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許輕飾,我們來日方長

正值夏末秋初,雖然白天熱得人心慌,然而在清晨,尤其是早上七點鍾的時候,空氣裏還是帶著一絲絲涼意的。

T大素來有早讀的傳統,這個時間點,該早讀的學生基本已經出動完畢,宿舍樓群裏是一片喜人的靜謐。而在這靜謐中,一路狂奔衝向男生宿舍樓的女生就顯得有些紮眼。她個高腿長,身著一身輕薄的運動背心與短褲。她跑起來的時候,綁得高高的馬尾跟著身體的擺動晃來晃去,透出無限的朝氣與生機。

“許輕飾!你又不去早讀!”一個迎麵走來的男生衝著她喊話。

許輕飾與他擦肩而過,隨意朝後擺了擺手,直奔25號樓樓下。她看了看大堂裏明晃晃的“女生止步”的牌子,又看了看手表上一格一格跳動的指針,深吸一口氣,昂首挺胸走了進去。

“哎!同學,這是男生宿舍,不能進的!”樓管阿姨阻止道。

許輕飾眨了眨眼,說:“阿姨,我是學生會紀律部的,來查寢。”

“哪個係的?證件拿來!”阿姨道。

“我走得急,證件忘帶了。阿姨您通融通融吧,要不然回去要被學長罵了……”許輕飾一臉可憐兮兮地望著阿姨。

阿姨細細看了她兩眼,虎著臉道:“唬我呢?我跟你說,這樓上樓下幾百個學生,學生會紀律部的,認臉都認了個七七八八。再說,我可從沒見著就一個女生來查寢的。快走快走!”

“學長一定會罵我的……”許輕飾帶著哭腔捂著臉飛奔了出去,到了阿姨看不到的死角處,喘了一口氣停住,罵了聲,“白宇你個渾蛋誤我!”

手機急促地滴滴了兩聲,已經到了七點二十分。如果再不想辦法進去,可是要出大差錯的!

許輕飾想了想,把長發綰成了髻,從背包裏掏出青綠色的風衣穿上,戴上連衣帽,又掏出幾乎遮住了半邊臉的平麵眼鏡戴上。如是打扮了一番,她邁著輕快的步子返了回來,神情自若。

阿姨遲疑了一下,道:“同學,你哪個係的?”

許輕飾快速在門禁處刷了學生卡,壓低著嗓音答:“金融係的。”

“哪個宿舍來著?你轉過臉來我瞅瞅。”阿姨從管理台裏往外走。

許輕飾三步並成兩步進了電梯,狂點了幾下關門鍵,把阿姨的一臉疑問關在了門外——這鵝蛋臉,怎麽看怎麽像是女生啊?

待來到602室門外,手表上的指針剛好走到了七點二十五分。許輕飾摸了摸額頭的汗,開始狂敲宿舍門,邊敲邊哼:“白宇你個渾蛋,別躲在裏麵不出門,我知道你在家。開門啊開門啊開門啊……”

“吱”的一聲,門被打開了,一個男生出現在門後。許輕飾的一句“開門啊”才到嘴邊又被迫吞下,無意識地動了動喉嚨。身高一七五,向來慣於傲視諸多女生的她,猝不及防地對上了對方**的上半身。不同於校園內常見的“白斬雞”,男生的身材恰到好處,顯得精瘦有力,再往下便是好看的人魚線,誘人遐思。

男生輕微地“嗬”了一聲,語氣中帶著不容人錯辨的鄙視。

許輕飾下意識回神,視線卻率先落到了不遠處被分解成一片片的懶人鬧鍾上,一時間所有的羞怯與遐思都拋到了九霄之外。那可是她出了好幾個早市,用賺到的69元“巨資”,特意買的“懶人”鬧鍾,可是個能在空中做無規則運動,隻有用槍直接打中才會停止吵鬧的鬧鍾!賣家當時還吹得天花亂墜,說它專治“懶人癌”,攻無不克。她也確實是信了,可是千算萬算,沒算到主人是個暴力狂!

“喂。”男生不客氣地喚了一聲,精致的臉上是滿滿的傲慢,眼神裏透著濃濃的鄙視與不滿。

“鬧鍾是你拆的?”許輕飾沉聲問。

男生不耐煩地“嗯”了聲,道:“同學,需要我提醒你嗎?這裏是男生宿舍,你一個女生……”

迂腐!沒誠信!不守約定!還隨意糟踐勞動成果!尤其是還敢毀了鬧鍾!此刻,許輕飾心中的憤怒簡直難以盡訴!

俗話說怒向膽邊生,許輕飾越過男生進了宿舍,將背包隨意扔在桌子上,直衝衝走進衛生間,片刻後,衛生間裏響起了水流聲。

男生有些微錯愕,站在原地看著被關上的衛生間的門,一時想不起要說些什麽。而他確實不需要說些什麽,因為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許輕飾就從衛生間端出一盆冷水,站到他旁邊的凳子上。

在被盯了兩秒鍾後,沒有任何征兆地,那盆水“啪”地潑到了他的身上。

水滴順著男生的頭發流過**著的上身,然後湧向沙灘褲,再順著褲腳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音。這一聲好似打開了什麽開關,被澆了個透心涼的男生驀地打了個冷戰,反應了過來。好似被突然驚醒的雄獅,他紅著眼,飛快地抓過一旁的毛巾,隨意地在頭上粗魯地擦了兩把後,一邊掏出手機要給宿管阿姨打電話,一邊一把攥住許輕飾的胳膊,要把她往外推。

許輕飾自不能輕易屈服,愣是眼明手快地抱住了上下鋪的梯子,使了巧勁把半邊身子掛在了梯子上,罵罵咧咧道:“渾蛋,放開我!長得倒是人模人樣的,怎麽就是不做人事?你這沒禮貌沒誠信的無品男,老娘才不屑做你的生意!”

“神經病就要記得吃藥,不要隨意出來禍害別人好嗎?真是沒家教!”男生怒道,拽著她使勁往外拖。

“你家教倒是好,好到要欺負我一個女生!”許輕飾氣急,揮手舞爪,又抓又撓,不一會兒便在男生身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襯著他那如玉的臉,顯得尤為可怖。

“哇哦……”門口處齊刷刷一陣驚呼。

正在上演抓撓與抵抗的兩人頓了頓,默契地回頭,發現門口了裏三層外三層的男生。

無數雙眼睛在他們身上來回掃描,臉上有統一的曖昧笑意。

“原來男生也都這麽三八啊。”許輕飾冷聲道。

“遠看著是美人,卻不想美人帶刺啊。”一男生唏噓道。

立馬有同伴和了聲:“這年頭但凡不錯的女生都有些性格,更何況這級別還是一等一的。”

“可不是,也不看看跟她過招的是誰?大才子向來見著女生退避三生,生怕被碰了瓷,這會兒可就……”

“說起來,也不是我們想來看,這是被吵醒才被動聽牆角的好嗎?”有個男生嘟囔了一聲。

這話確實沒錯。六層集中住著大三的學生,沒了學校早讀的約束,大半還在沉睡中。此前因著許輕飾叫門的架勢過於豪邁,早就有不少人被驚醒。等聽到有女生喊叫的聲音,且內容多少有些引人多想,於是這群男生紛紛尋到了聲音源頭。

“難道沒人覺得,這位美人有些眼熟嗎?”有人突然道。

“這麽一說,好像真的……應該比咱們小一屆吧?”

……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一個舒朗的男聲:“哎,怎麽,大清早都圍在我們宿舍門口幹什麽?”

有男生好心回答:“圍觀大才子……哦不,是美人‘手撕’大才子。”

那室友穿過人群走了進來,看到正在糾纏的兩個人時,頓時愕然。他看了看許輕飾,又去看室友濕透了仍在滴著水的沙灘褲,一時間表情有些難以言說。

許輕飾見不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以為那白宇來了幫凶,不由出聲道:“你那是什麽眼神!你是不是看著他就以為是我來主動鬧事?要不是他失約在先,還把我的鬧鍾砸成那樣,我會這樣嗎?”

那室友聞言臉上一僵,順著她的示意掃到了被暴力拆卸的鬧鍾,頓了好半晌,打著哈哈去關門:“沒什麽看的了,哈哈,大水衝了龍王廟啊!這是內部矛盾,內部矛盾。我們關上門解決就好。”邊說著便將眾人關到了門外。

“我還以為一大清早的哪兒來的女神經病,敢情是你在外麵招惹的花花草草啊?”與許輕飾僵持的男生帶著十二分的嫌棄衝室友道,“你喜歡花瓶也就罷了,畢竟擺在那裏也是能養眼的。但凡是個花花公子,大抵都是這樣的標配,我不懂,但是也尊重你。隻是萬萬沒想到,你的口味變得如此奇怪,連這樣性子的花瓶也能入了你的眼,不知是該說你品位越來越獨特了,還是……”

“你花瓶!你一戶口本都花瓶!”許輕飾反駁道。

她是天生的美人胚,成為女神級的教科書人物本是天理。但眾人愣是沒想到,比她美貌更出眾的是她那慘不忍睹的成績——因此被人稱為“美女學渣”,從此成了“花瓶”的代名詞。

許輕飾自命不凡,自覺才華橫溢,卻要飽受這樣的誤解,一時間恨不能與人比較誰的腦容量更大。思及往事,許輕飾憤恨有加,竭力撓人,邊掙紮邊道:“白瞎了你這麽一張好看的臉,沒想到黑心黑肺還不分青紅皂白顛倒是非!極品渣男說的就是你!賠我鬧鍾!賠我大洋!”她情緒激動,掙紮得厲害,竭盡所能地去撓對方。

“那破鬧鍾是你的?白送我都不要!”男生黑著臉想要完全攥住她,還要分一分精力與她打嘴仗,也是十分用心。

那室友莫名被冠以“花花公子”的名頭,心中也有了幾分不爽,樂得見對方出糗。隻是出於道義,室友不得不穿插在吵鬧得十分厲害的兩人中間,絮絮叨叨地勸架:“大家先住手,這其實是個誤會。”

“哎,你們聽我說一句嘛,其實是我的錯。”

“姑奶奶別撓了。”

“大才子別罵了,待會兒你得後悔了。”

……

孰料兩人越吵越凶,大有撕破臉的架勢,那室友隻得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然後大聲道:“我說!不要鬧了!聽我說好嗎?”

許輕飾與男生皺眉,齊齊朝著他望去。

那室友一下收了的大嗓門,囁嚅了一小會兒道:“我是白宇,這位女生,你是來找我的吧?你抓住的那個人……是我的室友林知逸。”

“什麽?”許輕飾一臉問號,表示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手卻下意識垂了下來。林知逸借機放開她,雙手環抱著肩,冷冷盯著白宇,等他給個說法。

白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躊躇著道:“你是‘叫早女神團’的……團長嗎?哦不,你們正式的名字是‘叫早團’,因為團裏的女生顏值都很高,所以我們才都叫你們‘叫早女神團’。我聽瑤瑤說起過,團長是個尤為有特色……不拘一格的人,你看起來確實如此。”

聽到對方的話,許輕飾心中有了底,卻也因此更加沒有底,木木地答道:“對,是我創辦的‘叫早團’,致力於服務起床困難戶,督促大家早點起床,也幫大家買早餐來著。”

林知逸上下打量著許輕飾,心中有著幾分難以置信的疑惑。作為金融係的科班出身,他對大學生創業項目關注多多。雖然當時正出國交流項目,但也對“叫早團”有過耳聞,甚至說,有所研究。雖然這個項目還不太成熟,也不具有可複製性,但不可否認的是,它確實在T大有著不錯的市場。

不同於一般的大學,T大對大一大二的早課看得很重,通過紀律部查寢、不定期點名等保證大家的出勤率,一旦發現缺勤是要扣掉班級分數的。出於人的惰性、嗜睡、拖延,起床困難戶是一個很大的群體。而許輕飾就是從這個點出發,尋到了賺外快的好方法:叫醒同學、代買早餐、代打印材料等。她選對了路子,在推出前還頗有想法地組織了幾次宣講會,發了傳單。因此,“叫早團”一經推出就一炮而紅,有不少抱著試試看的同學下了訂單,很快讓她賺了一筆。隨著業務體量的增大,許輕飾吸納了不少對此深表好奇的同學加入了團隊,自此就有了“叫早女神團”。後來更是推出了18元包周、58元包月、288元包學期的套餐。從這個“創業史”來看,團長是相當有頭腦的人,怎麽看都不像是眼前這位潑辣的人……

林知逸下意識地搖頭,臉上帶出了幾分不信,卻隻是轉頭問白宇:“‘叫早團’跟你也沒啥關係吧?你怎麽也湊熱鬧?”

許輕飾也跟著問:“你……是我們的超級會員,白宇?”誠然,她的關注點與林知逸完全不在一個星球上。

白宇看著兩人,轉了轉眼球,財大氣粗地說:“支持學妹創業啊。這不也是為了通過切身感受客戶體驗,更好地研究這個項目嘛。”

“撒謊的時候,千萬要克服你往右邊看的下意識。”林知逸嗬嗬兩聲,好心提醒,“所以你並不是為了拿到瑤瑤的聯係方式才入會的?”

不得不說,林知逸這著棋下得十分精妙——白宇去參加“叫早團”,可不就是衝著席思瑤去的嗎?

大概誰都沒想到,吊兒郎當的花花公子也有一見鍾情的時候,或者用白宇自己的話講,那叫命中注定。那天天氣太熱,他路過小禮堂時想要進去,扮成觀客涼快一會兒。恰恰好許輕飾手眼通天地拿到了半個小時禮堂的使用權,鉚足了勁讓自己的美女團上台宣講。他進去的時候,席思瑤恰恰低頭含笑,眼眉彎彎,頸白如玉。那時候他滿腦子都是徐誌摩的那句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再之後,他清醒過來時,就發現自己是第一個報名了超級VIP的人。

席思瑤笑問:“學長需要什麽服務?”

白宇愣怔:“我不是你的VIP嗎?”

厚臉皮如他,最後是在幾個女生的嘰嘰喳喳的笑聲中離開的,及至後來知道席思瑤當真專門負責他時,差點沒高興得蹦到對流層去。

林知逸必然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才這樣來問。

白宇看了看許輕飾,莫名覺得自己掉入圈套,含含糊糊地說:“我入會後便是她的專屬客戶,有她的聯係方式也很正常。”

聽到他再三肯定的回答,許輕飾確認他是白宇無疑,頓時涼了好半截的心。這麽一大攤烏龍,她能鑽到哪裏去,隻得裝成傻白甜可憐兮兮道:“學長你莫騙我,你真的是白宇?”

白宇誠懇地點頭。

“那你怎麽不早說!在旁邊看笑話很好玩嗎?”許輕飾埋怨道,話語中有無法掩飾的尷尬與羞惱。

白宇合手作揖:“小人冤枉,實在冤枉。剛剛我一直要解釋的啊,姑奶奶、大才子,可是根本沒找著插話的機會。”

林知逸淡淡地瞥了眼許輕飾微紅的臉,敲了敲桌子道:“說人話,解釋。”

“那個,昨天不是我堂哥從國外回來嘛,家族聚餐,我就回去了。沒想到喝多了,就在家中住下,早上醒來才想起早起的事。也是事趕事,昨天走得急,把當初登記的那個手機落在了宿舍裏,擔心瑤瑤著急,就趕了早班車回來,沒想到……還是晚了。”白宇說著,去拿他的手機。

“別看了,那個手機估計被我打沒電了。”許輕飾有些有氣無力地說道,“瑤瑤今天有事外出,把你交給了我。我早上打了沒有二十個也有十五個電話,後來竟打關機了,一時著急,就從校外跑回來直接殺到宿舍了。”

“宿舍向來涇渭分明,男生不能進女生宿舍,女生不能進男生宿舍。你們的業務是怎麽開展的?你今天又是怎麽進來的?”林知逸插話。

“是這樣沒錯啦。入團的人,我們會有君子協議,約定手機不能關機,我們一般就是通過早上的‘奪命連環call’叫人起床的。從施行以來,從來沒有出過問題。來男生宿舍也就這一次,我是假扮男生進來的。”

“你?男生?”白宇瞪大眼睛望她,想要從許輕飾身上看出些男生的跡象來。

林知逸卻不耐煩道:“繼續。”

“真是不好意思啊。”白宇接著上麵的話誠懇地道歉,“其實有了這個鬧鍾之後,我已經好很多了,這次真的是意外。”

“可不是,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還是因為你在大家報上來的困難戶排名中一直居於第一的。自從有了懶人鬧鍾,瑤瑤說你表現挺好。今天卻突然不接電話,我還以為有了什麽意外——畢竟‘叫早團’向來標榜7點25之前,沒有叫不醒的同學,怎麽也不能讓這塊牌子砸在我這個團長手裏。”

“這個鬧鍾,我怎麽沒見過?無論怎樣都關不掉,還以為白宇你是知道我要回來,特意搞的惡作劇呢。”林知逸道,“我出去也就三個月時間,你倒好,添了個嗜睡的毛病,又被一隻鬧鍾給治好了。”他心中有火,此時講起話來,也是句句帶刺,讓白宇好不難過。

許輕飾卻是沒聽出來,見對方提到鬧鍾,好一陣咂舌惋惜,歎道:“這可是我淘了好久才買到的,好處多著呢。不僅能治好人的拖延症,還能讓人一早起來就練習射箭,好東西。”

笑話,還沒射中人就清醒了,怎麽可能治不好拖延症?白宇表示一邊臉有些疼,無法接話。

林知逸突兀地笑了聲:“確實是個好東西。可惜我要倒時差,又不明情況,把鬧鍾給弄壞了,讓主人來討了個公道。隻是我這點傷,卻不知道要找誰討公道了……”說著話,他又吸了口氣,好似傷口突然疼了起來。

這是對方要來秋後算賬了,偏偏還說得這麽坦然自若、邏輯分明……許輕飾一時張嘴結舌,無言以對。

其實說了這麽久,她已經想起來為什麽覺得林知逸這麽麵熟。在大學裏,既然有“美女學渣”這種生物,自然也就有“帥哥學霸”這種生物。

論起T大的風雲人物,首屈一指當是金融係學長林知逸——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顏值高不說,偏偏腦子也足夠聰明,別人擠破了頭才考上的T大,他卻是被一路保送來的。在人才濟濟的T大,他也是極耀眼的一顆明星,校內外各類大獎不知道拿了幾個。才大三呢,據說就在許輕飾不知道的某個影響很大的期刊上發了論文。

這樣的人物……卻被許輕飾一通亂撓抓得滿身血痕,又被抓了個現場。她無言以對,隻得低下頭掃視地麵。許輕飾幾乎下意識地,又肉疼地看到了鬧鍾,然後不可避免地,突然就聯想到了一臉起床氣的林知逸睡眼惺忪去抓鬧鍾,百抓不中,不得不站起來捉,狂按一番後發現沒有關機鍵,又暴力“撕”鍾的場麵。那畫麵簡直太美……

大抵是她的表現異常得過於明顯,林知逸多看了她兩眼。兩人對視中,許輕飾錯開了目光,又瞟到了他胳膊上的一道道血痕,很想替對方擦去。她一會兒想著要把十幾分鍾前的自己挖個坑埋了,一會兒又想之前要是沒答應瑤瑤多好……一時間,寢室的氣氛頗有些尷尬。

白宇忽然對林知逸說:“你……要不要先換下衣服?”

林知逸看了他一眼,又去看許輕飾。

許輕飾一臉誠懇道:“我不走,真的,我會對你負責的。”

白宇:“啊?啥?”

林知逸無語。

“不,不是要對你負責……”許輕飾張口就要解釋。

林知逸打斷了她,直接問:“傷口是不是你撓的?”

“是,可是……”

“那你不負責誰負責啊?”林知逸步步緊逼。

許輕飾與他對視良久,最終率先低下頭,悶悶不樂道:“哦。”眼瞅著林知逸還不去換衣服,許輕飾幾乎要紅了眼,“我可不是那麽沒品的人,說了要擔責任就不會逃避的。你是信不過我?”

就這智商,這粗魯的性格,一挑就炸的脾性,竟然是“叫早團”的創始人?林知逸心中哂笑,拿衣服進了衛生間。

目睹了這一切的白宇隻覺得自己的雙眼要瞎掉了。

是他走錯了片場還是林知逸被外星生物入侵了?較起真來的林知逸真的太可怕了,完全忘了對女生退避三舍的原則,還幼稚得讓人難以直視。另外……方才彌漫在他們兩人中間的詭異氛圍到底是什麽狀況?

他私下嘖嘖兩聲,隻歎這世界變化太快。

就在這時,許輕飾“撲通”一聲坐到了地上。

白宇嚇了一跳,連聲問道:“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許輕飾捶了捶腿,搖搖頭道:“我沒事,就是站得太久了。”她早上不到五點半就出早攤,挨到七點的時候又背著碩大的背包往回跑,與宿管阿姨鬥智鬥勇,同被誤會的林知逸同學又是撕扯又是吵鬧,此刻真是身心俱疲。

白宇有些不放心,說道:“你先在凳子上坐一會兒,等下我送你去看校醫吧。”

“不,不用了。我背包裏有早餐,買了煎餅果子,你幫我拿出來給我吃一些就好。我緩一緩。”許輕飾有氣無力地說。

白宇將她的包遞過來,又搬了凳子到她旁邊,作勢要扶她,被許輕飾義正詞嚴地拒絕。

“你坐地上也不是辦法呀。現在入了秋,早上很涼的。”白宇勸慰道。

許輕飾不答反問:“你說,我表現得這麽可憐,林知逸等下不會真的要算總賬,把這事給捅到教導處吧?如果被通報批評,我可怎麽辦呢?”

看著她憂心忡忡的樣子,白宇頗有些於心不忍,且這些事情也與他有關,於是安慰道:“沒關係,林知逸雖然毒舌了些,但人還是挺好的,不會故意為難你。隻不過他大男子主義慣了,你隻要像剛才那樣,聽他講話,指哪兒打哪兒,也就沒啥大事。”

吃了些食物後,許輕飾的精神好了不少,接著又從背包裏拿出一袋牛奶和一塊麵包,轉而問白宇道:“你也餓了吧?”

衛生間的門被打開,換裝完畢的林知逸咳了一聲。

許輕飾與白宇一同看過去。

“幹嗎?”被盯得不耐煩的林知逸問道。

白宇迅速搖頭,許輕飾眼明手快地把遞到白宇麵前的食物轉了個方向:“餓了吧?你先吃點,等下去醫務室上藥吧?”

林知逸看了看她手上的牛奶麵包,冷著臉轉向了一邊,對許輕飾說:“快拿走。”

許輕飾心中咯噔了一下。

白宇有些看不下去道:“一碼歸一碼,你這樣對一個女生不太好吧?”

林知逸沉默了一會兒,解釋道:“在美國吃不慣西餐,隻能將就著吃些牛奶麵包,現在聞著這味道我就想吐,起碼未來三年我都不會想吃。”

許輕飾“哦”了一聲,把牛奶麵包遞給白宇,又從包裏掏出一份煎餅和豆漿:“那就吃點常規的中餐吧?”

“你的包難道是哆啦A夢的口袋?怎麽什麽都能掏出來?裏麵還有些什麽?”白宇驚奇地問。

林知逸接過她的食物,不由得也朝她的雙肩包看去。

許輕飾手腳麻利地把包合上,笑著搖頭,並不想多說。

早上她搭配了一些早餐在臨近一家寫字樓的地鐵售賣,晚上她會出去賣些手鏈耳墜什麽的……其實效益也還不錯。

“你坐在地上幹什麽?”林知逸像是這才看到她的舉動。

當然是為了裝可憐,讓你放我一馬啊!許輕飾瞪大了兩個濕漉漉的眼睛望他:“學長,千錯萬錯,這次是我的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沒有認清人就上手,傷到了您。您大人有大量,這事咱能不能私了就算了?”

林知逸吃著食物,不點頭也不搖頭。

白宇開口道:“哥們兒,這事我也有責任……說到底根源還是在我。要是我沒有陰差陽錯回家,還忘帶手機,又趕上你回來,也不能變成這樣。學妹創業多不容易,人小、心急,性子難免就躁些,做學長的你就多擔待擔待吧,也算給我一個麵子。”眼瞅著林知逸有鬆動的跡象,白宇用眼神示意許輕飾,“這樣吧,學妹你帶著他去醫務室檢查一下,消了毒上個藥,這事就算這麽過去了吧?”

許輕飾連連點頭:“好的學長,是的學長。”乖巧得與此前判若兩人。

在兩重視線的雙重壓迫下,林知逸終於點了點昂貴的頭顱,默認了這種處理方式。

許輕飾看他點頭看得牙癢癢。雖說她有不對,可是誰讓林知逸先手撕了她可憐的鬧鍾?

唯一慶幸的是,宿舍樓嚴進寬出,在他們出去的時候,並未再遭到阿姨的盤問。

校醫務室離宿舍樓距離800米,然而這短短800米,生生讓許輕飾感覺像是度過了三生——她生怕對方反悔,因此不得不小心翼翼開口挑起話頭,又怕不小心撞到槍口,隻得問對方在國外留學的見聞,可深一些的問了也聽不懂,便隻能問風景、天氣、衣食住行之類。林知逸隻用“嗯,啊”之類的回答,敷衍不過去才應兩聲。

好不容易到了醫務室,他把長袖撩了起來。護士一下給驚著了:“這是被什麽抓到了?如果是食肉性的,可得打破傷風針。”

許輕飾一聽,垂著頭不敢看。

林知逸不在意地說:“沒事,舍友養了隻貓,太調皮了。”

“這可不行,必須要打針的。貓爪上可是有很多細菌的。”護士勸道。

林知逸執意不肯,護士也沒辦法,隻得替他塗藥,邊塗邊說:“一定要把那隻貓丟掉,性子這麽頑劣,早晚出大事。”

“嗯。”林知逸慢聲應道,隨意看向許輕飾,卻發現許輕飾正盯著他的胳膊。

在護士完工的時候,許輕飾突然出聲道:“那個,他的上半身也有一些,也得處理吧?”

護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肯定得處理。現在天還熱著,回頭發了炎可就要受罪了。”

“給我藥,我回去自己上。”林知逸不願脫掉上衣,卻抵不過護士的生猛。

待衣服脫了下來,看到那麽一條一條的傷痕,護士先掃了眼低著頭肩膀一抖一抖的許輕飾,又搖了搖頭,感歎道:“你舍友的貓,這是練的九陰白骨爪嗎?年輕人啊,多少要注意些,別總是做了之後再來後悔。”

早就知道會被誤會的林知逸心想: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隨他去吧。

而垂著腦袋做嬌羞狀的許輕飾嘴角咧得大大的。不管怎樣,讓對方出了個糗,也算扳回一局,不是嗎?

等出了醫務室的門,許輕飾嘴邊的笑意無論怎樣都掩飾不住。

林知逸隻想問,對方是不是覺得自己是瞎子?

“所以,我們就先這樣,讓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過去吧?”許輕飾兩眼炯炯有神地望著林知逸,“我的鬧鍾……”眼瞅著對方嘴角牽出一條嘲諷的線來,她立馬繳槍,“啊呀,鬧鍾也算不得什麽啦,回頭我再買個就是了。我們算扯平了吧?”

不知怎的,林知逸愣是從她看似正常的話裏聽出些不屑一顧來,然而如果他再揪著這事不放未免有些不男人了。他點點頭道:“隨你。”

許輕飾“哈”了一聲,背著雙肩包轉身就朝遠處跑去,臉上依然是燦爛的笑,卻帶上了狡黠,心中默念道:反正來日方長,回頭算賬。

殊不知在她背後,林知逸站了許久,直到再看不到她的背影,才嘖了一聲道:“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