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輪回,哪怕耗盡我的靈魂
當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我從**爬了起來。
不是我睡得淺,而是我根本睡不著。
躺在**,我隻要一閉上眼就看見沙丘的臉在亂晃。
傲氣的沙丘,冷著臉的沙丘,生氣的沙丘,微笑的沙丘……每一個沙丘都會陪在我身邊,用或溫柔或冰冷的聲音對我說:“清茶小傻瓜,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永遠不會離開你。”然而,每次在他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夢境都會以車禍為結局。
親眼見到的沙丘死去的場景,猶如鐫刻在我腦海中的魔咒,一直不停地重播,重播……不管我在夢裏是尖叫也好,哭泣也罷,根本無法擺脫這個令我心碎的結局。
隻有醒著,看著手機裏存儲的沙丘照片,我才會有“這一秒,他還活著”的認知。
當冷空氣將我從被窩殘留的暖意裏完全剝離,因為通夜折騰而有些遲鈍的腦子才終於轉動起來。
整整一夜,我腦子裏反複叫囂著要對沙丘解釋,向他解釋昨天我說的都是真心話,讓他知道那個吻並不是試探的吻,我是真的想吻他……059THE 昨天惹得沙丘這麽不開心,今天他肯定是不會來接我上學了。如果要跟他解釋清楚昨天的一切,就必須等我們到了學校以後才行。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鍾,時間才剛過6點,如果到學校的話,起碼還要一兩個小時才能見到沙丘。
不知道為什麽,我焦躁得連這麽一兩個小時都挨不過去了。
在房間裏麵轉來轉去,我腦海裏麵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既然等不及那麽長時間,難道我不可以去找沙丘嗎?
這個念頭一出現便占據了我腦海裏的所有空間,也催促著我拉開房門朝衛生間走去。
早點兒收拾好,早點兒出門,就可以早點兒見到沙丘……我在心裏念叨著,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走進衛生間,我隨手擰開水龍頭,讓黃色帶著鐵鏽味的隔夜陳水嘩啦啦流淌著,手上則趁著等待正常自來水的時間,把牙膏擠到了牙刷上。
快點兒,快一點兒!不斷有個聲音在催促著我,讓我洗漱的速度變快了許多。
漱完口,我一邊用毛巾擦著嘴角沾上的牙膏泡沫,一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因為一晚上幾乎沒睡,臉顯得有些浮腫,而那雙眼睛裏則布滿了血絲。
一眼就能看得出,這是隻有熬夜才會出現的憔悴。
看著鏡子裏微微蹙眉的自己,我心底不由得開始擔心起來:要是就這副模樣去找沙丘,會不會讓他認為我又是在玩什麽小花樣讓他同情……嗬嗬,剛才那個念頭驀地閃過時,我突然覺得自己好悲哀。
原來,我從來沒有過和沙丘的平等對話,每次和他之間起了什麽矛盾衝突,我都是以任性的手段來讓他低頭……要讓沙丘相信我,我就不能再這麽任性下去了,不然,我還怎麽去救沙丘?
看著鏡子裏自己的那張臉,我小聲地對自己打氣說:“清茶,你和之前不一樣了……你要改掉以前的壞毛病……你要堅強起來……你要改變自己……你要拯救沙丘……”
我掬起一捧水澆到臉上,讓冷水徹底把我喚醒,又伸手擠了一團洗麵乳調出泡沫,把泡沫塗到臉上輕柔地按摩了一會兒,再用冷水把混雜著角質的乳液衝洗幹淨。
抬起頭看著鏡子裏臉色比剛才好了一些的自己,我不由得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隻是,洗麵乳隻能洗去皮膚上的油汙,卻不能讓膚色看起來紅潤一些,於是,我拿著毛巾狠狠地在臉上擦了兩把。白皙的皮膚被不禮貌的搓揉弄得生痛,但因為用力搓揉的原因,毛巾離開後,兩頰終於有了血色。
這樣看起來有生氣多了……
我隨意塗抹了一點兒防止皮膚發幹的護膚品,衝回房間抓過外套和書包就出了門。
清晨的空氣一被吸進來,我的胸口就一點兒一點兒地被冷得發痛。
2月的早晨帶著一絲冬季殘留的凜冽,那股寒意即便是吸到了肺裏,也沒有辦法靠體溫立刻將它變暖,隻能慢慢地讓它熱起來。但哪怕這樣的冷意讓我身體難受至極,我也甘之如飴,因為這全都是為了尋找那個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人。
早晨的公交車裏空****的,隻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所有人都選了各自喜歡的一角縮著,相互之間連看一眼的交集都沒有。
我坐在正對著後車門的位子,一邊看著窗外被不斷拋在身後的沿路風景,一邊想著等一下要用什麽表情麵對沙丘。
微笑嗎?微笑著會不會太沒有誠意了……俏皮地吐個舌頭嗎?這樣好像不太適合解釋昨天發生的種種事情……但要是保持嚴肅,沙丘肯定會以為我在為昨天的事情生氣。
不過看到沙丘的時候,我的任何計劃應該都化為烏有了吧……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在看到喜歡的人時,還能按照計劃中的A、B、C、D來做事,如果真的可以那麽做,那隻是證明你喜歡得並不夠深罷了。
這樣想著,沙丘的家已經就在眼前了……敲開門,看到沙丘的那一瞬間,整夜讓我輾轉難眠的幻覺和因此引出的焦躁全都消弭殆盡,心裏浮起的隻有看見他的安心。
沙丘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時,我感覺臉在發燙,因為那目光裏的訝然讓我有些羞赧。
從來都是沙丘接我上學,他每天都會提前半個小時出發,然後7點20到我家,跟我一起再乘坐15分鍾的公交車到學校。
但我卻從來沒有這麽早出門過,每次都是沙丘在樓下打電話叫我出去,有時還會因為我賴床親自上樓拖人……如果不是因為今天想見沙丘的願望如此迫切,可能我永遠都不會知道,每天早上到樓下接我的沙丘有多麽辛苦。
這是我第一次這麽早來見他,甚至可以說,這是我們兩人交往的三年中,我第一次在吵架後低頭。
“沙……沙丘……”
結結巴巴地喊著他的名字,我才發現自己有多緊張——害怕他不理我,像昨天那樣丟下我就走。
還好事情並沒有朝著我做好的最壞打算進行,沙丘看向我的眼神柔和了許多,甚至嘴角還有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你怎麽來了?”
沙丘把書包從我手上拿過去的時候,順便把手裏的熱牛奶遞給了我:“喝點兒熱牛奶,你看你手有多冰。”
滾燙的牛奶溫暖著我冰冷的雙手,凍僵的手指很快恢複了靈活。
我拉住沙丘的手,誠實地說出了我來這裏的原因:“沙丘,我想你。”
沙丘目光裏有藏不住的高興,也帶著一絲審視。
我知道,沙丘不是那麽信任信用不好而且無比任性的我。
但我用最誠摯的眼神看著沙丘,再重複了一次我來找他的原因。
“沙丘,我想你……和昨天晚上我吻你一樣,隻是我想要做這件事情,而不是為了試探你。”
這樣坦率地表白自己的心情,對我來說並不是常有的事情,甚至可以說,這樣的直白,在我和沙丘的交往中還是第一次。
我坦然的表白反倒讓沙丘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一張臉從耳尖紅到了脖子。
沒有戀愛的人不會知道,當你連與戀人同在一片藍天下的權利都被剝奪時,所謂的矜持、尊嚴、自傲也就算不了什麽了。來見沙丘的一路上我都在想著,另一個失控的我其實也明白自己的壞脾氣讓沙丘很生氣很痛苦,所以一直想在離開他之後改正自己的所有壞毛病,然後再回來給他一個全新的清茶,一個懂事的清茶。但那時的我卻從沒有想過,或許這次離開,我們不再會有未來的交集,或許每一個再見,都是我們人生中的最後一次道別。因為命運的安排不會為了某個人的“計劃”或是“承諾”改變,該訣別的時候,哪怕我用下輩子或是下下輩子當成籌碼也無法換來相聚的一個瞬間。
還好上天給了我一次重來的機會,這一次我不會再計劃什麽,我要想到就做。
所以,沙丘,請你不要為我的改變驚訝,我隻是想好好兒地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而不是讓我們的時間浪費在爭吵上,這樣我們會有遺憾的。人生難免有遺憾的事出現,可是能夠避免的遺憾為什麽不去避免?
“清茶,昨天我拋下你走了,對不起。”沙丘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再吐了出來,溫暖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氣中被凝結成了淡淡的白色薄霧,“回來以後,我很後悔用那樣的話傷害你,但是當時我心情太糟糕了。”
“不,沙丘,並不能將錯誤歸結在你身上。”我搖了搖頭,自我反省著昨天做的蠢事,“昨天本來應該是一個很好的約會,但是都被我搞砸了。我自以為是地去教訓別人,反而為此被對方痛罵;我本來想對你表現出我成熟的一麵,想要鼓勵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卻因為曾經的不成熟而不被信任……”
垂下頭,我並沒有去刻意地看著沙丘,因為我想要掩飾自己泛紅的眼眶。在昨天那樣的日子,我要有多麽愚蠢才會去管別人的閑事,放棄與他在一起的時間啊……手被沙丘輕輕地握了起來,他的體溫通過這方寸的皮膚接觸傳到了我的手上,我用力地握著他的手,十指交扣。
“如果不是我現在握著你的手,我會以為你是一個不認識的人披上了這個叫清茶小傻瓜的皮。”沙丘將我圈進了懷裏,“清茶,其實你不要想這麽多,你隻要相信我就好了。我要的不是你懂事,也不是你突然善解人意,你可以一直這樣任性,一直這樣嬌縱……隻要你相信我。”
沙丘,你是除開茗以外,第一個讓我感到被愛的人。甚至,我對你的依賴已經超過了對父母的依賴和對茗的依賴。因為你太重要了,因為被如此優秀的你愛著,所以我才會那麽不自信,所以我才會反複用傷害彼此的方法驗證我們的愛情……把頭埋在沙丘的懷裏,嗅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我把雙臂圈到了他的背上。
“沙丘,我相信你,就算你和寧雨柔一起參加演講比賽,我也相信你。”
沙丘背上的肌肉頓時僵住了。
感到有些不對勁,我把頭從他懷裏抬起來,看到的是沙丘冰結的臉。
“怎麽了?”
我有些惴惴不安地問他,得到的卻是他皺著眉頭的反問。
“上官清茶,為什麽在說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總要帶上第三個人?我要你信任我,這和我參加演講比賽同寧雨柔一個組有關係嗎?”
連名帶姓的稱呼一下子將我和他的距離拉得好大……我看著他冷冷的表情,心突然覺得好痛。
“沙丘,你知道我一直在意你和寧雨柔的事情,可是我把我的介意告訴你,隻是想證明我對你的信任!”
“我從來不覺得你把一個我根本就沒有同學友誼以外的感情的女孩子拖進我們之間的談論,是你對我的信任!如果信任的話,你為什麽要揪著這個和我們完全無關的局外人說話?”
沙丘冷冷地看著我,那帶著厭煩的目光讓我難過得幾乎無法呼吸。
原本想借此讓我們的關係恢複正常,把昨天的誤會都解釋清楚,可是……怎麽會讓事情更加糟糕了?
我試圖辯解:“沙丘,我真的沒有其他的意思,隻是一時口誤而已……”
“清茶,你的口誤對我來說是很大的傷害。”沙丘的聲音裏帶著**裸的失望,“我也信任你,所以我一直知道秋影傷喜歡你,卻從來不在你麵前提及!每次你接他的電話,回他的短信,跟他還有茗一起說笑,你知道我有多麽難受嗎?我很害怕你被他的追求所打動,被他的努力所折服,選擇和他在一起,丟下我一個人!這些因為你而產生的痛苦,你從來都不知道,或者說,你從來就沒有放在心上……對吧?”
我愣愣地看著沙丘,一時間被他所說的話驚呆了。
每次秋影傷出現的時候,沙丘總是和平時一樣冷著臉,隻是若有似無地把我的手牽在手裏。他並沒有表現出他的不開心或是介意,所以我一直以為他不會對此有什麽其他的想法。
現在我的腦子裏亂成了一團,根本組織不出任何有用的語言,隻能拉著沙丘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對不起。
沙丘慢慢地把他的手抽了回去,輕聲地對我說:“清茶,我希望我們分開冷靜一下。和你爭吵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因為那會讓我們難過……所以,我們都冷靜一下,好嗎?”
“不,沙丘……”
似曾相識的話語讓我的眼淚再不受控製,大顆大顆的濕熱**滑過我的臉龐掉在衣服上,將嫩綠色的外套浸出了一朵一朵不規則的花。
往常看到我哭都會著急的沙丘,無動於衷地看了我一眼。
“清茶,我要去圖書館找點兒資料,先走了。”說完,他從我身邊離開了。
突然,記憶裏一個相同的畫麵蹦了出來:在之前經曆過的2月15日中午,我和沙丘吃過飯以後因為寧雨柔的事情吵起來,然後他也是用要去圖書館找資料這個借口從我身邊離開。
無力感就像瘋長的蔓藤,纏得我無法呼吸,我蹲了下來,抱著雙臂,肆意地淌著眼淚。
怎麽會這樣?
我明明低頭了,我明明改變了,我也真心相信沙丘和寧雨柔沒有什麽,可為什麽我們吵架的原因和結果還是沒有改變?
不肯被現實說服,我一把將手機摸了出來,翻到快捷號碼的第一個按了下去。
“嘟……嘟……嘟……您所撥叫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嘟……嘟……您所撥叫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反複按了幾次,明明打通的電話,響了一兩聲後變成了正在通話中。
當我撥打到第5次的時候,提示音則變成了“該用戶已關機”。
這是沙丘第一次因為我的電話而關機……以往他再怎麽生氣和不耐煩都會接我的電話,現在他卻因為我的反複撥打關掉了手機……就算在上一個時空,他被我煩得最厲害的時候,也隻是切斷我的電話而已……怎麽會這樣?
我不停地在心裏反複問著自己。
眼前的一切似乎有跡可循,卻又仿佛脫離了我曾經有過的經曆。
和沙丘的破裂,他遇到車禍,都是在2月17日,在那之前,我們雖然有過爭吵,卻沒有鬧成現在這個樣子……難道因為我想要挽救沙丘,所以才會讓我們的關係迅速惡化?
雖然一直不願正視這個可能性,最終我還是不得不麵對它。
如果不是我想要挽救沙丘,那麽我不會一整夜睡不好覺,也不會今天一大早就來見沙丘。
如果沒有跟沙丘見麵,我們或許會冷戰一陣子,但他不會因為我提及寧雨柔而這麽生氣,也就不會跟我吵架,不會關手機……我隻是想讓沙丘看到一個善解人意的我,我隻是想要盡全力讓他避免三天以後的車禍……可為什麽我越是努力,越是將他從我身邊推開呢?
徹夜未睡的疲憊加上害怕失去沙丘的壓力,讓我勉強做好的心理建設完全沒有任何用,強壓下的恐懼和失落讓我根本就沒有辦法思考太多。
怎麽辦……怎麽辦?
焦躁讓我幾乎沒有辦法控製心跳和呼吸,眼前的一切都被眼淚蒙上了一層薄霧,來來往往的人在視野裏變得扭曲……突然,手機響了起來。
我按下通話鍵,茗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頭傳了過來。
“清茶,你今天起得好早哦,我起來的時候發現你都走了呢……現在我在公交車上,等會兒就學校了。今天老師會發兩套模擬試卷給我們,我準備領了模擬試卷後到自習室做,你要不要一起過來……”
茗的聲音如同天籟一樣,將我從混沌中解救出來。
捧著手機,我一邊哭一邊對她說:“茗,我現在在沙丘家的樓下。我馬上到自習室找你,你等我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天哪,你居然一大早不睡懶覺跑去沙丘那兒了?哈,愛情還真是偉大……”
沒有聽完茗的調侃,我隨便跟她說了再見,從書包裏摸出一張濕紙巾,一邊將滿臉的淚痕擦去,一邊衝上了剛到站的公交車。
到了學校,我顧不得別人怎麽看我,飛快地跑向自習室。
我剛推開自習室大門,穿著桃紅色外套的茗就從座位上站起來對我招手:“清茶,清茶,快來這邊!”
小跑到她麵前,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茗就拖著我坐到了自習室的椅子上。
“清茶,你臉色好差!什麽事情這麽急啊?下禮拜一有測驗呢,你能不能這幾天先別管那些兒女情長,好好兒複習啊……”
雖然茗很不以為然,但我還是想把這兩天發生的一切都告訴她。
可我越是焦急著想要組織語言,越是不能好好兒地把想要說的話表達出來,幾次開口都說不出話來,心中一急,我幹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清茶!你到底怎麽了啊?不要哭不要哭!”茗略帶驚訝的聲音雖然有些慌亂,但是對我而言,卻像溺水者攀到了浮木,心底的沉重隨著她輕拍背部的安慰一起發泄了出來。
“茗……這件事……情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我抽噎地說完這句話,茗臉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於是一手拎著我們兩人的書包,一手拖著我朝自習室門外走。
走到自習室外的花園,茗拉著我坐在花園前的條凳上,一邊拿紙巾給我一邊問:“清茶,你是不是又和沙丘吵架了?”
沙丘……沙丘……
聽茗提起沙丘,我眼前突然閃過早上他冷冰冰從我身邊離開的場景,視野在恍惚中變得昏暗……“來人啊!這裏有傷者需要救助!”
忽然一個拔高的女聲把我的注意力拉了過去,我從恍然中回神,看見前麵有很多人朝一個方向奔跑著。
我不是應該和茗在一起,在學校花園裏討論關於沙丘的事情嗎?我怎麽會到了這裏?
我打量著周圍,一種詭異的感覺在心底蔓延開。
這裏是晚上……而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我和茗在一起談話的時候,是白天……前方傳來了喧嘩的聲音,人們有些向前方奔跑,有些卻與人群背道而馳,唯一相同的是,他們臉上都掛著驚恐的表情。
我不知道那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卻跟著向前方奔跑人群一起跑著,好像前麵有什麽對我很重要的事情正在發生。
劇烈的跑動讓我很累,但我還是拚命地朝前方擠了過去。
越是靠近前方,人群越是密集,大家都很匆忙地進進出出,還有一些人拿出手機撥打著電話,尋求幫助。
“讓一讓!120來了!大家快讓一讓!”
一個年輕的男人從後方向前麵擠過來。
人群如同摩西渡海一樣,迅速地分開,留出了一條通道給後麵鳴著笛的120救護車。
我沒有動,留在了原地。
眼前的景象讓我沒有辦法挪動自己的雙腳。
熟悉的站台,熟悉的公交車,還有周圍帶著驚恐神色的人群……我突然覺得無法呼吸。
是那場車禍……
是那場將沙丘帶離我生命的車禍!
心髒狂亂地跳動著,讓我有種快要暈倒的感覺,但我大口地喘息著,努力保持著意識的清醒。
推著擔架的救護人員從120救護車上下來,順著人群讓出的通道,跑到了被幾個人圍住的傷員麵前。
擋在傷員前麵的人忽然散開,讓我看清了躺在地上的人。
我雙腿一軟,坐倒在了地上。
那不是別人,是沙丘!
他的頭部以極不自然的角度耷拉著,口鼻裏滿是血汙,死白的臉上除開鮮血浸染的地方,沒有一絲血色。
仿佛有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上來,將我緊緊地裹在其中……我張開嘴,想要喊出他的名字,可是喉嚨裏像是被灌了膠水一樣,無法發出聲音。
幾番努力,我終於順利地把那個一直縈繞在心頭的名字喊了出來:“沙丘……”
我口中喃喃地喚著他的名字,勉強站起來,一步一步地走近他。
“老羅,檢查一下傷者的狀況。”
一名四十來歲的救護人員跪在沙丘身旁,輕輕地把手放在頸側看是否有脈搏,然後又將沙丘的眼皮翻起來看了看,搖頭說:“已經不行了……把他送走吧……”
被他合上的眼睛緊緊地閉著,沙丘就像是睡著了一樣,麵容祥和。
不不不!他隻是睡著了,他沒有死!
我衝了過去,可越是靠近沙丘,我心髒的鼓噪就越是劇烈。
不行了……不行了……
這幾個字就像緊箍咒一樣在我耳邊不停地盤旋著,提醒著我現實的殘酷。
“他不行了,拿袋子過來……”
隨著老羅的指示,救護人員迅速行動起來,用現實打碎了我的自我催眠。
“他沒有死!”我尖叫著衝了上去,撲在沙丘身上,不讓他們挪動沙丘,“你們不要碰我的沙丘!不要動他!”
他們好像看不見我一樣,依然把沙丘抬上了擔架,我緊緊拽著沙丘的衣角不放,卻沒能將他們攔住。
眼看他們就要把沙丘帶走,我又跟了上去,可剛走沒兩步,擔架上的沙丘突然睜開眼睛,用被血汙糊住的眼睛惡狠狠地看著我,說:“上官清茶,我們已經分手了!你不要再來纏著我了,永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受夠你了!”
沙丘的嗬斥讓我眼前一黑,尖叫起來。
“不!”
“清茶!清茶!你醒醒!”
感覺身體被大力搖動著,我努力睜開了眼睛。
茗一臉擔心地看著我,問:“清茶,你怎麽了?”
我驚魂未定地扭頭四下看了看——所在的地方依舊是花園,而剛才那血淋淋的車禍場麵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我緊緊地抓住茗的手腕,連聲問:“茗,剛才我們一直在一起,對不對?”
茗皺著秀氣的眉頭,反拉住我的手說:“清茶,剛才我正跟你說,你好像突然很疲倦,閉著眼睛坐在長椅上就睡著了。我正準備叫你去校醫室休息,你就尖叫著醒過來了。”
我捂住嘴巴,心髒狂跳起來——我剛才沒有打瞌睡,我是看見了沙丘的死亡,我看見了!
我拉著茗的手,想要對她說我看見了沙丘的死亡,可是從她擔心的神情裏,我能看出她的“清醒”。
如果不能讓茗相信我說的話,那麽我想要讓茗幫助我救沙丘就不可能。而從剛才發生的一切來看,如果我說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或許茗會直接把我送到醫院看神經科醫生。
把悲傷和痛苦壓下,我看著茗,以前所未有的慎重對她說:“茗,我將要對你說的這件事情,你聽起來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可能會覺得我瘋了。但是請你一定要相信我,這一切絕對都是真的。”
“OK,清茶,我發誓我相信你說的一切。”茗雖然說著相信,但我能從她的神情看出來,這隻是為了寬慰我而已,“隻是,你能不能讓我把你送到校醫室先休息一會兒,然後再說?”
茗的表情如同以往一樣,包容而鎮定,但我卻別無選擇。現在的一切快要把我搞崩潰了,麵對沙丘未來會遭遇的那場車禍,我根本無法好好兒地想對策。我想要挽救沙丘,卻讓他離我越來越遠,現在,我甚至還看到了那近乎預告的車禍場麵!
除開和我一同長大、一直照顧我的茗,我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也沒有其他人可以傾訴。我不想再去構思虛假的話讓茗信任我了。我把一切告訴茗,茗就算不會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但至少不會把我當神經病。
看著茗的臉,我脫口而出:“茗,2月17日那天,我和沙丘會分手,他會死於車禍。”
“清茶,你到底在想什麽?”茗驀地把眼睛睜大,直直地盯著我,“天哪,你說會和他分手,這我有點相信,但其他的事情……你是不是因為剛才做噩夢了,所以被嚇著了?”
“不是噩夢!茗,我說的都是真的!”見她不相信我說的話,以為我經曆過的一切是幻覺,我忍不住著急起來,“沙丘真的會死!”
茗豎起一根手指壓在我的嘴唇上,示意我安靜,然後扶著我的肩膀,平視我雙眼,慢慢地說:“清茶,自從沙丘和寧雨柔一起參加演講比賽以後,你就經常為這事情跟沙丘鬧別扭,好多個晚上,就連睡覺你也會因為這事情哭醒過來。你和沙丘之間的感情,其實就連我這個外人都能看得出來很穩固。沙丘對你真的沒話說,可是你偏偏因為寧雨柔的事情和沙丘吵個沒完。是不是你因為太過於介意沙丘和她的事情,導致休息不好,所以有幻覺產生了啊?相信我,清茶,你隻要改掉多疑的毛病,你和沙丘不會分手的,也不會再做噩夢……”
茗說得很對,除開關於噩夢的那部分。
我知道,造成現在局麵的是我潛藏的嫉妒心,如果不是因為嫉妒,我不會做出那麽多丟人的事情,不會在情人節還和沙丘為了寧雨柔吵架。
眼淚突然不受控製地流了出來,我用力地抓著茗的手,努力地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她:“茗,我沒有吃醋,也沒有做夢!我是真的看見了!我甚至嗅到了車禍現場濃鬱的血腥味。”
“清茶,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這一次,茗沒有勸慰我,而是很強硬地告訴我,“不管你和沙丘怎麽樣了,我希望你能夠振作一點兒,而不是這副讓人擔心的樣子!昨天我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太熟,一直聽著你在房間裏麵走來走去。你已經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好好兒休息了,你累了!”
茗抬起手摸上我的臉,用溫暖的體溫緩解寒風吹拂在我臉上留下的如同刀割的疼痛。她輕聲說:“你看你現在的樣子,失魂落魄的,讓我感覺現在一放手,你就會碎了……你讓我很擔心,擔心你會不會犯病!”
茗關心我,努力地開解我,讓我不要想太多,這我很感動,但現在的事情和她的猜測完全不一樣!
我把茗的手從臉上拉下來,一邊哭著一邊對她說:“茗,現在的情況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曾經因為寧雨柔和沙丘吵過架,但是現在對我而言,我在意的不是他們兩個人有沒有什麽關係,而是如何讓沙丘活下去!”
見我痛哭流涕,茗停止了勸說,從包裏拿出紙巾幫我擦拭不斷滾落的眼淚。
“清茶……”
聽著茗略帶心痛的聲音,我的心裏也一樣難過。
我知道自己讓茗難過了,但是我不能停止,因為茗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幫手,是唯一能幫我藏好心底小秘密的人!
我擦幹淨眼淚,抽抽搭搭地繼續說:“茗,我知道自己現在很糟糕,我知道自己對沙丘的不信任讓他有多受傷,我也知道自己的多疑讓我們的感情走入絕境……”想到沙丘早上冷冰冰地丟出來的話,我眼眶再度發熱,但我沒有繼續哭,隻是吸了一下鼻子繼續說,“其實沙丘和我分開沒什麽的,真的……對我而言,我隻希望他活著……真的……”
我難得一見的情緒爆發讓茗傻了眼,但她眼底的遲疑和擔心還是讓我難過。
她不會相信我說的話,除非我能拿出讓她信服的證據!
但是我要拿什麽證明……
突然,我想起曾經經曆過的2月15日……那天深夜,茗從電影院看電影回來沒有理我,哭著回了房間。
當時我很擔心,去看她怎麽回事,結果茗不肯開門。
後來我一直敲門,茗才打開了門。她把我給她的熱毛巾丟到我臉上,對著我哭喊說:“沙丘喜歡你,影傷也喜歡你!為什麽所有人都喜歡你?為什麽所有人都認為我能挺得過傷害?我不要再當保護你的人了!我討厭你,上官清茶!”
是的,我昨天之所以會對秋影傷把所有的話都挑明,是因為我知道了茗的心意。我可以沒有茗的保護,但是我不能讓自己猶豫不決的態度間接傷害到茗——她的難過,我感同身受!
忍住對茗的憐惜而產生的心痛,我緩緩地說:“茗,今天下午放學,你會去燙頭發,然後回家穿上淡粉色的厚毛外套和百褶裙,還有我今年陪你去買的黑色長靴……你打扮的原因是因為你晚上約了影傷看《加勒比海盜》第三部,用的借口是你剛好有兩張電影票,其實你今天晚上是想要對影傷告白……”
看著茗隨著我的話越來越蒼白的臉,我知道我說對了。
過了好久,茗才用手扶著額頭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著我,小聲地問:“你怎麽會知道這些事情……我根本就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你怎麽都知道了……”
我無奈地苦笑。
如果不是因為我經曆過2月15日,我不會知道我帶給茗的傷害這麽大,也不知道我的存在會成為她感情裏的負擔。
“啊!”
茗抬起頭,正準備對我說什麽,卻突然用手指著我的後麵尖叫起來。
我立刻回過頭,卻看到秋影傷一臉尷尬地站在我背後不遠處的木棉樹下。
“茗……清茶……”
秋影傷被茗的尖叫嚇得手足無措,他站在木棉樹旁邊,呆呆地看著我們兩個人,結結巴巴地解釋:“我剛才才到自習室……看到你們兩個人出來了……所以我也跟著出來了……”
“你偷聽我們說話?”
茗的臉一下子紅起來,漂亮的五官因為害羞而生氣,顯得殺氣十足。
秋影傷見茗滿眼凶光地看著自己,連忙擺著手說:“茗,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說話的!你不要生氣!我可以發誓,我根本就沒有聽到多少……”
“那你到底聽到了多少?”
秋影傷越是支支吾吾地解釋,茗臉上的可疑紅暈就越是色澤深沉,等到秋影傷準備複述我們的對話以證明自己即便聽到也不會往心裏去的時候,茗終於忍不住一拳砸到他頭上。
“大笨蛋!你就不能假裝你什麽都沒聽見嗎?”
“我是個誠實的人啊……”
“我管你死不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