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守護天使
你看得見或者看不見我,我的心都緊隨著你,不舍不棄。
華美的水晶燈光打在背景牆上,一幅幅繽紛的圖畫令人目不暇接。
光滑如鏡的地麵上晃過來來往往的人影,伴隨著鞋跟叮叮咚咚叩擊大理石的響聲。我失魂落魄、漫無目的。尹皓將隨身帶著的校服披在我身上,牽著我在人群中穿梭。
忽然,他停住了腳步,我也隨著停頓了下來。抬起紅腫的眼睛,我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況勤勤。她麵無表情地望著我們,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嘴唇緊閉。我無力解釋什麽,一切都走到了盡頭吧,我的友情、愛情,都會一一離我而去,這世上可以與我相依為命,對我永遠不離不棄的隻有我的媽媽。
況勤勤沒有逃避,她勇敢地朝我們走過來,漂亮的尖頭皮鞋上兩朵燦爛的小花微微顫抖。
她用力擠出微笑,對尹皓說:“其實我知道燙了頭發也沒有用,你心裏隻有她。”
“勤勤,對不起,若瀾現在情緒不穩定,以後我會好好向你解釋。”
“不用解釋,我們本來就沒什麽。”況勤勤說著,眼眶泛紅,她飛快地瞟了我一眼,說,“若瀾,我先走了,這次來北海我也沒有什麽遺憾了。”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勤勤越走越遠,我的心揪成一團。她有什麽錯,但是卻一次次受傷。我猛地掙脫了尹皓的手,狂奔出去。
我要抓住她,抓住我唯一的朋友,以後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我們不能形同陌路,因為這份友情如此可貴。
“勤勤!”我衝出展館大聲呼喊,追趕著她的身影跑到了車流洶湧的馬路上。眼看著她到了馬路對麵攔了輛出租車就要上車,我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車喇叭長鳴不止,伴隨著一聲尖銳的刹車聲,我昏昏沉沉倒在了地上。
頭很疼,天旋地轉,我腦海中出現了一攤血的形狀,那是爸爸身體裏麵淌出來的血,將碧綠的小草染成了紅色。我的“黃昏之星”也被濺上了血滴,在殘陽中顯得落寞淒涼。
“若瀾!若瀾!”況勤勤煞白的臉上掛著淚珠,她無助地大喊大叫,驚慌失措。
昏迷之前的事,我隻記得這麽多。醒來之後,我已經躺在了雪白幹淨的病房裏。
“醒了,哪裏疼嗎?”媽媽輕柔的聲音回**在清晨的陽光裏。
我努力地試圖坐起來,但是沒有力氣,不過意識很清楚。
“我沒被車撞到吧?好像隻是摔了一跤。”
媽媽鬆了一口氣,摸著我的額頭說:“做過全身檢查了,沒事,可能受了驚嚇發燒了,現在燒還沒退。”
“誰送我來的?”
“是你的同學——況勤勤和尹皓,幸好有他們在。他們出去吃飯了。我拜托他們去買份雞湯,一會兒你要全部喝掉。”媽媽從旁邊的水果籃拿出蘋果和水果刀,仔細地削皮,“你真是不小心,怎麽在大馬路上橫衝直撞呢?還好勤勤在你身邊,及時通知了我們。”
病房的門鈴響了,媽媽回頭喊了聲:“進來。”
不料進來的人竟是南鈞言。
媽媽瞪著他良久才回過神,慌張地站起來說:“小瀾現在需要休息。”
“阿姨好,您應該認識我吧?”南鈞言禮貌地將水果籃遞到我媽媽麵前,臉上掛著淳樸的笑容。
媽媽猶豫了一會兒才接下水果籃,隨手放在了地上,輕聲問:“你怎麽也在北海?”
“我是來參加畫展的,沒想到正好碰上若瀾跟家人來這裏旅遊。”南鈞言客氣地回答我媽媽,但是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那雙瞳孔裏透著焦急和心疼,是想要馬上衝過來擁抱我的那種迫切感。
可是我撇開頭,虛弱地說:“媽媽,我好累。”
“那就睡一會兒吧,等雞湯買來了我再叫你。”媽媽替我掖了掖被子,轉身對南鈞言說,“要不你晚點再來看她,這次雖然有驚無險,但是她身體一直不太好,現在高燒不退。”
“那我就在這裏等。”南鈞言安靜地坐在窗邊的雙人沙發椅上,似乎沒察覺出來我和媽媽都在下逐客令。
我的眼睛睜開一條細細的縫,看見他正對著我坐著,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顯得過長的頭發耷拉在臉頰兩旁。
因為背光,金色的陽光在他的輪廓上鍍了一層朦朦的線條。這一瞬間,我有種為他挽起頭發的衝動。可是一想起爸爸流的血,我就拚命咬緊了牙關,紅腫的眼睛漸漸濕潤。
我不能讓他看出來,於是轉了個身,將頭蒙在了被子裏。
剩下的隻有寂靜,鍾表滴答滴答的聲音無比清晰,我的呼吸和心跳,急促而淩亂,這一切都讓媽媽察覺到了異常。
她掀開了一點被子:“小瀾,你怎麽了?”
我搖搖頭,喃喃地說:“媽媽,尹皓什麽時候回來?”
媽媽愣了一下,似乎看了對麵的南鈞言一眼,輕聲說:“我給他打電話問問。”說完,媽媽掏出手機,剛接通電話說了聲“喂”,我就探出手來把手機拿了過來,對著電話提高了幾分聲音說:“我想吃咖喱飯。”
尹皓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意外:“咖喱飯?你現在發高燒,不要吃這麽重口味的東西。”
“我嘴裏好苦,你說吃什麽好呢?”
“糖葫蘆吧?”
我不屑一顧地說:“小孩子才吃糖葫蘆。”
“北海的糖葫蘆很出名的,你等著,我馬上就給你買回去。”
掛了線,我把手機還給媽媽,有意無意地扭頭看了一眼南鈞言。他正失神地盯著我,臉上的神情茫然無措,像是丟了一件很寶貝的東西。
我故意問:“你吃飯了嗎?要不讓尹皓也幫你帶一份。”
“不用了。”南鈞言低聲回答道。
我繼續蒙頭睡覺不理他。可是一躲在黑暗裏,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疼,鮮血直流。我所做的努力換來這樣一個結局,無怨無悔地等了他兩年,等來這樣的結局而已。
回憶像一張泛黃的舊照片,被我一點一點剪碎,然後撒出去隨風飄散。
尹皓和況勤勤回來了,帶回了香噴噴的飯菜和一串亮晶晶的糖葫蘆。他們看見南鈞言在病房裏都沒有顯出意外的表情。
我按捺不住開口問:“除了你們還有誰知道我被車撞了?”
勤勤板著臉,神情很嚴肅:“要不是我和尹皓,你都不知道要在大街上躺多久。過馬路也不看車,就算要找我,打電話就行了,幹嗎不顧死活啊?”
我輕聲笑了笑:“謝謝你,勤勤。”
況勤勤吐了一口氣,眼睛朝南鈞言那邊瞟去:“某個人給我打電話問你的情況,我看他挺著急的,就告訴他了。”
“哦。”我漠不關心地應了一聲,叫媽媽先去吃飯,然後啃著尹皓給我買的冰糖葫蘆。
媽媽又叮囑了一番才拎著包出去,屋裏隻剩下我們四個人。空氣似乎凝固了……
我盡量克製自己不去理睬腦海裏那些殘酷的碎片,裝作很開心的樣子吃著冰糖葫蘆。可是紅紅的冰糖刺痛了我的眼睛,那些夢魘圍繞著我紛紛擾擾,揮之不去。我一低頭,看見床邊的鞋子,忽然之間厭惡到了極點。原來曾經最愛的東西也可以在瞬間變得很討厭。
我一邊嚼著東西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對南鈞言說:“你出去吧,我不想看見你。”
南鈞言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為什麽?”
我絲毫不把他看在眼裏,無所顧忌地笑起來:“我們昨天不是說清楚了嗎?”
南鈞言幾步跨過來,用力扶住我的肩膀說:“可是我昨晚下定了決心,不管家裏怎麽反對,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晚了。”我朝地上吐了粒沒剔幹淨的山楂核,不冷不熱地說,“你剛才也見過我媽媽了,她也反對我們在一起。如果你想知道為什麽,去問你爸媽都幹過什麽昧良心的事。如果他們不肯說,你可以再回頭問我。”
南鈞言錯愕地瞪大了眼睛:“我爸媽?他們怎麽了……”
我頓時怒火中燒,從**彈了起來衝南鈞言大吼:“你別問我,回去問他們!”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身體裏哪裏來的這麽大的力量,仿佛吼得整個屋子都在晃動。體力不支,我又癱了下去,喘息急促而劇烈。
勤勤大約是被我嚇著了,趕緊給我倒水喝,輕輕拍著我的背:“別這樣,你還在發燒呢,好好休息啊!”
南鈞言也震驚了,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被尹皓開口阻止了:“我看你先走吧,她剛出了車禍,還在發燒,情緒不穩定。”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南鈞言難以理解,緊緊地攥著拳頭。
“不如你回去問問,元若瀾這樣說肯定是有理由的。”
“好,我馬上打電話。”南鈞言心裏憋了一口怨氣,扭頭衝出了病房。門在他身後被摔得哐啷作響。
我躺在鬆軟的**,眼淚不知怎麽又掉了下來。
況勤勤用紙巾幫我擦眼淚,小聲說:“若瀾,你怎麽了?如果早知道你不想見他,我就不告訴他你在這家醫院了。”
我哭得越來越厲害,轉身趴在**將臉埋了起來:“不怪你,勤勤。我現在很難受,你們都出去吧。”
他們的腳步很輕,漸漸地消失在病房裏,被房門阻擋在外。這個純白的空間裏隻剩我一個人了,我可以盡情地哭,不管有多難看,也不管有多難聽。
“她怎麽了?”
“放心吧,阿姨。沒事,失戀嘛,哭一下就好了。”
“失戀……”媽媽似乎有點小小的尷尬。
“阿姨,元若瀾是個堅強的女生,別擔心。”
我躲在被子裏聽見尹皓和我媽媽的對話,要不是眼睛還紅紅的,我一定跳出去揪住尹皓嚷:“誰失戀了?誰失戀了?”
我心裏已經徹徹底底沒有愛了,哪裏還會失戀?
媽媽接了一個電話又出去了,不知道是誰打來的,隻聽見高跟鞋的聲音漸行漸遠。
尹皓怡然自得地啃著蘋果,手指很有節奏地敲著床頭櫃:“元若瀾同學,可以出來了。”
我小心地探出半張臉,露出一雙紅腫的眼睛,衝尹皓齜牙咧嘴:“你跟我媽媽胡說八道什麽?”
尹皓笑眯眯地說:“不然怎麽解釋你這個樣子啊?失戀這個借口總比說出真相好吧?你肯定不希望你媽媽知道你已經知道了一切。”
我別扭地瞪了他幾眼,但是他真的明白我心裏的想法。
“勤勤去收拾東西了,明天我們一起回去。”
“我們?你也跟我們回去?畫展怎麽辦?”
“畫就掛在那展出吧,我要護送你這朵病怏怏的花回家。”
“我們家那麽多人,還要你護送啊?真是厚臉皮……”我嘟著嘴數落他,但是忍不住笑意。好像很久沒有聽見他叫我“元若瀾同學”了,僅僅這一聲稱呼就讓我的心情撥雲見日,將所有不快都拋到了腦後。
出院的時候,央央在旁邊和勤勤打打鬧鬧,我不由地暗歎勤勤真有親和力,連這樣的小公主都願意黏著她。尹皓幫我拎著行李,而我出去之前偷偷地掏出鏡子,用唇膏抹了嘴唇,這樣看起來不那麽蒼白,精神了點。
可惜我沒能順利出院,我連病房都沒邁出去,兩個不速之客闖了進來——南鈞言的媽媽和跟在她身後的夏以雯。
南鈞言的媽媽直奔我而來,沒有打招呼也沒有寒暄,激動地大喊:“南鈞言在哪裏?你把他藏在哪裏了?”
我愕然,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阿姨,我為什麽要藏他?”
她因為緊張和恐懼臉色蒼白,顫抖的手指狠狠地指著我的鼻尖:“一定是你和他說了什麽,不然他怎麽會這樣?兩年前,他為了你跳下車,差點丟了命,我就知道你是個禍害!你這個小妖精!”
她揚起手,眼看著一耳光要摑下來,卻被媽媽狠狠推開了。
我從沒見過媽媽這麽勇敢而氣勢洶洶的樣子,她擋在我麵前,大聲嗬斥:“如果不是心裏有鬼,你為什麽這麽害怕?離我女兒遠點!”
大概是真的被我英勇的母親震住了,她們隻能傻傻地站在那兒看我們一個一個離開。突然聽見夏以雯不停地喊“幹媽”,我不禁回頭望了一眼,那個一直將兒子視為生命的女人倒下了。我不忍心再看,低著頭一直往前走,不斷安慰自己:我沒有錯,錯的是他們,我沒有錯。
可是……南鈞言到底去了哪裏?他不會出事吧?
不,我才不管他,我把過去都剪碎了,從此隻向前看,再也不會陷在回憶裏無法自拔。
我的房裏多了一束鮮花,給單調的空間添加了一抹亮麗的色彩。我呆呆地看著花,手裏捧著一本舊相冊。照片上我們的三口之家曾經那麽幸福,可惜已經被人打破了。相冊的最末幾頁是我和南鈞言的照片,曾經的我們那麽開心,那麽幸福,笑得跟花兒一樣燦爛,可惜也不複存在了。
我從床底下翻出一摞畫,都是南鈞言以前給我畫的像,有素描,有水彩,也有油畫,我一直都當成寶貝來收藏。他真的很有天分,將來一定可以成為知名畫家。
我想遠了吧,還想那麽多幹什麽呢?望著鋪了一地的淩亂的畫紙,我自嘲地笑了笑。
房門被輕輕叩響,媽媽推開一道縫,溫柔地問:“小瀾,南鈞言在院子外麵一直按門鈴,你想見他嗎?”
我一愣,朝陽台跑去,爬滿藤蔓的陽台上植物很多,蔥蔥鬱鬱,我站在一株桂花樹後麵看他。馥鬱的香氣讓人頭暈目眩,我看見他站在烈日下一動不動,執著地按著門鈴,我的心裏隱隱抽痛。
媽媽不聲不響地來到我身後,扶著我的肩膀問:“你怎麽突然不喜歡他了呢?”
我不想讓媽媽看出我心裏的恨,幽幽地回答:“因為他三心二意,一點兒也不好。”
媽媽輕輕歎了一口氣:“如果決定好了,那就徹底斷了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媽媽,你告訴他,我再也不想看見他了。”我決絕地轉身離開,無論他在那裏站多久,我都不會動搖,不會再看他一眼。
可是門鈴從清晨響到日暮,他站在那裏始終沒有離開。我連吃飯也吃不安寧,嗓子眼像堵了東西,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他想怎麽樣呢?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還想怎麽樣呢?
院子外麵忽然喧鬧起來,吵嚷的聲音驚動了我們全家。我們紛紛走到窗邊看,隻見南鈞言的家人趕來了,拚命拉扯他上車,可是他像瘋子一樣大吼大叫,就是不肯上車回家。
一時間,哭聲、吵鬧聲點綴了這個寂靜的夜晚,四周的鄰居也好奇地出來圍觀。
我關緊窗戶,拉上窗簾,捂著耳朵什麽也不想聽。那是他家的事,是他們的報應,跟我有什麽關係!
手機劇烈地震動,那個號碼很陌生。我沒有管,手機卻在桌上不停震動,沒完沒了。我生氣地接了電話,凶巴巴地喊道:“誰啊?”
“元若瀾,我要和你談談。”
“夏以雯?”我嗤笑了兩聲,“我和你有什麽好談的?”
“我不知道為什麽你突然對南鈞言這樣的態度,我想見你,讓我進來好嗎?”夏以雯的語氣不再像往常一樣高傲無禮,而是低聲下氣。我突然有種勝利的感覺,輕輕拉開窗簾朝外看,隻見夏以雯站在門邊,而南鈞言被強行拉上了車。
車飛快地開走了,夏以雯卻沒走。她安靜地站在夜色中,孤獨而弱小。
我沒讓人去開門,自己走出去了。隔著冰冷的鐵柵欄盯著夏以雯看,她今天沒戴美瞳了,眼眸是黑色的,少了幾分驚豔,而且憔悴不堪。
“元若瀾,你不是喜歡他嗎?為什麽要這樣折磨他?”
“我喜歡他還是討厭他,都是我自己的事。”
“你跟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夏以雯鼻音濃重,好像就快要哭出來了。
第一次見她這麽脆弱的樣子,我放緩了態度,不冷不熱地說:“既然你都知道,那就告訴他,不要來問我。”
“我不知道,大人的事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愛他。你不要折磨他了,把他還給我好不好?”夏以雯無助地哭了起來,沿著鐵柵欄漸漸滑下去,蹲在門邊慟哭。
初秋的季節裏,桂花香氣四溢,這個女孩被籠罩在夜色裏,身子不住地顫抖。
我居高臨下看著她,心裏的冰山慢慢在融化。
我撇開頭,咬牙切齒地說:“你哭什麽?你受到了什麽傷害?暗戀他這麽多年,你終於得逞了,你還哭什麽……”
夏以雯猛地抬起頭來瞪著我,淚水從眼眶裏不停地滾落,她哽咽著說:“沒錯,我暗戀他很多年了,他救了我的命,我怎麽能忘記他?可是我從沒想過要破壞你們,是上天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也救了他一命,讓我們的生命緊緊連在了一起。”
“那就好好珍惜吧,我現在對他完全死心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可是他心裏全是你……”夏以雯癡癡地癱坐在地上,喃喃地說道,“他為了你從車上跳下去,連命都不要。剛才的情形你也看見了,他還有可能再跳一次……元若瀾,你到底哪裏好?如果你真的這麽好,就放過他吧,至少他曾經那麽深深地愛過你。你知道他上次重傷住院昏迷了多久嗎?真的差一點兒就沒命了,差一點兒你就再也看不見他了。可是你現在怎麽那麽狠心……”
我冷得發抖,渾身都麻木得沒有知覺。看著夏以雯在我麵前泣不成聲,我能明白她有多愛南鈞言,愛得一點兒也不比我少。
閉上眼,淚水就淌了下來。我試圖去幻想南鈞言跳下車那一刻的畫麵,沒錯,他是真的真的很愛我,連尹皓都知道,愛到深處才會連命都不要。
可是再愛又有什麽用呢?我和他之間隔了太多東西,永遠不可能了。
我伸手扶起夏以雯,信誓旦旦地對她說:“等我平靜下來,會和他好好談談的,會告訴他我們不能在一起了。他是你的,好好看住他,照顧他。”
“真的嗎?”夏以雯的淚花在月光下閃爍,熠熠生輝,“你不跟我爭了?”
“嗯,因為我不愛他了。”我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我一邊流淚一邊微笑,隻有自己知道,斬斷這份愛有多痛。
可是再痛也要忍,因為我要一個全新的未來,這個未來裏不再有他。
夏以雯走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對著滿地的畫哭了很久,終於狠下心來,把它們全都燒了。包括那幾雙他為我畫的帆布鞋,都堆在一起燒了。
陽台上冷冷清清,隻有夜空裏的星星與我作伴。火苗嘶嘶地響,黑煙躥得很高很高。我蹲在火堆旁瑟瑟發抖,將一張張畫紙點燃,看著畫像上我的臉龐在大火裏焚化,焚成灰燼。
一陣風吹過,灰燼漫天飛揚,火苗搖搖晃晃,仿佛在雀躍舞蹈一般。
我想,這是值得慶祝的事情,因為所有痛苦、甜蜜、辛酸、難過,都化成了灰燼。所有繁華鮮豔的畫麵都褪盡了色彩,殘缺成碎片,然後隨風散盡。
“小瀾,別著涼了。”媽媽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天台,給我披上衣服。
我將滿是淚痕的臉埋在胸前,小聲說:“媽媽,我想出國。”
媽媽不假思索地回答:“好,隻要你想去,媽媽盡快去給你辦手續。”說完,她將我緊緊摟在懷裏。我忍住哭泣,用力呼吸媽媽懷抱中的香氣。
無論我在哪裏,這種香味都將伴隨我一生。
因為這就是媽媽的味道。
手機上閃爍著“南鈞言”三個字,這幾天,他打了數百個電話給我,我都沒接,就好像兩年前的暑假,我撥打他的號碼永遠是關機狀態。其實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了,一報還一報。
我按了接聽,輕輕說了聲:“喂?你在哪裏?”
他可能是沒想到我會接電話,愣了許久,嘶啞的聲音衝破喉嚨:“若瀾!若瀾,你告訴我上次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我爸媽究竟哪裏對不起你家?我已經愛上你了,你等的不就是這天嗎?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下午3點,我們約在學校靜河邊見麵,不見不散。”
“你肯見我了?”南鈞言好像如釋重負,整個聲音都從亢奮轉為柔和。
“我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現在別問了,也別來我家。”
“好,隻要你肯見我,肯和我說話,我都聽你的。”
“拜拜。”
“拜。”他的呼吸急促,即使從手機裏聽都那麽清晰。
我先掛了,呆呆地看著手機,今天下午3點,該結束的都要結束了。我想了想,又給勤勤撥了電話。
“若瀾?你身體好了嗎?”況勤勤第一句話就是關心我。
我覺得心窩暖暖的,笑著說:“已經沒事了,謝謝。勤勤,我覺得我應該向你道歉。”
“為什麽?”
“關於尹皓,我有時候真的沒法解釋他對我的感情。我們不算深交,可是他莫名其妙地對我這麽好……你那麽喜歡他,努力去追他,可是總被我破壞。”
“其實我早就知道尹皓不會喜歡我的,他隻有對著你的時候才會笑得那麽好看。真想勸你好好珍惜他,南鈞言哪裏好了?尹皓比他好一千倍。”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準備下個月出國了。”
“啊?這麽突然?”況勤勤愣了片刻,嚷嚷了起來,“你受刺激了嗎?失戀而已,用不著躲到國外去啊!”
“我需要新生活,過去的就遺忘在這裏吧。”
“那……我們以後能不能再見麵呀?”
“現在通信、交通、網絡都很發達,怎麽不可以呢?”
“也是……”勤勤小聲嘟囔著,“一個人在外麵,害不害怕?”
“也許會害怕,不過也是鍛煉自己。”
“那你走之前,一定要告訴我。”
“當然。”
我掛了線,滿懷惆悵。望著窗外的燦爛陽光,多希望那些光明能照亮我心裏陰暗的一隅,給我走向新生活的勇氣。
我在腦海中一遍一遍演練下午應該和南鈞言說的話,不知道他聽了這些事情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是和我一樣心灰意冷,還是對這個殘酷的世界還存有僥幸?就在我反複思忖的時候,家裏來了位不速之客——南鈞言的媽媽。
媽媽很不願意請她進來,可是我開了口,媽媽也沒阻攔。
在我向陽的臥室裏,我和闊別已久的幹媽麵對麵坐著。她麵色憔悴,雖然畫了妝,但是難掩疲憊的神態。我給她倒了杯水,安靜地坐在她麵前,等她開口。
她忐忑不安,眼皮不停地跳,問我:“我聽說你約了小言下午3點見麵。”
“是啊,我1點半就出門。”說著,我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現在12點,是吃午飯的時間,她從家裏匆匆忙忙趕來是想阻止我對南鈞言說出真相吧?
“小瀾,幹媽知道對你不公平,但是請你不要告訴他。”
“幹媽?”我努努嘴,淡淡笑著說,“我以為幹媽不記得我了。”
“是我們愧對你們家,這兩年我心裏也不安寧。”她握著杯子的手不停地在杯口摩挲,緊張地說,“不管你多麽恨我們,小言是無辜的,你不要再折磨他了。看在他曾經為了你不顧一切差點丟了命的情分上,你能不能別告訴他,讓他安安穩穩地,像從前那樣好好地生活下去。”
“為什麽?難道你們害怕那些卑鄙的事被寶貝兒子知道嗎?”
“天底下哪個父母願意讓孩子知道自己做過的錯事?”她的嗓音突然拔高,緊接著哭出聲來,那心碎斷腸的聲音,就好像爸爸離開的時候媽媽在屋裏的號啕。
我的眼眶漸漸濕潤了,哽咽道:“幹媽,那我又為什麽要承受這些痛苦?我有什麽錯?”
“好孩子,你沒錯,你是懂事的孩子!小瀾,你聽我說,如果小言知道了真相,他會有多痛苦?他原本就沒有記憶,要他在你和我們之間作出選擇,那對他來說太殘忍了。而且,我們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家庭又會遭受很大的風波,不僅是我們一家的事,包括我們家、夏家,還有你現在的家。這樣的糾纏會無休無止下去,到時候,誰會過得安寧?”
我流著淚笑了:“所以為了大家的安寧,我要犧牲自己嗎?”
她突然牢牢地抓住我的手,激動地哭喊:“不是,不是犧牲,是放下。我們這一輩的恩怨,不需要你們去承擔!你爸爸的事,是我們的責任,這些年,我一直欠你們一聲對不起。隻要你肯放過小言,不要告訴他這一切,我可以跪在你媽媽麵前乞求她原諒,我可以每年去給你爸爸掃墓上香……小瀾,幹媽求你了!”
我將自己的手一點一點抽回來,堅強地忍住淚水:“不需要下跪,不需要上香,隻要你們內心真的在懺悔、歉疚,那我爸爸一定會聽得到。幹媽,我準備出國了,我答應你,會讓南鈞言過得很好。以後,我會從他的生命裏消失,就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小瀾,謝謝你……”她泣不成聲,哭花的妝容顯得很狼狽。
我隱約能聽見門外的啜泣聲,是我媽媽,她早就躲在那裏把門開了一道縫偷聽我們講話。可能媽媽也釋懷了,她等這一句道歉等了多久呢?
等到一顆心都蒼老了,卻依然堅守著。
這一刻,我可能真的放開了,愛也好,恨也好,都超出了我的承受範圍。其實我並沒有那麽愛,也並沒有那麽恨,這些都將成為過眼雲煙,消散在薄涼的記憶裏。
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照射下來,映在草地上的形狀像一群群金色的蝴蝶。河水靜靜流淌,滋潤著河邊的所有花草樹木。我的花兒長勢很好,它們有陽光雨露,有徐徐和風。鵝卵石嵌在了泥土裏,牢牢守護著花圃裏的花兒。
我用手機為它們拍下了最後一張照片,然後我等的人來了。
我在這裏等了他兩年,終於等到了訣別的時刻。
“你終於肯見我了。”南鈞言的嗓子仿佛被煙熏壞了一樣嘶啞,唇邊長出了泛青的胡茬。
他的手輕輕搭在我肩膀上,我卻擋開了,回頭望著他笑:“你為什麽這麽想見我呢?是因為沒有得到吧?”
他望著我,深邃的眼裏泛出苦楚:“若瀾,當快要失去你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被你迷住了,無法自拔。”
我搖搖頭說:“得不到的才覺得珍貴,其實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你不相信我?”南鈞言急促地喘著氣,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為了你那句話,我沒日沒夜地問我爸媽,可是他們什麽也不跟我說。”
我定定地看著他說:“言,我們已經結束了,其實這兩年當中發生了很多變化,我們各有各的生活,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是我太固執了,一心要破壞你和夏以雯,把你搶回來。到最後,我發現我錯了。”
“你先告訴我那天你為什麽發火,為什麽說那樣的話?”
“沒什麽,是我想挑撥你們。夏以雯一直都說得對,我就是別有用心,隻是你被我的外表蒙蔽了。”
“若瀾……”南鈞言遲疑了,刹那間又堅定起來,“我不信,你是真正懂我的人,我也懂你。如果不是愛到了極點,你看我的時候不會是那樣的目光。”
我坦然地看著他的眼睛:“現在你看呢?我的目光還是那樣嗎?”
他沉默了,無辜的眼神在我臉上仔仔細細地搜尋著,想要找到往日的那種目光,可惜他失敗了。
他頹然地甩了甩頭,喃喃自語:“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
“對不起,我終於覺得自己錯了。現在你應該好好看看夏以雯,為了你,她低聲下氣哭著求我,你要是見了一定會心疼的。她是救過你命的人,所以你們的緣分也是注定的。如果失去你,她會死的,真的。”
這個時候,南鈞言的手機響了,他按了揚聲器,一片嘈雜中有個尖銳的聲音在大喊:“小言,以雯吞安眠藥了!你快來中心醫院!”
南鈞言一愣,手機掉落在草地上。
我彎腰幫他拾起來,放入他衣兜裏,含笑說:“快去吧,以生命相約的戀人是一輩子也不能分開的。”
他跑了幾步,突然轉過身來望著我:“若瀾……”
我衝他揮揮手說:“我會永遠記得那幅叫《微瀾》的畫像,謝謝你曾經讀懂了我。”
下個月我就出國了,再見了,南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