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他點個蠟

6為他點個蠟

在荀軒的幫助下,白雪雯父母的葬禮順利地結束了,將骨灰盒放入殯儀館所推薦的“超豪華包間”後,蘇綠靜靜地站在原地,仰頭對它們行著注目禮。

她很清楚,那既是白父白母,也不是白父白母。

人死了,就把什麽都帶走了,餘下的最寶貴的物品,不是屍首骨灰,不是財產金錢,而是人。

白雪雯本身,和她所擁有的回憶,就是他們所留下來的最珍貴的遺產,想要思念他們也不需要一定直麵那冷冰冰的盒子,與其如此,不如對著鏡子看看自己吧,那被珍愛了二十餘年的、完美地繼承了父母特點的“人”,她的存在就是他們存在的證明。

這一刻,蘇綠的心中,白雪雯再次發出了聲嘶力竭的悲泣:“我沒有爸爸了……我沒有媽媽了……我變成孤兒了……”人世間還能有什麽事情比這件更痛?唯一兩個無條件愛著她的人走了,從此隻剩下她孤單一人,天大地大,究竟哪裏才是容身之所?

女性抬起手捂住心口:至少我還在這裏。

你就不是一個人。

也許是被安慰了,白雪雯漸漸停止了嗚咽,多日的精神疲憊讓她的靈魂再次陷入了昏睡狀態。而一直親身忙碌的蘇綠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但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她緩步出了房間,走到庭院中的青年身邊,認真道謝:“荀律師,這幾天多謝你的幫助。”

“不用客氣,”大概是照過陽光的緣故,青年的表情不像以往那樣顯得生硬,柔軟了不少,“白先生和白夫人曾經幫助過我,我這麽做也隻是在報恩而已,當然,還遠遠不足以償還恩情。”

“恩情?”

麵對著她的疑惑,青年笑了笑。

蘇綠知道,自己不該探究下去了。

荀軒及時開口,挽救了對話陷入僵局的命運:“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回家。”蘇綠肯定地回答說。

“回家?”C城?那個男人身邊?

“嗯。”她沒有管對方怎麽想,隻按照白雪雯的想法回答說,“爸媽隻給我留下了那套從小住到大的房子,我總不能辜負他們的心意讓它荒廢。”

“是嗎?”

“嗯。”

荀軒在鬆了口氣之餘,又有點疑惑。

通過調查,許彬雖然沒有做過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甚至某種意義上說在同事的心中是個熱情爽朗愛幫忙的好人,但從白雪雯的立場來看,他隻能用“渣”來形容。

雖然他不可能幹涉他人的決定,但恩人的女兒就那麽一頭紮進泥沼之中卻不是荀軒想看到的。現在有這樣的結果,讓他放下了心,但同時,根據白先生白夫人的描述以及他的調查,白雪雯的性格前後差別實在是……是因為在愛情中遭遇了挫折,還是因為父母離世而一夜間成長了?

或者說……

荀軒微微一怔,隨即搖頭,想這些做什麽,這並不是他應該擔心的事情。

抬頭間,他看到麵容依舊有些憔悴的女性正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表情很輕鬆,有一種難言的好像在向世界傳達“我在這裏”的存在感。

需要證明“存在”,難道不是因為本身也許是“不存在”的?

可是,她明明就在這裏,為什麽又會無意識地否定這一點呢?

律師的直覺告訴荀軒,眼前的女性藏有一個秘密,一個巨大的秘密。

但是,就像剛才所想的那樣,這不該由他來探究。

蘇綠完全不知道身邊男性在想些什麽,或者說,就算知道她也不在意,“穿越”和“重生”是每個現代人都知道的詞匯,甚至有不少期待人期待能碰到這事,但又有幾個人認為它會真的發生在自己身邊?

更何況,荀軒於白雪雯來說,終究隻是個才認識不久的陌生人而已,怎麽可能真的發現些什麽。

與他分別後,蘇綠坐上了方書唯的車子,回到了白雪雯的“家”。一路上,她都沒有說話,而身旁的人似乎體諒了她的“悲傷”,也沒有主動開口,隻是靜靜地開著車,除去“我送你回去吧”和“下次見”外幾乎什麽都沒說。

為啥蘇綠會坐他的車子?

因為他居然和白雪雯父母住在同一個別墅區。

當然,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即使代為存活,蘇綠也還是分得清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之所以上車,其實也是白雪雯本身的意誌使然。

方書唯是在荀軒出現後第二天就匆忙趕來的,見到蘇綠扮演的“白雪雯”後,他的神色很有些複雜,她能看出這位青年似乎有點喜歡白雪雯,但他卻沒有說什麽多餘的話,也沒有做什麽多餘的事,隻是安靜地待著,偶爾和她聊上兩句。這一點讓蘇綠對她的印象不錯,因為按照常理,這種身心脆弱的時候女性是很容易被打動的,這毫無疑問是一個趁虛而入的好機會,但他顯然並沒有打算這麽做。

隨後她試探著問了下白雪雯,要不要和對方聊聊?

因為是同學的緣故,白雪雯想了想後答應了,從那之後,與方書唯接觸的,就幾乎都是正版的白家姑娘了,這也是蘇綠在車上不說話的主要原因。

透過位麵空間中的屏幕,蘇綠可以看出,白雪雯似乎對這位男性也並不反感,與他次數稀少的幾次聊天中有時甚至會因為想起了什麽美好的回憶而微笑起來——在大學時期,在遇到那個人之前,她的確過著像公主一樣的生活,幾乎被所有人寵愛著,回想起來怎樣都不會覺得糟糕吧?

當然,這個舉動毫無疑問地讓蘇綠待在這個世界的時間被再次延長了,不過據人字拖的說法,這樣對她自身並無壞處反而還會有那麽一丁點好處,具體是啥他又不說出個所以然來。話說回來,這樣做對調整白雪雯的精神狀態也是有幫助的,回想過去,再對比現在,也許更能讓她下定決心“不再走回頭路”。

女人的心是很柔軟的,真正地愛過一個人,在一段時間內是無論如何都難以忘記的。蘇綠知道,白雪雯並沒有完全走出許彬的陰影,但父母的去世和留下的遺囑以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為其拉下了急刹車,讓她開始冷靜地思考,隻要能夠下定決心,剩餘的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在蘇綠站在門口拿出鑰匙的瞬間,白雪雯的靈魂傳來了一絲波動,似乎掙紮著想要醒來,卻又始終抵抗不過那濃重的疲憊感。

“不用擔心,房子在這裏,你在這裏,剩下的時間也還有很多。”

“……謝謝。”

“不客氣。”

親人去世後,再次回到他們生前居住的地方,毫無疑問又是一場折磨。

這扇大門,第一次搬過來時爸爸曾經帶著我比過身高。

這個窗戶,媽媽曾經趴在這裏注視正在花園裏玩球的我。

這隻娃娃,生日那天爸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

這裏充滿了數也數不清的回憶。

重拾它們似乎需要不少時間,但就正如蘇綠所說的,現在白雪雯所缺少的並不是時間。

轉眼的功夫,一周時間就過去了。

這期間,蘇綠過著正常的生活,而白雪雯則一邊休養靈魂,一邊趁“代理者”活動時仔細觀看著這幢明明熟悉卻又突然覺得陌生的房屋,靜靜地回想著過去的美好時光,時而會微笑,時而會流淚,一切似乎就這樣走上了正軌。

而麻煩,也終於來臨。

這天早上,蘇綠正一邊吃蘋果一邊想午餐要用什麽食材,家中的電話突然響起,她走過去一看號碼,發現是保安處打來的,因為手上滿是蘋果汁的緣故,她索性按下了免提。

“請問是白小姐嗎?”

“我是,請問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這裏有一位許彬許先生,自稱是您的男朋友,想要進小區來找您,請問是否給予許可?”

蘇綠有點無語,雖然早就料到這家夥在得知“白雪雯父母雙亡”的消息後會再次貼上來,但因為他半個月左右都沒出現的緣故,她就隱約產生了些許僥幸心理,現在再看,她真的想太多了。

但是,白雪雯不想再見到他,而她就像之前所想的那樣,對這家夥的一切都沒有任何興趣。就像路遇一坨臭狗【嗶——】,正常人最先想到的不是一腳踩上去狠狠蹂躪,而是捏著鼻子繞過去。

“我不認識這個人。”

“好的,我知道了,麻煩你了,白小姐。”

“不,沒關係。”

“那我先……”保安的話尚未說完,電話突然傳來了磕碰聲,緊接著,一個急切的聲音從其中傳來,“雪雯,是我啊,阿彬!”

蘇綠麵無表情地咬了口蘋果,緩緩地咀嚼了起來。

“先生,請你立刻出去……”

“讓我和我女朋友說幾句話,幾句就好!”

“白小姐說不認識你。”

“她隻是在我和鬧別扭!雪雯,你聽得到吧?我覺得我們需要談一談,你讓我進去好不好?這麽長時間沒找你是我不對,你困難的時候沒能陪在你身邊也是我的不對,但我可以解釋的,雪雯,你……啊!”

隨著許彬發出的一聲短促慘叫,電話終於又回到了保安的手中,他喘著粗氣連聲道歉:“對不起,白小姐,真是非常對不起。”

“沒關係,”蘇綠的臉上不知何時浮現出一個微笑,“我突然想起,這個人之前跟蹤了我很久,下次如果再來,麻煩你報警。”

“好的,沒問題。”保安想了想後補充,“不然,今天就把他送進警察局?”大叔在和許彬的搏鬥中英勇負傷——臉被抓破了一點皮。

“隨便。對了,幫我轉內線,你工作號多少?”

“我?09!”保安一聽來了精神,原因無它,在這裏工作除了工資外還有小費的!平時如果他們表現得好,這些客戶可以通過保安處的電話轉內線,然後選擇“打賞金額”,這部分由物業先行墊付,而後在客戶繳納電費、水費和物業保護費等等費用時一起支付。反正能住在這裏的都是有錢人,壓根不在意那點“小錢”。

蘇綠聽著電話提示,在谘詢白雪雯後,默默地給了這位保安大叔500塊的獎金。她有理由相信,許彬以後但凡敢出現在小區附近一百米內,都隨時可能被扭送到公安局——沒錯,他就是大叔們的“真愛”。

“一見你就有好心情,不用暖身就會開心~”

輕哼著這樣的歌,她毫無誠意地為許先生點了個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