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月色下的維納斯

伊洛凡用遊輪將我送回去時,已經是淩晨兩點半了。

“謝謝你,伊洛凡,真的謝謝你!”我萬分感激地對他說。他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嘴角浮起一抹淡然的笑:“沒事,我開車送你去吧?都這麽晚了,一個女孩很危險的。”

“真的不用了!”我堅決地說,“我已經耽誤了你這麽久的時間了,真的很抱歉。”

“希諾,你不要說這些話,真的。”伊洛凡看著我,船上的燈光在他眼裏投下一片微光,“你知道,我喜歡為你做這些事。”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伊洛凡的聲音那麽柔和,卻似一塊巨石落在我的心髒上,負罪感油然而生。

“伊洛凡,你不問我去哪裏,做什麽嗎?”我輕聲問。我們的離開是臨時決定的,沒來得及告訴任何人,包括樂隊的成員和佳子。

伊洛凡依然搖搖頭,笑著說:“你等一下,我幫你打電話找一個可靠的司機。”海風將他的頭發吹亂,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真的,我看到他的笑容中隱隱有一種淡淡的悲傷。

這麽晚了,還跑去見的人。誰都知道一定是關係很特殊的人。

不會是家人,最好的朋友也在身邊。那麽,剩下的,就是一個很難說清的人。伊洛凡不問,是完全尊重我。但是,我更希望他問,這樣我就可以當麵告訴他,我要去找莫司宇。

但是,他隻是對我笑,笑容比之前更溫柔更善良,他還幫我打電話叫車,讓我的罪惡感越來越深。

安希諾啊安希諾,你居然也會陷入到這樣的處境中?莫司宇,他值得你為他這樣做嗎?

伊洛凡掛了電話,沒一會兒,一輛黑色的賓利靜靜地開到了碼頭上。我認得賓利的標誌,是因為之前在某本八卦雜誌上看到過一位很有名氣的大明星,也開這種車。我不知道它到底值多少錢,但是知道它很貴,是我爸爸媽媽努力一輩子都買不起的車。

“去吧,希諾。這是我家的司機,很可靠。放心,你去哪裏,直接告訴他就可以了。然後他會帶你回來,我在這裏等你。”伊洛凡笑著說。

我心裏猛地抽緊了。

“呃,你真的不用等我了。”我急忙說,“我自己會想辦法的,真的不用等我了。”

“這麽晚了,你能去哪裏?你不是說隻去見一麵嗎?那我就等到你見麵之後回來。”他看著我,笑容更加燦爛了,眼裏閃動著璀璨的光。燈光下,他的雙眸突然之間變得與平時不同了。

那是一雙極力隱藏著難過的眼睛,但是他在努力朝我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會待多久……”我躊躇著,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

“沒關係,我可以等。”伊洛凡開始固執。

我拿出手機看看時間,隻好點點頭:“那你累了就先在船艙裏睡覺吧。”伊洛凡應了一聲,我轉身走下船梯。

“等一下!”伊洛凡說,追上來,接著一件厚外套落在了我的身上,“好了,去吧。”

我回過頭,看著他的笑容,突然覺得一絲痛苦從心底泛起。莫名的心痛——為他的笑容,為他眼裏的不舍和難過。我不想讓他等,他不該等的。我定了定心神,對他說:“伊洛凡。其實我要去見的人,你也認識,是莫司宇。”

伊洛凡點點頭,仿佛早有預料,但他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驚愕和痛苦從他的眼裏一閃而過,這些都沒有逃過我的眼睛。

“伊洛凡,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但是……”我咬了咬嘴唇,想著該怎麽將那句話說出口,“我無法回應你,我一直,把你當成最好最好的朋友。”

許久,一抹笑容又綻開在他的臉上,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額頭:“喂,換成別人,麵對別人的告白怎麽也要考慮個幾天吧,哪有馬上就給出答案的!”

“對不起,伊洛凡。”我聲音微弱,但是語氣無比堅定。

他的笑容變得慘然,那是在他陽光燦爛的臉上,從未見到過的悲傷神情。他將臉別了過去,發出一聲輕笑:“死丫頭,真是不給麵子!”接著他轉過頭來,又用手指戳著我的額頭,“喂,你可想好了哦!錯過我這麽優秀的男人,你小心將來後悔死,我可是不會再給你機會了啊!”

我笑了,咬了咬嘴唇,用力點點頭,又搖搖頭。

“伊洛凡,你不要等我了,真的,不然我會更加難過的。”我輕聲說。

“你喜歡他嗎?”伊洛凡突然問。

我一時語塞,無法接話。不是我不想說,而是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莫司宇,從第一次見麵開始,他就對我橫加指責,冷嘲熱諷,很少有對我溫柔的時刻。而且,他還有喜歡的人。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一舉一動開始牽掛著我的心。我的世界,仿佛有他的存在就會有色彩,而隨著他的離開,也會變成黑白。

這是喜歡嗎?還是對他的某種單純的迷戀?我不知道。

“他喜歡你嗎?”伊洛凡突然又問。

我微微一怔,輕輕地搖了搖頭,眼裏湧起一陣酸楚。我到底在幹嗎?我是吃飽了撐著了,還是大腦裝進了豆腐了?我明明知道莫司宇找我,隻是為了奉嵐學院的將來、為了音樂廳,我為什麽還要像個傻子一樣從那麽遠的海島跑回來,去找他?

“我們都好可憐。”伊洛凡輕輕地說著,笑聲中有顫抖,他伸出雙手將我攬在了他的懷中,拍拍我的背,然後握住我的肩膀,俯身看著我說,“打起精神來哦,安希諾!需要的時候,來找好朋友幫忙!”他拍拍自己的胸脯說。

我笑著點點頭,眼角已經滲出水光。我害怕自己再說話會有哭腔,便轉過身走下了船梯。

一直到我上了車,關上車門時,透過車窗還能看到巨大的船頭上,伊洛凡瘦長的身影站在風中,顯得格外孤單寂寞。

我趕快擦了擦眼角偷偷流出來的眼淚,對沉默的司機大叔說:“奉嵐學院。”

莫司宇,不管你在不在那裏,我都會去。因為,是你說過的話,所以我都相信。

賓利車在大街上疾馳而過,留下一道黑色迅疾的冷影。

淩晨的街道格外安靜空曠,車輛很少,行人罕跡。所以賓利車一路暢行無阻,從碼頭到奉嵐學院,隻用了半個小時。

我下了車,謝過司機大叔,讓他先回去,但司機大叔嚴肅地說:“剛才少爺給我來信息,讓我等您,然後送您去附近的酒店。”

不管我怎麽說,司機大叔都不離開,最後我隻能無奈地謝過大叔,轉身走進了學院大門。

夜色深重,此刻的奉嵐學院,如同一個熟睡的嬰兒,完全沉入了甜蜜的夢鄉。路上安靜無聲,隻有兩排高大的路燈投下橘黃色的光,掃開一片片暗沉的夜色。

天空綴滿星辰,一輪明月如冰,在天邊沉靜而安逸。

我一步步朝噴泉走去,奉嵐學院有無數個漂亮的噴泉,維納斯噴泉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得名於噴泉中央站立著的維納斯女神像。

清澈的泉水從維納斯的頭頂、肩膀流淌而下,象征著藝術之水,美之水,源源不盡,永不枯竭。

維納斯噴泉在教學樓右端一處寬闊的草坪之中,噴泉四周栽種著幾棵月桂樹。整個奉嵐學院,每個噴泉四周都栽種著櫻花樹,隻有這維納斯噴泉四周的樹木是月桂。似乎隻有月桂樹,才能配得上美之神。

每次走到這裏,我總是能夠聞到空中飄著的濃鬱的月桂葉香氣,仿佛走進了一場夢中。

我加快腳步,不停地走著,辨別著方向。莫司宇,肯定早就不在了吧?都已經將近三點鍾了,任是誰都沒有耐心等下去了。

我之前本想打一個電話過去的,但是翻出號碼,又合上了手機。我心底的某處似乎在抗拒接受對方的信息,似乎在害怕看到對方回複的早已不再等候的信息。那麽,我就失去了來這裏尋找他的勇氣和意義了。

與其知道答案,不如什麽都不知道,親自來看看結果。

不管結局是喜還是悲,自己畢竟也兌現了承諾,赴約了,來過了。不是我沒有守約,是你沒有耐心而已。

路旁的樹木太多,空氣濕漉漉的,而且溫度比白天降低了一些。夜空中的星辰散落四方,晶瑩剔透,如鑽石、如水晶。

一陣淡淡的月桂香,飄進了鼻腔中。瞬時,那股淡淡的香氣沁入整個胸腔,撥動著每一根細微的神經,我已經快走到目的地了。

夜間,噴泉是關閉著的,所以無法從水聲判斷方位,但那濃鬱的月桂香味,卻可以引導所有的人找到維納斯噴泉。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

我終於走到了。前麵十幾米遠處,維納斯安靜地站立著,潔白無瑕。噴泉四周沒有夜燈,隻有一片月亮的清輝。

圓形的噴泉邊,沒有什麽人,隻有月光……我踏上草坪上的一條小徑,因為我來的次數並不少,所以能夠很快地找到這條路。我沿著小徑朝前走,目光掃著噴泉池邊。這裏沒有任何活動的身影,也沒有任何聲音。

蟲兒在草叢中清鳴,風穿過月桂樹,灑下輕柔的、如潮水般的細微聲響。

“莫司宇,你在嗎?”離噴泉池幾米遠的時候,我站定,開口問。我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顯得如此不和諧。

一片沉寂,沒有任何回音。

隻有風聲,蟲鳴,樹聲。月光,星光,燈光。

我提著的心飛速墜入漆黑的深淵,熱情漸漸散去,一股寒冷湧入身體。果然,我是白跑了一趟,他早已不在這裏了。

你不來我不會離開的,我會一直等到你來為止!

我的臉上浮起一抹慘然的苦笑,輕輕搖搖頭,怎麽可能?安希諾,你真是天下最傻最傻的傻子,那當然隻是他一時興起說說而已了。

我停下腳步,沒有繼續朝前走,轉過身想要原路返回。

突然,背後一個疑惑的聲音令我渾身顫抖起來!

“你來了?”一個帶著驚疑的聲音響起來了,這聲調中帶著嘶啞,有著難以描述的愕然。接著噴泉池邊的一棵月桂樹下,一個人走了過來,然後走到我的麵前。

那身影遲疑了一下,似乎在確認什麽,接著飛快地移動過來。

“真的是你嗎?安希諾,你真的來了?”莫司宇伸出手,輕輕搖著我的肩膀,月光下他一雙眼眸透著銀色的光。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我知道!”莫司宇激動地低呼著。

我的心像透明的水晶,微微的一點光,都會反射出絢麗的光。我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剛開機,剛看到短信。”

“沒關係,你來了就好。”莫司宇開心地說。

“你在這裏等了多久?”我問,心髒隱隱抽痛起來,像是被無數的小針紮了進去,“見人不來就走啊,你是白癡嗎?怎麽等這麽久啊?”我突然很想生氣,非常想生氣!

但是莫司宇隻是笑,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那笑容在月光下,如此迷人,他仿佛是光之子,隻是微微一彎嘴角,就可以綻放世上最動人的微笑。

安希諾,要冷靜,他隻是有事找你,他喜歡的人是閔姬娜啊!你難道已經將那束紅色玫瑰花拋在腦後了嗎?或者你是產生什麽錯覺了嗎?你不要害自己啊!

心中的某個聲音不斷地告誡著我,激動的情緒漸漸退下去,如同四周灑下的清冷月光。對啊,我差點就以為,我們的見麵是一場唯美的戀人相會了。他隻是因為有事要拜托我,所以才一直在堅持!安希諾!

“那個,你找我,到底有什麽急事啊?”我讓自己的語氣盡量保持冷靜,裝得很自然地問。

莫司宇似乎微微怔了一下,眼睛中閃過一抹暗淡,接著他說:“我們去外麵找個地方,慢慢說吧。”

“就在這裏說吧,我們也沒有太多的話要聊,你說對嗎?”我故作自然地看著他。

他突然笑了,略帶著嘲諷和難以置信,還有荒唐的笑聲:“安希諾,你在淩晨三點來找我,就是想說這些嗎?”

“我這麽晚找你,是因為我恰好剛開機,並且看到了你的短信。我不喜歡讓自己良心不安,也正好玩得太晚,回家路過這裏,所以過來看一看。”我保持鎮定。

莫司宇的臉色在月光下顯得無比慘白,眉心間聚斂起一絲莫名的暗色,他的嘴唇輕輕顫動,那抹笑容變成了慘然,他定定地看著我。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我覺得他的眼睛令人無法直視,於是我將視線轉移開,落在附近的一棵樹上。

“你是說,你隻是……路過的?”莫司宇開口問。

我看著他,心中有些憤怒。為什麽?為什麽他的聲音中有莫名的悲傷?為什麽,我從他的眼裏看到了與伊洛凡一樣的神情?

莫司宇,憑什麽擺出這樣的神情?他難道是受害者嗎?露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到底是想要給誰看?明明隻是想要利用我,卻非要讓我感到有罪惡感嗎?他到底有多麽可惡,讓我總是誤以為他對我在意,對我關心,對我抱有好感?

難道,他可以在白天給一個女生送玫瑰;在晚上,又可以對著另一個女生曖昧嗎?

“是的,是路過。”我盡量讓自己底氣十足,聲音不顫抖,我不會上他的當的!

“所以,我想問,你找我來到底有什麽要緊的事?”我繼續問。

他擺擺手說:“已經等了太久,腦子有點兒亂,我改天再告訴你吧。”他的聲音有著無限的疲憊,越過我要離開。

“你是在耍人嗎,莫司宇?”我冷冷地問,他頓住腳步,轉過頭來,詫異地看著我問:“什麽?”

“叫人出來,然後又說沒有事。怎麽,我是你的惡作劇對象嗎?”我走到他的麵前,一股沸騰的血湧上心頭,“我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我了。對於別人的任意擺布、惡意的攻擊和孤立,我已經受夠了!我不再是那個我了,希望你能明白!

“現在是你有求於我,希望我考慮奉嵐學院,所以你最好讓我心情愉快一點兒。因為如果我心情糟糕,或許就會改變主意,你聽到了嗎?”

莫司宇久久地看著我,眼裏閃過一抹暗色:“是的,我聽到了。你的確不再是當初那個單純可愛的安希諾了,你已經變成了一個會利用自己的優勢去索取的人了!”

“什麽?”我無比驚訝,他怎麽可以這樣看我?我逼近他,眯了眯眼睛,“莫司宇,我剛才的話你沒聽到嗎?你惹我不高興的話,奉嵐學院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你不要這樣威脅我!”莫司宇突然提高了聲音。

“我就是要威脅!”我突然不管不顧地喊了起來。

他定了定,看著我,突然說:“那,你要怎麽樣,才能留在奉嵐學院呢?”

我將手腕上的手鏈摘了下來,猛然一擲,扔進了噴泉池中。

“如果你在天明之前找到這條手鏈,我就留下。”我說。

莫司宇搖搖頭,臉上突然掠過一抹極度的傷感和失望,他看著我,半晌說:“你是在拿自己的才華和前途做賭注嗎,安希諾?音樂,在你心目中,就隻有這麽一點兒分量嗎?

“不,這樣不尊重音樂的人,奉嵐學院也不需要了。一直以來,是我錯了,才會一直期待你和別人不同。其實,你與其他人沒什麽不同。追名逐利,是華廷學院的特質。今天看來,現在的你,很適合那裏。”莫司宇說完,越過我,徑直朝草坪外走去。

我想出聲,想喊他,想說話,想說事情不是那樣的。但是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月桂樹後,仿佛一抹淡淡的夜霧,漸漸消散。

停了好久,我才挪動麻木的腳,托著疲憊的身軀,走回校門口,讓司機載著我,離開了奉嵐學院。

第二天上課,我理所當然地遲到了。佳子根本就沒有來學院,直接打電話跟老師請了假,說她生病了,請假一天。其實鬼都知道,她絕對是睡過頭了。

對於我半夜出走的事情,伊洛凡對大家的解釋是我有點不舒服,去市裏找了二十四小時藥店買了藥,然後就回家了。

對此,我很感謝伊洛凡,他總是這麽有耐心和體貼,連最細微的地方都會幫人想到。

整整一個上午,我都渾渾噩噩地趴在教室的課桌上昏睡。人是到了課堂,但是大腦和身體似乎完全不屬於我自己。

走進教室,剛開始幾分鍾還是清醒的,我記得自己打開書,然後專心看著上麵的音符和唱名標記。接著書本上的字就開始跳躍模糊,仿佛統統有了生命,不停地跳著舞,扭動著身體。教授走進教室,剛講課的時候我還能夠聽到他的聲音,再往後,耳朵就似乎自動關閉了。耳邊開始模糊,一片雜音,接著我就什麽都聽不到了。

我不停地做著夢,好幾次睜開眼睛又睡著了,我感覺頭無比沉重,眯著眼睛看著手機上的時間,想著過十幾分鍾,要去下一個教室上課的事,然後轉眼又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一陣聊天聲,斷斷續續鑽進我的耳朵裏。

拜托,這些女生真是大膽啊,上課時間也敢這麽大聲地聊天?我腹誹著,想要努力睜開眼睛。

“真的假的啊,太搞笑了吧?閔姬娜在倒追莫司宇學長?”是一個女生驚訝的聲音。

我的聽覺突然敏銳起來,我動了動眼皮,沒有睜開,繼續頭朝下趴在課桌上,保持著睡覺的姿勢。

“這早就不是秘密啦,當年閔姬娜剛入學,就狂追過莫司宇。隻不過當時莫司宇學長要簽約,很忙,她沒有機會下手罷了。現在司宇學長的事業還算比較穩定,閔姬娜當然要重新出發了!”

“隻不過啊,這次她萬萬沒有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哦!一個安希諾,弄得閔姬娜顏麵盡失!”

“什麽意思,什麽意思?關安希諾什麽事?”另一個聲音好奇地問。

我全神貫注地聽著,大腦漸漸變得清醒,但是我依然沒有睜開眼睛。

“還記得上次奉嵐學院的新生晚會選拔賽嗎?就是安希諾被人惡作劇,弄得很慘的那次。”

“記得啊,怎麽會忘了呢?當時我在場,場麵太‘悲壯’了!”

“捉弄安希諾的那幾個女生,其實是閔姬娜的手下。當時司宇學長調查清楚這件事情後,氣得不得了。他本來是要當著全校師生的麵公布調查結果的,但是學生會的成員極力幫忙說好話,最後司宇學長才沒有那麽做。但他還是撤銷了閔姬娜的舞台總監職務,之後在學生會中,凡是跟閔姬娜有關的選舉,他都投了反對票。這下,整個學生會都漸漸對閔姬娜疏遠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之前閔姬娜風頭很勁,最近卻銷聲匿跡了。”

“但閔姬娜也有自己的手段,她會裝可憐啊,很多人還是買她的賬的,不過莫司宇似乎對她越來越冷淡了。上次她送了一束剛摘的玫瑰花給莫司宇,被莫司宇當麵還了回去,場麵別提有多難堪了。當時正巧我路過,才看到了這一幕。”

“哇!真的假的?”

我的心中也在發出同樣的疑問。

“什麽時候的事情啊?太勁爆了!”

“就是前幾天啊,我想想……嗯,好像就是昨天上午的時候吧?”

“那閔姬娜該哭了吧?”

“如果當時不是有安希諾在場,閔姬娜一定會哭的。不過,有情敵在一邊,她也隻能忍了。”

“安希諾?她也在嗎?”

“好像是偶然遇到的。哦對了,你們知道華廷學院的伊洛凡嗎?”

“知道知道,我弟弟很崇拜他的!看過他在電視中的演出後,他天天學跳舞呢!怎麽了?”

“當時,伊洛凡也在場,總之場麵很詭異,有點亂亂的。伊洛凡和司宇學長兩人差點兒吵起來呢。”

“難道是多角戀情?”

“哇……不是吧,太誇張了吧……”

我已經徹底清醒了,這些女生們的對話無一漏網,統統收進了我的耳中。昨天的玫瑰花……是莫司宇還給閔姬娜的嗎?

那麽,莫司宇一直等到我淩晨……不是在偽裝,而是真正地關心我嗎?

天啊!我對莫司宇做了什麽?

我騰地站了起來,折疊椅“啪”的一聲合上了。前排的幾個女生嚇了一大跳,猛地轉身朝我看過來。

我此時才明白為什麽這幾個女生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聊天了,因為現在根本就不是在上課!教室中空****的,隻有幾個學生在聊天、吃零食。我拿起手機看了看,已經是下午兩點了!我睡了一個上午、一個中午,兼半個下午,簡直快變身睡神了!

我一邊朝教室外麵狂奔,一邊拿出手機撥打著莫司宇的電話。

真的是你嗎?安希諾?你真的來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我知道!

沒關係,你來了就好。

你是說,你隻是……路過的?

已經等了太久,腦子有點兒亂,我改天再告訴你吧。

……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電話那邊傳來機械的電子音,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溫度。

莫司宇關機了,他現在能在哪裏呢?我在原地頓住腳步,想了想,朝教務處大樓跑過去。大樓一層有一個公告欄,裏麵有全學院的課程表。

我跑進去,查找著鋼琴係在今天的課程和所在教室,他們下午有一節古典作品賞析課,就在教學樓的五樓!

我看看時間,馬上就要開始上課了!我急忙轉身,朝教學樓奔過去。

上樓,找到教室,我奔進去四處張望著,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在我觀察教室裏的人時,似乎也在被人觀察著。有幾個人認出了我,衝我指指點點。

“咦,這不是我們的天才小學妹安希諾嗎?”其中有人喊出了我的名字。我轉頭,是一個不認識的學姐。

我一把抓住那學姐,急切地問:“學姐,今天司宇學長沒有來上課嗎?”

“莫司宇?他請假了,你找他有什麽事嗎?”學姐關切地說。

“請假?為什麽?”

“嗯,好像是說生病了,得了重感冒。今天已經有一幫同學去看過他了,說是重感冒,還蠻嚴重的。今天早上被人發現他在維納斯噴泉邊昏迷了,似乎在那裏待了一夜。被人抬到醫院時,他嘴裏還在喃喃著什麽‘手鏈’。”學姐疑惑地搖搖頭。

手鏈?

如果你在天明之前撿到這條手鏈,我就留下。

天啊!他當時不是走了嗎,怎麽又返回來了?難道他真的去噴泉中找手鏈了嗎?安希諾,你把他害慘了!

“那他現在人在哪裏啊?”我心急如焚地問。

“聖安醫院。”學姐趕緊說。

我謝過那位學姐,飛快地衝出了門。

病房門口早已堆積了一大堆的禮物和花束,走廊上拉上了一條黃色的警戒線以阻止太多的歌迷前來探望心中的偶像。

我到來之前,聽說有大批的歌迷剛剛被疏散,大家都在醫院外坐著,等待偶像的康複。

後來經紀人出來說了很多,才勸散了大家。

我同樣被阻攔在警戒線之外,護士堅決不讓我靠近一步。

“現在病人需要休息,絕對的安靜對他才有利。”護士瘦巴巴的臉上全是嚴肅。

“我隻隔著門看他一眼,可以嗎?護士,拜托了!我是他的朋友,我就看他一眼!”我央求著,幾乎急得要掉眼淚了。

“看一眼?”護士上下打量著我,“哪有朋友會堅持隻看一眼的,你是歌迷吧?我都說過了,你的偶像現在需要休息,你要是愛他,就離開吧。”

我知道再祈求也沒有用,我現在能做的,唯有等待了。

我淩晨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聲音就已經沙啞不堪,當時他就已經凍著了。我還那麽任性讓他去撿手鏈……他怎麽那麽笨,還真的去撿啊!如果我知道他真的會去撿,打死我也不會那麽說的!

我心如刀絞,每一條神經都在發痛。我蹲坐在警戒線外,呆呆地看著那扇孤單的病房門。他是又返回去,在冰冷的池水中尋找到清晨嗎?一想到莫司宇暈倒在冰冷的噴泉池邊,我感覺整個身體都碎裂了。

傍晚時,護士們說高燒已經退去了。

病人狀況良好,隻需要休息幾天就可以複原。

病人已經蘇醒,病人開始喝水,病人體溫開始恢複正常……一切都是好消息,每一個消息,對我來說都是烏雲中的一束陽光。

稍晚一些的時候,從電梯裏走進一個人。一個十分有風度的成熟女子,氣質高雅幹練,戴著紅邊眼鏡。她站在我的身邊,好奇地問護士我是誰。

“一個歌迷吧。”護士聳聳肩說。

我已經不想去辯解,整整一天,我一句話都不想說,也不想解釋,他們愛怎麽認為就怎麽認為吧。而且,我也的確是莫司宇的歌迷啊。

那女士看了我一眼,猶疑地問:“你是……安希諾嗎?”

我微微驚愕,抬起頭看著這位妝容精致的女士,不認識啊?

“是,我是安希諾,您是……”

“我是司宇的經紀人。我們是頭一次見麵,但是你的事情我早已從司宇那兒聽說不少了。快起來!你該讓護士給我打電話的啊!”

那女士扶起我,轉頭對護士們冷著臉說,“你們醫院怎麽把探病的客人晾在外邊一整天?誰讓你們隨便攔人的?我要投訴你們醫院!”

護士們嚇呆了,趕緊過來扶我。

哎喲,腿好麻啊!我靠著牆壁慢慢站起來,盡力笑著對經紀人說:“沒關係,真的沒關係,護士們也是好意。再說我進去也做不了什麽,不要怪她們啦。”

經紀人笑著說:“果然是性格溫柔啊,司宇曾說過很多次,說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

“司宇學長……對您提起過我嗎?”我活動了一下腿腳,被扶著朝病房走去。

“不僅是‘提起過’,甚至是‘天天提起’,而且他的書裏還夾著一張你的照片呢。不過照片裏,希諾似乎有點兒胖胖的,不過很可愛,哈哈。沒想到你本人這麽瘦,我剛才有點兒不太敢認啊。”

莫司宇“天天提起”,還在書中夾了一張我的照片?而且是我肥胖時期的照片!

這,這可能嗎?我從來就不知道這些啊!

外表總是那麽漠然冰冷的莫司宇,內心這麽柔軟嗎?我今天才發現,我根本不了解他。

推開病房門,莫司宇剛剛被護士扶起來坐好。聽到有人開門,他轉過了頭,目光頓時定在我的身上。

“別看啦,再看要看穿啦。”經紀人笑著說,將我扶坐到了沙發上。

“她……怎麽了?”莫司宇問,我聽到他嗓音依然幹澀沙啞,心中一陣難過。

“她被護士當成了普通歌迷,被擋著不讓進,在外麵已經守了一整天了。”經紀人轉身幫我倒了一杯水。

“謝謝。”我低聲說,將杯子放在手中不停地轉著。

莫司宇驚訝地看著我,護士讓他微微靠後,接著將被單拉了上去。他看上去十分虛弱,而且臉色很蒼白,臉似乎消瘦了許多,襯著一雙眼睛格外的大。

“嗯,這麽一來,臉更上鏡了,嗬嗬。”經紀人開著莫司宇的玩笑,接著告訴他,她已經幫他推掉了所有的工作,讓他專心養病,然後就離開了。

護士也離開了,輕輕關上了門。

病房內隻剩下了我們兩個人,他靜靜地仰躺著,我轉動著手中的杯子,突然肚子“咕嚕嚕”響了幾聲,無比響亮。

我這才想起來,我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

莫司宇不禁“撲哧”一聲笑了,指著病床另一側的櫃子說:“這裏有很多別人送來的東西,有吃的,你先吃點兒啊。”

我不好意思地站起來,走到櫃子前,開始翻動那些成堆的禮物。果然有很多好吃的,新鮮的水果蛋糕,鬆軟的起司蛋糕,新鮮橙汁……我撕開一袋海苔餅,吃了起來。

“怎麽不吃蛋糕啊?那個才頂餓哦!”莫司宇的手揮了揮。

“蛋糕裏有好多糖分,會胖。”我說著,“哢嚓”一聲吃掉了一塊海苔餅。

半晌,莫司宇才嘟囔了一句:“胖也很可愛啊,為什麽非要瘦啊?”然後咳嗽一聲不說話了。

我放下餅幹盒子,把今天蹲在走廊外想了一天的話說了出來:“莫司宇,我本來該先跟你道歉的,但是基於我給你造成了這麽大的傷害,所以我先繞過道歉,說一些其他的話。”

“什麽話?我現在可是病人,壞消息先不要告訴我了。”莫司宇半開玩笑地說。

“不是壞消息!”我急忙說,遲疑了一下,“但不知道,對你來講,還算不算好消息。”

“說吧,我聽聽看。”莫司宇輕笑著說。

“呃,我決定留在奉嵐學院繼續上學。”我慢慢說,吐字準確清晰。

莫司宇的眉毛微微一皺,接著眼睛睜大了,震驚地看著我。

“沒了,就是這個消息。”我說完拿起餅幹盒子,繼續吃著餅幹,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莫司宇會有什麽反應。也許,這消息對他來講,已經不算什麽了。

許久,他沒有說話。我的嘴在動,心卻提到了嗓子眼,等待著他的回應。

突然,他疑惑的聲音響了起來:“可是……”

“什麽?”我放下餅幹,看著他蒼白的臉。

“我沒有找到手鏈啊!”他輕輕地說,眼中跳躍著細碎的光。

一陣酸澀湧上鼻腔,我看著他,突然伸手緊緊地抱住了他,我的臉埋在他的肩膀上,眼淚悄然落下:“你真是太笨了,誰要你去找手鏈了?隻要你說一聲,我就會留下來的。隻要你開口說一聲,我就一定會留下來了。”

我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沾濕他的衣服。我懷中的莫司宇僵硬的身體漸漸變得柔軟。接著,一雙手輕輕地撫著我的後背,然後一雙胳臂用力地箍緊了我。

眼淚,被允許在這個時刻肆意流淌。

窗外夜色初生,繁星開始出現,但是此刻的繁星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因為最耀眼、最動人的星光就降臨在我的身邊,為我擦去眼角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