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和蔚然做了這麽多年的朋友,經曆了不少事情,風風雨雨我們一起走過。這一刻,她說她要先走了,我的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隻知道很酸苦,不敢麵對,不敢相信,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的話讓我心裏僅存的一絲安慰和依靠都消失不見,之前那些擔憂全都化成泡沫,飄出了幾絲淡淡的水霧。我定了定神問:“蔚然,你說複旦大學?那不是重點本科嗎?你的分數……”我說到這裏有些尷尬,連忙住了口。

“安諾,抱歉,我爸爸早就在複旦大學給我留了一個名額,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蔚然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跟我說,“小諾,我不能跟你一起複讀了,你不會怪我吧?”她睜著那雙大眼睛惶恐地看著我,雙手都有些無所適從,唯恐我受不了倒下去。

我的心被揪起來,蔚然什麽時候在我麵前這樣小心謹慎過?她越是這樣,我心裏就越是難受。有時候現實就是這麽殘酷,曾經我們一起經曆悲傷,在考試前一起流眼淚,相互鼓勵著一起走過,可是現在我已經停下了腳步,而她卻會離我越來越遠。

心裏惆悵萬分,可是那些話我說不出口,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看到她比我好,我應該高興,至少在她麵前不要那麽沮喪。我勉強拉了拉嘴角說:“那很好啊,蔚然,你本來成績就好,隨便進哪個好大學都是應該的,去複旦大學那是實至名歸。不像我本來成績就平平,一不小心考砸了,隻能自食其果。”

我盡量把話說得不卑不亢,可是還是能從裏麵聽出酸溜溜的味道。蔚然顯然也聽出了話裏的不對勁,低著頭沉默著,很久她才問我:“你真的準備複讀了?”

我點點頭,卻也不敢再看蔚然,輕咬著嘴唇:“蔚然,我必須為自己的過錯付出代價。我家沒有你們家那麽好的條件,但是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是爸媽都是為我們好,所以我更加不能辜負他們。”

蔚然拍了拍我的肩,說:“你放心,小諾,雖然我們分開了,但是你以後遇到什麽困難、挫折,不是還有電話嗎?我的電話會24小時為你開機的,至少我還可以用手機陪你。”

說到最後那句話,蔚然的聲音突然弱了下來,她的眼睛裏儼然有了晶瑩的淚。我心裏也是一動,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了,不就是複讀嗎,有什麽了不起?明年高考等著吧,我是打不死的小強。”說完我學猩猩捶了捶自己的胸脯,把蔚然逗得哈哈直笑。

那份壓抑在心裏的苦澀,隻有我自己明白。從今以後,我將獨自麵對怎樣的恐慌、焦躁以及複讀帶給我的種種壓力,又豈是一個電話就能夠講清楚的。

再好的朋友終究要分開,印證了那句老話——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從這一刻開始,我才真正頓悟學會離別也是人生旅程裏的必修課。

一個星期以後蔚然去了複旦大學所在的上海旅遊,那是一個現代氣息濃厚的繁華大都市。我可以想象得出優秀的蔚然在那裏即將展開的絢麗生活,然而遠離她的我,遲早會淡出她的生活圈子。想到這裏,我又一次覺得失落。

畢業也有一段日子了,我似乎還沒從曾經的校園走出來,太多的回憶讓我久久不能抹去,然而在生命裏,總有一些人不斷地離開,然後另一些人不斷地進來。蘇涼在蔚然離開以後也回來了,我問他:“蘇涼,你怎麽舍得回來了呀?”

他說:“現在經濟危機,在外麵打工還不如回來創業,沒準瞎打瞎鬧還能闖出個名堂來。”我想想也是,現在大學生出來也不過如此,於是讚同地點頭。看著蘇涼那張曾經讓我一度羨慕的白皙臉龐,如今也被社會曆練出幾分健康的深色,我笑著打趣他:“真沒想到啊,這複雜的社會把曾經的小白馬變成了一匹黑馬。”

蘇涼用手撥了撥頭發,故作瀟灑狀:“管他白馬黑馬,隻要英俊瀟灑,那就是匹駿馬。”

我哈哈大笑起來,這家夥這麽久以來自戀的個性還是沒有變,輕輕捶了一下他的肩頭:“自大狂,這次回來你打算待多久?”

沒想到他反握住我的手腕,疼惜地看著我,頭發垂散在他的額前,嘴唇微張,似乎就要開口。他握著我的手灼熱得燙人,讓我慌亂地嚇了一大跳:“你這是幹什麽?”

蘇涼如夢初醒,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嘴邊的話被咽下去,緊閉著嘴,隻是望著我。最後他終於開口,聲音遙遠而陌生。

“其實這次回來我還有一個目的。”

我甩開他稍微鬆開的手,跳開一步,指著他問:“老實交代,到底還有什麽陰謀詭計?快點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否則,嘿嘿,小心你的錢包被我榨得一分錢不剩。”我一臉陰笑地看著他。

蘇涼苦笑一下搖搖頭,把雙手舉起:“你就饒了我吧,我現在才剛失業,哪裏經得起你這麽榨。我原來工作的地方留下一批貨,都是些生活小電器,也沒什麽大問題,就是外包裝盒上出了點問題,被退回來了,一直滯留在那裏。我看著東西都挺好的,於是低價購進了一些,準備這次回來晚上擺攤賣賣看。”

我眼睛一亮,覺得新鮮:“要不要幫忙?蔚然走了以後,我都無聊死了。”何況家裏還住著個壞心眼的小子,這個陳佐雨自從KFC之後一直記著那件事,處處和我作對,虧他長那麽高,度量卻那麽小。

“那不行,複讀班暑假就會開課,要是影響了你的學習,你媽非滅了我不可,絕對不行。”

蘇涼非常堅決地拒絕了我,他說得有道理,我也沒有太堅持,隻是覺得大家現在都找到自己前進的方向了,我卻還是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心下又是一陣黯然。

我一臉沮喪地回到家裏,就看見陳佐雨斜斜地靠在窗戶前。明亮充足的光線下,我看到了他狹長的眉眼、挺長的鼻梁和微微翹起的削薄嘴唇。此刻的他正靜靜望著窗外發呆。那的確是極英俊的一張臉,慵懶卻不失風度。

他手裏拿著白色的Ipod,突然察覺到什麽,回頭看到我,眼神清澈。他取下塞在耳朵上的耳機,深深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聲音略微低沉地問:“怎麽心情不好呀?”

我吃驚地看著他:“有這麽明顯嗎?”

陳佐雨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說:“你那張臉比苦瓜還要苦,出去別人也不用問你怎麽了,看你那張臉直接默哀三分鍾就行。”

我一定是今天出去腦子給曬昏了才會天真地以為狗嘴裏能吐出象牙來。我斜著眼瞪著他,在心裏對自己說:要保持淑女風範,不跟他計較。

這時候電視裏音樂響起,是我最喜歡的電視劇。在我準備不理陳佐雨去看電視時,眼神正好和他的對上。他瞟了一眼遙控器朝我陰險地一笑,我馬上意識到他和我的目標一致。

我立刻撲向遙控器,可惜陳佐雨手腳纖長,動作敏捷。眼看他就要碰到遙控器了,我一急,把腳下的垃圾桶朝他一踢,紙屑打翻在他的腳下。這個潔癖男急忙跳開,我準備去搶遙控器,可被眼明手快的陳佐雨一把扯住了頭發,疼得我半死。回頭,他一副得意的樣子,我滿眼怒火,也不顧什麽淑女形象了,這一套在他身上行不通,朝他冷笑一聲,一口朝著他的手臂咬下去。他沒有料到我會有這麽一招,趕緊甩著手後退了一大步,一臉怒氣地吼道:“安諾,你竟然敢咬我,你是狗呀?”

我才懶得理他,趁他不備一把搶先拿住遙控器。我高舉著遙控器,仰天大笑三聲,然後跳坐在沙發上,把電視機的聲音故意調大,掩蓋住他的咆哮聲。

還沒等我坐穩,陳佐雨就朝著廚房大喊:“阿姨,安諾一回來就拿垃圾桶出氣,然後在客廳裏獸性大發。”說完不忘朝我不懷好意地挑眉,狹長的眼睛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我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媽媽舉著還在切菜的刀就出來了,把我和陳佐雨都嚇了一跳。在看到散落一地的垃圾還有陳佐雨手上的牙齒印後,媽媽瞬間暴怒,指著我就開罵:“安諾呀安諾,造反呀你,把客廳弄得亂七八糟就算了,竟然還咬人,你還有沒有教養?我是怎麽教你的?我跟你講了佐雨他是客人,這就是你對待客人的態度嗎?我今天早上叫你把自己房間整理出來,你當耳旁風是吧?一溜煙就跑了,現在去給我把你自己房間騰出來,今晚前我要看到你把東西都清好了,還不動身?”

我看了看媽媽那架勢,刀在光影下一閃,我渾身哆嗦了一下,遙控器“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我灰溜溜地準備回房間。

“站住。”媽媽突然叫住我,我賠著笑臉轉過頭看著媽媽。

“別跟我嬉皮笑臉,先給我把客廳的垃圾掃幹淨,否則別想吃飯,太不像話了。”說完狠狠鄙視地看了我一眼,才拿著刀子回廚房。

我心裏很不爽,就因為一個陳佐雨,我媽竟然還想不給我飯吃。雖然極為不滿,可是我卻也不敢反抗。在我拿著掃帚掃地時,陳佐雨悠閑地坐在沙發上,對我晃著遙控器,嘴裏哼著:“我家有隻小白狗,從來都不乖,會咬人來會撒潑。”

氣得我拿著掃帚就要往他身上撲去,陳佐雨也不急著躲,嘴裏念著:“安諾,你不想吃飯了?”

我頓住,在心裏咬牙切齒,可是某人還不知死活,看著自己的手臂,搖搖頭說道:“都咬出印子了,我看我明天還是得去醫院打一針狂犬疫苗。喂,安諾,這錢你出啊。”

現在我就恨不得撲過去直接把他咬成瘋狗算了。見我真要發怒了,他咧開嘴,露出一個燦爛炫目的笑容,那笑容比正午的陽光還要耀眼,然後大叫:“阿姨,安諾她偷懶。”

廚房裏傳來媽媽的怒喊聲:“安諾——”

這個人太陰險了,總在你意誌最薄弱的時候從背後捅你兩刀,防不勝防。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應該離他遠一點,在媽媽沒出現前我趕緊回房間裏去了。

想著本來是我的房間現在完全被他霸占,再加上心情本來就不是很好,當我回到房間看到房間裏的陳設已經被人重新布置過之後,心裏就如火上澆油一般。我還沒搬呢,陳佐雨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當成房間主人了。

“真不敢相信一個女孩子房間竟然這麽亂,你知道我在你床下找到了多少隻發黴的襪子嗎?而且竟然還都不是成對出現,為什麽我會遇到你這麽個不愛幹淨的女人?”我轉頭,陳佐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躥到了我身後,一臉苦楚的樣子,我的心裏早已烏雲密布。

“誰讓你未經我允許就亂動我的東西的?我桌子底下的紙盒到哪裏去了?”我緊握著的手有些微微顫抖,聲音裏壓抑著憤怒與心痛。

陳佐雨看著我,收起了那張帶著玩世不恭的臉,手交叉疊放在胸前:“哦,你生氣了嗎?”

我向他伸出手,手心朝上:“在我爆發以前,我勸你把東西還給我。”

他眼瞳的顏色逐漸變深,裏麵是深不見底的一汪湖水:“你指的是那個裝著醜陋無比的小熊公仔的紙盒嗎?”

“還給我,陳佐雨,我勸你在我發飆以前把它還給我。”這次他真的把我徹底激怒了。

那個小熊公仔是韓莫送給我的唯一一個禮物,分開以後,我把它藏進桌子底下的盒子裏,連同關於韓莫的所有記憶。我已經失去了他,什麽都沒有了,現在竟然連他給我的唯一禮物都弄丟了。為什麽要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刺激我,打擊我,難道我還不夠倒黴和悲慘嗎?考試失敗的絕望,蔚然離開的失落,所有壓抑很久的情緒都一瞬間湧上心頭。我承認這個時候我的情緒很不穩定,思想有些極端,這一刻什麽都不順利,全世界都在跟我過不去,眼前這個人更加可惡。我大聲喊道:“陳佐雨,你這個自大狂,你憑什麽打亂我的生活?我的生活才剛剛恢複平靜,你為什麽要來破壞?看到我落魄的樣子你很高興對吧?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別人的感受,現在就連我僅剩的一點回憶也被你扔掉了!陳佐雨,你為什麽要回來?你為什麽要回來打亂我們安靜的生活?這裏是我的家,不是你的!”

情緒極度激動的我不自覺地就用這樣的話傷害他,想要他知難而退。其實我又何嚐不是自私的,在被觸及到心底小心隱藏的痛時就會不自覺地傷害別人以求自保。

“那個熊那麽醜,我看你把它扔在桌子底下,應該是不怎麽喜歡吧,於是我做好事,幫你扔了。”陳佐雨輕輕鬆鬆的話把我身體的溫度降到零度。

我低著頭,不敢去看他那雙透亮的眼睛。房間裏突然變得很安靜,當我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點過分想要道歉的時候,陳佐雨開口說了一句讓我目瞪口呆、防不勝防的話。

他說:“你問我為什麽要回來?因為你搶走了我的爸爸,所以我就回來搶走你整個家。”

我震驚地捂住自己的嘴,抬起頭來,陳佐雨已經轉過身離開了房間,剩下我一個人木訥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記憶定格在他那雙滿含不善的眼睛裏。小的時候他也曾這樣看過我,一樣的眼神,事隔多年,卻還是讓我記憶猶新。我知道我曾經是很任性、自私,但是我絕對沒有想過去掠奪什麽。他的話似一顆重磅炸彈,將我轟得身形俱散。為什麽偏偏是在這個時候講這些話?偏偏是在我才剛剛真正覺得擁有了家的溫暖的時候。

就在我心亂如麻的時候,偏不巧,我媽要我和陳佐雨一起出去買東西。我以為陳佐雨會直接拒絕,沒想到他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笑著答應了。有種不好的感覺籠罩著我,隻是連他都這麽大方地答應了,我又怎能顯得那麽小心眼。

“別發呆了,出去買東西。”陳佐雨用遙控器輕輕敲了一下我的頭,修長的手臂穿過我的頭頂,俊秀的臉上琥珀色的眼眸散發著幽幽光澤。

我隨後跟著他出了門,買完東西回家,一路上我都沉默地走在陳佐雨的斜後方,偷偷看著他的背影。他輕輕嚼著泡泡糖,白色的耳機一直掛在脖子上。

他驀然回頭,與我對視,笑笑說:“這麽安靜,真是難得,你不會是害怕了吧?”

“我為什麽要怕你?先做錯的人是你,是你私自亂翻我的房間。”我狠狠地瞪著他,我視之為寶貝的東西竟然被他當成垃圾,他這個罪魁禍首,我為什麽要害怕,可是下意識地開始緊張起來。

他朝我走近幾步,突然彎下腰看著我,說:“反正那個娃娃那麽難看,扔了就扔了吧!要不,我送個更好的給你,你要什麽樣子的都行。”

他懂什麽呢?那個娃娃對我的意義已經不僅僅一個玩具那麽簡單,那是我心裏對韓莫僅存的想念,他又怎麽會懂呢?我第一次沒有回避他的目光,裏麵幽暗的深處似乎有種魔力吸引著我,然後我喃喃自語:“沒用的,那是任何娃娃都取代不了的,回不來了,你不知道,我把它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奇怪的是陳佐雨沒有諷刺我,隻是靜靜地站在我身邊,似乎在思考著什麽,沒有再講任何話,然後一聲不響地接過我手裏沉重的袋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這種難得的溫柔像清風掃弦一樣,悄悄撥動了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漣漪一般慢慢擴散。

“喂,陳佐雨,我沒有要搶走你爸爸的意思,其實我也是最近才接受他們在一起這件事。所以,我想,你那麽聰明,也是能理解的了。”也許他沒有我想的那麽壞,於是我主動找他和解。

“我明白的啊,但是也需要時間適應,你說是吧?希望以後我們能和睦相處。”他回頭,幹淨清爽地微笑著,向我伸出手,宛如世外精靈的王子一般,帶著金色光環朝我靠近。

我有點恍惚,像受到他召喚一般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與他握住的前一刹那,他嘴唇挑起,帶著魅惑蒼生的曖昧笑容,說:“你又上當了。”

笑容在我臉上凝固,我的手上粘著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吐出來的泡泡糖。我開始後悔,這個手段極其高明的紈絝子弟,我應該明白他壓根兒就是一個邪惡的壞小子,而不是什麽王子,這個世界哪來的王子!

我氣憤之餘深深地歎口氣:“為什麽你華麗外表下的內心是那麽粗俗啊?”

“那也總比你外表和內心都是一樣粗俗好啊,哈哈哈……”說完,他哈哈大笑著轉過身,早就大搖大擺走遠了。

“陳佐雨,你別得意得太早了,我們走著瞧。”我在後麵狠狠看著他,我不會再被他一次又一次地耍得團團轉的。

從那天開始我和陳佐雨之間總是有意無意地冒出火藥味,隻要我目光多看一眼的東西他就會來搶,從不放過任何一個跟我作對的機會。

因為最近上網上太晚,這天中午我睡到午飯前才起來,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的陳佐雨看我出來,還不忘諷刺著說:“現在的鬼都不怕日照了,沒事白天也出來嚇人。”

一起來心情就被他弄得鬱悶,我作勢對他揮了揮拳頭:“我就是女鬼怎麽了?女鬼專打地痞無賴。”

跟陳佐雨待久了,想不鍛煉嘴上功夫都不行,沒事就冷眼譏諷幾句,讓我的臉皮厚度呈直線上升。

“可是就你蓬頭垢麵還頂著兩個熊貓眼的形象,我還以為我眼花在看《猛鬼屋》。”他挑了挑眉。

我在心裏用力捶著胸,再這麽下去,我一定會吐血而亡的。

突然從廚房裏飄出一股濃烈的香味,我嗅了嗅,一聞就知道我媽今天做糖醋排骨了,我一高興也就不跟他計較了。

誰知道他還不忘刺激我:“小白,跟你講過多少次了,雖然你是狗,好歹也是母狗,要矜持,不要嗅到骨頭味就舔腳掌。”

我怒了:“我哪有舔腳掌!。”

陳佐雨指指我的手說:“喏,你剛不是還咬著它嗎?”

“這哪裏是腳掌,這是爪子。”說完我臉就黑了,睡了一上午一定是睡糊塗了,我怎麽被他給繞進去了?

陳佐雨笑著走過來,拍拍我的頭:“乖,小白,還沒傻,知道分清楚爪子和腳掌。”說完就朝廚房走去,獻殷勤一般對廚房裏麵喊,“阿姨,你看安諾剛起床,還是我來幫您吧。”

我嘴邊**著,明顯感覺到從廚房裏射過來兩道淩厲的光,讓我渾身都哆嗦了一下。

雖然被媽媽訓了一頓,好在還有糖醋排骨成了我心裏的慰藉。菜一端上來,我就眼睛發亮,看準了那塊最大的準備夾。陳佐雨突然開口:“阿姨,您做的糖醋排骨真是色香味俱全,您的手藝比大廚還好。”

這家夥拍馬屁的功夫越來越行了,沒想到我媽好像還真吃這一套,直接把那塊我盯了好久的排骨徑直夾到陳佐雨的碗裏,笑笑說:“謝謝,其實也就是幾樣家常菜,你在國外待久了吃不到,現在吃自然會覺得好吃。喜歡就多吃一點,國外哪有這麽正宗的家常菜。”媽媽的話本就不含任何褒貶,但是我聽在耳朵裏卻是覺得分外生疏,偏偏她還特別照顧陳佐雨,那塊排骨明明是被我盯上的。我撇了撇嘴,眼紅地看了陳佐雨一眼,酸溜溜地想,真不知道他有什麽好的。

陳佐雨微笑著接過話:“阿姨,您太謙虛了!既然您這麽說,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他轉過來看著我,又是一笑,“安諾,你最近又長了兩斤肉。”

我咬在嘴裏的一口飯被噴了出來:“你,你,你怎麽知道?”

媽媽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頭:“吃飯都沒個規矩,你昨天在浴室大叫‘我又長肉啦’什麽的,估計整棟樓都知道了,還好意思問!”

我的臉漲得通紅,陳佐雨一臉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照常優雅地吃著飯,一頓飯吃得我悶悶不樂。

飯後我媽在廚房洗碗,我和陳佐雨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陳叔叔也在沙發上看報紙。我和陳佐雨還在為遙控器的歸屬權爭吵著,我想接著看昨天沒看完的電視劇,陳佐雨想看NBA的籃球賽,我不同意。他理都不理我,徑自搶走遙控器,諷刺地說:“你一個複讀生看什麽電視劇,簡直浪費時間。”電視反射過來跳躍的光照在他的臉上,竟然讓我有一絲寒意,他的冷漠讓人不寒而栗。看著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我覺得義憤難平。陳佐雨,你是想激怒我嗎?既然如此,光是這樣又怎麽夠呢?

我轉過頭,剛剛的笑意瞬間即逝,滿腹委屈地纏著陳叔叔:“爸,陳佐雨他每次都跟我搶,他總是故意跟我作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料定了陳叔叔是陳佐雨心裏的軟肋。你說我搶走了你的爸爸,既然我被你冠上這個莫須有的罪名,那麽此刻我不介意對號入座。

陳叔叔愣住,手上的報紙被他捏得緊緊的。他看了我一眼,又愁眉不展地看了看陳佐雨,躊躇很久之後開口:“佐雨,你怎麽能這麽講話?諾諾現在學習壓力很大,看下電視緩解一下壓力沒有什麽不好。”

如我所料,每次隻要我喊陳叔叔“爸”,他就會心軟。一股複仇的快感過後,我在心裏對自己這種行為很不恥。陳叔叔居然還幫我說話,我覺得更加羞愧。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利用了陳叔叔對我的虧欠感,來打擊陳佐雨。我突然覺得自己這麽殘忍,簡直比陳佐雨更加惡劣。

陳佐雨橫了我一眼,臉上卻也沒有複雜的神情,隻是一臉嚴肅地跟陳叔叔說:“爸,在國外功課再忙的時候我都沒有錯過NBA這個賽季的任何一場比賽。”

陳叔叔把那捏皺的報紙放下,再次左右為難地看看我和陳佐雨,這種為難的神態讓我陷入矛盾之中。陳佐雨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更加想要滅掉他那囂張氣焰,卻也不希望陳叔叔為難。其實我也不是那麽想看電視,就是不願意鬆口,也許我心裏篤定陳叔叔心裏的天平最後還是會偏倒在我這邊。

隻是我沒想到,陳叔叔最後隻是歎了一口氣,眉頭深鎖,嘴裏念叨了一句什麽,搖搖頭,放下報紙無奈地獨自走進房間去了。

我心一下子掉進穀底,自從我高考失敗以後,家裏所有人都變得很奇怪。最疼我的媽媽總是會偏向陳佐雨,而陳叔叔每次麵對我們的爭吵總是顯得麵露難色,猶豫不決。我覺得自己不再是這個家的中心,我在一點點地輸掉這個家。

看到我一臉沮喪難過,陳佐雨歪笑一下:“Honey,你有沒有聽過醜人多作怪?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我最討厭他這種玩世不恭的笑容,顯得狂妄自大又傲慢,隻可惜了這一副好皮囊,我起身把遙控器甩給他:“看吧,看吧,就你喜歡看黑金剛打籃球。”想了想我又回頭補充一句,“我嫁不出去怎麽樣,我嫁不出去也不會變得跟你一樣變態。”

說完我就回書房去了,越想越生氣。自從陳佐雨住到我們家以後,我的地位是越來越低,難道是因為我高考失敗嗎?隻要一想到高考,我就會一陣心煩。我躺在**,一眼看到床邊我和蔚然的那張合影,於是從**彈起來,決定給蔚然打電話訴苦。

電話接通,蔚然熟悉的聲音讓我在孤獨的時候感到一絲安慰。她說她正在參觀她未來要讀的大學,大學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她說她又去哪裏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她敘述時表情和動作。忽然,我有一種錯覺,我能透過幾百公裏的距離,看到蔚然閃閃的眼睛在眨著,一切都停滯在那些美好的時候。這種錯覺讓我覺得我們似乎還是幸福快樂的。

電話這邊的我突然想到畢業那天,站在天台的我們笑聲清澈,我想念那個有著晴朗無雲的天台,想念操場上的籃球架,想念韓莫揉著我頭發的指尖,想念蘇涼自戀的笑聲,還有在我最難過的時候蔚然溫暖的手。然而現在一切都不可能了,原來我們都離開了,離開了那盛夏的校園,永久地告別了那快樂與傷痛並存的高三歲月……

所有的人都找到了自己走下去的路,這樣不是很好嗎?可是,此刻為什麽我會有想哭的衝動呢?

“喂,喂,小諾,你在聽嗎?”

我努力使我的聲音聽起來正常,很正常,事實上我隨時都覺得我快要忍不住了,幾次停頓在那裏吞咽眼淚。

“嗯,在呢,蔚然,聽到你的聲音,我就放心了。”我把視線移到窗外,仰望窗外的天空,雲淡風輕。蔚然,即便是站在同樣的一片天空下,心境卻會是完全不同呢。

“小諾,你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呀?”蔚然敏感地聽出我聲音裏的感傷,關切地問。

“沒有啊,我就是被那個突然出現的陳佐雨煩死了,所以打電話給你,想找你訴下苦。不過再過幾天複讀班就要開課了,我也沒空跟他鬥智鬥勇了。哈哈,想著不用每天都對著那個人我就開心。”我裝作一副很高興的樣子,其實內心對接下來複讀的日子茫然不知所措。

蔚然在電話那頭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想了想,我盡量用平常的聲音說道:“蔚然,複讀班的學習特別緊張,以後我可能會很少打電話給你,希望你不要介意。”蔚然很理解地同意了。

每次聽到蔚然的聲音就好像在提醒我,我們早就不是曾經並肩而行的同伴了,我們的距離在漸行漸遠。即使是因為自私,我也希望不要再被那種遺憾的心理牽絆。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那就這樣吧!

這兩天陳佐雨突然很安靜,也沒有有事沒事就找我鬥嘴。我以為是他良心發現,所以也樂得清閑,沒想到在我回房間的時候聽到了從房間裏傳出的聲音。

“每一次見你,我都會不自覺地微笑,教室窗口外我總是搜尋著你的身影。夏日晨光照在你白色的校服上,映襯著你燦爛的美好側臉。風輕輕經過你身邊,你迎著靈動的風,如沐春風,我愛的男孩擁有世界上最美好的側臉。我發誓,即使有一天我們分開,我也忘不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你的吻,你指尖的溫度,你為我所做的每件事都將伴隨著我的記憶,長久存在下去,直到我生命的盡頭。”

陳佐雨的聲音像一聲響雷炸開了我所有細胞,每一個神經都不可遏製地疼痛起來,那深埋在心底的往事被他殘忍地撕開塵封的麵具。

我站在陳佐雨身後,驚恐地睜大雙眼,指甲掐進肉裏,卻感覺不到痛。我問他:“你剛剛在念什麽?”

“你的日記啊!安諾,想不到你還這麽多愁善感。”

我看不清陳佐雨的表情,視線在一點點越來越模糊:“為什麽日記在你手上?你為什麽會打得開日記?我是上了密碼鎖的。”

“說你笨吧,你還不相信,你不知道生日加名字縮寫的密碼是最容易被套出來嗎?”

我突然撲過去就要搶那本日記,陳佐雨反應迅速地躲開我,把日記舉到我跳也跳不到的高度。為什麽所有的事情都像跟我過不去一樣?不論是高考失敗、媽媽的偏袒、陳叔叔的猶豫不決、朋友的遠離,哪一樣都是我承受不了的。我突然覺得好累,好累。我一把抓住了陳佐雨垂著的手臂,仿佛失去所有支撐,隻能用雙手緊緊握著他的手臂。他臉上到底是什麽表情,我看不清楚,隻是心上有個地方,很疼,而我竟然沒有哭。

“安諾,你怎麽了?”陳佐雨的聲音像是隔了很久才傳進我的耳朵裏,連他都感覺到我在發抖了。我不要哭,我不要在他麵前哭出來,我告訴過自己要堅強的。

某些記憶被召喚出來,如一場噩夢,而我陷入夢魘裏。一束光突然照進我眼睛裏,我睜開眼睛看著陳佐雨。他金色的頭發好刺眼,那雙深邃的琥珀色的眼睛避無可避地射進我的心裏。

我用顫抖的聲音對他講:“你這個渾蛋,你偷看我的日記,你想搶走陳叔叔,奪走我媽媽對我的愛,你讓我難堪,怎麽會有你這麽壞的人?”我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抖,連著他的手臂一起。

陳佐雨被我的樣子嚇到,連忙道歉:“對不起,我偷看你的日記是我不對,但是我保證,我隻看了一頁。”

我抬起頭瞪著他,沒有意識,沒有感覺,仿佛一切知覺都已經喪失,仿佛所有東西都已經不存在。

突然陳佐雨用手拉了我一把,把我的頭按在他的手臂上,輕輕地說:“難過,就哭吧,你這樣會憋壞自己的。”他的聲音像穿越了一個世紀一樣,帶著從來沒有過的輕柔傳入我的耳朵裏,撩動了我早已脆弱不堪一擊的內心防線。

我一直告訴自己再堅強一點,再努力一點,我深陷在自己營造的回憶裏,沉溺,不能自拔。然而陳佐雨的聲音把我喚回到現在,這一刻我如夢初醒,所有的眼淚仿佛都在這一刻湧了出來。一滴,一滴,然後止不住地往下落,哭得全身發抖。我聽到自己的哭聲,低啞而絕望,像困鬥的獸爆發出的悲鳴。

我靠著他的手臂,一直哭,拚盡了所有力氣,直到所有的回憶支離破碎,而我終於哭得精疲力竭,背過氣去。

記不清到底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醒了過來,窗台邊坐著一個人。他一隻手輕托下頜,一隻手撫著手臂,看著窗外,目光閃爍,若有所思。

柔和的風輕輕吹著,陽光照進室內,琥珀色的眼眸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的身影被拉成金色線條,修長而優雅。他金色的短碎發隨風飛舞著,難以描述的清新。

“你的眼中藏著什麽我從來都不懂,沒有關係,你的世界就讓你擁有,不打擾是我的溫柔……”

他輕聲哼唱,像是情人在耳畔輕聲細語,帶著絲絲似酸似甜的感覺。好似來自遙遠國度的旋律,輕輕唱進我的心裏,帶著幸福的種子在心裏生根發芽,然後,開出美麗的花。

我一陣心慌,這樣完美的側麵與記憶裏韓莫的身影重疊起來。我不自覺地坐起身,挺直了背脊,想要看得更加真切一點。我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才發現靠在那裏的人是陳佐雨。

之前他的溫柔還記憶猶新,我張了張幹澀的唇開口問他:“為什麽你會唱五月天的這首歌?”

他轉過頭,看著我溫柔一笑:“我喜歡五月天啊,這是我最喜歡的歌。”

那深色的眼眸緊緊盯著我的眼睛,眼波流轉,我和他就這麽默默對望。他的眼角彎彎,笑起來帶著曖昧不清的勾人,然而為什麽每次從這雙明明擁有著深情眼睛的主人嘴裏說出的話都是那麽冷若冰霜?

“安諾,你知不知道我曾經非常非常想要五月天的簽名,於是我媽媽在我18歲生日那天,為了拿到五月天簽名的專輯送給我當生日禮物,很不幸地遭遇了車禍。也就是在那場車禍中,我永遠地失去了她,現在我隻剩下爸爸一個親人了。”

他停頓了一下,跳下窗台,走到我麵前,整個眼眸裏都是一種迷惘,一種難以捉摸。他向我伸了伸手,說:“拜托,安諾,把爸爸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