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上蒼，求求你改變宿命
我想起了我們一起走過的三年，我發現除開我給予他的痛苦以外，其實還是有許多可以回憶的美好過往。
看著沙丘的雙眼，我突然有了一個念頭，那就是把我和他一同經曆過的快樂分享給他。
如果一定要說再見，我不想最後的記憶隻留下相互的埋怨，那樣即便是在日後想要回味，都隻有難以吞咽的苦澀。
沙丘，對不起，之前給了你那麽多痛苦的回憶，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為我們的終點畫一個甜蜜的句號吧。
喝了一口水，我把心底的哀傷壓了下去，對沙丘露出了一抹微笑，輕聲開口說：“沙丘，你還記得嗎，第一次遇見你是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從小就愛哭，而茗的個性卻一直很強硬，所以同樣是剛轉校，徐涇他們總是會取笑我欺負我，卻不會去惹茗。那天，徐涇搶了我的書包扔到學校的圍牆上，你看見了，就爬到牆上給我取回了書包，然後跟徐涇打了一架。從那時起，你一直保護著我，誰要是欺負我，你就會茗一起把他們揍回去。有一次，茗為了保護我跟徐涇打架了，被老師請了家長，茗被媽媽打得很慘。你看到茗手都被打腫了，就對茗說：‘茗，清茶就交給我保護了。你是個女孩子，不要打架，打壞了臉怎麽辦！’結果，就在那天下午放學後，茗因為要給媽媽送鑰匙先走了，177THE 而徐涇帶著班上的幾個同學來搶我零花錢，你很生氣，和他們打了起來。你學過跆拳道，比他們都能打，可是他們人多，所以這裏……”我伸手摸上了沙丘的額角，黑色的短發下微微有些隆起，那裏是一道不明顯的淡色疤痕，“被打不過你的徐涇用板凳腳敲了一條口子。我還記得你一下子就被敲翻了，滿頭都是血……我那時候好害怕你死了，抱著你哇哇大哭，然後生平第一次跟人打了架。”
其實當時也算不上打架，我滿手鮮血地衝到徐涇麵前猛扇他耳光的時候，他已經被我手上的鮮紅嚇住了，傻傻地站著任我打。
我還記得，那時候我一邊哭一邊打徐涇，嘴裏還喊著：“你把沙丘還給我……”
嗬嗬，我看到那麽多血的時候，以為沙丘被打死了，心裏很難過，很憤怒，我不知道那並不隻是童年玩伴的相互照顧，而是因為從那時候起我便把沙丘看成我的王子了。
“後來，你和徐涇被老師罰站一個禮拜。每天看著你罰站，我都會哭，你就摸著我的頭說：‘哭什麽！站得高看得遠，是好事！’”
重新談起小時候，我的記憶是那麽鮮明，就像被錄製下來的電影一樣不停在我腦海裏重播。
“小學的科技實驗小組分組的時候，我被分到江娜那一組去了，你和茗分在一組。因為沒有和你們一個組，我哭得好傷心，結果你把你們小組的實驗結果塞給我，搞得你們小組的人都鄙視你……”
我還記得，茗當時很生氣地對沙丘說：“你這麽喜歡清茶，就去清茶那一組啊！明知道我們這組都是笨蛋，你還把好不容易做出來的實驗結果給別人？
你真是本組之恥！”
沙丘很傲氣地回了茗一句：“下次大不了我寫兩份實驗結果，你不要囉唆了。”
結果第二次科技實驗小組活動時，老師本來是按照第一次實驗的分組進行編組，可是茗死活要跟我換組，還跟老師說：“老師，你記錯了，我的名字不是茗，是清茶！”
後來換組倒是成功了，可是第一次活動茗的小組沒有實驗結果，現在就變成了我第一次活動完全沒有得到分數，到了期末，我差一點兒不及格。
敘述著那些遙遠的記憶，我的嘴角忍不住掛上了笑容……“我們第一次牽手，是在春遊老師帶著我們爬籠子山的人工長城的時候。那個人工長城完全是建在山脊上的，那個陡峭啊，台階與台階之間的差度又大……我從小身體就不好，走不了兩步就開始氣喘籲籲、兩腳發軟，隻能一個人扶著欄杆慢慢爬。茗本來要拖著我走，徐涇激她打賭，看誰爬得快，結果她跑到了最前麵。你跟在隊伍的後麵，回頭看見我走得很累，於是過來幫我背著書包，拖著我的手，一步一步把我拉了上去……我在那時候就想，如果那條長長的路一直走不完就好了，雖然累一點兒，但是有你陪著我……”
我還記得，那天天氣很好，籠子山的風光也不錯，長城兩邊有著茂盛的綠色植物，我也還記得帶著雨後草地清香的風吹拂過臉龐的愜意，但是我的目光卻隻停留在沙丘滿是汗水的側臉上……沙丘聽著我說的話，沒有多大反應，隻是木然地看著我，左手用力地捏著玻璃杯，像是在克製著自己的情緒。
看著他的表情，我覺得有些心酸，因為我沒有想到，這些往事已經不能成為他的美好回憶了。
但我還是想說出來，想把我和他共同經曆過的開心和快樂的事情都說出來。
突然，我想起了一個很好玩的事情，於是笑著問麵無表情的沙丘：“沙丘，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學畢業時的那張畢業照片？本來我們兩個人是挨在一起的，可是老師說你一個男生不能站一群女生中間，就把你換到了男生那邊去。結果，因為照相的時候我一直看著你，後來洗出來的畢業照上，我就被拍成了一個大斜眼……”
現在遇到小學同學，他們還會拿這事取笑我：“早知道沙丘王子喜歡斜眼，我也去斜眼了。”
細細地翻閱著回憶裏的點點滴滴，我發現和沙丘認識的時間快滿10年了，但隻要一想起那些趣事，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一樣。
“後來進了一個初中，你也跟之前一樣保護著我，照顧著我。每個人都以為我和你親密的原因是因為我和茗就像你的妹妹一樣，但是我心裏很清楚，我對你的感覺並不是那樣。所以，初中畢業典禮那天，我決定向你告白。但是，你的紐扣不見了，我的告白也說不出口了，我好難過，好沮喪……可是當我回家走到小公園時，你站在小公園，捏著紐扣等我，然後親口向我告白了。聽見你說那些話的時候，我覺得我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幸福得快要死了，因為，我們心意相通啊！”
沙丘的眉毛擰在了一起，呼吸也有些亂了，但他還是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我要說什麽。
越是回憶著過去，我越覺得自己能很放鬆地和他談話，甚至，我覺得這些甜蜜而寶貴的回憶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正在治愈著我身上被未來的預言和現實的沙丘所留下的傷害。
喝了一口檸檬水，我繼續回憶過去：“那個夏天，我們兩個才初中畢業的小孩談起戀愛來，感覺就像過家家一樣，有著太多童趣和太多幼稚。可不管是你帶著我去河邊看日落，還是在節日送上你精心準備的小禮物，我都會覺得驚喜萬分。曾經有一個女孩子問我從你那裏收到的最寶貴的禮物是什麽，我對她說，沒有最寶貴的禮物，因為每一份禮物都是我的寶物，是我不可取代的寶物！不管是你和我之間的第一個吻，還是你為了帶我一起騎自行車看斜陽而去學騎車，又或者是你把糖梨削成小塊放在凍冰箱裏然後給我送到學校來，我都很喜歡，因為我能從你的心意裏感覺出來，那是你所能給我的全部……”
就像所有女生都想不到，秋影傷在茗的麵前跟小媳婦一樣，所有女生肯定也想不到，沙丘會在我犯病嘔吐時，手忙腳亂地把我抱在懷裏，用手輕輕撫摩著我的肚子，對我說：“痛痛都會消失，痛痛都會消失……”
“清茶……”沙丘終於不再偽裝，鬆懈下的情緒讓他的眼圈有些泛紅，叫我名字的聲音裏有著說不出來的疲倦，“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我是真的很累了……”
我知道我回憶裏的甜蜜有他的一部分，也知道他和我分手並不是不再愛我，隻是他身上背負的壓力太多，他背不動了而已。所以，我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會難過，因為他沒有辦法不去想這些甜蜜的回憶，可這些回憶會讓他的分手的決心變得不夠堅定。
笑著伸出手，用指尖描摹著沙丘臉龐的漂亮輪廓，我輕聲告訴他：“沙丘，我不是在挽回我們的感情。我知道我傷害了許多人，隻是這些天發生了很多事，讓我成熟了許多……”
沙丘聽見我這麽說，突然用力地抓著我的手，沒有掩飾自己的緊張：“清茶，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壓住心裏的悸動把手抽回來，緊緊地握住杯子，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說：“沙丘，我沒有事，我很好……隻是要分開了，我希望我們之間並不是隻有那些痛苦的回憶，我隻是想在我們分手的時候能記得我們曾經也快樂過。”
腦海裏回想起茗在出租車上說的話，我突然抓住了沙丘的手，對他說：“沙丘，我們在這裏安靜地完成最後一次約會，好嗎？”
沙丘看著我的眼神很複雜，但過了一會兒，他一直皺著的眉頭終於舒緩開，對我點了點頭說：“好。”
這時，我的肚子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我這才想起，早晨起床後因為那個噩夢和沙丘的電話，我和茗什麽都沒有吃就跑出來了。
看著我漲紅的臉，沙丘叫來了服務員，語帶輕鬆地說：“請給我們來一份情侶套餐吧。”
情侶套餐？
雖然我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期待，但是心髒還是因為這中間的曖昧漏跳了一拍。
等到服務員離開之後，我偷偷地看了一眼沙丘，才發現他的臉上有著不自然的紅暈。
情侶套餐有一份牛排、一份意大利麵、兩份例湯、兩份甜點、一個綜合沙拉，價格比分開點會便宜不少。我和沙丘經常來這裏吃東西，所以會選擇有優惠的情侶套餐是很自然的事情，隻是明明已經分手了，還點情侶套餐，這樣的習慣讓我們都有一點兒尷尬。
還是沙丘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默，他歎了一口氣對我說：“現在差不多快中午了，我也有些肚子餓……”
我還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麵，沒有回答。
等套餐送上來後，沙丘把意大利麵給了我，把牛排的三分之一切成小塊放到我的盤子裏麵，然後自己開始慢悠悠地喝著例湯。
我的胃不是很好，吃太多牛排會拉肚子，卻總是喜歡品嚐黑胡椒混合著肉汁在舌尖爆開的那一刹那的鮮甜，所以沙丘會幫我把牛肉分好後放到盤子裏，讓我慢慢吃。
吃著他切好的牛排，我終於找回了自然的神態，一邊大快朵頤，一邊找話題跟他聊天：“沙丘，你現在還喜歡看球賽嗎？世界杯快要到了啊。”
“世界杯？”
聽我提起世界杯，沙丘露出一抹苦笑，搖搖頭說：“早就沒看了。以前怕看多了會想去踢球，那樣就不能陪你，會讓你不開心，所以我就不怎麽看足球比賽了。”
聽了沙丘的話，我心口有些抽痛，因為我發現自己一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就沒有主動關心過沙丘。
之前他控訴我的那些內容，兩個彼此相愛的人怎麽也會發現一些端倪的，可如果不是他說出來，我怎麽也沒想到原來事情是這樣的，反而一直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是受害者。
我以為自己了解沙丘，所以將記憶裏的甜蜜擺出來的時候，我會覺得有著這些記憶我也能很好地活著。可當我發現原來自己和沙丘之間隻是他了解我，而我並不如想象中那樣了解他時，我感到了焦躁，就像生命中的一塊本來有著顏色，且不論它是鮮豔還是渾濁，可是你卻突然發現這一塊地方已經斑駁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那種心理的失落感讓人難以接受。
於是，好吃的東西在嘴裏也變得如同嚼蠟了，我怎麽也沒有辦法安心地把東西吃下去。
看我停下了咀嚼，沙丘也停止了動作，小心翼翼地問我：“清茶，是不是覺得膩不想吃這個？那吃點布丁？”說著，他把甜點遞給了我。
我接過布丁，看著他注視著我的雙眼，心裏突然有種感覺：他和我分手也好。
沙丘，我總是不懂得珍惜眼前的你，總是任性地活著，以為自己是全天下最可憐的人，以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卻從沒有想過我的“可憐”無視了你的憐惜，我的“為你好”是逃避責任的借口。
而我也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要配合另外一個人的步調，需要付出多大的犧牲。你會注意到我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可我呢？如果你現在問我你最喜歡的食物是什麽，我未必知道。
“清茶？”沙丘發現我直直地看著他，不解地問，“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我回過神來，連忙搖頭說：“沒有……我沒有不舒服……我隻是在想你喜歡不喜歡吃布丁。”
臨時找來的蹩腳借口讓我自己都覺得羞恥，沙丘卻思索了一番，給出了一個讓我驚訝的答案：“嗯……布丁嗎？我覺得布丁口感香甜糯軟，還挺好吃的。”
我下意識地說出兩個字：“可是……”然後後麵的話我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每次我們約會的時候，套餐裏的布丁都是被我一個人吃光的，沙丘總是會麵帶笑容地看著我吃完兩個布丁。他這樣的反應讓我一直以為，他不喜歡吃甜食……看著我臉上越來越明顯的歉意，沙丘彎起嘴角輕輕地說：“如果是因為我以前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吃布丁的話，清茶，你不要自責了。因為在我看來，你喜歡吃布丁這件事情遠比其他的一切更有意義……”
沙丘的話讓我心裏很難受，我深吸了一口氣，把眼底即將泛濫的酸意壓了下去，然後拿起勺子挖了很大一塊布丁送到了沙丘麵前。
“啊……”我張開嘴巴，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對他示意。
沙丘看著我的動作愣了一下，但是還是十分配合地張開嘴巴，吞下了布丁。
看他吞下了那口布丁，我把剩下的布丁推到他麵前，用十分嚴肅的表情對他說：“沙丘，現在這個布丁的清白被你毀掉了，你要負責吃光它。”
沙丘聽了我的話隻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沒有推辭，接過布丁一勺一勺地把它全都吃幹淨了。
就算曾經的上官清茶很自私，不曾去了解過這個叫沙丘的男孩子又怎麽樣？難道現在的上官清茶不可以去了解他嗎？我才不要連回憶裏麵的沙丘都保持著曾經的錯誤印象，那樣實在是太糟糕了！
不管有著什麽樣的開始，我都要讓結局變得不一樣，至少在回憶沙丘的時候，不會因為記憶的誤差而懊惱不曾努力。
我朝沙丘甜甜地笑了笑，問他說：“沙丘，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喜歡什麽類型的電影啊……”
我不斷拋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沙丘也十分配合地回答我。
然而越是聊下去，我發現我們之間的沉重感就越是淡化，彼此交流著喜好和看法的感覺太舒服了，那種感覺宛若新生一樣，又好像在雨後迎來帶著暖日的早晨！
越是了解沙丘，我越是對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男孩子著迷。隻是，越是著迷，和他即將分手的現實就越是讓我感到難過。
我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的不快樂顯示在臉上，盡量保持著麵部表情的柔和。
還好，就算我的表情出現了什麽異常，沙丘也不會有任何異樣，隻是錯開目光，不讓我扭曲的神情打斷我們的交談。
等到茗站在我麵前的時候，我才發現和沙丘的聊天讓我們兩人在懶貓不知不覺中已經度過了整整一下午。
我抬起頭看向窗外，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路燈已經被點亮，在夜色裏閃爍著曖昧而旖旎的橘色暖光。
看著從玻璃窗前走來走去的行人，我的心情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沉重。
我和沙丘雖然曾經屬於過彼此，那顆心曾經……或者現在也會因為對方的小動作而加速跳動，但離開懶貓以後，我們的關係就會變得和那些來來往往擦肩而過的人一樣了。
這種微妙的感覺成功地讓我感到了心痛，讓我打心底裏想要哭泣。
可我發現，當一個人決心去保護另外一個人的時候，任何傷痛都會成為他堅強的理由——我竟然沒有如我所想的那樣黯然流淚。
不是因為我下午和沙丘的聊天，讓我對他的感情變淡了，相反，我相信在未來的日子裏，我會更加喜歡他，會非常想念他……隻是，因為太喜歡他，才不希望因為自己而讓對方優柔寡斷，該斷而不能斷。
從今以後，就算和沙丘直接相對，我也要學著用微笑掩飾我的心痛，哪怕那一點兒距離對我來說，是咫尺天涯。
調整好有些浮動的情緒，我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屏幕上顯示著現在的時間已經是8點半了。我暗自推算著車禍發生的時間，發現此時離車禍發生的時間過去了大概40分鍾。
危險應該不會再發生了吧……
我看著茗和秋影傷同樣輕鬆的表情，終於放下心，從座位上站起身對沙丘說：“沙丘，很高興我們的分手能讓彼此了解更多……以前我們靠得很近，我卻沒能更多地了解你一點兒，我想，就算我們現在分開了……以後還會是朋友吧？”
沙丘沒有回答，他閃爍的目光讓我有些難過，但我還是強打起精神，等待著他的回答。
直到一分鍾以後，還看不出沙丘有回答的打算，我才故作瀟灑地笑著對他說：“嗬嗬，看來我們分手以後再做朋友，確實有些難度呢……沙丘，很高興有你陪我度過……”
我的話沒有說完，沙丘就從座位上站起來，打斷我的告別，說：“清茶，我想送你到車站，可以嗎？”
他突如其來的提議讓我有些承受不住地驚喜，直到沙丘站在我的身邊時，我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
沙丘的提議讓我心動，再加上車禍時間已經過去了，我更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這個時候，我們再多哪怕是那麽一點點獨處時間，那一點點時間都會在我的生命中成為一個片段，都會讓我在日後反複回味。
站在懶貓外，我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空氣一如曾經經曆過的那一天，冷得有些刺骨，將我呼出的熱氣在空氣中凍結成一團團的白色煙絮。
沙丘雖然沒有和以往一樣拉著我的手，卻不著痕跡地走在了我前麵半步，替我把迎麵吹來的風給擋住了不少。
我們兩個人就這麽一路走著，沉默著。
一路上，路燈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在我和沙丘的身上留下斑駁的光影，我覺得我和沙丘之間從未像現在這一刻如此貼近彼此。
隻是，讓人感到可笑的是，這樣的感覺是以分手為代價換來的最後回憶……這條去車站的路再怎麽長，終究還是會有終點。看著站在站台上等著我的茗和影傷，我停下了腳步，看著沙丘漆黑深邃的眼眸，輕輕地對他說：“沙丘，再見……”
沒有去看他的表情，也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我丟下這句話以後，埋著頭衝上了17路公交車。
車門關上的瞬間，我快步走到公交車尾部，伸手攬住扶手，悄悄地扭過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沙丘。
他站在那裏，目送著公交車的離開，而我第一次看見了他像是難過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其實，不管沙丘表現得有多麽堅強，或者披上了多麽冷漠的外殼，他的內心裏依舊會為我們的分手而痛苦，因為他愛著我。
多麽可笑啊，他對我的愛，直到這刻我才如此堅信。
突然我又想，如果他沒有聽到寧雨柔所說的話，會來找我嗎？我想，應該還是會吧。因為我們的分手如果隻有痛苦，那麽我們付出的那麽多又算什麽？今天的分開，不論是對沙丘還是對我來說，都應該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即便我們即將因為誌願各奔東西，即便我們會因為歲月的流逝步入社會生活，即便我們在未來的人生中陪伴到老的那個人不是對方，但我想，隻要想起這一個夜晚，我們都不會後悔曾經的初戀……公交車微微地晃動著，載著我離沙丘越來越遠。
漸漸地，他的臉龐在夜色中變得模糊，漸漸地，他變成了這個城市街景的一部分背景……我想，雖然現在我和沙丘分開了，但是總會有一天，我會以更好的麵貌和他重逢。
這麽想著，本來的心痛和酸楚都淡化了許多，因為我知道，離開了我，沙丘會過得很好，這樣日後的重逢才會有意義。
或許現在我還不能習慣沒有沙丘陪伴的日子，但我知道他活得好好兒的，日子也就變得不那麽難熬了。
當公交車拐過一個彎的時候，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坐到了一旁空著的椅子上。
終於，一切都結束了，噩夢也好，我和沙丘也好，都結束了……因為一直懸著的大石頭有了著落而感到了一絲倦怠，我坐在座位上閉上了眼睛，任由公交車節奏性的晃動把我帶進了夢鄉。
這次的夢境不再是那個令人懼怕的黑色空間了。
學校的木棉樹下，鮮豔的紅色花朵在那向四麵伸展開的修長枝頭怒放著，像是要把生命燃盡一樣，顏色是那麽絢爛奪目……然而，我的目光卻被木棉樹下的那兩個人吸引住了。
木棉樹下，身著淡藍色長裙的寧雨柔微微地笑著，然後伸出手，把一疊資料遞給沙丘。
她看著沙丘的眼神是那麽溫柔，就算是木頭也能看得出她眼角藏不住的愛慕。
寧雨柔的眼神讓我的心好痛，但看著陽光裏沙丘的側臉上那一個隨著笑容浮現的淺淺酒窩，我突然又釋然了。
不管他們是不是在一起，這一切已經和我無關了……我悄悄地轉身，準備一個人離開，可是剛走出沒有兩步，一個聲音把我定在了原地。
“清茶？”
沙丘的聲音裏帶著幾分疑惑，還帶有一些我熟悉的東西，比如驚喜。
可是我並沒有回頭看他，隻是加快了自己離開的速度，因為我怕一看見他，本來已經堅定的決心就會動搖。
“清茶！”
突然，肩膀被猛地一拉，我感覺一個寬大的懷抱將我緊緊地束縛在了裏麵。
回轉身，抬起頭，沙丘的臉出現在我的麵前。
“清茶，怎麽越喊你越跑？”沙丘不解地看著我。
我沒有回答，把目光投向了獨自在木棉樹下默默流淚的寧雨柔。
看著寧雨柔心碎的表情，我幹笑了兩聲，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變了調的話：“沙丘，如果沒事的話，我想你還去看看寧雨柔比較好……”
沙丘猛地一下把我的身體扳正，直直地看著我的雙眼，有些生氣地說：“什麽叫我去看看寧雨柔比較好？剛才隻是劉老師讓她轉交演講資料給我，你怎麽也能想到那些無聊的東西上麵去？”說著，他把我擁到了他的懷裏，有些緊張地說，“清茶，對不起，我想我現在說這些話有些自私，但是我想了很久……我還是喜歡你，就和你喜歡我一樣！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分開，所以，你不要再因為其他人而讓我痛苦了行不行？”
突如其來的告白，讓我有些手足無措，看著這樣的沙丘，我發現我竟然無法抵抗他話語裏的魔力。
似乎看出了我的動搖，沙丘用一種足以讓我心碎的眼神看著我，懇求道：“清茶，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濕潤溫熱的嘴唇溫柔地印在了我的額頭，然後那股氣息拂過我的眼簾、鼻尖，最後停留在了我的嘴唇上。
我應該閉上眼睛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卻睜著眼睛，直直地看著沙丘的所有動作。
他的輕吻就像羽毛一樣，但是我從他的表情和擁抱的力量上能感覺到他真心嗬護和愛惜著我。
沙丘的動作越是溫柔，我就越是感覺悲哀……和沙丘再在一起，對我而言就像做夢一樣。
不對，應該是做夢吧？
我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果然沒有痛覺……哈……我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我喜歡沙丘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嗎？
既然隻是一個夢境，那麽我在睡夢裏麵接受他的告白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吧……這也算是對我失去沙丘的補償吧！
不想再去思考那麽多，我伸手環上了沙丘的腰，腦袋靠在他的胸口上，聽著他的心跳聲，呼吸似乎也和他同步了起來……“清茶……不要離開我……”
沙丘略帶懇求的聲音瓦解了我所有的顧慮和抵抗，閉上眼睛，我靠著他微笑著小聲回答：“好。”
就在這個字眼脫口而出的一瞬間，我感覺身體像被一個無形的黑洞吸住了一樣，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將我猛地拉向下方……眼前的所有景色散成了一顆顆閃爍著各色光彩的小顆粒，這些小顆粒不斷在我眼前湧動，形成了一個令人暈眩的旋渦，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然而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竟然又回到事故現場，而擁抱著我的人也不再是沙丘，變成了穿著消防服的消防員。
“同學，請你現在馬上離開現場。”
我覺得全身都失去力氣了——怎麽會又夢見了那個恐怖的未來？
“前麵有一輛車的油箱被撞裂了，為預防爆炸帶來傷害，請你立刻跟隨其他人一起離開。”
爆炸？
我對消防員的話似懂非懂，卻下意識地四處張望著，想要找到沙丘。
當我將目光投向公交車最後一排座位時，心髒幾乎停止了——倒在座位下不停呻吟著的那個人，不是沙丘又是誰？
“沙丘！”
全身浴血、臉色慘白的沙丘讓我感到了害怕，我害怕他和之前的數次一樣，從我的生命裏成為一個陳舊的標記……哪怕是在夢裏，我也不要承受這種分離所帶來的刻骨之痛。
我尖叫著衝向沙丘，可還沒等我跑到沙丘的身邊，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從後方把我抱住了——是剛才的消防員，他拖著我挪到車門處想要拉我下車，而我卻死死地用雙手扣住了車門。
消防員大聲地對我說：“同學，你冷靜一點兒！這輛車現在很危險，你必須馬上離開！”
“我不走！”我再怎麽笨也知道他的話意味著什麽，被卡在座位下的沙丘如果不能馬上救出來的話……我哭著求消防員：“求求你們不要放棄救沙丘，請救救沙丘！救救他！”
但緊箍著我腰部的雙手一點兒都沒有放鬆。
想要和沙丘在一起的念頭，讓我掙紮得更加厲害。
眼看我就要掙脫這雙手臂，另外一個消防員一邊大喊著一邊衝了上來，把我的手指從車門上掰開。
“快跑啊！”
摟著我的消防員將我從公交車旁邊拖開，剛跑出沒幾步遠，隻聽一聲巨響，一股灼熱的氣浪將我們掀倒在地上。
摩擦在地麵的臉和手臂火辣辣地痛，腦袋一陣暈眩，耳朵裏麵仿佛依舊殘留著巨響的回聲，然而，我已經顧不得這些，趕緊回過頭看向了身後，隻見整個公交車已經變成了一團火球！
是爆炸……
可是沙丘還在公交車上！
“啊！”
我猛地驚醒，睜開眼睛一看，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燃燒的現場，依舊是我所乘坐的那班公交車。
下意識地摸出手機，我看了一下時間，已經開車10分鍾了。
難道剛才的一切隻是我在這10分鍾裏的一場噩夢？
我伸手摸了摸汗濕的額頭，暗自嘲笑自己的蠢笨……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這個夢有些過於逼真。
這時，公交車到站了，車門剛剛打開，一個人躥了進來，頓時讓我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沙丘？
他怎麽會在這裏？
頓時，我被一股強烈的恐懼包圍了，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清……清茶……”
喘著粗氣的沙丘坐到了我身邊，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他的額角向下滴落。
難道他是……一路跑來的？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沙丘，輕聲問他：“你……一直在追公交車？”
沙丘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等氣息稍微平順一些以後，他開口說：“清茶，我有話要對你說。”
不對，沙丘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如果他在這班公交車上，那他會死的！
隨著情緒的激動，我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個空間一次一次給我留下的慘痛記憶，而記憶裏的每一張臉，都和眼前這個鮮活的麵孔重疊了起來！
這是怎麽一回事？
誰能夠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