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緋聞王子回來了

11月的東京火車站,寒冷滲進空氣裏,盤踞在蒼白天幕下的霧氣仿佛來自每一個星巴克的咖啡杯。站台上和女朋友告別的大一新生上杉廉三郎,第一個發現了鬆崗真一的身影。

他背著一個不太大、棕綠色的背包,就跟他離開時一樣。

鬆崗真一回來了。

上杉廉三郎用手機發布了第一張鬆崗真一回來的照片,之後一個小時內,這所位於東京澀穀區邊緣的著名高等學府的校園社區BBS緋聞王子版裏出現了15個關於鬆崗真一回來的主題。

鬆崗真一出現在浦東區的星巴克裏,他喝了一杯咖啡,用了10分鍾。天哪!他看上去還是那麽帥,身材棒極了!——蘋果1982

鬆崗真一來到了東方明珠廣場,他在這裏用爆米花調戲著路過的金毛獵犬,嗬嗬……很孩子氣的舉動。對,我看見了他的酒窩。真不敢相信他是那個鬆崗真一,混蛋鬆崗真一。——綠眼Girl

鬆崗真一……他好像又長高了。看,他的手臂,我能夠看到襯衣下他顫動的肌肉……

鬆崗真一……

鬆崗真一!

鬆崗真一回來了。

“咚咚……”

冰室達也睡眼朦朧地從他**不知從哪裏帶回來的幾個哥們兒中間爬起來,隨手抓起一件外套裹在腰上,走過去打開門。

“嗨!”棕色的長發散落在額上,劉海下鬆崗真一的眼眸就跟六個月前他離開時一樣純淨,他大大地微笑著,嘴角幾乎都可以觸及到酒窩。

“真一?”

“達也,我回來了!”

“哦,真一!”

冰室達也用力地抱住眼前這個大個子男生,胯上隨手抓來的女友的粉紅色LV外套應聲落下,也就是說他**了,但這真的一點兒都不重要。

鬆崗真一回來了。

冰室達也以為他會永遠消失,但是顯然,鬆崗真一是不會輕易服輸的!

“我們去喝兩杯,或者吃點什麽?當然,你請客!哦,你得好好補償一下我,我甚至因為你的離開而禁欲了好幾個月!”冰室達也在浴室裏一邊洗澡一邊扯著喉嚨大聲喊話。

鬆崗真一癱坐在沙發上,喝著一罐才打開的啤酒。他隻穿了襯衣和皮夾克,現在感覺有那麽一點點冷了。

失去的六個月時光就好像露珠從葉麵上落下,除了一行濕冷外,其他的什麽都沒有。鬆崗真一甚至已經不記得姍妮的臉長什麽樣了。

因為睡了別人的女友而被剝奪一切,這不是不公平的問題,這是一個陰謀,而她隻不過是一個充當關鍵棋子的倒黴蛋而已。鬆崗真一咽下一口啤酒,試圖將那些他逐漸整理清晰的思緒轉化成語言。

冰室達也從浴室裏走了出來,下半身裹著一條灰色的浴巾。

“決定好了嗎,帶我去哪裏享受我的午餐?在你開口前,最好謹慎一點兒。看……”冰室達也指著他身上的浴巾說,“這條浴巾我已經用過100次了,沒有洗過,我想它塞進你嘴裏的味道一定很棒。”

“那你還用它?你確定你明白洗澡這個詞的意思?”鬆崗真一笑著說。一切都跟他離開前一模一樣,沒有變化,除了他已經從最炙手可熱的校園偶像變成了人人唾棄的卑鄙小人。

鬆崗真一又咽下一口啤酒,微涼的感覺從喉嚨一直滑到胃,但是他知道再多的啤酒、再多的冰冷都無法澆滅他內心的火焰——複仇的火焰。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王國被人用腳踩得粉碎,而忍氣吞聲下去,這不是鬆崗真一。他回來隻有一個目的,讓那個暫時得意的家夥徹底完蛋。

“聽著,達也,我不是為了完成這討厭的學業,拿到一份畢業證書回來的!你知道,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但是,老兄,這些糟糕的破事,你能夠等到把我喂飽了再跟我說嗎?”冰室達也皺起臉抗議,“我很餓!而且至始至終我都站在你這邊,為此我也被趕出了學生會好不好?你知道離開了學生會,認識外校女生的機會會少很多嗎?”

“哦,這個我不知道。說起來,達也,你需要收斂收斂。”鬆崗真一笑著說。

而冰室達也的回答終結了他的笑容:“我不需要一個醜聞男主角來為我的私生活說教。”

“那是一個陰謀,為什麽你們都不相信我!”

“就算是高倉慎導演了這一切,但是那天晚上沒有把持住自己,和姍妮亂來的人是你!如果那天夜裏,你能夠保持清醒,不讓你的小兄弟降低你的智商,那麽一切都還會停留在‘謀’這個階段,你還能和高倉慎為那些亂七八糟的權力鬥爭!但是,瞧,你幹了什麽?你上了那個乖寶寶赤川月影的女友姍妮。好吧,我們都知道姍妮喜歡的人是你,但是見鬼,那一天那一夜她的男朋友還是赤川月影,月影還是你的好哥們兒,你的好搭檔,事實如此,你就不能上她!但是你上了!你成了學校裏的醜聞男主角!之後你幹了什麽?你逃走了,六個月!六個月裏發生了什麽,你知道嗎?你關心嗎?啊!”

“抱歉,達也。”鬆崗真一試圖挽救這次談話,但是不可能。

“抱歉?我需要的不是抱歉,真一!”冰室達也的憤怒轉化為那條髒兮兮的浴巾,直接砸在鬆崗真一的臉上。

“六個月裏,辦那次倒黴聚會的森田不再是學生會的主席了,他已經畢業去社會上閑逛了。哦,我很想跟你說,他不是因為你的原因而被係主任取消直讀博士的資格的,可惜很抱歉,事實如此。村上和我都被迫離開了學生會。哦,你也許不大想聽學生會的事吧,說實話那些爛人我也挺煩的,但是如果你有興趣知道現在學生會的老大是誰,答案是……”

冰室達也雙手比向鬆崗真一,鬆崗真一恍惚中覺得他的手指就是手槍——他當然能想到現在誰才是學生會之王。

“你猜對了!高倉慎,高倉慎!那個陰險狡詐的家夥現在是學生會的主席!我希望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鬆崗真一無助地望向冰室達也,他希望達也可以住口,但是他明白他沒有那個資格。就跟達也說的一樣,他把一切搞砸了,然後他逃離了這裏,在衝繩的陽光沙灘上把自己的皮膚曬成了漂亮的古銅色。

“你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對吧?”冰室達也走近鬆崗真一,把他的腿放到他的麵前。他的膝蓋內側有一條不易察覺的疤痕,淡粉色,也不太長,不過它出現的位置說明了一切。

“高倉慎的哥們兒覺得在酒吧裏放倒我可以讓他們更加團結,而事實證明確是如此。來來來,快來恭喜我,我已經退出校田徑隊了。哦,好像有人說過冰室達也是那個……什麽大學生聯賽的什麽未來之星?哦,我想那些話現在都是大便,你說呢?”

“達也……”鬆崗真一抬起頭,迫使自己不去逃避冰室達也的視線,然後他說,“正因為這樣,我要複仇!”

一記老拳狠狠地砸在了鬆崗真一的臉上,冰室達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森田君在忙著畢業的事,他沒空出來給你接風了,真一少爺。”冰室達也一邊擺弄著手裏學校周邊酒吧提供的劣質薯條一邊頭也不抬地繼續說,“還有慎吾,他現在是標準的宅男,沒有人能把他從電腦前拖開。你知道他那人對研究生沒興趣,好不容易參加了學生會,卻遇到這檔子事,還真他媽晦氣。”

“哦。”如果是六個月前的鬆崗真一一定會為冰室達也的冷嘲熱諷和他大幹一場,但是正如前麵所說,那是六個月前的鬆崗真一。

“你想怎麽樣?”冰室達也側過頭問他。

鬆崗真一聳了下肩,聲音有點沙啞:“我不知道。也許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學生公寓不適合我……”

“也沒有人願意自己的室友是那個鬆崗真一!”冰室達也諷刺道。

“也沒有人願意自己的室友是那個鬆崗真一。”鬆崗真一附和地說,笑了笑,視線的焦點懸在吧台內的半空中。

“好吧,你打算在學校周邊找個地方住下來嗎?原宿區的房租貴得要死,不過你鬆崗真一大少爺不在乎。然後呢?”

“然後……”鬆崗真一本能地揚了下眉毛。他還沒有打算。他沒想到六個月時間過去了,當他回到這裏,他的名字還在人們的口中流傳。

“啊哈……”過了好一會兒,鬆崗真一應付地咕噥了一聲。

“然後?就沒有了?”冰室達也跳了起來,“這就是你的複仇計劃?找個地方住下來,然後……啊哈?”

“啊哈?現在隻有啊哈,我想之後我會有計劃的。”鬆崗真一苦著臉說。

的確,這就是他的計劃……

“真一,我有更好的計劃。”冰室達也的聲音忽然低了好幾度,陰冷的光從他不屑地眯著的眼睛裏射出來,立刻讓鬆崗真一的喉嚨緊張得幹燥了。

“更好的計劃?”

“對,就是為你找一個好房子。”冰室達也在手機上找到校園BBS留言板上的一條信息放到鬆崗真一的麵前。

40年代的破舊公寓尋找合租室友

能夠忍受無暖氣的原始社會生活,能夠忍受經常性無熱水,能夠忍受樓上的山田一家(注:山田爸爸的種族是大倉鼠),能夠忍受自製衛星天線帶來的絕佳電視效果,能夠忍受無網絡服務,能夠忍受從凶殺現場淘來的高檔二手家具,並且能夠忍受此公寓曾經就是一個完美的凶殺現場(注:還是分屍案哦),最後能夠忍受室友從晚上12點到第二天中午12點絕對不能被打擾的怪癖,請聯係我:55540113。霧山優。

重要提示1:山田一家喜歡散步,所以你會經常有機會見到它們。

重要提示2:女性不要輕易嚐試該公寓,雖然我是傳統保守的超級好女人,但是已經有58名女同誌用尖叫打擾過我了。本小姐提供心理谘詢及醫療服務,但並不提供驅逐蟑螂和山田一家的服務,以及,凡是在晚上12點到第二天中午12點尖叫的人都會被處以極刑。

重要提示3:垂涎本小姐美貌的男性也請不要輕易嚐試本住宅。本小姐來頭極大,而且空手道黑帶!

“這是什麽?你要我住到這裏去?達也,這個房子沒有暖氣,你注意到了嗎?這是東京不是非洲!而且本小姐本小姐的,那房子裏住了個什麽人啊?”鬆崗真一難以置信地看著冰室達也,仿佛他是外星人。

而冰室達也幾乎把他一個月的認真值都用在此時此刻的表情上了。

“你是認真的,達也君?40年代的凶宅,還沒有暖氣、熱水、電視,甚至網絡!當然它有山田一家,和一個來頭很大的本小姐,拜托,我以為你對我恨的程度,最多讓我住在你家隔壁,每天聽你叫春的聲音!”

“我是認真的,真一。這個公寓是霧山優的公寓。”

“誰是那個啥霧山優啊?”鬆崗真一幾乎在尖叫。

“如果這個學校裏還有一個人能夠讓人渣鬆崗真一重新變身,相信我,那就是霧山優!”冰室達也堅定地告訴鬆崗真一。

冰室達也一定在玩我!鬆崗真一的心在控訴。作為素來對生活質量要求頗高的鬆崗家大少爺,學生宿舍已經是他可以承受的底線了。請注意,那底線還不是一般的學生宿舍,是東邊的牆壁必須有碩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海景的學生宿舍。作為仙台有上百年曆史的名門——鬆崗投資的唯一繼承人,鬆崗真一確實有資格被稱為王子,起碼在六個月前。

而現在矗立在鬆崗真一麵前的房子則坐落在學校旁邊最後一條老巷子裏,潮濕的陰溝邊。它東邊的牆壁上還有以變異螳螂為主題的惡心塗鴉,外加幾根暴露在牆體外的深褐色鋼筋。

好吧,可以忽視這座房子整體向右傾斜30度,那絕對是鬆崗真一的幻覺,你知道這裏是東京,鈔票和空氣都含有讓人致幻的香水味;還可以忽略它的大門上畫著一個大大的長了滿臉痘痘的機器貓,你知道機器貓臉上眾多痘痘中最惡心的一個剛好就是門鈴的位置——說實話,那顆紅色的小點樣的門鈴和痘痘還挺像的;最後還可以忽視整棟房子都在跟隨著獨立搖滾的噪音吉他聲顫抖,二樓玻璃都快掉下來了,忽視以上這些東西,好吧,這所房子近乎完美!

鬆崗真一顫抖地抬起手,用意念說服自己去觸碰門上那個機器貓的大痘痘。

“叮當。”

沒有人應門。鬆崗真一強行催眠自己,再摁了一下,依舊是安靜的。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鬆崗真一說服自己。如果不是複仇的欲望太過強大,見到這所房子的第一秒,他就已經將此半徑5公裏範圍都納入科波拉病毒隔離區了。

“叮當!”

“我說過中午12點前,按門鈴的人都去死!”略帶沙啞的尖利咆哮聲襲來,緊接著是一連串讓房子跳踢踏舞的跑步聲,門被來人粗暴地拉開。

鬆崗真一揚著眉毛,保持著O的表情愣住了,那個……這裏還不算太糟,至少霧山優住在這裏。

霧山優有一雙他出生以來見過的最美的大眼睛,眼眸是墨水滴進純淨的泉水裏時,剛好有月光傾瀉而下的顏色。雖然她帶著一副超級大的眼鏡,但是如果這個越來越熱的世界上還有一個角落是赤道中心最白熱的陽光都不能蒸發的,那就是霧山優的眼眸。

鬆崗真一意識到他太過專注於那雙具有滲透力的眼眸時,他的腹部已經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

“還我的**!變態!”怒吼過後,鬆崗真一發現自己正被眼前那個明顯比自己矮上整整一尺的瘦小女子揪著衣領提起來,撞到了牆壁上。

整個房子都在顫抖,嗯……還有一塊蛋撻大小的磚塊掉下來差點砸到了鬆崗真一的腦袋,但是……忽略這些吧!

鬆崗真一甚至沒來得及介紹自己,就要被眼前這個貓一樣的小姑娘用衣領絞殺了。

“渾蛋!這個月我已經買過十打**了!你這個該死的變態,這麽喜歡本小姐的廉價**,為什麽不自己去超市多買點!渾蛋!”

“內……呢……哦……”鬆崗真一想要解釋,但是他已經都可以看到釋迦摩尼的聖光了,腦子裏閃過的最後一句話是:大姐,殺人是犯法的!

之後,自保的本能戰勝了愛護女性人人有責的精神,他用一個漂亮的絞手技,反剪住對方的雙手,用蠻力拉開——鬆崗真一對他的肌肉有充分的信心——然後拉住對方的胳臂向前,一個漂亮的過肩摔。

更大的土塊在離鬆崗真一頭頂不到一厘米的地方落下。鬆崗真一正要慶幸自己逃脫絞殺之後又沒有被砸死,樓道上的吊燈立刻對他的樂觀羞澀地說了一聲不。

吊燈整個掉了下來,正中鬆崗真一的腦袋,鬆崗真一最後的感覺就是他的手肘似乎砸到了地上一個還在呻吟著的溫熱物體上。

時間總是在花開花落中流逝,那是故作高雅的屁話。時間根本就不認識花是什麽!它管你們這些人幹嗎,無聊!

鬆崗真一覺得有一雙友好的、又黑又大、睫毛還很長很長、非常單純非常……聖潔的眼睛在望著自己。多好的眼神哪,一看就是好相處的家夥,他想這就是山田先生了吧。

一隻一尺長的大老鼠正蹲在他的胸口瞪著無辜善良甚至……聖潔的大眼睛望著他,下一步,他想它是不是要給他一個蘇醒之吻呢?

“哦,山田……從老娘的胸部滾開!”沙啞而抑揚頓挫的聲音從鬆崗真一身邊傳來。他看到了什麽?一隻……一尺多長的大老鼠正依靠在他的肩膀上真誠地打量著他身邊的那個人。

“那是山田?”鬆崗真一已經被科波拉病毒感染的腦袋迫使他迸出這樣一句話。

“嗯,這才是山田,而那……”霧山優用她特有的方式——調集她的長睫毛略微傾向了鬆崗真一身上的大家夥,“那是山田的長子,前幾天搞了他弟弟女人的死真一君。”

“死真一君?”鬆崗真一意識到他沒有出現幻聽。

“嗯,鬆崗真一。”霧山優不以為然地說,“就是學生會裏那個和赤川月影的女朋友上床,然後逃跑的大帥哥、大少爺,你知道的。拜托,大哥,他在學校裏很有名好不好!”

“哦……鬆崗真一。”有一位哲人說過有時候你隻能傻笑,鬆崗真一此刻就隻能傻笑。

“哦,你該知道,我不是那個偷你**的家夥……”鬆崗真一覺得首先他得解釋這個。

“我現在知道了!”霧山優一邊說一邊驅趕那兩隻遲遲不願離去的老鼠。

“你現在知道了?為什麽?”

“因為那個漂亮的過肩摔!還有你施瓦辛格一樣的上臂肌肉!”語氣裏明顯帶著受挫的不滿,但是霧山優還是向那個腦袋正在流血而自己並不知道的鬆崗真一,伸出了自己友好的手,“如果你看上了我,你完全可以過來用肌肉強迫我,是吧,野人兄弟!”

這個妞很猛,比男人還男人,而仙台的王子真一君喜歡溫柔的傳統日本女性。鬆崗真一在疼痛中勉強總結道。

“我想像你這樣一個……嗯……”霧山優昂著頭瞧著那個比自己要高大很多很多的家夥,不知道怎麽更不爽了,對鬆崗真一說,“又高又帥的家夥,不會是新的牛奶推銷員吧?或者,我不需要遊戲卡或者買保險。”

“哦……不!不!”鬆崗真一覺得腦袋有點昏昏沉沉的,特別是搖頭的時候還有點痛,“我……聽說你想找個室友。”

話音落下。

兩個人的視線幾乎同時在一地的天花板殘骸,歪斜地躺在地板上的吊燈,還有樓梯旁邊正做著家庭聚會的山田一家上做了次巡遊。然後,霧山優望著鬆崗真一,左眼上方線條有點像費雯麗的漂亮眉毛輕輕地挑起來,再挑起來一點點。鬆崗真一昏昏沉沉的腦袋裏想著,霧山優的樣子比那個30年代的好萊塢女明星還要好看,雖然她真的很猛。

“你是來租房子的?”

“嗯……”

兩個人都顯得很沒有底氣。於是他們決定再來一次。

“你是來租房子的?”

“嗯……”

好吧,依舊很沒有底氣。如果山田一家考慮在這個已經夠亂的時候從地板上稍微消失那麽一分鍾,或許霧山優和鬆崗真一可以做到更好。

“好吧,我想,我應該簡單地跟你介紹一下這所公寓。”霧山優露出牙齒笑了一下,做出輕鬆的表情,除了她正在走同邊路外,其他都很好,“順便說一句,你的後腦勺在流血。”

“哦?”鬆崗真一麻木地摸向後腦勺,掌心轉回來的時候果然有點紅,“難怪我覺得有點暈,還以為是被你的眼睛電到了。”

“老天,我們得說好……做我的室友第一條規矩是,不準用武力強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行嗎?”霧山優一臉擔憂地說。

“強奸……當然不會!”鬆崗真一立刻搖頭。

“不對,不對!”霧山優這回是認真地說,“我的言外之意是,不要試圖追我哦!我不和比我年紀小的男生談戀愛,一夜情也不行!我要考博士,很忙很辛苦,而且年紀小的男生都是傻瓜。浪費時間浪費感情的事,不要來找我!”

當然不會!霧山優看上去挺不錯,但是她絕對不會是合適的女朋友選擇對象。第一她太凶猛,第二她是真一遇到過最古怪的人。

鬆崗真一連忙猛點頭,這讓他差點昏倒直接從樓梯上栽下去。霧山優扶住了他的一邊胳臂:“我真的隻是開個玩笑。”

“我也隻是……你知道,玩笑。我喜歡年紀小的女孩子。”鬆崗真一解釋說,臉上本能地換上無辜表情——不過他確實摔糊塗了!

霧山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是啊,我老了……先別說那個了。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應該先處理一下你的腦袋。”霧山優忽然轉過身很認真地說。

鬆崗真一沒有發現那一刹那從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裏閃出的寒光。

“哦,好啊!”

“哦,老天!拜托你輕一點兒,哦,不行,那裏不行!”

“寶貝,我已經很溫柔了!你就不能再忍耐一會兒?我保證隻要兩分鍾就OK了!”

“兩分鍾?啊……天哪,不要再繼續了……哦……疼……天哪……”

“我馬上就好了,哈!”

……

“完成!”霧山優興奮地舉著小鏡子讓鬆崗真一去看另一麵鏡子裏他的後腦勺。鬆崗真一肯定……萬分肯定地相信他頭上的傷口絕對沒有達到需要縫針的程度,但是現在那裏……一個一厘米長的傷口被密密麻麻地縫了11針,還是在沒有打麻藥的情況下——因為霧山優說她找不到麻醉劑了。

霧山優整個人都被愉悅的紅光包圍。人太開心時往往會犯下不應該犯的錯誤,霧山優哼著歌從櫥櫃裏找出一瓶注射用藥品,拿刀尖弄開倒進了一盆很香的不明黃色混合物中。

“你不是說你找不到麻醉劑嗎?那麽這是什麽?”飽含火藥味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霧山優瞥見那個本應該被遺棄的空瓶子已經不見了。

它當然正被鬆崗真一緊緊地握在手裏。

鬆崗真一的憤怒可想而知:“你說沒有麻醉劑的!那麽這個呢?”

“我能怎麽辦?這是我最後的一瓶!”

難以想象,這個擁有天使眼眸、嘴巴還水嫩得讓鬆崗真一動心、好看得讓人不能拒絕的小姑娘居然顯得比鬆崗真一還要憤怒,明明在完全沒有麻醉的狀況下於一厘米的傷口上被密密麻麻地縫了11針的人是鬆崗真一!

“你的最後一瓶……嗯?”好像這是一個很好的理由,鬆崗真一望著那盆不明的黃色物質,“你寧可把它們浪費在這盆……狗屎上也不肯給我用?”

“狗屎?這是山田家今天的口糧!”霧山優大聲地抗議。

“你給老鼠……”

“是山田一家!”

鬆崗真一覺得他的理智馬上就要崩潰了:“那可以……不過,山田一家,你給它們吃麻醉劑?”

“這沒什麽,又不是第一次了。”霧山優不再管身後定時炸彈一樣的鬆崗真一,一邊拌著那盆東西一邊大聲地抱怨,“真討厭!現在我要一整瓶的用量才能保證它們不在明一郎和他的那群兄弟們過來胡鬧的時候蘇醒!以前它們隻需要1/4瓶!討厭死了,東京連耗子都藥物依賴了!”

“哦,不對,跟東京無關!你,讓山田一家對麻醉劑上癮了?太好了!那麽……”鬆崗真一調集了許多詞語想一起丟過去把麵前這個混賬美人砸成肉餅,但是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名字——明一郎,霧山明一郎?

“明一郎?哪個明一郎?”

“大哥,你是鄉下來的嗎?我記得我是在校園BBS上刊登的廣告,而不是在北海道郊區的電線杆上!明一郎,當然是霧山明一郎,我的親老弟霧山明一郎,就是那個惡心的社團聯合會的霧山明一郎。”

霧山優是霧山明一郎的親姐姐,而霧山明一郎是社團聯合會的頭。

好吧,冰室達也的確夠朋友,他給鬆崗真一指了一條看上去非常光明的道路——那就是指望被學生會踢出去的混蛋鬆崗真一會被學生會的死敵社團聯合會接受,並且最終……也許有一天他還能成為社團聯合會之王,和高倉慎那個混蛋好好地較量一場,看誰鬥得過誰。

但是這隻是看上去很光明!

任何一個人都知道社團聯合會是天使的戰場,那些古板的以成為未來的東京之王為目標的家夥們,會接受滿身汙點的鬆崗真一?

或許,鬆崗真一可以提一下他過人的體育特長,但是社團聯合會不是學生會,這裏可以加分的東西隻有你是不是在學校裏就身家過億,或者你有沒有一個資源多多的商社社長老爸。

不要以為這是在說笑,學校裏的鬥爭在別的城市或者是過家家,但是這裏是東京。

有多少學生想著畢業後留下來,有多少苦孩子通過那些無聊的學校活動結識了他人生裏第一個城裏人。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現在鬆崗真一真覺得自己就是鄉下來的了。他絕對不能住在這裏,繼缺點之後忽略這所房子的所有優點吧,這個叫霧山優的超級怪女孩隻會把他帶進地獄。

“哦,我還沒有帶你參觀房間呢!”霧山優聽上去很開心。

她確實很開心,鬆崗真一看到她把那些黃色的東西分成了四份,其中兩份被霧山優以不容拒絕的氣勢放到了他的手裏。

“我帶你去參觀房間,順便……”霧山優抬眉一笑,那樣子像極了狡猾的小貓,“給山田一家派餐的時候到了。”

鬆崗真一沉默地看著自己手裏那兩隻大盤子,覺得他就是一個人形托盤而已。

“你還在那裏發什麽呆?我還沒吃午飯呢!趕快繞著這個該死的地方走一圈,我們一起出去吃點什麽!”霧山優狠狠地命令道,周身都釋放著不容抵抗的女王氣息。

鬆崗真一艱難地抬步,腦後的傷口讓他不能集中精力思考如何將霧山優這個人從他的記憶裏徹底抹掉。

他們參觀了鬆崗真一未來的臥室。說實話鬆崗真一對那些牆壁上暗紅色的血跡並不在意,因為他已經打定主意絕對不會住在這裏。

他們還參觀了鬆崗真一和霧山優未來共用的餐廳。霧山優很仔細地告訴鬆崗真一有幾塊地板磚是空心的不能在上麵站立太久,並且還很擔憂地打量了半天鬆崗真一強壯的身體。不過,鬆崗真一一點兒都沒用心去記那些地板磚的位置,還是那句話——鬆崗真一永遠都不會住在這裏!

“然後這裏是地下室兼鍋爐房。”濃重的煤氣味撲鼻而來,而霧山優的身影已經被房間裏淡藍色的煙霧淹沒了。

鬆崗真一抗拒進入那間陰暗的房子,但是霧山優在裏麵固執地召喚著他:“咳咳,咳咳……你應該……感到幸運……你看到了……咳咳咳……該死……咳咳……東京……最……該死……的鍋爐!咳咳咳!哦,我的肺……咳咳咳……”

他懷疑他再不走進去,那個叫霧山優的小家夥就會直接窒息而亡。鬆崗真一不願意再惹火上身,他走了進去。

藍色的煙霧消散了不少,一個碩大的足足有一人高、鏽跡斑斑的來自上世紀的古董鍋爐出現在他眼前。

不要告訴我這就是你用來燒洗澡水的東西!似乎電熱水器已經發明有60年了!上帝啊!你到哪裏買到的那些煤?東京市還有煤買嗎?

鬆崗真一想說服自己忽視鍋爐邊黑色的煤堆,但是他做不到,他再也說服不了自己忽視什麽了!這個鍋爐已經成功地打破了他的底線,他一秒鍾都無法在這個房子裏待下去了。

霧山優貓一樣敏感的眼睛發現了這一切,於是她決定做點起碼的推銷工作。

“瞧,它其實運行得很好。你隻要把爐門打開放上適量的煤,它能夠保證你每天都能度過兩小時完美的泡泡浴時間。”說著,霧山優試圖去打開爐門讓鬆崗真一看到這個鏽蝕的大家夥其實擁有非常年輕的肝髒。

但是……

“哦,爐門沒有壞,它隻是需要一個合適的力度去打開。相信我,我每天都在幹這個!”霧山優衝鬆崗真一微笑著,以此來掩飾她額上滑下的冷汗。實際上她已經在那個爐門上耗掉了一分鍾的時間。

“讓我來試試。”鬆崗真一隻想趕快結束一切,離開這裏。

哢嗒……

不太輕易,但至少在鬆崗真一能夠立即做到的範圍之內。

“哦……”誘人的紅唇嘟出一個完美的O型,那個神經粗大的霧山優大約不知道她現在正使用著十大殺人表情其中的一個。她嘟著嘴,將鬆崗真一以及他依舊停留在爐門把手上的大手打量了好幾個來回。

然後她走過來,閉上眼睛用力地擁抱住鬆崗真一。

“親愛的,搬過來一起住吧!求你!”

老天哪!

“哦,我想我需要考慮一下……”鬆崗真一慌張推開那隻立誓要融化在他身上的毛茸茸的東西,拚了命地解釋,“你看,現在已經是11月了,我需要考慮一下……”

“不要!你屬於這裏!”霧山優執著地搖著頭,用力地抓住鬆崗真一的衣角,她抬著雙眸望著鬆崗真一,那讓她的睫毛盡可能地展示著它傲人的長度,而她大而清澈的眼眸裏醞釀著淚水,“不行!你一定要住在這裏!我可以不收你房租,隻要你負擔一半的水電費還有煤的開銷就可以了!不要……求你!”

“是這樣的,我……”社交禮儀滾開,鬆崗真一望著那雙馬上就要哭出來的眼睛,狠咬了一下後牙槽,“這所房子簡直就是噩夢,我不可能……”

“不要!不要!你一定要住下來,我需要你!”霧山優崩潰地啞著喉嚨說,“冬天馬上就要來了,洗冷水澡會感冒的,我會死的!你不會忍心看到你的同學死掉吧,啊?大哥!哦……你叫什麽?告訴我你叫什麽!天使!”

天使?

這個詞碎裂在鬆崗真一的大腦裏,有沒有人能告訴他在這種情況下他應該怎麽做?哦,也許……有這樣一個人,那就是鬆崗真一自己。就在六個月前,他才經曆過。

姍妮拉著他的衣服,非常用力,請求他不要離開這裏,不要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裏,如果他要逃避,請帶上她。

但……

鬆崗真一痛苦地將記憶的火焰掐滅,他全身冰冷,用很大的聲音和沒有起伏的音調告訴霧山優他的名字:“我是鬆崗真一,真一,那個人渣,你明白了嗎?小姐,我的名字就是危險的意思,你想保留你的貞操和名譽的話,就鬆手吧!現在,我想我可以離開了吧?我不適合住在這裏。”

“哦?”這個名字顯然是有作用的。

鬆崗真一乘著霧山優發呆的時候,扯掉攀附在他衣服上的手臂,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走去。

走出這扇門,忘記那個所謂的霧山優和那些學校戰爭!他是鬆崗真一!他可以靠自己一個人活下去,哪怕此處已經是荒蕪貧瘠的冰原!

“那麽……”霧山優站在那裏微笑著,眼睛裏閃出貓一樣的狡黠自得,“真一,除了這裏,你應該找不到其他可以住的地方了吧?我說得對吧?”

“哦……”鬆崗真一什麽都沒說,朝那張滿溢著勝利光芒的臉豎起了他的中指。

“和我住在一起的第二條規定,永遠不要對我做那個!”話音落下的時候,鬆崗真一發現他的左眼前一片漆黑,還冒著金星。

他自然地反應過來,握住那個家夥第二次送過來的拳頭,用前腳狠踹向她的膝蓋,然後……第二個漂亮的過肩摔!

“哦!和我同住的第三條規定……真痛……”霧山優罵罵咧咧地在地上說著。

而鬆崗真一的憤怒達到了頂點——他的左眼,疼得看東西都變成了重影的。這個漂亮得像貓一樣的小妞,擁有全東京最惡劣的脾氣,而他討厭那個!“第三條規定是不準向你使用過肩摔嗎?抱歉,我剛剛打破了規定!所以,瞧,我們不能住在一起!”鬆崗真一咬著牙齒說。如果不是不想讓背著學生會罪人名號的自己在回來的第二天就得罪社團聯合會會長霧山明一郎的老姐,他保證自己會讓眼前這個“貓女”毀容!

“不對!不對!”霧山優撐著腰痛苦地爬起來,走過去瞪著鬆崗真一說,“第三條規定是,同住期間你得的所有的病,身上所有新增的傷口都要交給我處理,明白嗎?瞧,你的左眼球充血了,讓我來想點辦法?”

你的辦法就是給我動一個無麻醉狀態的鐳射手術!

哢嚓!

鬆崗真一聽到理智在他身體裏碎裂的聲音。

去他的冰室達也,去他的霧山優!

是時候把眼前這個人徹底屏蔽掉了,哪怕鬆崗真一第一眼看到她就動心了,但是……遠離她,絕對要那樣做!

結果就在此時,那扇晃晃悠悠的大門被人粗暴地踢開,一大堆抱著啤酒穿著外國牌子花紋羊毛衫、留著愚蠢的發型的家夥衝了進來。人群之後霧山明一郎大笑著走進來。他的發型不蠢,他也沒穿著代表精英階層的花式羊毛衫,他看上去非常和善真誠,好像12月午後的陽光。

“哦,老姐,你在幹嗎呢?”霧山明一郎看上去心情不錯,手裏還拿著一瓶未開的啤酒,對著鬆崗真一調侃說,“嗬嗬,這新貨挺上眼的啊。是不是我們來得太早了?我說,老姐,你走的這是什麽運啊,這嫩草多嫩多帥啊!不怕我去跟媽說……”霧山明一郎快樂的表情在逐漸凝固,“他看上去有點眼熟……老姐,這是誰啊?”

剛才的一切是噩夢?

此刻,這裏,午夜墳場一樣的寂靜對鬆崗真一說不。

現在開始,才是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