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牽引
【一】
慕童又一次暈了過去。
蘇恩站在玻璃窗外看著醫生忙碌地搶救他，整個人都快要麻木了，眼神迷惘而失落。
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仿佛現在就是在和死神比賽一般，努力地想要把他拉過來……
可是，這樣的日子，還會有多久呢？
蘇恩轉身，穿過醫院裏長長的走廊，然後坐在冰冷的長椅上，不遠處的服務台邊，有兩個護士在聊著什麽。
“那個病房裏麵的男生真是可憐啊……”
“是啊，這麽年輕……”
“好像也是先天性的心髒病啊，聽主治醫生說，也許撐不了多久了。”
“是嗎？”
“我記得原來也有一個得了先天性心髒病的女生，長得很漂亮，她有一個很愛她的男朋友，因為一直找不到能和她匹配的心髒，她的男朋友不忍心看她痛苦地等死，於是就捐出了自己的心髒……”
“嗯，我記得！那個男生真的很勇敢！”
“嗯，當那個男生提出這樣的要求時，主治醫生和他的家人本來是不同意的，而那個男生卻十分堅持，不顧家裏人的反對，故意讓自己死於車禍，捐出自己的心髒給那個女生……”
“後來呢？”
“後來那個女生活了下來，但當她得知自己的心髒是最愛她的那個人捐出來的時候，幾乎把眼睛都哭瞎了，我們醫院裏所有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真的好可憐啊……”
“是啊，但這卻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愛！”
世界上最偉大的愛？
舍棄了自己的生命，讓最愛的那個人活下來，這需要多麽大的決心和勇氣啊！
如此偉大的愛……
偉大的愛……
愛……
蘇恩緩緩地從長椅上站了起來，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一雙幽黑的眸子裏閃著堅定的光芒。
那就這樣做吧！
【二】
客廳裏。
爸爸和媽媽麵色凝重地看著蘇恩：“小恩，你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們說，到底是什麽事情？”
蘇恩抬起頭，目光堅定：“爸爸，媽媽，我現在和慕童在一起！”
“我知道。”媽媽答道，“你是我的女兒，你在做什麽我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小恩，你知道慕童他患有心髒病，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你……”
“我也知道。”蘇恩打斷了媽媽的話，語氣沉重了起來，“也許，慕童過不了這個夏天！”她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眼睛，沒有讓眼淚落下來。
“我不想讓慕童離開我！所以，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爸爸和媽媽異口同聲地問道，臉上的表情都滿是擔憂和緊張，生怕她做出什麽驚人的舉動來。
“我要把我的心髒捐給慕童。”
——當你的身體裏跳動著我的心，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
可以一起去聽海豚唱歌，一直在一起，直到老去，死去，都不會再分開。
在對主治醫生提出這樣的要求時，就像護士說的那樣，遭到了醫生的強烈反對——
“絕不可能！我們絕對不能用一個健康人的生命去換取另一個人的生命，這不是醫生應該做的事情。醫院也絕對不會同意的！”
“不是有這個先例嗎？為什麽不可以？”蘇恩很激動。
“法律不允許活體移植！那個先例，醫院一開始也沒有答應，隻是那個男生故意出了車禍，先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所以醫院為了了卻他的心願才最終替那個女生做了換心手術。”
“那醫生的意思也是讓我先結束自己的生命嗎？”蘇恩一臉決絕的表情。
“你……好吧，就算你決定這麽做，但是，你的家人會同意嗎？病人自己會同意嗎？”看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少女，醫生隻好搬出了她的親人，想借此打消她的念頭。
醫生的反問讓蘇恩霎時怔住，想都不用想的，一定是不會同意的。
然而她卻說：“我會讓他們都同意的！到時，請醫生幫他動手術！”
這是他唯一能夠活下去的機會。
她願意付出一切。
爸爸一耳光重重地打在了蘇恩的臉上，小臉立刻就腫了起來，媽媽傷心至極的哭聲也同時傳進了耳朵裏。
胸口開始劇烈地起伏著。
“你，怎麽能有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爸爸怒道。
蘇恩低下頭，微微動了動嘴角：“爸爸，請原諒我做了這個決定。”
“小恩，你怎麽能這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媽媽哽咽著說道，“你做這樣的決定時，有沒有想過我們呢？想過愛你的爸爸和媽媽嗎？如果你真的……我們要怎麽辦呢？”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而且，如果小童知道了的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的！”
“不需要讓他知道！”蘇恩低聲說道，“既然知道他不會接受，我又為什麽要告訴他呢？我不會告訴他的，不會的。”
“小恩！”
“隻是這樣會對不起養育我這麽多年的爸爸和媽媽！”說完，蘇恩直直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爸爸和媽媽也是相愛的，也一定能理解我有多麽愛慕童。我不想看著他的生命一天一天在我的眼前消逝，我想要讓他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
即使這樣會對不起很多人。
即使這樣會讓人覺得她很自私。
但是她還是想要這麽做，因為，愛會讓人變得自私和勇敢。
愛是偉大的。
“請爸爸媽媽支持我的決定！”
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雙腿已經漸漸沒有知覺了。蘇恩低著頭看著地板，突然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開心得像個孩子。
爸爸和媽媽終究還是拗不過她的。
同樣的話，蘇恩也在慕童的爸爸媽媽麵前說了一遍。
“小恩真的考慮清楚了嗎？”
“是的。”
“會後悔嗎？”
“不會。”
“慕童知道嗎？”
“不會讓他知道的！”
“為什麽如此堅持呢？”
“因為愛他。”
因為愛他。
不惜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換他的生命。
因為愛他。
想要他帶著她的心，一直健健康康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因為愛他。
即使付出一切也無所謂。
【三】
病房裏，陽光燦爛。
蘇恩細心地剝著橘子，然後又一瓣一瓣地裝在水果盤裏，時不時地跟坐在**看書的慕童說話：“童，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嗯，什麽好消息？”慕童放下書，微笑著看著她，“是不是我可以出院了？”
蘇恩搖頭，將水果盤遞到他的麵前：“怎麽說呢……和這個有一點點關係吧！”
“那是什麽？”慕童露出期待的眼神，拿起一瓣剝好的橘子就往蘇恩嘴巴裏塞，“把這個吃了就告訴我，我懶得猜了！”
蘇恩乖乖地吃下橘子，笑得十分燦爛：“我聽醫生說，有一個人剛剛離世，他的家人同意捐出心髒給你，讓你做換心手術！”
看似平淡，可是心卻在疼。
麵前的慕童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居然麵無表情地吃完了水果盤裏麵所有剝好的橘子。
這是什麽樣的狀況呢？難不成他以為她在欺騙他嗎？
事實證明，蘇恩想錯了。
就在蘇恩準備開口再說話時，身體被人猛地一拉，整個人很狼狽地跌入了慕童的懷中，被他緊緊地抱著，差一點兒就不能呼吸了。
“真的嗎，真的嗎？我沒有聽錯吧，真的有人要捐心髒給我嗎？”慕童突然像個小孩子一樣歡呼著。
蘇恩頓時流下了眼淚，她在他的懷裏說，“是的，沒有聽錯。”
“真的嗎，真的嗎？”慕童一遍一遍地問著，“真的嗎，真的嗎？”
“是真的，是真的！”蘇恩一遍一遍地回答著，“你沒有聽錯。”
“小恩，一定是神在幫助我們！”
“嗯！”
“神一定是聽到了我們的祈禱！”
“嗯！”
“終於，可以實現承諾了！”
“嗯！”
“小恩，等我病好了，我們一起去聽海豚唱歌好嗎？”
“好！”
“然後，還一起和小恩去好多好多的地方！”
“好！”
“永遠都不會和小恩分開了！”
“是！”
——永遠都不會分開。
我的心，在你的身體裏。
不分開。
【四】
事情仿佛進行得非常順利。
自從慕童聽到那個好消息之後，整個人變得異常溫和，每天很準時地打針、吃藥，配合各項檢查，等待動手術的最佳時期。
而蘇恩的身體也得到了很好的調養，各方麵的檢查也十分順利。
“童現在是醫院裏最聽話的病人了！”
“是嗎？”慕童白了蘇恩一眼，“小恩，我感覺我現在都不像病人了，身體好得不得了，可能不需要動手術了！”
蘇恩正在倒水拿藥的手僵住，然後又不動聲色地恢複原狀，轉身看他：“來，吃藥，最乖的病人！”笑容很燦爛。
“知道了，管家婆！”慕童嬉笑著接過杯子和藥，一口氣將藥吃了下去。
“好了，我們出去散散步吧！”蘇恩走上前挽住慕童的手，“你現在的身體狀態很好，一直待在病房呼吸不到清新的空氣也不好。我昨天發現醫院的小花園裏開了很多的花，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好！”說完，慕童牽住她的手朝病房門口走去。
夏日清晨的陽光懶懶的。
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在花園的小路上，絲毫也感覺不到溫熱的氣息，小路兩旁盛開著一簇一簇紅色的玫瑰花，每一朵都十分豔麗奪目。
“小恩，那個捐心髒給我的人叫什麽名字？他的家人還在醫院嗎？我想去當麵感謝一下他們，給了我生命的希望和未來。”
呼吸停了一下，連同心跳也停滯了一下。
蘇恩側過頭看著慕童明媚的側臉，柔聲道：“叔叔和阿姨他們已經謝過了，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養好身體，準備手術。”
“噢，可是小恩，我想親自去謝謝他們會比較……”
“不必了，他們會明白的！”蘇恩沉著臉打斷了他的話。
慕童被蘇恩冷硬的語氣嚇到，頓時停住了腳步，用一種十分疑惑的眼神望著她。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是蘇恩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這樣的蘇恩就像是在急於掩飾著什麽。
到底是什麽呢？
“小恩。”
“嗯？”蘇恩立刻笑了，挽起慕童的手臂，“對不起，剛才嚇到你了！”
“小恩，為什麽不讓我去看他們？”
她就知道他會問她的，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蘇恩輕輕地答道：“因為你是即將要接受他們親人的心髒的病人，他們若是看到你了，一定會傷心的，所以童最好還是不要去，而且我也已經代表你去謝過了。”
“真的嗎？”怎麽感覺還是不對？
“是的！”蘇恩皺了皺眉，側過頭問他，“難道童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相信。”
——我相信你不會欺騙我。
但是，事情太過順利了，讓我不得不去懷疑它的真實性。
小恩，你到底有什麽事情不想讓我知道呢？
【五】
辦公室裏，主治醫生一遍一遍地叮囑道:“手術已經安排在了一個星期後，你的身體和病人的身體狀態一定要保持著現在這樣好的狀態。”
“好的，我知道了。”
“你真的考慮好了嗎？”主治醫生忍不住又問道。
少女抬頭，用一種堅定不移的眼神看著主治醫生，語氣裏的決心也毋庸置疑：“是的，我已經決定了，請您不要再問了。”
“我想告訴你的是，即使他做了換心手術，術後也有可能因為新的心髒無法適應身體而加速病情惡化，也許根本活不了多久。”
“不是檢查過了嗎？我的血型和他的血型十分相配。”少女反駁道，因為激動，小臉漲得紅紅的。
“我們早就說過，換心手術最高的成活率也隻有50%……”
“那麽，請您努力！”女生深深地彎下身體，“努力讓他活下去。”
“如果說，我不想活下去了呢？”
聽到這個聲音，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一樣，女生彎下的身體也僵住了，被身後傳來的氣息壓得喘不過氣來，隻好呆呆地站住，卻不回頭。
不想活下去了。
他知道他在說什麽嗎？
時間倒退至一個小時前。
“先休息一下吧，我去找一下主治醫生！”蘇恩掖好被角，走到病房的門口，“好好休息，等一下我就回來陪你。”
慕童點頭：“知道了，你快去吧！”
下一秒，熟悉而嬌小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慕童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
走廊裏有護士在輕聲討論著什麽，抱著一種聽八卦的心態，慕童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
“那個女孩子真的太勇敢了。”
“是啊，她一定很愛她的男朋友，不然不會下這樣的決心的。”
“用自己的生命去換最愛的人的生命，換了是誰也很難做出這樣的決定的。”
“如果不是因為有心髒病，他們兩個人真的是很相配的啊！男孩子長得帥氣，女孩子長得漂亮，真的很可惜……”
護士似乎走遠了，慕童漸漸聽不到討論的聲音了，然而，頭腦裏散亂的思緒好像因為聽到了這些話而漸漸地有了頭緒。
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從心底蔓延至全身。
——小恩，那個捐心髒給我的人叫什麽名字？他的家人還在醫院嗎？我想去當麵感謝一下他們，給了我生命的希望和未來。
——叔叔和阿姨他們已經謝過了，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養好身體，準備手術。
——噢，可是小恩，我想親自去謝謝他們會比較……
——不必了，他們會明白的！
這麽急於否定不可能沒有隱瞞！
——因為你是即將要接受他們親人的心髒的病人，他們若是看到你，一定會傷心的，所以童最好還是不要去，而且我也已經代表你去謝過了。
——難道童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相信。
她在欺騙他嗎？
真不敢相信！
【六】
“我已經全部都知道了。”低沉的聲音回**在空寂的走廊裏，白熾燈的燈光之下，男生的臉色蒼白，“你都是騙我的！”
女生默不做聲，坐在椅子上低著頭看著燈光下男生灰色的影子。
“我隻是一不小心聽到了護士們的對話，然後又一不小心來到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接著再次一不小心將你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小恩，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女生沒有回答。
男生灰色的影子立即將她覆蓋住：“我不需要你的心髒，你也不需要為我做這麽多。”
“童……”聲音有些沙啞。
“小恩，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不想看著我這樣離開這個世界，我也知道我在你心中有多麽重要，但是你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呢？”
慕童抬起手撫摸著她的頭發：“即使你將自己的心髒換給我了，你要讓我如何承受你離開的痛苦呢？而且，換上你的心髒的我，難道就一定會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如果是這樣……”慕童收回手，用力地按在自己心髒的位置上，急急地後退了幾步，“那麽，我寧願現在就死去！”
“轟——”
一聲巨響。
如同毀滅了所有的意念。
當蘇恩的爸爸媽媽和慕童的爸爸媽媽一起從電梯裏走到走廊時，看到的卻是驟然倒下的慕童和坐在長椅上一動不動的蘇恩。
“小童！”
幾個不同的聲音一齊響起。
但是，他們知道，醫生已經故意讓慕童知道蘇恩的決定了。
【七】
那麽漫長而黑暗的時空裏。
海豚動人的歌聲，你的承諾，全都在我的耳旁消失了，唯有那一句——
“那麽，我寧願現在就死去！”
睜開眼睛，燈光有些刺眼，閉眼，然後再睜開，再閉眼，再睜開，原來還在**。
“小童……”
“小童……”
是爸爸媽媽的聲音。
但是全身沒有任何的力氣，嘴巴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太好了，終於醒了，嚇死媽媽了！”媽媽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連忙轉過身去擦眼淚。
爸爸握住他的手：“一定要堅持！”
慕童稍稍地轉過頭，看到蘇恩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踉蹌著跑到病床邊，抓住他的手不停地叫著他的名字：“童，童，童……”
明明很渴望，卻不得不這麽做。
使出全身的力氣抽回自己的手，慕童閉上眼睛，不再看她，仿佛從來都沒有看到過她。
蘇恩的身體頓時僵住，嘴裏卻還不自覺地叫著：“童，童，童……”
像是身體破碎了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耳邊回響。
“童，童，童。”
你難道不知道，你的輕聲呢喃，你的溫柔細語，會讓我舍不得將你推開，舍不得離開你所在的世界？
伸出手，找到靠近胸口那個從戴上就沒有取下來過的護身符，稍稍用力，就聽“嘣”的一聲，護身符的紅線驟然斷了。
慕童睜開眼睛，將護身符遞到蘇恩的麵前，氣息若有似無：“給你……”
“給你，還給你！”
“童……”蘇恩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不需要你的東西。”
“童……”
“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一刻也不想。”
“童……”
“從今天開始，我和你什麽關係都沒有了，你不需要再到醫院裏麵來了。”
“慕童……”他在說什麽啊？在說什麽啊？
“請你也把那顆紐扣丟掉吧。”
“慕童！”幾乎是尖叫著，蘇恩如同失去了靈魂般地哭泣起來，“你是什麽意思？”
“分手！”
“什麽？”
“我們，分手吧！”
腳步差一點兒沒有站穩，身體就要倒下來了，蘇恩趴在病床邊，用力地抓著他的手：“我知道是我不好，我知道我欺騙了你，可是，這一切都是因為……因為我不想……”
“你回去吧！”手又被他抽了回去，護身符就那樣淩空落下。
緩緩地，旋轉著，落在了地上。
“小恩，你先回去吧……”慕童媽媽看著蘇恩，悲傷地說道。
“是啊，小恩，你照顧了小童這麽多天了，也很累了，還是先回去吧……”慕童爸爸也附和道。
回去吧。
回去吧。
回去吧。
每一個人都叫她回去。
可是，她的世界就在這裏，還要回到哪裏去？
【八】
——我不需要你的東西。
——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一刻也不想。
——從今天開始，我和你什麽關係都沒有了，你不需要再到醫院裏麵來了。
——請你也把那顆紐扣丟掉吧。
——分手！
——我們，分手吧！
生氣了吧？
應該是生氣了吧，不然你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那麽，我又該怎麽做才好呢？
怎麽做，你才不會把我趕走？
【九】
接連下了好幾天的雨，好不容易停了下來，天氣依舊有些陰暗，爸爸媽媽又和主治醫生去討論病情了。慕童半躺在**，左手吊著一瓶藥水，他幽黑的眼睛一直望著開了一半的窗戶。風吹了進來，窗簾被吹得輕輕飄動。
已經三天了，三天沒有看到蘇恩了。
應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吧！
慕童低下頭，右手不自覺地按在胸口上，隱隱的痛感立刻蔓延到了全身，他痛得輕輕哼了一聲，皺起了眉頭。
驀地。
剛剛還十分安靜的走廊裏突然響起了很多人的腳步聲，驚天動地般，緊接著就看到七八個護士和幾個主治醫生飛奔到了走廊的另一頭。
“快，快點兒送到急診部。”
“快快，病人的呼吸很微弱。”
“來不及了，快一點兒，快一點兒……”
不過是幾秒鍾的時間，剛才從眼前閃過的護士又出現了，動作飛快地拉著一張活動病床，還不停地說著：“速度快點兒，再快一點兒。”
“叮，叮。”
清脆又細膩的聲音。
“叮，叮。”
慕童有些錯愕地定睛看去，那發出“叮叮”聲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一顆被紅線穿過的紐扣！
獨一無二的紐扣！
是她係在脖子上的那顆紐扣！他的校服襯衣上的第二顆紐扣！
胸口處又猛地一跳，如同被什麽東西用力地撕扯著一樣。
慕童掀開被子，就這樣光著腳走在地上，顧不得還在打點滴的左手，帶倒了掛著點滴瓶的支架，病**的自動報警器尖銳地響起。
他抽出左手的針頭甩到一邊，飛快地跑到走廊裏，然後蹲下身，溫柔地撿起那顆紐扣，用力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身後，幾個護士已經看到了他，並叫著他的名字。
“慕童，請不要亂跑。”
太遲了。
慕童站了起來，朝著急診室的方向跑去，越跑越快，完全不去理會身後那幾個一直追著他的護士。
心底某個聲音在提醒著他——
剛才的人是她！
她在那裏！
急診室外。
蘇恩的爸爸媽媽焦急得坐立不安，時不時地向急診室觀望，已經有好一會兒了，也沒有人出來告訴他們究竟怎麽樣了。
“叔叔，阿姨？”
看到他們，就更加確定了，慕童飛奔過來，幾次都差一點兒摔倒在地。
“蘇恩怎麽了？”
蘇恩爸爸看了他一眼，最終低下頭去，目光黯然神情憔悴，轉身坐到了旁邊的長椅上。
蘇恩媽媽抬頭看著他，低聲說道：“那天晚上，小恩全身濕淋淋地回到了家裏，之後就感冒了。吃藥，打針，任何能治療感冒的方法都試過了，一點兒起色都沒有。就在剛才，小恩的身體燒得就像火一樣，連呼吸都快沒有了……”說著，蘇恩媽媽掩麵哭出了聲。
“轟”的一聲，又要下雨了。
慕童渾身一顫，目光緩緩地望向急診室。
急診室的燈還亮著，隱隱可以聽得到裏麵來來回回急促不停的腳步聲，主治醫生不停說話的聲音。
慕童差點兒跌倒了，眼睛睜得老大，後麵追上來的護士急忙扶住了他。
——蘇恩，認識我，一定是你生命中最大的錯誤。
【十】
蘇恩因為發燒太久引起了急性肺炎，經過幾名主治醫生長達三個小時的搶救終於轉危為安。
“幸好送來得及時，不然病人很可能引起休克，甚至導致死亡。”主治醫生將睡著的蘇恩轉到普通病房後，對蘇恩的爸爸媽媽和慕童鄭重地說道。
“現在已經沒什麽大問題了，晚上會有護士值班，你們也不要待得太久，影響她休息。”主治醫生囑咐道，“如果沒有意外，明天早上就能夠醒來了。”
說完，主治醫生離開了病房。
病房裏，四個人的呼吸都很輕，如果不用心感覺幾乎都聽不到。
蘇恩媽媽正準備走到病床邊，卻不想慕童已經搶先走了過去，然後動作輕緩地坐到了床邊，小心翼翼地握住蘇恩的手，溫柔地貼在自己的臉龐上，一滴眼淚就這樣從他細致的皮膚上滑落。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明顯有一刻的凝滯。
蘇恩媽媽本想開口說話，但卻被蘇恩爸爸阻止了，示意她不要說話。
“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怪你，不應該說出那樣的話傷害你。”明明知道她是為了他好，可還是忍不住說出了那些話。
“我的心在疼，你難道沒有感覺到嗎？”握著她的手，漸漸移到了自己的胸口，“你，感覺到了嗎？”
根本就沒有人回應。
慕童自顧自地說著，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她的手背上，一片冰冷。
“如果你知道我在想什麽，那麽就不要再傷害自己了。”不要再傷害自己了，即使他離開了她，他也不會安心的。
好像感覺到了什麽似的，蘇恩的睫毛動了動，被慕童握在手心裏的手指也微微動了幾下。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聲音呢！
慕童笑了笑，眼淚奇跡般地止住了。他放開她的手，又細心地為她掖好被子，然後轉身麵朝蘇恩的爸爸媽媽，深深地彎下腰去。
“對不起。”
“小童……”蘇恩媽媽輕聲地喚著他，“並不是你的錯。”
“但是，還是對不起。蘇恩會這樣，全都是因為我。”慕童頓了頓，鄭重地抬起了頭，目光堅定而深沉，“也許我並沒有太長的時間活在這個世界上了，但是，在我還能呼吸到這個世界的空氣時，還能感受到小恩的存在時，我會好好對待她的，也會為了她，努力地活下去。”
“小童……”蘇恩爸爸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扶住了他，將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慈愛地對他說道，“我們，相信你。”
看不見的命遠，牽扯著一條隱形的紅線，拴住了原本不相識的兩個人。
你們相遇，你們相知，你們相愛，你們分離。
並非是外界的力量能改變的。
這一切，都是因為命運。
早已注定。
【十一】
蘇恩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天氣已經完全放晴了，早晨的陽光透過半開的窗戶照進了房間，灑下一片燦爛的金色，輕風吹拂著窗簾輕輕飄動。
所在的世界是多麽靜謐！
蘇恩動作遲緩地坐了起來，半倚在床頭，目光環顧四周，很快就得知自己現在所在的地方是醫院。突然，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蘇恩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但是，脖子上卻什麽也沒有了。
心一下子就涼了。
不見了啊，真的不見了啊……
明明昨天還在的，今天卻不翼而飛了……
難道是命中注定嗎？
注定他們要分開了嗎？
“砰——”
好像是門被推開的聲音。
蘇恩頓時怔住，看向門口。
男生穿著和自己一樣的病號服，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小小的碗，碗裏還冒著熱氣。他一邊輕輕地吹著氣，一邊走向她，眼睛裏、嘴邊掛著的竟是滿滿的笑意，好像是有什麽極其開心的事情，一直以來都是蒼白的麵孔上居然也帶著一絲紅潤，看起來格外健康。
“童……”蘇恩叫出了聲，但聲音有些沙啞。
又是一笑，像星光般燦爛起來。
蘇恩看得有些眩暈了，伸出手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臉頰，生怕眼前所看到的是一個夢境。
手被人輕輕拉開了。
“不要這樣捏自己了，你的病剛剛有所好轉，不要擔心自己現在看到的是個夢境。”說完，男生已經坐到了她的麵前，舀起一勺米粥喂到她的嘴邊，“乖，張開嘴。”
“童……”
“嗯？”慕童抬頭，“乖，你剛醒，需要補充體力！”
“童……”蘇恩叫著他，卻不張開嘴巴吃他親手喂給她的米粥，“我的紐扣……”
“吃完了我就告訴你！”
明明是命令的語氣，卻充滿著如水般溫柔的感覺，神奇地讓蘇恩不再說話，乖乖地吃完慕童親手喂給她的米粥。
幾分鍾的時間，碗裏的米粥吃得幹幹淨淨，慕童放好碗，拿著紙巾擦著她的嘴角，直到擦得幹幹淨淨。
“慕童，你沒事嗎？”
“我沒事。”慕童輕輕一笑，立刻又將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輕輕地摩挲著，“手有些涼，我幫你暖一下。”
真的好像是夢境啊！
蘇恩睜大了眼睛，好像這樣就能夠將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楚一些。
“嗬嗬。”慕童笑出了聲。
蘇恩感覺手心裏好像多了什麽東西似的，驚奇地縮回了手，然後打開，映入眼簾的正是她惦記著的那顆紐扣！
正準備開口說話時，慕童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聲音仿佛穿透了宇宙，穿越了時空，穿透了彼此的心跳，進入她的耳朵裏——
“小恩，我們訂婚吧。”
——小恩，我們訂婚吧。
即使在一起的時間不會太久了，即使有可能明天我就會離開，但我還是想要給你一個完美的回憶。
原諒我們都太自私了，自私得想要為對方做很多很多，哪怕失去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所以，我們訂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