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青梅竹馬的定義是什麽?

茗說:“那是和你一起長大的人。”

可是我喜歡上了那個人——沙丘。

沙丘,你喜歡我嗎?

我好多次想要抓住他的手問他這個問題,但卻一直沒有勇氣。

如果沒有勇氣開口的話……

“清茶,那就去搶下沙丘畢業時穿的衣服上那第二顆紐扣吧。”茗說,“清茶,隻要能搶到第二顆紐扣,不用說話也能將對他的心意傳達出去了。”她微笑著,鼓勵我,一如往昔。

所以我站在了這裏,遙遙地看著那個被女孩們包圍的男生——沙丘。

他的頭發永遠是淩亂的,發尾微微地翹著,大大的眼睛會半眯著看人,淡褐色的眸子裏帶著冷意掃過每一個注視他的人。這樣的沙丘是獨一無二的,盡管他給人的感覺是那麽冰冷,卻永遠不缺女孩子對他傾慕……包括我。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睜大眼睛看著他,心中的不安和緊張讓我幾乎快透不過氣來。胃部就像被人揉捏一樣,劇痛伴隨著強烈的嘔吐感,讓我在烈烈夏日居然渾身發冷。

“清茶!”

茗從教學樓後麵跑過來,烏黑的長發跳脫了粉色發帶的束縛,滑到了耳邊,永遠微微翹起的嘴角發出讓人想要親近的磁場。

對於茗的活力四射,我有些羨慕。明明是雙胞胎,但她和我給人的感覺卻是截然不同,她就像是磁石一樣,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伸手攬住我的肩頭,茗露出一抹興奮的神色。

“清茶!現在還沒有人拿到沙丘的第二顆紐扣,你要是再不去,等會兒人都從大禮堂出來了,你就搶不到了!”

雖然沙丘的紐扣還沒人拿到,但一想到要走到他麵前去要那個“愛的標誌”,我的胃液便翻湧得更厲害了。

我吸了一大口氣才把喉嚨裏的酸氣壓了下去,撲在茗懷裏小聲地喚著她的名字。

“茗……”

茗用雙臂將我牢牢地抱著,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眼睛裏浮出溫柔的撫慰。

“清茶,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隻要你快樂。可是這一次,我隻能看著你去做,你知道嗎?”

茗的話讓我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胃部的不適也消除了。

雖然她隻比我早出生三分鍾,但她卻一直扮演著我的保護者……輕輕地將唇印在了我的額頭上,茗笑著,那抹笑容帶著幾分鼓勵。

“清茶,準備好了沒有?”

看著茗的微笑,我點點頭,嘴角不自覺地掛上了同樣的微笑。

“準備好了。”

茗緊緊握了一下我的手,朝沙丘的那個方向大喊:“沙丘!過來一下!”

頓時,羞赧和緊張讓我的臉滾燙無比,等沙丘站到我麵前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舌頭和腦子都像被灌了水泥一樣,凝成了硬邦邦的固體。

茗笑著打了個招呼,然後對沙丘說:“沙丘,清茶有話跟你說。我先去買瓶水,等一下再來找你們。”

茗掙開我死命拽著她的手,轉身朝校內小超市走去。

怎麽辦?怎麽辦?

和沙丘的獨處並不是第一次,但我卻是第一次這麽焦躁和緊張。

無所適從的感覺讓我像個白癡一樣瞪著沙丘,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沙丘挑了挑修長的眉毛,大冰臉像是被太陽融化了一樣露出了笑容,他問我:“怎麽了?清茶,是不是等一下想去哪裏吃冰?”

不是吃冰!是我想要你的紐扣!我心裏大聲地喊著,但嘴巴卻死也張不開一條縫,目光也因為緊張不停地在他臉上掃來掃去。

如果是茗,她一定會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生平第一次,我由衷地痛恨自己的膽怯和自卑。

“清茶?”

沙丘略帶磁性的輕聲呼喚讓我終於下了決心。猛地吸了一口氣,讓帶著沙丘氣息的空氣把內心的焦躁撫平,我抬起頭,看著他的雙眼開口說:“沙丘……”

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完……

我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胸口——沙丘的襯衣上,沒有第二顆紐扣,那裏隻有被扯斷後留下的白色線頭。

茗說,那顆紐扣是愛的標誌。

茗說,還沒有人從沙丘那裏拿走那顆紐扣……但是沙丘的紐扣不見了,他的紐扣已經送人了。不知為什麽,我難過起來。狠狠地咬了咬嘴角,我把快掉出來的眼淚藏在了眼底。

“沙丘,結業典禮過後,你別等我了。”

沙丘沒有說話,斂去了笑容,冷冷地看著我,好像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一樣。

明明就是你把紐扣送人了,為什麽要那樣看著我?委屈讓我默默地轉身,向茗離開的方向走去。

我慢慢地走著,微微仰著頭,生怕腦袋保持原來的姿勢,淚水就會不受拘束地流下來。

同時,我也在等,等著他突然叫住我,問我:清茶,為什麽不一起回家?

但我聽到的,隻是硬邦邦的一個字:“好。”

這一刻,我的腦子完全被這個字攪亂了,也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了,我肆意地流著眼淚在校園裏小跑著尋找茗的蹤跡。

不知道我是怎麽找到茗的,也不知道我在她的懷裏究竟哭了多久,更不知道茗問了些什麽,我隻是一直哭著,因為在我看來,沙丘隨口回答的那個字就像一柄利刃,已經將我和他的聯係一刀兩斷了。

從學校離開的時候,我在門口看到了沙丘。

他看到我和茗,目光隻是在我臉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轉身離開了。

茗生氣地要衝上去罵人,但我沒讓她去。喜歡一個人並不能強迫對方也喜歡自己,沙丘並沒有錯。

等我冷靜下來以後,茗摟著我的肩膀要跟我一起回家。

我拒絕了她陪我回家的提議,因為茗昨天晚上很興奮地跑到我的房間跟我說,她今天要跟幾個姐妹一起到第四中學看一個超級大帥哥秋影傷。

茗從小到大一直為了陪我而沒怎麽跟她的好朋友們一起玩,今天我不能讓她再因為我而失約了。

我擠出笑對茗說:“茗,你和渺渺她們一起去看秋大帥哥吧。”

“可是如果我不在,我怕你不舒服的時候沒有人陪啊。”

茗看著我,眼神裏露出的是一貫的擔憂。

我知道她怕我想得太多身體負荷不了,於是,我擠出更為燦爛的笑容對她說:“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會動不動就不舒服呢。”

“可是……”茗的臉上露出了有些心動的表情,畢竟她一直都想去看那個據說超級帥的大帥哥。

我十分幹脆地把她推到了在校門右側等候的渺渺跟前。

“渺渺,我姐姐交給你了!可不要讓帥哥把茗給騙走了,不然我會打電話詛咒你的!”

我齜牙咧嘴地裝出巫婆的樣子,讓渺渺和茗笑成一團。

我對她們揮了揮手,十分幹脆地走另一條路回家。

第一次,我的身邊沒有茗,也沒有沙丘。

第一次,我發現陽光照射在身上也感覺不到暖意。

我慢慢地走著,感受著皮膚上被陽光灼傷般的火辣,然後停住了腳步。

穿過這個小公園就是我家。

沙丘靠在公園的秋千架上,左手插在褲袋裏麵,蜷成一個拳頭。他眯著眼睛,懶懶地看著我,似笑非笑。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就像披了一層金色的紗,那種朦朧的感覺非但沒有讓我因為之前的心碎而絕望,反而更加吸引我。

看清楚他嘴角確實帶著微笑,我發現在不知不覺中,有了自主意識的動起來的腳已經帶著我站在了他麵前。

“清茶。”沙丘靜靜地看著我的眼睛,冷峻的目光裏有著幾分凝重,我從來沒有看過這種表情的沙丘。

陌生的他讓我的心頭爬上了異樣的感覺,但是卻又吸引著我全部的注意力,使我無法將目光移開。

沙丘垂下頭,隔斷了我帶著探索和好奇的眼神,他白淨的臉上很突兀地爬上一層淡淡的紅色。喉頭吞咽了一下,他小聲地說:“伸出手來。”

“什麽?”我沒有伸出手,反而疑惑地看著他。

沙丘臉上可疑的紅色越來越重,終於,他粗著聲音又重複了一次:“清茶!伸出手來!”

這一次我聽明白了他說的是什麽,連忙把手伸了出去,攤開的手心有薄薄的汗水。

沙丘把左手從褲袋裏麵抽了出來,覆在我的掌心上,然後,一個帶著滾燙溫度的小東西落到了我平攤開的手掌上。

等他把手拿開的時候,我鼻頭一酸,淚水驀地從眼眶裏麵滾落出來。

是沙丘衣服上失蹤的第二顆紐扣!

沙丘用右手溫柔地替我擦去淚水,而我卻用指尖輕輕地摩擦著紐扣的紋路,直到發現上麵有些黏膩。

我仔細一看,扣子上麵有血,紋路裏的血結成了塊,一揉便粘到了我的指頭上。

我猛地拉過沙丘的左手——掌心清清楚楚地有一排指甲掐出的血痕,無名指因為太過於用力,掐破了皮膚。

拿出紙巾用礦泉水弄濕後,我替沙丘清洗著傷口。

泛白的死皮就像一根刺刺在我的心口。直到現在我都無法相信,沙丘自己拿下紐扣隻是為了在這裏把它親手交給我。

清洗完傷口,我小聲地問沙丘:“這是什麽意思?”

沙丘長長地歎氣,眉頭皺了起來:“就是這個意思。”

他知道這顆紐扣代表的含義!

無法自抑的喜悅讓我抬起頭來。

沙丘的臉比剛才更紅了,他刻意擺出的冷臉一點兒也沒有效果,反而看起來十分可愛。

但是,一個奇怪的想法從我腦海裏蹦了出來,我緊張地抓著沙丘的手問:“你是不是可憐我才把這顆紐扣給我?你是不是在施舍我?”

沙丘橫了我一眼,雙手抱住我的頭用力地搖了兩下,惡狠狠地說:“清茶啊,你一定要戒掉想得太多的毛病!喜歡是隻要有同情就可以的嗎?”

劇烈的搖晃讓我腦袋有些發昏、想吐,但是卻讓我清楚知道了他給予我的並不是同情。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麽,沙丘把我拉進了他的懷抱,用力地將我禁錮在他的臂彎裏,像是要把我和他揉成一體一樣,緊緊地擁抱著我。

“清茶小傻瓜,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永遠不會離開你。”

沙丘低下來的聲音像是有魔力一樣蠱惑著我,伸出手,我也抱住了他,將頭埋在他的懷裏,嗅著屬於他獨有的氣味,溫暖的氣味。

在這一瞬間,我的心跳隨著他的呼吸平緩下來。

感受著他的存在,讓我有一種一直以來追尋的安全感。

這是我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擁抱茗以外的人。我的心情已經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了,腦海裏反複盤旋的隻有四個字——不會離開。

沙丘他知道我害怕什麽,他知道我想要的不僅僅是那一顆紐扣。

回到家的時候,茗對我露出了揶揄的笑容。我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而她伸手指了指客廳的窗戶——我家住在4樓,從窗戶看下去正好能把公園裏的一切盡收眼底。

臉猛地滾燙了,我衝到茗麵前捏住她的臉故作凶狠地問:“你不是去看你的秋影傷大帥哥嗎,怎麽會比我還先回來啊?”

“唉,說到他啊,真是讓我傷心了。”茗皺起眉頭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背著手走到窗戶邊上裝模作樣地說,“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我們去第四中學的時候……”

聽著茗低下來的聲音,我睜大眼睛追問:“你們去的時候怎麽了?”

茗猛地轉身,嘿嘿笑著說:“那還用說,當然是看到他啦。”想了想,茗又評論說,“清茶,我們家秋大帥哥可比沙丘帥多了,而且還對誰都笑眯眯的。可惜我們去的時候正好他家裏人來接他,所以我和渺渺就各自回家了。”

“不過,秋帥哥和我們考上的是同一所高中,以後的三年可不會寂寞了。能和第一大帥哥一個學校,真好!”茗就像個老頭子一樣長籲短歎,讓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但是看著茗身上冒出來的粉紅色泡泡,我還是很不服氣地反駁說:“哼,沙丘才是最帥的。”

“是是是。”茗做了一個怕了你的手勢,又問我,“你們家世界第一帥的沙丘同學剛才給你什麽了?”

聽茗提起這個,我心裏就泛起一股甜蜜的滋味,小心翼翼地摸出沙丘給我的紐扣遞給她看。

茗看著紐扣長歎一口氣說:“還好今天他提前走的時候你把我拖住了,不然當時我要是對他飽以老拳,可能你們這對鴛鴦就被我敲散了。”

我笑得很甜,把扣子放回口袋對茗說:“茗,今天謝謝你陪我去拿紐扣。”

茗撇了撇嘴,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對我揮手說:“得了得了,人家沙丘可把扣子給你留著呢,還需要我陪嗎?倒是你啊,趕緊把你的幸福給寫下來吧。”

從冰箱裏摸出一瓶冰可樂,我回到房間,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帶鎖的小鐵盒,把紐扣用幹淨的手帕裹起來放到了裏麵,然後再鄭重其事地把小鐵盒鎖了起來放回抽屜。

一口氣喝了大半瓶可樂,冰涼的碳酸飲料把夏日的燥熱一掃而空。我推開窗戶放好紗窗,靜靜地坐回書桌前,從架子上抽出了日記本。

日記本封麵是淡藍色的小碎花,很可愛也很厚。

茗也有一本同花不同色的日記本,這是爸爸去年送給我們兩個人的14歲生日禮物。

拿到日記本的時候,爸爸對我們說:“茗,清茶,日記的意思就是每天記錄,我希望它能陪伴你們記錄下每個美好的一天。”

我是個懶人,隻有心情很好和心情很不好的時候才會寫寫日記,但是茗更懶,她隻寫了幾篇日記,就把日記本當成筆記本用了。

翻開日記本,紙張上傳來淡淡的香味。日記本被我使用的次數不多,但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想翻看一下以前寫下的心情。

翻開第一頁,我看到了自己醜醜的字在木色的紙上爬著。這篇日記是寫在我14歲生日後的第三天。

那天媽媽打了電話回來,那是遲到三天的生日祝福。但是媽媽和茗說完祝福以後並沒有對我說生日快樂,我拿到聽筒的時候,正好聽見電話掛斷的“嘟嘟”聲。

茗很生氣,打電話過去和媽媽吵了一架,還一直跟我說對不起。

其實茗沒有對不起我。

我早就知道媽媽並不喜歡我,正因為如此,在4年前她和爸爸離婚以後本該帶著我一起離開這個城市的,可是她卻在火車站最終選擇了拋棄我。

我還記得她臨走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那時的媽媽特別溫柔,她對我說:“清茶,我去給你買冰激淩。”然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站在火車站站台上大哭的我引來了車站工作人員,他們找來了爸爸,爸爸把我帶了回來。

現在想來,或許媽媽隻是因為當時沒有能爭取到茗,所以心裏很亂才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但是她永遠不會知道,被親生母親遺棄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

我還記得,回家以後,想到她拋棄我時說是要去為我買冰激淩,所以擔心也被爸爸拋棄的我開始不吃飯。我認為,隻要我不吃任何東西,就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就不會被拋棄……剛開始的時候,爸爸以為我隻是難過吃不下東西,直到他發現我吃什麽吐什麽,才把我送去了醫院檢查。

精神性強迫厭食症。

我已經忘記是怎樣從那段日子裏麵走出來的了,那段經曆唯一留給我的就是一緊張就會吃不下東西並且嘔吐的身體。

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很快速地把日記本翻到了新的一頁,將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寫了下來:對沙丘的傾慕和因為他而產生的喜悅和哀傷,還有甜蜜的初戀。

寫完最後一筆,合上日記本,我閉上了眼睛,腦海裏不斷地閃現沙丘說不會離開我的情景,還有久未見麵的媽媽。

“清茶,我去給你買冰激淩。”

“清茶小傻瓜,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永遠不會離開你。”

兩個人的聲音盤旋往複著。

我側過頭看著穿衣鏡裏麵的自己,鏡子裏的我眉頭緊緊地皺著,就像我複雜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