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伊夏·白露

如花美眷,似玉少年,傾倒的你和我。

時間的彼端,記憶的輪回,誰的流年熬成了憂傷?

回憶的大雨,溫暖的晴天,你的笑溫潤了誰的眼角眉間?你的手抓住了誰的粉色信箋?

01

顧白,你知道嗎?

此時此刻,我就站在C大的校門口,耳邊是喧囂的人聲,令人心煩的蟬聲混在其中,而我的身邊,站著馨雅,站著陳朗,還站著伊秋。

顧白,如果你不曾離開,如果現在你也在這裏,那麽現在,你會不會站在我的左手邊,身上有好聞的淡淡的橘子香,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輕輕上揚,好看的眼睛也彎成溫柔的模樣?

心像被人塞了一團海綿,裏麵吸飽了憂傷,堵得我眼圈發紅,眼淚在眼睛裏打轉,可我不敢讓它落下來。

因為,你曾微笑著說:“小夏,將來我們一起去C大吧,這樣大家就可以像現在一樣,笑笑鬧鬧地待在一起。”

可是顧白,現在我們都在這裏,卻獨獨少了一個你。

我們這麽多人之中,你的高考分數最高,可獨獨你,隻有你,不在這裏。

“小夏。”馨雅握住了我的手,我回過頭來,她眼裏寫著擔憂,可是,那與你酷似的眉眼讓我忍了好久的眼淚,終於在這一刻就落了下來。

到底是沒能忍住,因為在看到她眼睛的一瞬間,我以為看到顧白你就在這裏。

“別哭。”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張了張嘴,像是想和我說點兒什麽,卻在下一秒,也紅了眼圈。

她當然會難過,因為你是她最喜歡的表哥,是她引以為豪的驕傲,她有資格比我更難過的。

突然,一張紙巾出現在我眼前,那是一隻修長幹淨、屬於男生的手,不用抬頭看也知道是陳朗。他的嗓音很安靜,仿佛周遭的喧鬧從未存在過一樣,讓人有種站在時光盡頭的感覺。

“擦擦臉吧。”陳朗說。

聲音裏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悲傷,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他帥氣的眉目裏,藏滿了憂悒,眼神是那樣暗淡。

哦,對了!你也會難過,你怎麽會不難過呢?

你們是最好的朋友,是最鐵的兄弟,是從幼兒園開始就一起搗蛋、一起扯女孩子頭發的損友,我曾經笑著問:“陳朗、顧白,你們是連體嬰兒嗎?”

“不。”我還記得當時的你微笑著對我說,“我們不是連體嬰兒,我們是一雙筷子。”

如果一雙筷子丟了一隻,那麽,剩下的那隻,就什麽都做不了了。

我伸手,想要接過陳朗一直舉著的那張紙巾,在指尖觸碰到紙巾的瞬間,紙巾卻被人狠狠地拍到了地上。

我倉皇地抬頭,筆直撞進伊秋陰冷的眸光中。她的表情滿是憎惡,看著我的目光,仿佛要將我千刀萬剮似的,那是無法掩飾,也根本不想掩飾的恨意。

“你別假惺惺地哭了。”伊秋冷冷地說,“你沒有資格哭。”

“對不起。”我小聲地說道。

“對我說對不起有用嗎?”伊秋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貓,原本藏在肉裏的利爪一下子探了出來,“說對不起,顧白就能回來了嗎?不要一副被人欺負的樣子,都是你的錯!”

是,都是我的錯。

“伊秋,你少說幾句吧。”馨雅拉了我一把,她往前走了一步,將我擋在身後。

我怔怔地看著她的後背,心裏酸澀得厲害。

“哼。”伊秋冷哼了一聲,眼神帶著嘲諷,“蘇馨雅,你這麽維護她,不怕顧白心寒嗎?你可是顧白的表妹,你忘記是誰害死顧白的嗎?”

“那不是小夏的錯。”馨雅聲音很堅定,沒有一絲猶豫,“誰也不希望發生那種事情,那隻是意外,伊秋,你怎麽能這樣?你不覺得這麽對自己的親妹妹,太殘忍了嗎?”

“閉嘴!”伊秋尖著嗓音喝道,“蘇馨雅,你給我閉嘴!”

馨雅上前一步想要和伊秋理論,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馨雅回頭看我,眼神滿是憤怒。我朝她輕輕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她什麽都不要說了。

“都少說幾句吧,如果顧白在這裏,一定不希望看到你們爭吵的。”陳朗拉住伊秋,將她往後拉了一步,“走吧,我們進去吧。”

伊秋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一絲不甘,不過她沒有再說話,而是拉著自己的行李箱,飛快地走進了C大的校門。

“太過分了,伊秋。”馨雅還在為我打抱不平,“沒見過這種姐姐。”

“不是的。”我搖了搖頭,自責地說道,“不是這樣的。確實都是我的錯!”

伊秋是我的姐姐,隻比我大一歲,其實不僅是姐姐,馨雅還有陳朗,甚至是顧白,他們都大我一歲。

小時候,姐姐總是像小大人似的照顧我,保護我,在她眼裏我是驕傲。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姐姐在麵對我的時候,再也不會微笑,再也不會照顧我,保護我,甚至在看我的時候,目光裏都帶著一絲憎惡?

“你別替她說話了。”馨雅憤憤不平地說道,“我們先去報到吧,站在大太陽底下怪熱的。”

我看著C大的校門,那就像是一道屏障一樣,跨進去,這個燥熱的暑假就會徹底結束。

我的腳下像是生了根一樣,本能地抗拒往前走,好像不走那一步,時間就會永遠停留在這個暑假。

這個暑假,是有顧白存在的最後一個暑假。

“走吧。”馨雅繞到我的背後,用力地將我往前推了一下,我踉蹌地往前走了一步,心在這一刹那猛地一陣絞痛,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蒼白色的日光很刺眼,被眼淚迷蒙的雙眼,其實看不清楚眼前的風景。

迎風搖擺的樹冠裏,我好像看到顧白安靜地站在那裏,像一團開在靜水裏的白蓮花,眉目溫潤,唇邊是一抹淺淺的笑意。

他就在那裏,在這個暑假,在C大的校門外。

我伸手想要抓住他,卻根本什麽都抓不住。

抓不住的啊,顧白!

無論多少次伸手,無論多少次喊你的名字,你都不會回應我了。

“別這樣,小夏。”馨雅的聲音有些哽咽,“那裏什麽都沒有。”

是的,什麽都沒有。

那不過是我看到的一個幻影而已,會微微笑,會揉亂我額前的發,會輕聲喊我“小夏”的那個人也已經不在了。

可是顧白,我從未告訴過你,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了好多年。

我什麽都沒來得及對你說,你就在我的世界裏,從一個參與者,變成了一個蒼白色的回憶。

蟬聲在耳邊無限放大,樹冠裏的少年,刹那間分崩離析。

而我的指尖,最終隻抓住了自己滿是冷汗的掌心。

02

我曾經想過一個問題,都說人身體的細胞每七年就會更換一次,也就是說,七年後的那個人,其實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人了。

那麽,對於一個人的記憶,是不是也會在第七年的時候,隨著細胞的新陳代謝而從身體裏消失呢?

我沒有來得及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就在顧白去世後的第三個月,大學開學的第一天,我遇到了喬言。

那時候我和馨雅才在報到處報到完,領了鑰匙朝寢室樓走。

天空藍得近乎透明,陽光落在身上,熱辣辣的,我的心情卻仍舊沉浸在剛剛的悲傷中。

我曾想,我大概一輩子都無法再開心起來了,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再回想起這段灰色的時光,我才發現這時候的自己,真是太脆弱,太像一隻把頭埋進沙子裏、不肯直麵自己內心的鴕鳥了。

“咦,真的是你?”這是喬言見到我時,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那會兒我和馨雅站在香樟樹巨大的陰影裏,喬言自不遠處朝我走來。

他走得很快,眼底藏著一絲喜悅。

“小夏,是你認識的人嗎?”馨雅在我耳邊,用略帶困惑的聲音問道。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然後仔細地回想了一下,確定我沒有見過這個人。而他的表情和眼神,都表明他是認識我的。

這時候他終於走到了我麵前,我再次打量了他一眼。

是個瘦瘦高高的少年,被枝葉切得碎碎的陽光落在他烏黑的碎發上,星星一樣閃閃發光。他的眼神帶著笑意,額頭和鼻尖都綴著汗珠,整個人都透著一股熱辣辣的活力。

“你可能現在還不認識我。”他笑看著我說,“我是喬言,很高興認識你。”

“喂,有你這麽跟女生搭訕的嗎?”馨雅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拉到她身後,小小的馨雅比我矮了半個頭,卻總是這樣站在我麵前保護我。

“這麽搭訕,不可以嗎?”喬言毫無退意,臉上的笑容更加深了一些,“我不太擅長迂回路線,而且學校這麽大,我怕現在不來搭訕,以後就遇不到了。那樣多遺憾?”

“第一次見人搭訕都這麽理直氣壯的。”馨雅被他氣笑了,不過她還是從我麵前讓開了。

喬言再次將目光落在我的臉上,認真地問道:“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們以前……見過嗎?”我有些介意他剛剛說的那句話,他給我的感覺似乎是認識我的,但如果認識,那就不必問我的名字吧!

“大概吧,上輩子的時候。”他嬉皮笑臉地說,“看過《紅樓夢》嗎?賈寶玉第一次見到林黛玉的時候,不就說,這個妹妹好像在哪裏見過嗎?那時候,黛玉也覺得在什麽地方見過寶玉。”

“你以為你自己是賈寶玉嗎?”馨雅忍不住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說不定哦。”喬言微笑著看著馨雅,馨雅愣了一下。

“沒事的話,我們要去寢室了。”馨雅拉住了我的手,將我拉著往後退了一步。

喬言還想說什麽,然而馨雅不打算讓他說下去了

她拽著我就往前跑,跑了一會兒,我回頭看了一眼,卻見他還站在那裏。陽光下,他整個人都透著光似的,見我回過頭,抬起手衝我揮了揮,仿佛我是他很熟悉的舊友。

“到了大學,真是什麽樣的人都有。小夏,一定要注意點兒,不然被人賣了還會樂嗬嗬地幫人數錢呢。”馨雅嘀咕著說,“不過話說回來,那家夥長得還挺帥的。難道說,帥哥都會用這種非同一般的搭訕方式?”

我被馨雅的話逗樂了,開始的悲傷心情,被喬言一打岔,又被馨雅這麽一說,似乎已經暫時被陽光驅散開來了。

但我知道,那憂傷仍然潛伏在我的心裏,隻不過找了一個見不到光的角落,安靜地潛伏了起來。

回過頭來跟著馨雅繼續往前走,當燦爛的日光照進我眼睛裏的一瞬間,我忽然意識到,我剛剛還沒有告訴喬言我的名字。

不過大概,那個叫喬言的男生,也隻是一時興起,或者是惡作劇,所以才會來問我的名字吧。腦海中浮現出那張璀璨的笑臉,心裏某個角落,感覺到了輕微的顫動。

能笑得那樣燦爛,那樣無憂無慮,真讓人羨慕。

我想,我此生已無可能再活得那樣燦爛快樂了吧!

我和馨雅的寢室在一樓,領了床單、被褥等生活用品後,我們就進寢室安置下來。這時候陳朗的電話打了過來,他問我和馨雅有沒有收拾好,如果好了,就去食堂一樓和他會合。

“走吧,餓死了,午飯到現在還沒吃呢。”馨雅抓起寢室的鑰匙,喊了我一聲,快步走出了寢室。

我慢吞吞地跟在她後麵,陳朗應該沒有喊伊秋吧!

如果他喊了伊秋,我是不是應該留在寢室裏呢?

“小夏?”馨雅見我慢悠悠地落在後麵,便停下腳步,等著我走過去,“走快點兒啊!”

“來了。”我應了一聲,咬牙追了上去。

總不能一輩子都躲著伊秋吧!而且不管怎樣,不管曾經發生過或即將發生什麽,她都是我的親姐姐,這一點,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

哪怕除去這一點之外,她還是差一點兒就成為顧白女朋友的人。

是的,我和伊秋之間,隔著一個顧白。

因為顧白的死去,我們變成了水火不容的關係。

懷著有些忐忑的心情走到食堂,找到坐在角落裏的陳朗,在環顧了一圈沒有看到伊秋的身影時,我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雖然來的路上我已經做好了被伊秋指責的準備,但我果然……還是有些不敢麵對伊秋。

“吃飯吧,吃了飯還得去係裏開大會呢。”馨雅笑著說,“陳朗,你沒有喊伊秋嗎?”

03

馨雅的問題一問出口,我明顯感覺到陳朗愣了一下。

馨雅似乎發現了這一點,忙將話題扯開了,她說:“走吧,去買飯吧,來到大學的第一頓飯,還是有些期待的。”

她說完,轉身就往前走。我和陳朗跟在後麵,慢吞吞地往前走。陳朗的手插在口袋裏,瘦高的身形看上去分外俊秀。

曾經這個人的身邊,形影不離地站著顧白。可是現在,顧白已經不可能再站在這裏了。

心裏有點兒難受,剛剛好起來的心情,又一次沮喪起來。

“別難過。”陳朗輕聲說,“開心些吧,小夏。”

“我沒有難過啊!”我深吸一口氣,對他露出一個笑臉,“真的,之前……謝謝你。”

之前在校門口,他給我遞了一張紙巾,盡管那張紙巾被伊秋拍掉了,但我應該對他說聲謝謝的。

陳朗怔住了,不過很快反應過來我為什麽道謝,輕笑了一下說:“幹嗎這麽客氣,我們之間……不用這麽生分的吧?”

我沒有說話,因為一時間我不知道要說什麽好。明明顧白還活著的時候,我是最活潑的那一個,永遠有說不完的話,永遠不知道憂傷難過是什麽。可是顧白不在了,像是將我的快樂和喜悅也一並帶走了。

走到買飯的窗口,馨雅已經買好了飯,她端著餐盤走過我身邊的時候說:“我先去找個位子,你們快點兒。”

“好。”我應了一聲,隨便買了幾樣飯菜,端著餐盤朝著馨雅挑的位子走去,然而才走了幾步,就聽到一個充滿活力的聲音傳過來。

“咦?我們還真有緣分,這麽快,又遇到你了。”是喬言,他手裏端著餐盤,一雙漆黑的星目灼灼地看著我,臉上帶著燦爛的微笑。

他端著餐盤朝我走來,那樣子,像是要和我們一起吃飯。

“這是?”跟在我身後的陳朗不解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我是喬言,你好。”喬言做了一個自我介紹,然後端著餐盤在馨雅的斜對麵坐下。

陳朗的眉心似乎皺了皺,他端著餐盤在喬言身邊坐下,這麽一來,我隻有喬言對麵的位子可以坐了。馨雅像是意識到了這一點,連忙站起來,端著餐盤挪到了喬言對麵,她抬起頭,很得意地對喬言露出一個挑釁的微笑。

喬言也不在意,臉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燦爛了一些。

我默默地在陳朗對麵坐下來,瞬間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大家都沉默著,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隻是埋頭吃著自己的飯。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喬言打破了沉默。

他說:“你們以前都是一個高中的吧?”

“是,我們是很好的朋友。”這一次不是馨雅先開口,而是陳朗接過了喬言的話頭,“你似乎不是我們學校的吧?”

“是啊!對了,我還是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喬言忽然想起剛剛沒有問到我的名字,便笑著對我說,“我剛剛還在沮喪呢,不過看樣子老天都在幫我,你要是不告訴我名字,我們肯定還會偶遇的。”

“這是什麽道理?”我忍不住問,“還有,你為什麽這麽執著地想知道我的名字?”

“因為我覺得,我對你一見鍾情了呀!”他眉眼彎彎,笑得很燦爛。

明明是這麽輕佻的話,眼神卻一點兒都不輕浮,反而在那星海一樣漆黑的眼眸裏,藏著一抹認真。我忙將視線挪開,怕自己一不小心溺死在那雙眼睛裏麵。

喬言說完這句話,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馨雅和陳朗,尤其是馨雅,看怪物似的看著喬言。

“喂,你真的假的啊?”馨雅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不可思議,“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兒大啊!”

喬言緩緩地將視線從我臉上移開,微笑著看著馨雅,說:“你怎麽會以為我在開玩笑呢?之前我就沒有開玩笑啊,我一直都很認真的好不好?”

馨雅一臉糾結,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麽,最後隻嘀咕了一聲:“這不科學,這很不科學啊!”

“愛情本就不是一件講科學的事情嘛!”喬言說完便不再看著馨雅,繼續看著我的臉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

我的心情說不出的微妙,若是換個地點,我都要覺得這個人是神經病了。

“伊夏,我叫伊夏。”我想了想還是告訴了他我的名字,“那個……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不要再這麽理所當然地說出我對你一見鍾情的話。

“哦,如果你不喜歡的話,那我以後就不說了。”他倒是很配合,“我們交換一下手機號碼吧!或者留個微信、QQ之類的聯係方式?”

“這個就不用了吧!”這個時候,陳朗插進來說道,“大家剛認識,還沒有熟到可以隨便交換這些很私人的信息的程度吧?”

我很感激地看了陳朗一眼,他很從容地坐在那裏,神色自始至終都很淡定的樣子。

喬言愣了一下,聽了陳朗的話之後,略微思考了一下,跟著他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一臉“你說得很有道理”的表情。

“的確,才第二次見麵,那就下次吧!伊夏,如果下次再偶遇到你,你就一定得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哦!”

他說完衝我們燦爛一笑,然後端著已經空了的餐盤站起來朝出口走去。

走了幾步後,他停下腳步,回頭衝我們揮了揮手說:“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吃。”

我們默默地目送喬言離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我們才收回視線。

“這個人還真是……”馨雅有些唏噓地說,“他不會真的對小夏一見鍾情了吧?”

“應該隻是開玩笑的吧。”陳朗淡淡地說道,“畢竟現實裏,哪裏有那麽多的一見鍾情?”

“可是那樣的話,他為什麽會跑來搭訕呢?像他那樣的男生,應該不愁交不到朋友吧?”馨雅顯然想得比較多,她推了推我的手臂說,“小夏,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感覺這個叫喬言的男生,他好像真的沒有在開玩笑。”

“吃你的飯吧。”陳朗拿著雞腿塞進了馨雅的嘴巴裏,“不是說吃完了飯,還要去係裏開大會嗎?”

“嗚嗚嗚……”馨雅想說什麽,奈何嘴巴裏堵了一個雞腿,以至於說了什麽,根本沒人聽明白。

不過這麽一打岔,剛剛的話題就岔開了。

我一言不發地吃完了午飯,心裏的困惑感卻越來越濃烈。

那個叫喬言的男生,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呢?

陳朗說,現實裏哪裏有那麽多的一見鍾情,可他不知道,其實是有的。因為曾經的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就對顧白一見鍾情了。

04

第一次見到顧白,是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他是姐姐的同學,已經念六年級了。

我仍記得那天是周末,秋蟬趴在枝頭叫個不停,刺目的陽光透過枝丫,在地上留下斑斑駁駁的陰影。那天我要去圖書館看書,偏偏爸媽都沒有時間送我去。而就在這時候,姐姐推著自行車走了出來。

“來吧,我正好和同學約好了去音像店買英語課要用的CD,我把你送到圖書館。”姐姐笑著招呼我。

那時候的伊秋,溫柔體貼,是我引以為豪的姐姐,還沒有變成現在麵目猙獰的模樣。

我坐在姐姐的腳踏車後麵,姐姐將車踩得仿佛要飛起來,清脆的鈴鐺聲回**在巷子裏,斑駁的樹蔭在她連衣裙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影子,她長長的頭發被風吹起來,掃在臉上癢癢的。

她載著我,一路衝向音像店,因為圖書館比音像店遠,她要去和約好的同學說一聲,然後再送我去圖書館。於是就在音像店外麵,我第一次見到了顧白。

街邊碩大的榕樹在地上留下傘蓋似的陰影,音像店在放著一首莫文蔚的老歌《盛夏的果實》,而白襯衫的顧白,背依著青灰色的磚牆站著。他聽到腳踏車的鈴鐺聲便抬起頭來,正巧那時我的視線朝他望去,於是我們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了。

那一刹那,我似乎聽到了花開的聲音,有什麽東西,落在我懵懂的心底,然後一直潛伏著,很多很多年後,當我意識到我喜歡顧白的時候,我努力回想是什麽時候覺得他是那麽特別,那麽不一樣的,想到最後,我覺得自己是個笨蛋。

為什麽要困惑呢?

就是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啊!

“顧白,你已經到了啊!”我正在想,這個溫柔得像一團青蓮的少年叫什麽名字,姐姐就笑著喊了出來,“我還以為我是第一個到的呢。”

“誰說你是第一個?你遲到了好不好?”馨雅從門後麵探出頭來,她的模樣和顧白很像,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差點兒誤以為她是顧白的雙胞胎妹妹,因為沒有張開眉眼的少女,和那個少年,有一雙近乎一模一樣的眼睛。

“怎麽可能?我看好了時間啊。”姐姐從自行車上下來,她看了下時間,叫了起來,“呀,我的手表沒電了!”

“哈哈,伊秋,你這個大笨蛋。”馨雅笑著,將在書店裏麵聽CD的陳朗喊了出來,“陳朗,我就說吧,伊秋是個超級大笨蛋!”

我站在姐姐身後,看著他們笑笑鬧鬧的,心裏有一絲小小的羨慕。

真好啊,他們看上去是那麽的快樂,不像我,平時有時間就在學習,而和我要好的同班同學,也都是班上的尖子生,從來不會在周末的時候約著一起出來玩。

“伊秋,你身後的小女孩是誰啊?”顧白發現了不說話的我,像是看出了我的向往似的,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小學時候的我,雖然隻比姐姐小一歲,可是身高比姐姐矮了將近一個頭,看上去要小姐姐好幾歲的樣子。

“我不是小女孩,我是伊夏。”我歪著頭看著顧白。

顧白愣了一下,隨即眼睛一亮,他說:“原來你就是伊秋的學霸妹妹啊,我知道你,每次都考年級第一的。”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原來他知道的嗎?

“哎喲,一直聽伊秋說自己有個學霸妹妹,今天可算見到了。”馨雅這時候撲過來走到我麵前,她隻比我高了一點點而已,“伊秋,你終於舍得把你妹妹帶來跟我們一起玩了嗎?”

“你別鬧她。”伊秋笑著說,“我要送她去圖書館,你們別打擾她學習。小夏和我們不一樣,她最喜歡學習了,要是考不到第一名會哭鼻子的。”

“可是一直學習,有什麽樂趣啊?”馨雅說,“學習也不是生活的全部,適當的娛樂也很重要啊。”

“不能讓你們帶壞我妹妹。”姐姐將我擋在身後,她和顧白他們說了一聲,然後就推著腳踏車掉了個頭,“走啦,小夏,我送你去圖書館,到時間了我去接你。”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顧白仍舊靠在牆壁上,陳朗站在他身邊,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他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些什麽。而馨雅,她衝我做了個鬼臉,一副鬼靈精怪的模樣。

“姐姐。”我抓著姐姐的腰,輕聲喊了她一聲。

“嗯?”姐姐應了我一聲。

“他們都是你的好朋友嗎?”我問。

姐姐笑著回答我:“是啊,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顧白、陳朗,還有蘇馨雅,都是我重要的好朋友。”

我仰頭看著碧藍的天空,那一絲小小的羨慕,慢慢地醞釀成了向往。真好啊,我也想像姐姐那樣,有那樣一群朋友。

“顧白和蘇馨雅,他們是雙胞胎嗎?”我不解地問。

“不是哦,你怎麽會這麽問啊?他們長得完全不一樣啊。”姐姐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了我一眼,“不過他們雖然不是雙胞胎,但也有

關係的。顧白是馨雅的表哥,而陳朗是和顧白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們都是一個班級的。我和馨雅處得好,於是顧白和陳朗,也和我處得不錯。”

“原來是表哥。”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們會那麽像。

“是啊,是表哥。”姐姐說,“而且他們好像原本就不像吧,至少我沒看出來他們哪裏像。”

“不會啊,我第一眼看到他們,就覺得他們長得特別像。姐,你不覺得他們的眼睛長得一模一樣嗎?”我問。

姐姐愣了一下,然後仔細地思考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還真沒注意呢,一直都沒太仔細看顧白的長相,一會兒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

這麽說著話,圖書館已經近在眼前了。姐姐將我放在圖書館前麵,說好下午四點鍾的時候來接我回家,然後就蹬著自行車,一陣風似的遠去了。

她的裙擺揚起來,漆黑的發絲,額頭上的汗水,都顯得那麽有活力。

真好啊,我望著她的背影,真羨慕姐姐,可以那樣充滿活力地活著。一直以來,她都是我憧憬的存在,我想成為姐姐那樣的人,哪怕成績不好也沒關係。因為她是那麽快樂,快樂得像是感受不到這個世界的憂傷。

很多很多年後,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後來一度我成為了姐姐那樣的人,可是姐姐變成了當年的我。

到底是在哪裏出了錯?

等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和姐姐之間,已經再也回不去這樣融洽的時光了。

隻是這一次偶遇,讓我萌生了跳級的念頭。

真的很想和姐姐的好朋友們也成為好朋友啊!

後來,因為一個契機,我就真的央求了爸爸媽媽,讓他們同意我在期末的時候和姐姐他們一起破格參加小升初的考試。一向對我有求必應的爸爸媽媽也覺得我成績足夠好,六年級跳過去也可以讓我節省一年的學習時間,所以找了校長談這件事。

因為一直以來我都是出名的學霸,年年穩拿第一,校長稍微考慮了一下,便毫無懸念地同意了爸爸媽媽的提議。

那一年,我也沒讓他們失望,和姐姐一起考入了理想的中學。

05

九月的陽光,仍舊熱辣辣的,照得人懶洋洋的,很想躲回寢室去睡覺。

馨雅拉著我在一排一排的教學樓裏,尋找我們係的大教室。

教學樓裏,走來走去的都是大一的新生,臉上還掛著高中時代的青澀和孩子氣,但這種青澀,隻需要短短的幾個月就會褪得幹幹淨淨。

長大,其實也不過是一眨眼的事。

好在我們的教室不難找,進大教室的時候,裏麵已經有很多人在了,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興奮,交頭接耳地忙著互相認識。一個大大的階梯教室,硬是吵成了菜市場。

“我們係男生還不少啊!”進了教室之後,馨雅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我掃了一圈,的確是這樣,我和馨雅的專業,男生女生還算平衡。聽說有的專業,一眼望去,大多數都是女生。

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我和馨雅臉上,其實這種目光我並不陌生。雖然我並不想自吹自擂,也並沒有自我感覺良好,但是爸媽的良好基因,很好地傳給了我和姐姐。

在上中學的時候,我和姐姐在學校就挺有名的。因為我們是姐妹,又念同一個班級,我就算跳級,也每次考試總能考第一名。再加上姐姐那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不知道讓多少男生將她視為夢中情人。

想到這裏,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原本及腰的長發,現在隻到耳邊了。

小時候,姐姐一直都是長發,而我總是假小子似的,留著不過耳的短發。開始留長發,是上了初中之後的事情。

還記得當時我和姐姐他們一起參加升學考試,考上了之後去學校報到,碰到了她的那些好朋友。

“真厲害啊,小夏。”顧白站在我麵前笑著對我說,“比我們都小,卻跳級和我們念一個年級。”

“沒,沒什麽啊!”我心裏其實很緊張,但臉上露出無所謂的表情,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淡然一些。

顧白抬手敲了敲我的額頭,他說:“真是個不坦率的小女孩,高興的時候就笑,難過的時候就哭,為什麽要將自己真正的情緒藏起來呢?”

“我才沒有!”我嘴硬地否認,“還有,我不是小女孩,我是伊夏。”

“好好好,你是伊夏。”顧白莞爾一笑,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遞給我,“作為我們變成同學的禮物,送給你。”

我的心髒不知怎麽的,突然之間,“撲通撲通”跳得特別厲害。我的手握成了拳頭,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因為長到這麽大,除了姐姐和家人,我還沒有從別人那裏收到過禮物,尤其還是男生。

顧白伸手拉住我的手,然後輕輕打開我握緊的拳頭,將手裏的東西放進了我的手裏。

他說:“就說是個不坦率的小女孩。”

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話到了嘴邊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躺在我掌心的,是一隻晶瑩剔透的水晶發卡。

他說:“小女孩,把頭發留長吧。”

“我才不要!”我說完,抓著發卡就跑掉了。等到跑出去很遠很遠,我才發現自己的臉很燙很燙。低頭看著手心的發卡,我在心裏嘀咕了一聲:誰要留長發啊!

那種麻煩的事情,會浪費我很多學習的時間的!

然而我的嘴角,卻無意識地往上翹了起來。從那之後,我沒有再去剪過頭發,時光荏苒,一頭假小子的短發,在中考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及肩的中長發。我的頭發長得很慢,三年的時間,也不過隻長了那麽一點點長。

“在發什麽呆啊?”這時候馨雅輕輕推了我一下,她的語氣有些激動,“快看,我們的輔導員真帥!”

我的思緒從回憶的泥潭裏回到了現實,順著馨雅的目光望去,隻見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臂彎裏攜著一本花名冊,正好走到了講台邊上。

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細長的狐狸眼藏在眼鏡背麵,單薄的嘴唇一彎,露著一抹微笑。

不知道為什麽,第一眼看到這個人,就讓我覺得這個人應該是個很腹黑陰沉的家夥。

很多女生都很激動,紛紛交頭接耳地討論這個帥帥的輔導員。

我卻一直盯著他的嘴巴,總覺得他的嘴巴很像顧白,隻不過顧白的微笑給人溫暖的感覺,而這個人給人狡猾的感覺。

“我知道我很好看,不過你們應該更想知道我的名字吧。”他開了口,聲音很清潤,很符合他的長相,他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兩個字“顧白”。

我猛地僵在了那裏,然而在我僵住的時候,他手下的動作沒有停,在白字的右側繼續寫著,最終落筆的時候,黑板上留下了“顧皎”兩個字。

我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浮出一層冷汗,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我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克製自己的感情,可是不過是兩個相似的名字,就讓我如坐針氈,情緒像脫韁野馬似的失控。

後麵他說了什麽,我完全沒有注意聽,腦中亂糟糟的。

顧白啊顧白,你知道嗎?在你離開後的第三個月,你的名字,仍然是我不能觸碰的禁忌。

係裏開完會,就是每個班級自己開會。顧皎沒有留在我們班級,他是整個係的輔導員,但同時他還帶我們班級。

第一天的班會,自然是大家自我介紹互相認識為主題,不過除此之外,還要選出班委會的成員。

“班委會成員的選擇,就按照你們進入大學時的名次來吧。”顧皎的目光似笑非笑地從我臉上掃過。

我有些茫然,並不在意他按照什麽標準,因為那和我沒關係,我並不在意誰當班長,誰當學習委員。

然而很快,我就知道這件事與我並非沒有關係。

“伊夏,你排名第一,班長的任務就交給你了。”鏡片背後的細長狐狸眼裏,似乎閃過一抹狡黠的光。

我怔住了,下意識地想拒絕,然而他很快又接著往下宣布其他班委會成員了。

如他所說,他是按照名次來定班委的,雖然這種方法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用了。

然而這猜想毫無根據,所以我很快就將這個想法拋諸腦後了。

眼下重要的並不是這個,而是怎麽和他說,我不想當這個班長。

“馨雅,一會兒你等我一下好不好?”我想了想,決定等班會結束了,單獨找他說一下。

大學四年,我想要的隻是安安靜靜地度過,不想出任何風頭,也不想管任何雜事。

然而等班會結束,顧皎卻急匆匆地走掉了,我坐在那裏,看著黑板上他留下的電話號碼,一時間很茫然,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還是改天再找他說你不想當班長的事情吧。”馨雅見狀說道,“走吧,我們先回寢室。”

我將那串號碼記了下來,然後將手機放進口袋裏,跟馨雅一同走出了教室。不管怎麽樣,我都要說服顧皎,讓他選另外的人當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