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蔚然申請休學了!就在高中學習最緊張最關鍵的時刻。

這個消息太讓我震驚了,我甚至懷疑是不是產生了幻聽,那個不畏懼任何人挑戰,總是一副自信滿滿的蔚然居然休學了。

然而造成她休學的究竟是不是因為這次保送資格考試,我不得而知。當我離開辦公室之後,在學校門口意外地看見了陳阿姨,我這才真正意識到唐老師說的都是真的。

“小諾。”

陳阿姨站在校門口像是特意在等我。陳阿姨的臉還像以前一樣年輕,完全看不出老態,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氣質和魅力,不是靠任何昂貴珠寶和衣服所能襯托出來的,我很難把這樣的陳阿姨和那些俗套故事裏的壞心眼的狐狸精聯係起來。

“陳阿姨。”

我努力扯出一個微笑回應她。

“小諾,阿姨有些話想跟你講,你介不介意陪阿姨吃個飯?”

我點點頭,猜得出談話的內容必定跟蔚然有關,其實我也很想知道蔚然的情況。

陳阿姨帶我去了離學校不遠的一家高級西餐廳,那裏的菜價是公認的“貴得嚇死人”。

我唯一一次到這裏吃飯,還是12歲生日那年,媽媽堅持要替我好好慶祝,就選擇了這家西餐廳。我記得媽媽還選了一件紅色呢絨大衣,以繼父的名義送給我,這件衣服在回到家之後,就被我直接扔進了衣櫃。

看到窗戶邊上那個悠閑喝咖啡的男人,我就這麽自然地想到了我的繼父,最近總是會有意無意地想到他。這世界真奇怪,明明是不怎麽在意的一個人,卻在不知不覺中融進我的生活,讓我麵對著這麽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竟然就這麽走神了。

“小諾,蔚然她休學了,你知道嗎?”陳阿姨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把頭轉過來看著她,陳阿姨停頓了一下繼續道:“那天,她爸爸知道她考試那件事後跟她大吵了一架。從那以後蔚然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和任何人說話,一直絕食,也不肯來學校。”

我目瞪口呆,這些話如果不是聽陳阿姨講出來,我很難相信。以蔚然這樣積極的個性,像她那樣驕傲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傷心到底了,是不會使用這種消極抵抗的方法。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刻薄自己解決不了問題,那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於是我不解地問:“怎麽會變成這樣?隻是一次考試而已,以蔚然的成績,即使沒有保送資格,考上理想的大學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啊!”

陳阿姨歎了口氣才說:“已經不是保送資格那麽簡單了,事情全都是因為我。”

陳阿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溢滿了說不出的悲傷,那表情像極了我繼父離開時那天的樣子。

我有點驚慌,趕緊打斷她:“不,不,陳阿姨這不關你的事。”

“怎麽不關我的事?”

陳阿姨說著眼神變得更加悲傷,“那天,蔚然的爸爸為了勸蔚然重新去上學,就保證說可以滿足蔚然提出的任何要求。而蔚然終於說出了這麽多年來她最想說的那句話。”

陳阿姨說完,我就猜到蔚然提出的是什麽要求,很久以前蔚然就告訴過我,她和陳阿姨之間這場戰爭的結果必定是要她的爸爸在她和陳阿姨之間作一個選擇。

“蔚然的爸爸沒有同意蔚然的要求,可也拿蔚然拒絕上學的事沒有辦法,蔚然的脾氣就跟他爸爸一樣固執得不得了,最後我隻有幫蔚然辦了休學手續。小諾,你是蔚然唯一的朋友,我想你能去勸勸她,也許現在隻有你的話她才會聽得進去。”

聽完這些話我有種力氣被抽幹的虛脫感。我是蔚然唯一的“朋友”,我真的不知道經過了這麽多事情以後,她是否還能把我當成朋友來看待。

然而我感覺得出陳阿姨對蔚然的關心不是表演出來的,可惜這些關心這麽多年以來蔚然一直都沒有放在心上。就像我對我的繼父,其實我和蔚然,我們都一樣。

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覺到後悔,我也第一次強烈地為陳阿姨感到不平,我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想的話沒有經過大腦,一下子就脫口而出了,我問:“陳阿姨,為什麽蔚然會這麽恨你?你真的是蔚然的爸爸媽媽之間的第三者嗎?”

陳阿姨一愣,驚訝地看著我,瞬間眼神黯淡下來,她問:“蔚然是不是跟你說過,她的媽媽是我害死的?”

我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了。

陳阿姨握了握手邊白瓷的咖啡杯,白色的泡沫在濃稠的咖啡裏怎麽也化不開,半晌陳阿姨才緩緩開口:“第一次見到蔚然的爸爸,他桌子前放著他們一家三口的相片,我一直認為那種幸福是沒有人可以打擾的。不管外麵傳言是怎麽樣,我跟蔚然爸爸一直隻是工作上的夥伴,直到蔚然媽媽被檢查出胃癌。我想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才了解到自己的真心,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工作和生活上幫助蔚然的爸爸,可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破壞他的家庭。也許別人不信,但是直到蔚然媽媽去世為止,我和蔚然的爸爸都隻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說完後,很久陳阿姨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咖啡杯裏升起的淡淡白霧,使她的眼神越發迷離,透露出一種不可言喻的深情。這樣一份成熟的愛也許不是現在的我所能理解的,可是我懂得一點,感情終究是自己的事情,是好是壞,是甜是苦隻有自己嚐過才知道其中的滋味。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一頓飯我們就在這樣各懷心事的狀態下草草吃完,陳阿姨要送我回學校,我拒絕了她的好意,在轉身離開的前一刻我突然叫住了她。

“陳阿姨,你放心,我會盡我的力量幫助蔚然。”

陳阿姨站在原地欣慰地點點頭,然後轉身走遠。

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對蔚然的感情是愛,是恨,是同情,還是愧疚。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自信、高傲,仿佛沒有什麽事情能把她擊倒的蔚然。

其實我一直忽略了蔚然,忽略了在她自信背後所承受的壓力。我隻知道去指責她的虛偽,卻沒有想過她要承受的那份寂寞和壓力的背後需要怎樣的付出。

想到這裏我心裏一下就明朗了,不管我與蔚然之間發生過什麽,於情於理,我都不該讓蔚然承受作弊這種莫須有的罪名。

我大步向著學校走去,來到辦公室外。

深吸一口氣我讓自己盡量保持平穩的心態,然後敲開了辦公室的門,唐老師正在改作業,看到我進來,抬起頭問:“安諾,有什麽事嗎?”

“唐老師,蔚然考試沒有作弊,她是被陷害的。”我努力想把事情說得清楚明了。

“你說什麽?”聽到這話,唐老師手上的紅色簽字筆畫出的鮮豔紅勾明顯變了形。

“是舉報蔚然的餘微事先把參考資料貼在蔚然位子的桌子下麵的。”

“安諾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唐老師直視著我的眼睛,像是要看進我的心裏。

“我很清楚,我沒有撒謊。”

“那你當時為什麽不說?”

為什麽?難道要告訴唐老師我被仇恨蒙蔽了心,難倒我要告訴他,當時餘微正用韓莫威脅著我?這些事說出來誰會相信?所以我無法回答,隻能悶悶地站在那裏,眼睛裏充滿了無限的悔恨。

“我知道你跟蔚然是好朋友,如果選擇用作偽證的方式幫助你的朋友,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唐老師說話的表情異常嚴肅,他根本就不相信我所說的事實。

是的,我的確是錯了,而且錯得離譜,但是我做錯的不是包庇蔚然,而是錯在不夠勇敢,錯在太自私,太狹隘。

過去我遇到困難總是選擇逃避,而這一次,我決定為了蔚然而勇敢,我穩住情緒,仔細地在心裏搜索起能夠證明蔚然清白的證據。突然,靈光一閃。我對唐老師說:“我有辦法證明蔚然是無辜的。做小抄的那本參考書是學校發的《全真模擬題》,整個年級每個學生手上隻有一本,如果做小抄的人是餘微,那麽她自己的那本一定是殘缺的,而且殘缺的部分和蔚然被發現的小抄應該是吻合的。”

“好吧,既然這樣老師就暫時相信你,想辦法去調查一下。”

唐老師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我的提議,不過很快他又板起了臉對我說:“安諾,這件事你應該當時就講出來的,我不知道你和蔚然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是‘誠實’是一個人最基本的品質。”麵對唐老師的責備,我沒有半點不甘心,反而覺得心裏輕鬆了不少。

之後,唐老師又講了我幾句就放我回班上去了,出辦公室的時候我聽到學校廣播裏通知快三班的餘微同學立即去老師辦公室的消息。

在走廊上我碰到了餘微,我告訴她:“我把真相都說出來了。”

餘微不甘心地對我大聲說:“安諾,你想當好人?沒那麽容易!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

我沒有理會她,徑直回班去了,蔚然離開以後,這個班上的氣氛讓我覺得更加沉悶。

高考的時間越來越近,就連那些虛偽的遊戲大家都已經沒有精力再去玩,所有人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沒有誰會接近我,我也不願意靠近他們。

放學後我特意繞遠路穿過學校對麵的一條巷子回家,這條巷子是過去我和韓莫每次去上網時的必經之路,我總是希望能在這條路上和韓莫偶遇,看見他的身影,可是這麽久以來哪怕一次我都沒有成功過。

自從分手以後韓莫就好像有意在避開我,我幾乎都看不見他的影子,校園其實就那麽大,但是如果是真心想要躲著一個人,也不是辦不到的事。

我一邊在路上走著,一邊用眼神在街道上四處遊走,突然眼前晃過幾個人影,我抬頭,正好看到領頭的人是餘微。嗬嗬,我好像太低估了她的報複心了。

餘微領著四個女生很快把我合圍起來,站在前麵個子最高最壯的那個女生,一下子捉住我的手臂,問:“餘微,就是這死丫頭告你的密?”我仔細看了看她,好家夥,手臂夠我小腿那麽粗了,看來今天我是在劫難逃了,我隻有盡量拖延時間再慢慢想辦法。

於是我想了個話題,說:“餘微,你這是什麽意思,找這麽多人對付我一個有必要嗎?”我一邊拖延,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本來經過這條巷子的人就不多,加上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我恐怕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

餘微身邊站著的另一個長頭發的女生衝到我身前就是一腳,罵道:“就數你屁話多。”

我腳一軟,卻堅持不肯跪下去。怎麽也得站穩了。因為她們想看的就是我狼狽的樣子。

“安諾,我告訴你,我看你不順眼已經很久了,為什麽我的東西你總是要搶?韓莫你要搶,我不稀罕,但是你居然讓我連保送資格都沒了。”

餘微的臉已經麵目猙獰,我可以猜到她陷害蔚然的事已經被唐老師查出來了。保送資格得而複失不說,她還麵臨著學校的處分,可以想象她受了多大的打擊。

我欣慰地笑著,毫不客氣地用語言對她還以顏色:“這全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不是嗎?”

餘微聽完衝到我麵前指著我的鼻子說:“你少在那給我裝好人,讓所有人討厭蔚然的人是你,逼走她的人也是你,現在在這你裝什麽聖女,裝什麽好人?”

我心裏的憤怒到了極點,朝餘微喊:“別把我說成是和你一樣的人,我是後悔呀,我後悔當時怎麽就不揭穿你,那我就能看到你會有多狼狽,不過現在看來也差不到哪裏去!”

抓著我的那個胖女生狠狠在我肚子上揍一拳,罵道:“死到臨頭話還這麽多,餘微,還跟她囉唆個什麽勁,這死丫頭就是欠揍。”肚子上又一陣劇痛。

我不知道餘微從哪裏找來這些亂七八糟的人,我的心裏生出一個念頭——也許我做錯事的報應來了。

拳腳像雨點一般落在我身上,我已經神經麻木了,感覺不到疼痛。恍惚之間,我好像聽到有人一聲大喊:“住手!餘微,你在幹什麽?”

這是我魂牽夢繞的聲音,我日思夜想的男生就如同故事裏一般,出現在了最關鍵時刻。

所有人都順著聲音看過去,是韓莫,我不會聽錯的,即使被她們擋住了視線我也能清楚地分辨出來,疼痛早已麻木,我的嘴角浮起一個微笑。韓莫,你終究是關心我的。

“韓莫,你怎麽在?”餘微也是一驚。

韓莫走過來把圍著我的人撥開,一把推開那個抓著我的胖女生,韓莫把我往他身後一拉問我:“沒事吧?”

眼眶一陣發熱,他手心的溫度傳到我的皮膚上,讓我再次陷入他的溫柔中。我深深地看著他,韓莫皺緊著眉頭,握我的手鬆了下來,我趕緊用力抓住他,說:“韓莫,我……”

“韓莫,想英雄救美呢,沒那麽容易。”餘微打斷了我欲言又止的話。

韓莫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其他幾個女生看到後都被嚇得後退幾步,韓莫開口說:“我是從來不打女人的,但是你們不要逼我破這個例。都給我滾!”

幾個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如驚弓之鳥一樣都散開了,留下臉色慘白的餘微一個人呆站在那裏。

我以為接下來發生的應該是我和韓莫破鏡重圓。誰知道從巷子口突然出現了另一個女生,她衝到我和韓莫之間,焦急地上下打量著韓莫問:“韓莫,你沒事吧?”她關切的語氣讓我渾身都泛著酸意,她是誰,憑什麽這麽關心韓莫?

“我沒事。”

韓莫對她笑了笑,把我抓著他的手輕輕地撥開,我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看上去很瘦的女孩,韓莫竟然為了她放開我的手,這樣的放手曾經記憶猶新。上一次是在補習班的門口,韓莫放開我和餘微一起走掉。

“韓莫,你身體才剛好一點呢。千萬不要亂來。”

女孩埋怨著韓莫,然後就伸手去扶他,我一把拉住韓莫的手臂,不準那個女生碰到我心愛的人。

“你是誰?”我瞪著她問。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隨即落寞地放下去,她低著頭很輕地說:“我是誰又有什麽重要呢?”

我一愣,這句話好像在哪裏聽過,我想起那天在網上那個用韓莫的QQ號警告我的人,是她!她說她隻是一個關心韓莫的人,然而這個人出現在我和韓莫之間的時候就像一道雷電把我和韓莫生生地劈成兩半。

“安諾,你放開我。”韓莫的語氣那麽生硬,他是那麽焦急地想在這個女孩麵前和我撇清關係。

“我不。”

我不知道這樣的放手是不是代表著放棄,我不願也不敢。

“你不鬆手我鬆。”

韓莫急了,說著他大力甩開了我的手,我努力壓著自己內心的怒火,被他甩開的手一個勁地顫抖著。

“安諾,你別為難韓莫了,雖然我知道你也很痛苦。”

女孩想試著說服我平靜,但是這更加激起了我的怒火,我才不要她來同情我。

我轉過頭怒視著那個女生,她也不回避直接對上我的目光。我的火一下子就燒到頭頂,失去控製一樣用力去拉扯她,我想把她拉開,不讓她靠近我的韓莫,這個女孩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和不安。

她沒有想到我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沒有站穩向後仰麵倒下去。

同一時間韓莫搶在她倒下去之前拉住了她的手,他焦急地喊:“小優,你沒事吧?”韓莫的眼神充滿了憐惜和擔憂,卻把我的心推到了深不見底的低穀,這樣的眼神曾幾何時是專屬於我的。

韓莫生氣地朝我吼道:“安諾,你太讓我失望了,我沒想到你變得這麽壞。”

韓莫親密地叫那個女孩“小優”,卻生疏地稱呼我安諾,我的一顆心頓時破裂成無數的碎片,一瞬間就開出猩紅色的悲傷之花。

沒有什麽話語能代替心口的傷痛,我隻是一味地搖頭,嘴裏不停地念著:“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麽蔚然呢?你在貼吧上寫的那些話還把她的空間公布出來,你能說那也不是故意的嗎?安諾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變成這樣。”

韓莫的語調冷得刺骨,他討厭我。

“不是這樣的!”

我大聲地否認。

可我的否認是蒼白的,韓莫深邃的眼眸裏早已沒有了當初的溫柔,裏麵剩下的隻有填不滿的失望。

我想告訴他我知道錯了,我做得不對,但歸根到底我隻是因為太害怕失去他,在那段悲傷的日子裏我想念的人隻有你韓莫,我對你的愛就像一根刺一樣長進骨頭裏,拔掉會痛,會落下病根,但不拔也會痛,會蔓延到全身。

我知道韓莫怪我欺騙他,可是講出來又能怎麽樣,這個叫小優的女生說得對,我犯了愛情裏最大的兩種錯誤,背叛和謊言,無論那一條都注定了我是最後的輸家。

“從頭到尾你就懷疑我和蔚然,可是最後選擇背叛的人不是你嗎?安諾,你成功地抹殺掉了我對你最後的一絲留戀。”

說完,韓莫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扶起小優就朝巷子口走去。

韓莫是真狠下心了,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我的眼前一片冰涼,用手去抹,竟然全部都是淚水,寒風刮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要我獨自承受這些還不夠嗎?

我受的罪已經夠多了,朋友不要了,學業不要了,就連自尊都不要了,僅僅是走錯了一步,我們就從此相隔天涯。

眼淚不停地落下,所有的堅強都化為烏有,從前的誓言都被悲傷所代替,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韓莫,錯過你,我與幸福失之交臂。

“哈哈哈,安諾,原來最可悲的人不是我是你,老天真是公平啊。”我轉過身,看到一直站在原地的餘微,剛才發生的事她都看在眼裏。

“是呀,我變成這樣你高興了吧?”

“對,我高興是因為曾經我受過的傷痛,今天能讓你加倍地嚐到,我還有什麽可怨的?”

我看著餘微,她臉上是笑著的,可眼睛裏的憂傷卻騙不了人。我原以為這場愛情是我們三個人之間的角逐,沒有了餘微便隻有我,可現在我們都成了輸家。餘微是因為愛得太膚淺,而我是因為愛得太自私。

冬天馬上就要來臨了吧,這樣刺骨的寒風肆無忌憚地刮過我身上每一寸**在外麵的肌膚,從餘微身邊經過時我停了一下,在對視了片刻後,我開口:“餘微,從這些痛裏麵我學會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願賭服輸,輸贏始終不是靠手段得來的。”

餘微眼睛閃過一絲恍然,沒有任何表情地呆看著我,說完我就走出了這條隻剩下無邊黑暗的巷子,這裏承受了我太多的甜蜜與傷痛。

今年的冬天來得尤其早,我坐在教室裏,把手捧在嘴邊用力嗬氣,老師在黑板上解著新一輪的複習考試題,我不自覺地又盯著蔚然空空的座位發呆。蔚然還是不願意原諒我,自從我揭穿是餘微陷害蔚然這件事情以後,蔚然作弊的嫌疑就被解除了,而餘微也被取消了保送資格考試的成績。不過,餘微的家裏不知道用什麽辦法說服了學校不記過留檔,她再一次選擇了轉學,在這臨近高考的時刻。

走之前她來找我,跟我說:“安諾,我沒有輸給你們任何人,我隻是輸給了我自己,輸給了自己的好勝心。不過,我沒那麽容易認輸,不管以後怎樣我相信我會靠自己的實力,爭取到我自己想要的幸福。”

在她眼睛裏我重新看到了希望,沒有了陰霾,隻有對未來的憧憬,我相信她已經走出了之前的怨恨,我想如果沒有韓莫,說不定我們能夠成為朋友,可是如果沒有韓莫或許我們根本就不會認識,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本來就是錯綜複雜說不清楚的。

冬天的第一場雪就這樣毫無征兆地突然降臨,走出校門我裹了裹脖子上的圍巾,放眼看去整個世界都被淨化成了雪白色。我踩在潔白的雪地上麵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心情一下舒暢起來。我張開了雙臂在這雪地裏歡快地跳躍著,就讓我擁抱這白茫茫的一片盡情舞蹈,在這片純淨世界裏忘掉一切傷痛。

“安諾。”

是誰在叫我呢?轉頭,我看到一張白皙如雪般的英俊麵容綻開著巨大笑臉,寒冷的空氣裏像是被一抹陽光點亮了一樣,發出閃閃耀眼的光芒,我呆站在原地,平淡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欣喜。

“這麽久不見發現我變得更加有魅力了吧,瞧你,都看呆了。”

“蘇涼,你怎麽回來也不講一聲呀?”我開心地朝他跳了過去。

他笑得更歡:“都這麽大人了,怎麽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跳著走路呀?”

“我本來就是小孩子嘛。”我把早就捏在手裏的一團雪扔到他厚厚的羽絨服上,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個死丫頭,喜歡惡作劇的毛病還是改不了啊,看我不收拾你。”說著他也抓起一團雪朝我扔過來。

我們就這樣一來一回地打起了雪仗,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雪球在我們之間穿梭,直到我精疲力竭地大聲求饒,蘇涼已經扔出了他手裏最後一個雪球。我清楚地看到它朝我的臉飛了過來,速度不快,我卻沒有任何躲閃,任它砸在我的臉上碎成晶瑩剔透的水珠。

我站在雪地裏傻傻地笑著,沒有人知道這道笑容背後的落寞。

蘇涼看我不躲避,跑了過來一半埋怨一半嘲笑地說:“死丫頭,反應真遲鈍,速度這麽慢的雪球都躲不過,還傻站著幹什麽?快擦幹淨呀,別著涼了。”

說著他就伸手幫我把臉上的雪抹掉,卻在觸碰到我臉頰的那一刻愣住了。

“怎麽哭了?我沒怎麽用力呀。”

他慌亂得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張開嘴笑著,眼睛裏全部都是淚,溫熱的眼淚流下來融化了臉上的雪,眼睛直直地盯著馬路對麵那幸福的一對。

對麵,韓莫把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係在了小優的脖子上麵,然後溫柔地拍拍她的臉頰,他張了張嘴呼出白色的霧氣,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他在跟她說:“穿那麽少,冷不冷?”

然後小優的臉上露出了所有幸福女主角臉上應有的美好笑容,眼前的這一幕是那樣熟悉,好像在哪裏看見過,韓莫也曾為我做過這樣體貼的事情。如果沒有那麽多的錯誤或許現在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應該是我,可是生活裏是沒有如果的。愛的過程是不能塗改的,擁有過的是永記在心裏的回憶,失去的便難以複得。

小優低著頭,突然挽住了韓莫的手臂,韓莫沒有拒絕,一下子摟住了小優的肩膀,背對著我,朝著與我完全相反的地方走去,自始至終韓莫都沒有看過我一眼,我完全成了韓莫感情世界裏的局外人。老天像是故意要讓我明白,我在雪地裏自編自導的一場戲最後的女主角卻不是我。

“安諾,你和韓莫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那個女孩等了韓莫很久,她為韓莫付出得太多,在韓莫最脆弱的時候也是她守在了韓莫身邊,所以不是你輸掉了韓莫,是她的努力為她贏得了應有的幸福。”

蘇涼也看到了馬路對麵已經走遠的兩個人,他跟我說這些無非是要我不要去怨恨韓莫,而我已經注定隻能成為他的過去了。

我仰起頭看向天空,把眼眶裏最後的眼淚倒了進去,然後對蘇涼露出一個苦笑:“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我沒有資格去要求韓莫一定要為我放棄追求幸福的權利,我就是自作自受,活該得不到幸福。”

蘇涼的眼神變得十分複雜,他很認真地對我說:“別這麽說自己,誰都有權利去幸福。”

我說過深沉起來的蘇涼會讓我不適應,我用力拍了拍他的後背,說:“別講這些了,不是說好回來以後就請我吃大餐的,這次你可躲不過了,走走走,我要吃必勝客。”

他也識趣地不再跟我糾纏韓莫的問題,隻是教訓我:“你怎麽老愛吃一些沒有營養的東西,你看你瘦不伶仃的樣子,走,我們去前麵那家西餐廳,你不是老嚷嚷要去那裏吃東西嗎?”

又是那個貴得離譜的西餐廳,以前我們四個人總是開玩笑說將來誰要是發達了就在那裏請客吃飯,沒想到他還記得。

“蘇涼,你發財了呀!”我做出一個崇拜的表情,“以後我就靠你了,要是哪天混不下去了你可要收留我呀。”

他笑著點點我的額頭:“行啊,有哥哥我一頓就少不了你的。”

嬉鬧間我覺得這樣輕鬆自在的氣氛那麽熟悉,有力地溫暖著我的心。

我忽然想起了蔚然那總是溫熱的手心,每次隻要我覺得冰冷她就會握住我的手給我力量,在成長的道路上我竟然遺失了那麽珍貴的東西,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找尋那份曾經擁有而現在已經迷失了的友誼。

當天晚上回到家裏我大病了一場,發著高燒的我迷糊間在夢裏看見了蔚然。她穿著白色的裙子像一朵聖潔的雪蓮花迎風擺動,修長的四肢伸展在碧藍的天空之中。她光著腳丫輕輕躍起,輕盈得像一個個跳動的音符一樣,演奏出一曲悠揚頓挫的交響樂,但她的腳下卻是萬丈深淵的懸崖,隻要一個不小心就會跌得粉身碎骨,可是她卻渾然不覺地盡情舞動,天地之間這樣驚恐的美讓我恐懼地尖叫起來,可是任我怎麽叫她就是聽不見,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喊。

在昏迷了一天一夜以後,我終於從那個噩夢裏麵驚醒過來,媽媽守了我一夜兩隻眼睛都深深地凹進去了。她為我操了太多心,我心疼地握著她的手,說:“媽,我以前錯了,你願意原諒我嗎?”

媽媽的眼睛一下子就柔和下來,安慰我說:“諾諾,你永遠是我的女兒,就算你犯再多的錯,你也是媽媽的女兒。”

長久以來我心裏的壓力因為媽媽的這句話而釋然,這個世界上唯有親情才是不需要計較得失,最為無私的。

就在我醒來的這天下午,我接到了陳阿姨的電話,她焦急地告訴我蔚然突然失蹤了,我沒來由地就聯想到那個可怕的夢,顧不上自己剛剛大病初愈,堅持要去找蔚然,我媽想陪我一起去,但是我告訴她:“有的事隻有我們自己才能夠解決。”

最後,我媽也沒有阻攔我,她交代:“你昨夜喊了一晚上蔚然不要跳,把我嚇得心驚膽戰的,蔚然這孩子心地很善良,就是太要強,你快去,可別真出什麽事情就好。”

出門前她叫住我,囑咐道:“多穿件衣服,你才剛退燒身體弱,如果不舒服就打電話回家。不管能不能找到,兩個鍾頭之後一定要回來。”

我感激地抱了抱媽媽,說真的我從沒有這麽感謝過她對我的理解。

出門之後,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看見蔚然,最後我想起了那個擁有我們美好回憶的學校樓頂的天台。我幾乎是一路飛奔過去。

今天是周六,校園裏沒有了往日的喧鬧,隻有操場上覆蓋著茫茫一片的大雪,我抬頭看了一眼高高聳立的教學樓,腦海裏不停地浮現著昨夜的那個噩夢,我幾乎是跌跌撞撞地爬到了最頂層。

幸運的是蔚然真的在這裏,天台上因為很少有人上來所以這裏的積雪最為完整,一眼看過去隻有一個人的腳印,順著看過去,蔚然就背對著我呆呆地趴在欄杆上看著遠方,她隻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連外套都沒有穿,耳朵被凍得通紅,她披散著的頭發在淩厲的寒風裏肆意狂舞著,看得出來她是突然跑出來的。想到她萬一就這麽跳了下去,我緊張得腿都軟了,我捏緊了手心用盡量輕柔的聲音喊她:“蔚然。”

蔚然回過頭了,驚訝地看著我,問:“你怎麽來了?”

在蔚然回頭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就滑落了下來,她的臉瘦得都凹進去了,尖尖的下巴就像紮人的錐子,看她無比憔悴的樣子,我的心也跟著顫動起來。

“蔚然,你別站在那裏了,天這麽冷你會凍死的,求你了,快過來吧。”我語無倫次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思。

“小諾,你幹嗎哭呀?”蔚然疑惑地問我,語氣卻也有著些許的心疼。

“蔚然,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的空間公布到網上,還有那次考試,我明明知道是餘微陷害你卻沒有第一時間告訴老師,我不該不聽你的勸告,我不該懷疑你和韓莫,不該對你大吼大叫,不該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你的頭上,不該到現在才來請求你的原諒。”我邊哭邊說,哭到最後都分不清楚自己說了些什麽。

“小諾。”蔚然叫我,“你亂七八糟的到底想說些什麽呀?”

“我說,我是說……我的意思是你千萬別想不開跳下去呀。”我激動地衝口而出。

“你以為我要跳樓?笨蛋,怎麽可能?我隻是想散散心而已。”我有一種想要暈過去的衝動,可是在心裏也鬆了一大口氣,用力揉了揉自己已經哭腫的眼睛。我問蔚然:“蔚然,我們還是朋友嗎?”

“經曆了這麽多事,你還當我是朋友嗎?”蔚然沒有立即回答我的問題,隻是淡淡地反問我。

我很堅定地看著她說:“當然,蔚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現在,未來都是,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

蔚然忽然開心地笑了,她說:“那麽我要怎樣才能相信你呢?”

看著她那越來越沒有血色的臉我急了,我說:“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要不你可以重新考驗我,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真的?”蔚然的眼睛驟然一亮。

“真的,但是你要先答應我,快點離開那個欄杆,那裏風那麽大,你先過來。”

她想了想,沒有反對,朝我走了過來,走到我麵前的時候她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個藥瓶遞給我,說:“這次的測試是,如果你還把我當朋友就把它吃下去。”

我仔細看了看,認出來了,這個藥瓶就是蔚然經常拿出來威脅陳阿姨的東西。記得那次酒醉的時候,蔚然告訴過我,瓶子裏麵裝的是毒藥,那是她後媽要毒死她的證據。

“怎麽,反悔了?”蔚然看出了我的猶豫,緊盯著我。

“不,我吃。”我扭開了瓶蓋,倒出裏麵的藥。

“不用太多,兩粒就足夠了。”蔚然的臉上仍然帶著笑意,我卻猜不到這笑容的含義。

我按照她的指示隻拿了其中的兩粒藥丸,其餘的都倒回藥瓶裏,想了想我對她說:“我要是吃下去,你就答應我回學校上課行不行?”

蔚然看了我一會兒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害蔚然不願意來學校上課的那個人始終是我,如果我就這麽倒下去不能醒來了,那麽至少我可以不再虧欠她。

我獨自一個人承受的過往實在是太多了,如果用這樣的方式能換得一個心安理得,那麽又有何不可?

直到麵對生死的這一刻我才發現自己的怨恨都消失了,是頓悟,是死心,還是麻木?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已經恨不下去,也怨不出來了,我隻希望我們能夠在我閉上眼睛的一瞬間,恢複到當初相識時的快樂和幸福。

想到這些,我微笑著閉上了眼睛毫不猶豫地吞下了那兩顆藥丸。

頭突然一陣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