟了她,這十幾年她會吃這麽多苦嗎?你別把怨氣瞎往小墨身上撒。”

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爸爸終於忍不住咆哮出聲,目光冷冷地看向媽媽。

媽媽鬆開了我的手臂,從地上站了起來,毫不畏懼地迎向爸爸的目光。

“你非要讓小青跟歐陽錦程在一起,我肯定會瘋的。我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不是受你折磨的。”

因為我不是你養大的,所以,你可以折磨我嗎?

爸爸跟媽媽又一次爭吵了起來,我像沒聽見似的,一個人從長椅上站了起來,想離開這滿是哀傷的地方。

沒想到,在走廊的轉角處,我遇到了小泥巴。

哦,不,我再也不能叫他小泥巴了。

他是許翼冰。

他的臉上流著汗水,身上還穿著寬鬆的病號服,臉色蒼白,神色很緊張。

顯然,他一定是聽到了爸爸跟媽媽的爭吵,所以停留在這裏,沒有上前。

“你來看沈若青?”

既然相遇了,要假裝沒看見,實在是太難了。

我努力地想要做出淡然的表情,朝許翼冰微笑。

可是,他並沒有看我如此努力的笑容,目光依舊盯著急救室的方向,語調艱澀地問我:“沈若青怎麽了啊?”

沈若青怎麽了啊?

是沈若青。

前天晚上我在院子裏的大榕樹下睡了一整晚,然後昨天遭受萬人指責,在大街上發燒暈倒,這是自前天爭吵以後我們第一次見麵。

明明才一兩天時間,卻像隔了好久,久得一見麵,他都忘了詢問姚曉墨身體好些了嗎,而是“沈若青怎麽了啊”!

“她好像受了刺激,暈倒了吧!爸爸要讓她跟歐陽錦程訂婚,不讓你們在一起。”我聳了聳肩,如實回答,仿佛麵前站著的不是愛過我、怨過我、丟下過我的小泥巴,而是一個很普通的陌生人。

“你真的是沈家二小姐?”他終於從急診室的大門上收回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然後尷尬地引開話題,像在逃避著什麽,又像是在懼怕著什麽。

他現在都不叫我小墨魚了,甚至連姚曉墨都不叫了,隻是稱呼“你”了。

“嗯。”我點了點頭,壓抑著內心的酸澀,簡短地應了一聲。

想必那天沈若青在孤兒院摔倒,他以為是我幹的,我離開後,沈若青為了還我清白,所以告訴了他我的身世吧!

可是那時候他還沒有恢複記憶,知道誤會我後,還會來找我,找不到我,還會急著哭。

那時候,他還是小泥巴啊!

時光到底走得有多快啊,眨眼間就將我的小泥巴完全帶走了呢!

“所以,真的是你讓你爸阻止我跟小青在一起的嗎?讓小青跟歐陽錦程訂婚,是你的意思嗎?就因為我辜負了你?”

許翼冰平靜地對我說。

我也很平靜地看著他。

可是他那雙不再為我停留的眼眸,再也看不到我平靜的外表下,那被傷得千瘡百孔、兀自流淚的心了。

媽媽這麽說也就算了,為什麽連他也這麽認為呢?

我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麽有力氣,被拋棄後,還有力氣去報複、去阻止他們的愛情。

我連獨自一個人舔舐傷口的力氣都沒有,我甚至還沒有完全接受那樣的事實。

不過才幾個小時,幾個小時的時間,卻讓我的愛情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好疼啊!我的心髒。

明明心裏難受得想哭,明明心髒被刺得很疼,我卻還要忍著淚不哭,像過去的每一場相遇般,對著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龐微笑,波瀾不驚地說:“嗯,是我!都是我!你相信嗎?”

你真的相信我會做那些不堪的事嗎?

你相信這麽愛你的我會忍心傷害你嗎?

我隻會被你傷害,卻從來從來舍不得傷害你一分一毫。

可是,我在你的眼裏看到了什麽?

是痛心疾首,是懊悔,是痛苦,甚至是——怨恨。

你終於又一次地指著我的鼻梁,黯淡無光的眼眸裏含著晶瑩的淚水,語調傷楚地說:“姚曉墨,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悲哀最悲哀的事。”

我終於嚐到了絕望的味道,看著憤然離去的許翼冰,我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眼淚瞬間吞沒了眼眶。

為什麽每次都不相信我?

為什麽?

身後響起腳步聲,我胡亂地擦著眼淚,將鼻尖所有的酸楚全都押往心髒。

我抬起頭,嘴角掛著清淺的笑容,望著走過來的歐陽錦程。

我戴上了最美麗最厚重的偽裝,將我的悲傷全部埋藏在心髒深處,任誰也看不出我心口到底有幾道傷。

“你也是來質問我的嗎?”

我歪著嘴角微笑地問歐陽錦程。

歐陽錦程漠然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我的話,垂眼望著其他方向,淡淡地開口:“師傅找你過去,小青醒過來了。”

【二】

病房裏寂靜得很。

沈若青臉色蒼白地躺在**,一聲不吭。

媽媽回頭朝坐在椅子上的爸爸說:“你出去,帶著你心愛的女兒、摯愛的徒弟出去。我跟小青暫時不想看到你們。”

爸爸沒有說什麽,隻是沉默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抖了抖指尖的煙蒂,狠重地吸了一口,掐滅後丟進了煙灰缸,然後走出病房。

我和歐陽錦程跟在他的身後。

“爸爸,我有話跟你說。”

似乎下定了決心,我追上了爸爸的步伐,喊住了他。

“什麽話?”爸爸轉過頭來,遲疑地看著我問道。

我抬眼看了一下跟在身後的歐陽錦程一眼,回想起此刻躺在病**的沈若青那張蒼白的臉,還有許翼冰看著我時眼底的憂傷,心裏一股酸澀油然而生。

我努力地壓製著那抹酸楚,對著爸爸擠出一抹淺淺的笑容,手指向了一邊的歐陽錦程。

“爸爸,我想跟他訂婚。既然沈若青不想跟他訂婚,那麽,我可不可以?他很有才華,而且教給了我很多設計上不懂的知識。在我最落魄的時候,他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所以,我很想一直跟他在一起。你那麽愛我,一直想彌補我這十多年裏受的苦,那麽,就把你認為最好的男生給我吧!沈若青的腿已經殘疾,可我是健全的,我知道你疼愛沈若青,所以想讓你最信任的徒弟照顧她。可是爸爸,你想過我嗎?有沒有想過你的小墨需不需要人照顧呢?”

我看到了爸爸眼底的訝異,還有歐陽錦程臉上那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的表情。

“小墨,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爸爸的眉頭緊緊蹙起,一臉嚴肅地問我。

“我知道,我想擁有人們覺得最好的人和東西。既然沈若青有她的幸福,為什麽還要霸著歐陽錦程呢?爸爸,歐陽錦程他,是我的幸福……”

我還想繼續說下去,可是被歐陽錦程一把拉到了身後。

歐陽錦程站在我的麵前,急切地想解釋。

可是,我知道,爸爸一定會答應我的,因為我看到了他眼裏閃爍的目光。

“小程,小墨是我最疼愛也最想彌補的人,既然小青的心不在你身上,小墨又喜歡你,那麽,你能幫我照顧小墨嗎?”

爸爸黑色的眼眸緊緊地盯著站在他身前的少年,眉宇間透露著隱隱的疲倦。

歐陽錦程搖頭,毫不猶豫地拒絕:“不,師傅,我不要跟她在一起,她在撒謊,她喜歡的人根本就不是我。她跟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

“那沈若青跟你在一起就會幸福了嗎?她自己都跟你說了她喜歡的人不是你,你何必要繼續自作多情下去呢?”

不等歐陽錦程說完,我搶在爸爸之前說道。

歐陽錦程驚愕地看著我,一時之間想不到任何語言可以反駁。

“就這麽定了,我會跟你師母好好說的。也許,你師母說得沒錯,比起小青,小墨更適合你。”

爸爸下了最後通牒,不願意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一臉疲憊地朝我們揮了揮手,大步離開了。

醫院的整條走道裏隻剩下我跟歐陽錦程兩個人。

歐陽錦程臉色蒼白地看著我,許久,才艱澀地朝我問道:“沈曉墨,你到底想做什麽?”

“想跟你訂婚啊!難道你不覺得,我比沈若青好嗎?最起碼,我的雙腿是完好的。而且,我並沒有像她那樣抗拒你!”

“啪!”

我的話剛說完,臉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歐陽錦程站在我的對麵,纖細白嫩的手還高高地舉著。

他劇烈地喘著氣,眼神仿佛要殺了我一般:“沈曉墨,我當初真是看走了眼,竟然不知道你是這樣的女生。你怎麽可以這麽說沈若青?她是你的親姐姐!你怎麽還可以嘲笑她的痛處?”

我捂著被打疼的臉,任由歐陽錦程憤怒地嗬責我,嘴角有絲絲血水滲了出來。

我有些想哭。

可是哭了又能怎樣,反正我本來就不是一個討喜的人,也不在乎多一個人討厭我。

“你罵得再難聽也沒用,沈若青不要你,你也娶不到她,我爸爸已經答應讓你跟我訂婚了。”我鬆開捂在臉上的手,倔強地抬頭,迎向歐陽錦程陰冷的目光,不怕死地說道。

“你這樣做有用嗎?你以為你讓他們幸福了,那個人就會感激你嗎?他就會相信你沒有拆開他跟沈若青嗎?沈曉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你想做壞人唱戲給人家看,也得問下我願不願意。我再說一遍,我不會跟你訂婚的,我要找師傅說個明白,就算不能跟小青在一起,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因為這樣做,我們兩個人都不會幸福的。”

歐陽錦程冷冷地看著我,對視了幾秒後,他突然冷笑了起來,似乎看穿了我所有的偽裝。

我沒有承認他的話,隻是垂下了眼瞼,兀自喃喃地說道:“爸爸是不會改變主意的。不管怎樣,他已經答應讓我跟你訂婚了。沈若青,她,她會跟許翼冰在一起。嗯,他們會在一起。”

“沈曉墨,你這個傻瓜!”

歐陽錦程終於受不了地朝我咆哮出聲,憤怒地甩手離去。

於是,整個長廊裏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慢慢地蹲下身體,抱著冰涼的身子,將臉埋在膝蓋間,任由眼淚潤濕著我的褲子。

歐陽錦程說得沒錯,我就是個傻瓜。

隻有傻瓜,才會為了讓不愛你的人幸福,做什麽都可以。

那個疼我、寵我、相信我的小泥巴,已經不在了。

既然小泥巴都已經不在了,那麽,我為什麽不能成全沈若青跟許翼冰呢?

至少會有人幸福啊!

而且,再怎麽說,沈若青,她也是我姐姐。

我這麽告訴自己,可是心口還是很疼很疼。

我忘不了小泥巴剛才對著我滿含怨恨的樣子,忘不了他跟我說的那些話。

他說,姚曉墨,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悲哀最悲哀的事。

到底是怎樣的“悲哀”要加上兩個“最”字?

可是,小泥巴,你知道嗎?

你是我這十七年來,最最悲哀,最最悲哀的幸福,就在不久前,它全部消散了。

【三】

歐陽錦程果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去找爸爸申訴了。

其實一開始跟爸爸提議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會反對。

他的心裏一直隻有沈若青,他一直想守護一輩子的人也隻有沈若青而已。

我又何嚐不是呢?

曾幾何時,我天真地以為,我這輩子要嫁的人,這輩子都會和我在一起的人,會是小泥巴……

卻不曾想,兜兜轉轉,我竟然親手掐斷了自己所有的念想,隻為了成全他們的愛情。

早在歐陽錦程去找爸爸放棄這一決定前,我就知道,爸爸一定不會同意的。

也許媽媽說得沒錯,我跟歐陽錦程,一個是爸爸最得意最器重的學生,一個是繼承了他服裝設計完美天賦的女兒,我們兩個都喜歡他鍾愛的服裝設計,都比沈若青更適合待在他的身邊,我們在一起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如果沈若青被他抓在牢籠裏不幸福,又何必強求她呢?

她的幸福不在歐陽錦程身上,隻有放她回到許翼冰的身邊,沈若青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想爸爸定然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願意選擇放手。

何況,我說了那麽絕的話,如果他真的想彌補我,一定會把他認為最好的歐陽錦程留給我。

我在爸爸的書房門口等到了灰頭土臉的歐陽錦程。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去找爸爸收回成命了。

可是每次都如第一次一般,爸爸絕對沒有商量的餘地。

這一次他似乎更可悲了一些,爸爸好像早就知道他的來意,連門都沒開,根本就沒讓他進去。

“沈曉墨。”

這是我們那天爭吵之後,他第一次跟我說話,語氣中帶著深深的疲憊。

“嗯。”我輕聲地應了一聲,等著他的下文。

媽媽這陣子一直在醫院照顧沈若青。

後來沈若青出院了,她也不願意帶沈若青回家,兩個人近來一直住在酒店裏。

媽媽不喜歡我們去打擾她跟沈若青。

她厭惡爸爸,厭惡我,也厭惡歐陽錦程。

在她眼裏,我們好像都想傷害沈若青。

爸爸又常待在書房裏,閉門不出,偌大的別墅裏幾乎沒有什麽人氣。我們不用擔心彼此的談話會被其他人聽到。

“沈曉墨,為什麽一定要跟我訂婚?你不是喜歡許翼冰的嗎?為什麽就這麽放棄了?連爭取都不爭取一下,就這麽成全他們?”

歐陽錦程蹙著眉頭,聲音清冷地問我。

我點了點頭,微微地朝他笑了笑。

雖然因為那件事,他對我的態度比較惡劣,不過我並不討厭歐陽錦程,從某方麵看,其實我們是很相像的兩個人。

正因為對方是歐陽錦程,所以我才覺得,代替沈若青跟他訂婚,或許也不是特別悲哀的事。

“正因為喜歡他,所以才要跟你訂婚。喜歡一個人,不是應該為了他的幸福放棄一切嗎?你那麽聰明,明知道強留她在自己身邊不會幸福,為什麽不放她走呢?至少她不會怨你。”

不會像許翼冰對我說的那樣,說這輩子遇見我,是最悲哀最悲哀的事。

歐陽錦程的眼裏閃過一絲陰鬱,忽然嘴角揚起一抹苦笑,不久前的堅持終於全部繳械投降。

“沈曉墨,你真的想清楚了要跟我訂婚嗎?你知道嗎?如果真要這樣,你就等於放棄了自己幸福的機會。”

“你告訴我,如果那個人的幸福不在你這裏,那麽,去爭奪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歐陽錦程說道。

歐陽錦程看我的眼神微微地愣了一下,不久前還怒氣衝衝的他,兀自笑了起來,笑容裏洋溢著真摯的情感。

他說:“沈曉墨,或許,那個人是你,也不是太悲哀。”

是啊!

因為我們是一類人。

我們都知道,把那份感情埋葬在靈魂深處,直到老去,帶至天堂,是對那個人最大的愛。

我們共同悲哀的事,不過是我們愛的那個人,沒有比我們愛他(她)更愛我們一點而已。

其實,聰明如歐陽錦程,怎麽不知道,對於我們四個人,最好的結局就是這樣!

我和他隻能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掙紮隻會讓彼此更加悲哀。

看得淡一點,往後的路反而會好走些。

【四】

我和歐陽錦程要訂婚的消息很快就被傳了出去。

對我們來說,這消息早點傳出去也好,反正早晚要讓大家知道的。

既然總歸要知道,早一點總比晚一點好,最起碼,那兩個人可以放寬心地在一起了。

這樣,他們的幸福就唾手可得了,不是嗎?

沈若青來找我的時候,我在學校跟歐陽錦程忙著籌備國際服裝設計大賽的事情。

幸好,除了愛情,我們倆有著同樣的夢想,這對我們來說,或許是一種幸運。

因為做不成戀人,還可以做朋友。

沈若青來設計學院找我的時候,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

人們在驚叫,在議論——

“這是真的沈若青。”

“真的沈若青來找假的沈若青了?”

“哦,不,你們說的不對,應該說是姚曉墨。”

然後又有人笑著糾正——

“你們都錯了,那不是姚曉墨,是沈曉墨,沈若青的親妹妹,歐陽錦程的未婚妻。”

一群人戲謔地發笑:“早知道他倆的關係不同尋常了。”

對於這些笑談,我置若罔聞,隻是丟下手中的筆,推門去找沈若青。

沈若青在教學樓下麵的那條林蔭道上等我。

她好像比以前更瘦了,整個人裹在白色的貂絨大衣中,顯得很嬌小矜貴,那雙不能移動的腿上蓋著厚厚的毛毯。

她好像是一個人出來的,周圍沒有看到任何人。

我腳步緩慢地朝她走近,似乎早就料到了她會來找我。

“小墨,聽說你跟歐陽錦程要訂婚了。爸爸今天來找我,說不再管我的事了,讓我自己想怎樣就怎樣。爸爸不是一心想讓我嫁給歐陽錦程的嗎,為什麽會突然變成你了呢?你告訴我,是不是你跟爸爸要求的?”對於這個消息,沈若青很震驚。

“怎麽會呢?我怎麽會跟爸爸提出這樣的要求?我畢竟是女孩子,主動提出要跟一個認識不久的男生訂婚,也太不矜持了吧?我和歐陽錦程訂婚的事情,是歐陽錦程首先提出來的。爸爸來問我的意見,我覺得挺好的,就沒有拒絕。我從來不討厭歐陽錦程,而且之前他還幫了我很多忙。我們有著共同的興趣、共同的目標,自然而然能走到一起。”我沒有多想,便將這一切歸結於歐陽錦程。

因為我知道,沈若青找了我之後,自然不會再去找歐陽錦程。

我不想讓她覺得對不起我,不想讓她認為我是因為她才選擇這樣一條路。

反正不管我有沒有代替她跟歐陽錦程訂婚,結果都一樣。

我的小泥巴不見了,許翼冰的選擇永遠隻有一個,那就是她——沈若青,而不是我——沈曉墨。

我是小泥巴人生中遇到的最大的幸運,可我也是許翼冰這輩子遇到的最悲哀最悲哀的事。

我永遠把那個人的話記得很清楚,小到任何細節。

“小墨,你不怪我嗎?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應該還可以跟翼冰在一起。是我奪走了你的幸福,我……”

沒有等沈若青說完,我便一口打斷了她的話。

“我很開心,真的,現在的我很開心。歐陽錦程對我很好,我們很快就要出國去比賽了。如果得獎的話,很有可能就留在國外發展了。你不用覺得抱歉,許翼冰選擇你,是因為他愛你。他不選擇我,也是因為他愛你。如果每一個人都因為他愛的人不愛他,而指責被他愛的人愛上的那個人,那這世界上就有太多的怨恨。因為,世界上兩個人相愛的幾率隻有十萬分之一,所以,不愛是正常的。”

沈若青動容地看著我,眼裏閃爍著晶瑩的眼淚。

“小墨,不管怎樣,我真的很謝謝你,把這麽好的幸福推到我的麵前。翼冰的眼睛手術做得很成功。媽媽說,她幫翼冰付的那筆手術費全部被退了回來,手術費另外有人付了。小墨,我知道那個人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謝你。就算媽媽跟爸爸離婚了,我們從此以後很難再有機會碰麵了,可是,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我最善良最善良的妹妹沈曉墨。”

沈若青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流著淚說道。

許翼冰的那筆手術費的確是我付的,我沒有問爸爸要,而是問歐陽錦程借了錢。

那是我在心裏許給小泥巴的承諾,隻有還掉了才可以狠下心來,將他徹底地埋入心底。

歐陽錦程願意借我那筆錢,是因為他知道我當初用沈若青的名字欺騙他進逸飛時,其實也是為了給小泥巴治眼睛。

他為當初誤會我而覺得抱歉,我卻隻是無所謂地笑笑。

過去的事提那麽多幹嗎呢?

畢竟現在,我跟歐陽錦程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為一些舊事起了內訌可不好。

爸爸跟媽媽是前幾天離的婚。

因為媽媽覺得,在爸爸的眼裏,服裝設計要比她、比這個家更加重要。

且在媽媽的觀念裏,一直覺得是爸爸逼得讓沈若青的腿變成了那樣。

對於離婚,爸爸沒有反對,很幹脆,好像在他的生命裏,那場婚姻隻是很雲淡風輕的一場記憶罷了。

“幫我跟他問好,恭喜他手術成功。”

我揚起嘴角,微笑地看著沈若青說,心裏卻不經意地掠過一絲細細密密的疼痛。

那個曾經縱使視線模糊、眼眸黯淡也能看到我的少年,終於徹底消失了。

如今,即使他眼眸清俊,也再也看不到我了。

被叫做小墨魚的姚曉墨,終於在十七歲那年的冬天,被一同埋葬在了她孤兒院的那段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