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教室裏一下子炸開了鍋,尖叫聲、口哨聲、議論聲此起彼伏。陳佐雨的那句話連同那一吻讓所有人都震撼住了,引起整個班上一陣巨大的**,有人嫉憤,有人不恥,更多人抱著看好戲的態度。同時,所有人的眼球都聚集在江成那張由白轉紅的臉上。江成如雷擊一般突然掩麵狂奔。我想他肯定連昏倒的心都有了,不然就是因為太羞憤,導致沒跑兩步就摔倒在教室門口,眼鏡掉在地上也顧不上去撿,爬起來歪歪斜斜地往外麵衝。

我轉過頭,看著一臉調皮的陳佐雨。他朝我眨眨眼,我恍然大悟,不禁感歎,陳佐雨這一招真是打了江成一個措手不及。江成那個死要麵子的小可憐,這回還不躲在家裏哭死不可?想起他剛剛那窘迫的樣子,我就忍不住竊笑起來。

當所有人把注意力轉移到江成身上的時候,那個始作俑者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時候在講台上一直保持冷靜的老師也沒了剛才上課時的嚴肅,變得憤怒無比,把持不住地大罵了一句:“荒唐,真是荒唐!”

一時間,教室裏各種各樣的聲音混合在一起,變得如菜市場一般嘈雜,混亂至極。老師拍桌子,瞪眼睛,想息事寧人,也沒有用。

好在下課鈴聲及時響起,老師將粉筆一扔,夾著書本氣衝衝地走了。同學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果然從那以後,大家都說:驕傲自大的清華生江成原來性向不明。在路上碰到,不是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就是在背後鄙視兩句。江成整天如過街老鼠一樣活得膽戰心驚,再也沒有那個閑心來騷擾我了。

沒有了江成的糾纏我自然心情大好,在心裏也由衷地感謝陳佐雨這樣犧牲名譽幫我。這天回家我看到他,就叫住他表示感謝,他嗤笑一下問:“你的二郎神擺平了?”

我連忙點頭:“陳佐雨,這次真要謝謝你,不是你幫忙,他怎麽可能這麽容易放過我?”陳佐雨一點也不跟我講客氣,把手對我一伸:“你拿什麽感謝我?”

“好說好說,大恩不言謝,我請你吃飯怎麽樣?”

沒想到他一點都不領情,直接拒絕:“你請我吃飯還是算了吧,你吃的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麽路邊攤之類的,髒死了。”

我撇撇嘴:“不幹不淨,吃了沒病!那種地方才有好東西吃,你懂什麽!再說,我也沒說請你去路邊攤吃呀!你幫了我這麽大的忙,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隻要在我能接受的範圍內。”

陳佐雨突然眼睛一亮,對我一笑,似五月驕陽,無限銷魂。我心裏咯噔一下,陰謀,絕對有陰謀。還沒等我弄明白,陳佐雨就開口:“飯就不必了,我隻有一個要求,隻要你答應了,以後你想吃什麽我都可以滿足你。”

看來這個陰謀還挺有**力的,我左思右想以後問:“什麽要求?你說!”

“陪我談一個月戀愛。”幾乎是我剛問,他就回答出來。我抬起頭看著他,全身上下因為錯愕而僵硬,這是開玩笑嗎?可是陳佐雨眼神明亮,緊盯著我,神色嚴肅,不像是開玩笑。可這樣的條件我怎麽能接受?談戀愛,那是兩個人因為相愛才會發生的事情,我們之間哪裏會有感情糾葛?可是我心裏卻還是忍不住像小鹿亂撞一樣。

我使勁說服自己不要亂想,鎮定地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陳佐雨朝我走近一步:“那個叫韓莫的人就是你高中時候最喜歡的男孩吧?”

我詫異地看著他:“你問這個幹什麽?”

他又朝我走近一步,把我逼到角落裏:“回答我。”

我沒有開口,陳佐雨突然將兩隻手撐過我頭的兩側。這樣的步步緊逼,我有些透不過氣,隻能妥協下來,點頭默認。

我低著頭,以為他又要嘲笑我。房間裏安靜極了,家裏沒有其他人,隱約能聽到窗戶外麵人車響動。一陣風輕輕撩起了潔白的窗紗,遮住了陳佐雨的臉。朦朧裏,那雙眼睛透著若有似無的柔情,裏麵一片湖光,溫柔就在這一刻泛濫如湖水,波濤洶湧。我的心一陣**,所有的神經都變得異常敏感。他的聲音就這麽幹淨清晰地傳了過來。

“我要你像愛他一樣來愛我。”

我難以置信地抬起頭,陳佐雨鬆開了撐在我兩邊的手,把手插進褲口袋裏麵,聲音淡淡的帶著一絲詢問一般:“安諾,我有過很多女朋友,與她們牽手、摟抱,甚至是上床,可是這樣就是戀愛嗎?我很好奇,跟我在一起的那些女人們或者愛我的錢,或者愛我的這張臉,可是我覺得那些都不是愛情,到底戀愛是什麽樣子?我從來沒有試過為誰傷心難過成你這個樣子,所以我想體驗一下真正的戀愛。”

我腦袋裏被他的話攪得一片混亂,這算什麽?戀愛遊戲嗎?我想都不想地回絕他:“我不要,哪有把愛情當交易條件的?”

“既然你也說了是交易,那麽我們來談談條件怎麽樣?”又是這個笑容,**不羈,帶著藐視一切的眼神。

“條件?你想跟我談什麽條件?”我狠狠盯著他反問。

陳佐雨開心地笑起來:“你想想看,江成是那種容易放棄的人嗎?一旦謠言淡去,他還是會不斷糾纏你。但我有辦法讓他沒有那個閑心再來纏著你,而你又可以擁有一個完美男友的照顧,你說這樣的條件夠不夠好?”

聽起來好像很動人,可是總覺得哪裏不妥。陳佐雨看出來我有顧慮,趕緊接著說:“你放心,這場協議戀愛絕對是在不耽誤你學習的基礎上,一個月為限,僅僅是體驗,不涉及感情,這樣子你放心了嗎?”

我無語,找不到反駁的話,陳佐雨趁熱打鐵:“不說話就是默認了,今天起生效。”我看著陳佐雨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禁皺眉,說:“陳佐雨,你抱著遊戲的心情談戀愛是會有報應的。”

他隻笑不語,我沒有告訴他,像他這種不相信別人、不相信愛情的人,又怎麽能得到真正的愛情呢?陳佐雨是怎麽都想不到,當交易生效這一刻開始,那所謂的愛情報應早已潛藏在某個角落裏了。

陳佐雨把戀愛當成一個實驗或者說是遊戲,所以我不敢將心放進去,怕一個不小心輸得傾家**產,但是我同時也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個戀愛高手。

陳佐雨喜歡那種很有情調、消費極高的餐廳,每次都點一桌子精致好看味道卻一般的食物。情侶卡座上點著一方小小燭台,一點點亮光照得整個人麵色微黃,透著淡淡的慵懶和迷離。

他帶著淡然的笑把菜單遞給我,讓我點菜,我擺擺手。本來就不擅長點菜,何況是在這種華而不實的地方,生怕一不小心出了什麽差錯,破壞了這裏的和諧。我說:“我隨便,還是你點。”他也不跟我爭,細細點好每道菜。微弱的燭光照進他的眼睛裏,映射出琥珀色的光芒,搖曳的光下**漾著溫馨的美妙氛圍,我想不通為什麽這樣的人會不懂愛。想起很久以前聽過的一個故事,我情不自禁地開口問:“陳佐雨,你有沒有聽過杯子和水的故事?”

他目光停在我身上,然後搖頭。我轉動著手裏的杯子開口:“有一個寂寞的杯子,它求主人給它倒上水。主人問它是不是有了水它就不再寂寞,杯子很自信地說是的。後來杯子如願得到一杯熱水,杯子覺得自己快要被融化了。杯子想,這就是愛的感覺吧!後來水變溫了,杯子覺得很溫暖舒服,以為生活就是這樣的。再後來水涼了,杯子開始害怕,因為沒有了溫度,杯子感受到了失去的滋味。最後水涼透了,杯子開始覺得厭惡。涼涼的水放在心裏好難過,杯子奮力晃動了自己的身體,水終於走出了杯子的心裏。杯子覺得好開心,從此它再不需要水了,因為它根本就不願意去體驗那種難過的感覺,他始終是一隻寂寞的杯子。”

我把目光從手裏把玩的杯子上移到陳佐雨那雙眼睛裏,與他對視。眼波流轉,瞳孔裏或明或暗,裏麵有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吸引著我不斷深陷。我抽開了目光對他說:“陳佐雨,你不明白吧,你就是那隻杯子。”

這時候優雅的服務員把菜端上來,小心保持著與菜的距離,揭開食物的同時為陳佐雨拿起了餐巾,擋住了刺啦四濺的油汁。陳佐雨沒有馬上開口,低著頭認真把盤子裏的牛排一塊塊細細切好,然後才放在我的桌前,微笑著說:“那麽你還肯做杯子裏的水嗎?”

眼前食物冒出的白霧把陳佐雨都籠罩在一片迷蒙裏,美好得不真實。我叉起一塊送入嘴裏,細嫩的牛肉,味美的醬汁,卻感覺怎麽都不及早餐攤上阿姨一張張燙好的卷餅。這頂級餐廳的食物再好吃,原來也是不合我口味的。我始終隻是一個平凡人,隻能有平凡的感情。我搖了搖頭說:“抱歉,我們說好的,這隻是一個交易。”

空氣裏的溫度迅速降至最低。“知道就好,吃飯話還這麽多。”陳佐雨手上刀叉的動作沒有停止,淡漠地說道。我想,碰到陳佐雨,我就永遠做不了淑女。

吃完飯,走在回家路上,我問道:“為什麽總是喜歡來這種價格貴得要死,味道卻一般的餐廳?”

他看著我疑惑地說:“你難道不喜歡這種浪漫的地方?”

我歎著氣,為自己的肚子叫冤:“浪漫能當飯吃嗎?我到現在還是餓著的呢。”

陳佐雨愣在一邊,不解地嘟噥:“不對呀,不應該是這樣的,難道我哪一步做錯了?”

我回頭大喊:“你剛剛講什麽呀?”

一輛準備進站的公共汽車突然從我右邊疾馳開過來,一隻手拉住了我,將我用力往後一扯。我順著那股力往後退了一大步。公車從我身邊開過,帶著一陣風將我的頭發和裙子吹起。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交叉而過,我倒在了一個有力的懷抱裏,感覺到他急劇起伏的胸膛我不禁為之一振。然後他的罵聲劈頭蓋臉地傳過來:“安諾,你走路不長眼睛嗎?連車開過來都沒有看到,剛剛有多危險呀!”

我驚恐地看著他,任他怎麽罵,嗓子裏就是發不出聲音。我僵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被他握著的手仿佛要被捏碎一樣。

他以為我被嚇到了,停止了指責,轉身就走,握著我的手始終沒有鬆開。我這才注意到他的手是這樣冰涼。

我確實是被嚇到了,不過不是疾馳而過的公共汽車,而是那樣驚慌失措的陳佐雨。帶著他手心的冰冷連同我的心也緩慢沉下去,為什麽要這樣緊緊握著我的手,仿佛恐懼我下一秒就會消失?

那以後每次出門陳佐雨都會嘲笑我:“連8歲小孩過馬路都會看紅綠燈。”言下意思就是我連8歲小孩都不如,嘴上這麽說,可是一過馬路他就會站在靠車的那一邊,讓我走內側,綠燈一閃,他就輕輕牽起我的手,帶著我走過。我開始希望時間停頓在紅色信號燈一閃一閃變綠的瞬間。

複讀班的生活枯燥而嚴謹,一度讓我透不過氣。這天晚自習以後,陳佐雨帶我去了一個空曠的廣場。他說這樣我的腦袋可以放空,在我找了一塊幹淨的地方席地而坐後,他從背後摸出一樣東西,我嚇了一跳,問:“這是什麽?”

“天燈,又叫孔明燈,不要告訴我你不認識,你還算是中國人嗎?”說完陳佐雨已經開始擺弄起來,竹篾構成的骨架,再用幾張白紙糊成圓筒狀,底下有個圓盤,裝著煤油。

我覺得不可思議:“現在這個時候,你從哪裏找來的孔明燈?”現在既不是元宵節,也不是情人節,哪來賣孔明燈的?而且做得這樣精細,絕對不是地攤貨。他笑:“你沒聽說過有錢能使鬼推磨嗎?”

我大叫他是敗家子,他沒有理我,向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我走過去,他把筆遞給我:“許願吧,把你的願望寫上去,讓天燈幫你實現。”我吃驚地接過筆,問:“你在國外這麽久,也信這個?”

他搖搖頭:“我不信,不代表我不會這麽做呀!快寫呀,我點燈了,到時候你可別後悔。”我提起筆快速寫下“學業有成”幾個字,然後燈被點起。熱氣充斥了整個燈體,待到有了足夠的熱氣,我們輕輕放下托起天燈的手。天燈靠著熱氣的衝浮,便直直地向夜空升去。我抬頭看著那一點亮光,如同煙花一般絢麗,帶著我心底美好的願望。就在這一瞬間,我隱約看到燈另一側的願望,隻有簡單的兩個字——安諾。

笑容在我的臉上凍結,我看向陳佐雨,發現他一直都沒有離開過我的目光,在承載了我們願望而去的天燈下撲朔迷離。

他說:“人們之所以放天燈,不過是為了寄托最深切的願望。”

那天我們一起放天燈,因為心中有所期盼。

如果有個人送你上學,接你放學,會記住你愛吃的東西,然後在突然間像變魔術一樣放在你手上,手機24小時為你開放,在你沮喪得說不出話的時候放下手裏的遊戲機,把他的右肩膀借給你,任你靠著一動不動,知道你的一切愛好,盡量去適應你的口味,不勉強你吃不喜歡吃的食物,會關心你的身體是否健康,甚至是叮囑你生理期不能吃生冷的食物,那麽誰能保證你對這個人不動心?

我終於覺得害怕,害怕一切不過是海市蜃樓,轉眼即逝。放下了尖銳芒刺的陳佐雨原來是這麽溫柔至極,體貼入微,充滿**力。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覺得他自始至終隻是抱著體驗研究的心態。

在複讀班裏終於經曆第一次月考,班上的同學也都熟悉了起來。大家因為同病相憐走到了一起。有人提議這個星期天下午集體去唱KTV,一直都處於緊張環境裏,人聽到這個提議都很興奮,當然也有些人認為這是浪費時間,比如江成。陳佐雨沒有騙我,江成果然從那以後再也沒有招惹過我。

不知道誰吆喝了一句:“聽者都有份,允許帶家屬。”然後大家開始起哄,有人問我:“安諾,你男朋友不是每天都來接你嗎?很多人都說你男朋友帥得一塌糊塗,就是你每次都拖著他走得飛快,看都看不太清楚,這次記得叫上他,也好讓我們這些審美疲勞的人養養眼。”

有男生不服氣地講:“看你們這群色女,安諾,你要小心你男朋友被這些餓狼們吃得骨頭都不剩。”

我在心裏苦笑,自從陳佐雨來班上送花那麽一鬧,我哪敢再讓他出現在我們學校?可是他每天晚自習後都會來接我,我怕引起**,隻好每次一放學就往外麵衝,拖著他就走。總有人打趣我下課就去救火,殊不知我也是無奈。想了想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或許在繁重的學習中已被大家漸漸遺忘,於是我撥通了陳佐雨的電話。

“我們班今天去唱K,你去不去?”我翻撥著桌上的書問他。

“嗯,你終於願意讓我見光了。”陳佐雨帶著玩味的聲音,調侃十足地說道。

“不來算了。”

我剛準備掛電話,他就搶著說:“我來。”

我得意地笑起來,口氣還是保持著先前的平靜:“下午兩點在錢櫃,我跟大夥兒一起去,你自己過去吧,我們在門口碰麵。”

“安諾,我發現你現在挺得意的呀。”我翻書的手頓住,電話裏陳佐雨的聲音,帶著淺淺的、低沉的溫柔,“這樣很好啊,像一個正常的女朋友。”我耳朵裏都是嗡嗡的響聲,有人在喊:“安諾,發什麽愣呀,你書掉了。”我趕緊掛了電話,笑著說“謝謝”,卻因為陳佐雨的話嚇出了一身冷汗。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習慣了陳佐雨在我身邊,習慣了依賴他,這種習慣是不是就會變成愛?

在錢櫃門口,我看見了早已等在那裏的陳佐雨。他站在那裏,穿一件黃色的POLO衫。我發現他很喜歡這個牌子的衣服,純色衣服上一個小巧精致的馬球標誌,質感一看就很好,四位數的標價他竟然連眼睛都不眨直接刷掉五件。款式簡單,但穿在他身上顯得氣質極好,惹得路上行人頻頻回頭。他隻是目不斜視地站在那裏,像王子一般高貴。

午後的陽光越發耀眼,將整個錢櫃廣場鋪得一片光亮,也將整片玻璃大門照得金碧輝煌,映著藍天白雲的背景。而他在這個閃閃發亮的背景下也依然毫不遜色,微笑迎望。

我在心裏歎息,以前我並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會如此驕傲猖狂,在我看來,他不過是有錢人家的一個紈絝子弟,而現在看來,這樣的家世,這樣的容貌,的確是有驕傲的資本。

他早就發現我了,並不急著開口,隻是等我朝他走過去,然後向我伸出修長的手。白色的肌膚在陽光下溫潤如玉,我怔在原地半天,才將手交給他。想起他每次向我伸出手都是不懷好意的,我警惕地問:“陳佐雨,你不是有潔癖嗎?為什麽你能接受我碰你的手?”

陳佐雨轉過頭,他的臉近在咫尺,眉眼彎彎,看上去心情很好:“當然是因為我隻對我女朋友特別例外呀。”

我輕輕一顫,抬眼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眸裏是難以描述的柔軟,有些想遮掩,又有什麽想要表達一般。

有人大叫:“安諾,你竟然私藏這麽帥的男友!”還有人像發現了什麽似的大叫著:“跟那天送江成花的人好像!”我忙解釋他剛從國外回來,可能隻是長得像,然後一幫人起哄著擠進了KTV裏麵。還好他今天的形象跟那天完全不一樣,不然怎麽也解釋不清。

開好包廂以後,大家都熱鬧起來,有些跟我很熟的同學問:“安諾,你男朋友是混血兒嗎?為什麽眼睛顏色那麽漂亮?還有你們怎麽認識的?遠距離戀愛很辛苦吧?”一大堆問題把我問得頭大不已,我看著陳佐雨求助。他就笑笑,靠在沙發上一句話都不解釋,他不會是故意來看我窘迫的樣子的吧?

我隻好隨便敷衍:“他是四分之一的混血兒,他眼睛多虧像了他外公才那麽漂亮,我們也的確是小時候就認識了。”一席話讓那同學羨慕不已,其實我自己在心裏也沒底,這些事情都是從陳叔叔嘴裏聽說的。然而不管我說了些什麽,陳佐雨都不出聲,隻是坐在一邊笑笑。

憋悶了太久的人,玩起來是很容易瘋的,同學們圍著麥克風瘋狂地咆哮著,一聲大過一聲。陳佐雨看著他們笑。

我跟幾個同學在自助餐上搶來了一盤烤肉,嘴裏還感歎著這KTV的免費自助餐真是像打架一樣,果然不要錢的東西喜歡的人就是多。陳佐雨也隻是看著我們笑笑。

當我們端著免費供應的飲料喝得興趣盎然時,陳佐雨還是看著我們笑得一臉淡然。

可是他不吼歌,不瘋不鬧不爭辯,不吃盤子裏的食物,不喝那些淡味的飲料,總而言之,他根本就不投入。他隻是讓自己顯得很合群,躲在一邊抱著有趣的心態看著人群。

陳佐雨很有風度,笑容溫和,可是總是與人有著一層隔膜,不會輕易去接受另外一個人。他想做的事無論什麽都喜歡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裏,然後將自己置身事外,防備心極度強烈。

回去時他問我在不在外麵吃飯,他知道一家不錯的餐廳。我終於忍不住拉住他,說:“陳佐雨,談戀愛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停下腳步看著我,眼睛裏充滿疑慮:“難道你不滿意?還是我哪裏做得不對?”

我說:“你沒有哪裏做得不對,隻是戀愛是要兩個人都參與進來,還需要一些小意外,不是什麽事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條的,而你做的一切太程序化。”他歪著頭看著我,顯然不是很明白我的意思。我指著前麵一對十指緊扣的親密情侶說:“你注意看那對情人的眼睛,在他們的世界裏旁若無人,看到的隻有對方的影子,這才是不需要什麽安排的自然而然的感情。”

“是嗎?我怎麽剛才還看見那男的看了別的女生一眼?”陳佐雨不以為然,也難怪,要一個從小自以為是的人突然了解什麽是互動,或許不拿點真憑實據來不行。

我想了想,突然拉著他往回走,陳佐雨問:“你這是要去哪裏?”我對他擠擠眼睛:“逛街呀,最近都無聊死了。”陳佐雨一臉詫異地看著我:“安諾,你決定自甘墮落,不學習了啊?”

“亂說什麽呢,跟我走吧,學習又不是這一時半會兒的事情。”說完我就拉著陳佐雨直奔新世界購物廣場。

在看了一樓電子指示板以後我就帶著陳佐雨往三樓男裝部去。他見我直接跳過二樓的女裝部覺得好奇,問:“你不是逛街嗎?怎麽不逛了呀?”

“誰說我要給自己買衣服了,我可是陪你看衣服的。”說完我還給了他一個“還不快感謝我”的眼神。

陳佐雨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電梯很快到了三樓,他徑直滑出了電梯,走在我前麵。我在他不經意間微微一笑,陳佐雨,不是所有事情都是按照你的規定來完成的。

我們在男裝部轉了一圈,陳佐雨的穿著和氣質一看就知道是個肯花錢的主,即使隻看不買,所有店員都很謙恭有禮。我隻是心不在焉地東看看西看看,不時催促他:“都看這麽久了,你看中什麽沒有?”

陳佐雨並不理我,表情冷淡,指了指掛在模特身上那件衣服:“幫我取下來。”服務員笑眯眯地取了下來:“這位先生眼光真不錯,這是我們這一季的最新款,今天剛到貨,每個碼都隻有一件。”

恭維的話真好聽,可是陳佐雨也隻是淡然一笑,轉身進了試衣間。等到換好衣服,我不禁讚歎他真是天生的衣架子,一件樣式簡單的衣服被他穿得漂亮得體。這不僅得益於他自身的氣質修養,還有那天生的身高比例恰到好處的完美身形。

我趁服務員不注意,翻了一下衣服上的吊牌,完全目瞪口呆。難怪從走進來開始就覺得這裏異常冷清,這麽貴得嚇人的價格,一般人很難接受。陳佐雨對我的舉動嗤之以鼻,我也不管好不好看,開始挑毛病:“這件衣服你穿太老氣了,不適合你的陽光氣質。”

服務員趕快過來解釋:“不會,不會,先生身材這麽好,我沒見過比你穿更合適的人了。”我瞪了一眼那個服務員,你當然說好了,還不知道你一件衣服要拿多少提成呢。我用力擺著手:“有什麽好看的,跟個老頭一樣。”陳佐雨聽了氣得馬上進去換了。我籲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不然我拿什麽去抵賬呀!這回輪到那服務員瞪我了。我在心裏哀歎著,你可別怪我,你也不希望我真的吃霸王餐吧!

陳佐雨一出來,我就拽著他跑了。他再不出來,我都懷疑我能被那服務員憤恨的目光給射死。

吸取了教訓,我發現這層的衣服都不是我能接受的,於是我哄著他說,像他這種陽光帥氣的男生運動裝是最合適的了。他朝我翻了一個白眼,卻還是跟著我上了五樓運動服裝部。一路挑過來,我根本不關心什麽款式。陳佐雨忍不住問我:“你幹嗎老盯著每個吊牌看呀?”

我在心裏暗罵,我不關心吊牌,你想窮死我嗎?嘴上卻笑笑地胡扯一氣:“我在研究吊牌的設計,比如說這個人形的標誌,這可是最新款式。”

陳佐雨看著我似笑非笑:“哦,你是說NIKE的JORDAN係列嗎?”他指著衣服上麵的飛人標誌看著我。我臉一黑,不懂裝懂,自討苦吃,隻好灰溜溜地走開了。

在尋覓了一大圈後,我終於找到一件看上去不錯,價格我也能承受得起的衣服。我對陳佐雨喊:“快來,快來,試試這一件。”他過來看了一眼,很不屑,我故意激他,“陳佐雨,你怎麽對自己這麽沒有信心呀?你不是怕穿出來沒有人家好看吧,還是你覺得你的氣質就隻有靠錢來襯托?”

他“哼”了一聲,拿著衣服就去了試衣間。我在後麵嘿嘿直笑,他果然禁不起激。

等了一會兒,陳佐雨從試衣間裏麵出來,我就鬼鬼祟祟看了看四周,順手拿了他更衣室裏換下的衣服,朝他靠攏,說:“你的衣服我都幫你拿了,趁現在沒有人,快走。”

他驚訝地問:“走?走到哪裏去呀?”我朝他露出一個壞壞的笑:“你沒聽過拿了東西不付錢就跑這回事嗎?大概你這輩子都沒感受過,要不要試試看?”

說完我不等他反應過來,拉了他一把說:“快跑。”借著人群避過了幾個服務員,我就帶著他沒命地往電梯口跑。在逛這一層的時候我早就看好了地形,現在才能清楚地帶著他左拐右拐。我們穿過一個又一個亮堂堂的專賣店,不時有人回頭看我們,跑的過程裏我們的手一直緊握著。我感覺到他手心在冒汗,不禁笑了起來。

我們跑了很久,在確定後麵沒有人追出來的時候,我終於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看著陳佐雨一臉驚魂未定的表情,我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起來,弄得他更是不知所措。我邊笑邊說:“陳佐雨呀陳佐雨,你也有今天!放心吧,那件衣服在你進去試的時候我就付過錢了,怎麽樣,刺激吧?”

他愣在那裏半天,看著我的眼神變了又變,若有所思地說:“安諾,我好像有點懂得你說的那種參與和意外的感覺了。”

要的就是這種大徹大悟,我滿意地點點頭:“嗯,不枉費我花這些時間和金錢來教你。”

“你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還沒等我緩過神來,陳佐雨就淹沒在人群裏。我心裏一陣慌亂,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果然當陳佐雨一臉焦急地跑過來的時候,我的不安被印證了。我問他:“這次你搶了什麽?”他指了遠處一塊牌子,我一看腿一下子就軟了,驚恐地問:“你不會真的搶了周生生吧?”還沒等他回答,我就看到後麵追來了一個西裝革履的人,還跟著四個導購小姐。完了,不用問了。

陳佐雨拽著我就跑,我們一路狂奔,風穿透我們的衣服,一切一切都像停止了一樣,我什麽都不敢想,隻是緊緊握著他的手。我們在大街小巷裏麵穿行而過,可是那些人還是不肯停止追逐,這次玩笑是不是開大了一點?

終於我們被逼到了死胡同,情急無奈之下我們被迫往樓頂上麵跑,直到跑到天台終於無處可躲了,我喘著粗氣大罵:“陳佐雨,你這個神經病,開玩笑也太不分輕重,這是犯罪你知不知道?這樣被抓住是要坐牢的。”

他看著我,忽然鬆開了手,像擺脫什麽一樣,輕巧地一個轉身,朝著樓頂邊緣走去。

他轉身的樣子讓我心一疼,我失聲喊出來:“陳佐雨!”

他回頭,我緊張得屏住呼吸。

他說:“我犯的錯就讓我來贖罪好了。”

夕陽的光芒泄下,陳佐雨的臉在夕陽下顯得那麽深沉,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數不盡的悲傷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湧出來,淹沒了我的心,遮住了我的眼睛。我把手捏成拳頭死命咬住,大叫著:“你冷靜一點,你冷靜一點!”

什麽贖罪,坐牢,後果有多嚴重,我都不想去管了,現在什麽都沒有他的命來得重要。我的心裏有一股酸楚流過,如果沒有遇到他,如果不答應陪他談一個月的戀愛,如果一開始就把我們的關係撇清,那就不會發生現在這樣的事了。那麽,我為什麽要哭?按著左胸口,慢慢蹲下去,壓抑難平的痛讓我心疼得再也說不出話來,我用哀求的眼神看著陳佐雨。

陳佐雨對於我的一舉一動沒有理會,他微微一笑:“我們交往了這麽久,你會不會有一點點喜歡我了?”我哪裏顧得上這些問題,生怕他再往後退一步就粉身碎骨,這可是十幾樓的高度,我急得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意思。也許以前我會大罵他荒唐,可是現在,我隻想恢複原狀,不再有愛,不再擔驚受怕,曾經傷過一次的心已經承載不了更多。我說:“你別說這些了,快下來吧,那裏多危險,不要再跟我開玩笑,好不好?好不好?”

他不理我的懇求,隻是追問我:“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哭,就像那天為韓莫那樣?”

我答不出來,呆呆地站在那裏。陳佐雨笑了,笑得很無奈,他的身體開始晃動,影子開始慢慢延長,他說:“不如試一試吧!”

一陣風劃過我的麵頰,生疼,他張開了雙臂,縱身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