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她想通了,覺得找回自己也許是一件好事

進廚房的時候,大嬸正在裏麵搞衛生,估計快到尾聲了,見到他們進來,連忙把清潔工具都放好。

司木翰進來就問:“大嬸,我要的材料都準備好了嗎?”

大嬸回答道:“準備好了,都在這裏。少爺,需要幫忙嗎?”

“不,不用,你可以下班了。”

“可是顧小姐的飯……”

“顧小姐?”司木翰眉頭微皺,“她什麽時候來的?”

叫藤西語來之前,他還特意確認了一下,顧惜涵今晚不會過來。雖然兩家關係很好,但他不希望別人誤會兩人住在同一個屋裏,所以叫顧惜涵回她家的房子住了。顧家很有錢,早在顧惜涵說轉學到沂水學院之後就買了房子,離這裏不遠,步行幾分鍾就到了。

“正要回去。”廚房外傳來了顧惜涵的聲音,遠遠地,隻見她拿著書往外走,也沒打招呼,隻是揚了揚手。

司木翰的第一反應就是看向藤西語,藤西語卻沒有看他,目光落在桌麵的材料上,好像除了那些東西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一樣。

老實說,司木翰跟顧惜涵的事她不想摻和進來,這是她想了好久做出的決定。無論他和顧惜涵的婚約最後會變成什麽樣,隻要存在一天,她就不會回應司木翰的喜歡。學校論壇那個帖子裏八卦出來的無稽之談絕對不會實現。

基於這種原因,對於顧惜涵的出現,她隻有假裝看不見。

司木翰當然不知道她心裏是怎麽想的,這會兒正絞盡腦汁地想措辭解釋:“那個,她要轉學到這邊了,所以……”

“我明白,明白。”她擺手示意他不用再往下說。

她明白才怪。

司木翰急忙說道:“你別誤會,她不住這裏。顧家在前麵買了房子,她隻是偶爾過來這邊玩玩,因為上一輩的關係極好,所以也不好拒絕她。”

“明白,明白。”她使了個眼色,明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可司木翰不肯住口:“西語,有些事現在還不方便告訴你。”

比如她是顧家的親生女兒,與顧惜涵是姐妹關係,還有她失蹤的經過。

“但請你相信,我一定能解決好,包括這樁婚事。”他上前一步握住藤西語的手,神情十分堅定。

他的意思是會解除婚約?藤西語想問,又覺得這樣討論別人的事不太好,隻好低下頭,假裝不在乎地說道:“那是你們之間的事,不用跟我說。還有,希望你每做一件事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可不想背負讓他和顧惜涵分手的罪名。

她伸手拿起桌上一袋綠色的粉末,借機掙脫他的手,轉移話題說道:“這是什麽?”

“麵粉。”司木翰回答道,反正話已經傳達給她,目的達到了,他也樂意順水推舟地接過話茬。

“為什麽是綠色的?”

“因為我們要做抹茶蛋糕。我叫大嬸按量把準備工作做好,她加了抹茶粉到麵粉中,這樣我們就可以直接動工。”

“哦,哦。”藤西語點了點頭。原來玻璃碗裏的透明黏稠**是蛋白,小碟子裏的是白砂糖,桌上還依次放了清水、油、蛋黃。

“真想不到你還會做抹茶蛋糕。”她有些佩服地說道。

司木翰摸了摸鼻子,他還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第一次做,而且靠的是兩個小時前用手機上網查的資料。

“我們開始吧,你先把麵粉倒進盆子裏。”

“好。”藤西語托起塑料袋,誰知一時不留意倒得急了點兒,麵粉嘩啦啦地落入盆中,撲騰起一陣粉塵撲向她的臉。

她咳嗽著往後仰,雙手伸得直直的。等到粉塵散去,她的鼻子和嘴邊敷了一層白色的粉,顯得滑稽可笑。司木翰見了,差點兒沒忍住笑出聲來。

“怎麽了?”藤西語根本沒察覺,見他忍著笑,忍得臉部有些變形,有些好奇地問道。

“沒,沒事。”司木翰深呼吸幾下,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幫我把油和糖倒進水裏拌勻。”資料上是這樣說的。

“好。”由於沒做過蛋糕,藤西語隻好乖乖聽從他的安排。

一番攪拌過後,水、糖和油融為一體。司木翰把它倒進麵粉中,順著一個方向不停地攪拌,之後再加蛋黃,繼續攪。

接著,他把蛋白分一半出來,一半倒入麵粉漿中攪拌,最後把麵粉漿再倒入另一半蛋白中攪拌。

“為什麽要這麽麻煩?直接倒入全部蛋白不就行了?”藤西語湊過來看著那半盆綠色的東西,很想笑。

要是用南瓜做的話,現在它就是黃色的了,黏乎乎的,就跟那……哎呀,不能亂想,太倒胃口了。

“這個……是為了讓蛋白攪拌得更均勻吧。”她這是什麽表情?想笑又不敢笑,還帶著一絲嫌棄的意味,他做得很差嗎?

司木翰眼珠子一轉,沾了點濕麵粉點向她的鼻子。

靠得近,她根本來不及躲開,“哎呀”一聲後,鼻子上多了一點兒綠。她連忙摸了一把鼻子,看到滿指的麵漿,狠狠地瞪向他。

“司木翰,你好幼稚。”

“你現在才知道嗎?”他滿臉耍賴的神情,隨手又沾了麵漿點她的臉。

“司木翰!”藤西語惱了,躲閃之餘,不服氣地展開反擊。

個子矮小的壞處就是夠不著,她不得不跳起來,像隻兔子似的蹦前蹦後。頓時,廚房裏叫聲連連,一會兒是興奮的,一會兒是求饒的,一會兒又是慌張的。

直到她在躲避時撞翻了盆子,發出乒乒乓乓的驚天響聲後,兩人才陡然停下。

對視一眼,藤西語的第一反應就是四處張望,確定沒人看到她這副模樣才放心。

看著自己的“傑作”——司木翰的臉頰邊各有三撇,十足的貓咪樣,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很久沒這麽放聲大笑了,心情不是一般的愉悅。眼前這個場景好像很久以前就經曆過一樣,可仔細在腦海裏搜索記憶,又沒發現什麽。也許在以前,她和他也這樣玩耍過吧,就像剛才澆花一樣。

說不定他們真的在很久以前就認識了,能找回這種感覺,真好!

“別笑我,看看你自己吧!”司木翰遞給她一把光亮如鏡的菜刀,刀刃上映出一張花臉——額頭一點兒綠,鼻尖一點兒綠,臉頰上亂七八糟的都是圓點,完全沒有美感。更可笑的是,她的鼻子和嘴邊的肌膚都特別白,像是抹了很厚的粉底一樣。這是什麽時候弄的?

藤西語惱怒地瞪著他,恰巧對上他的手機鏡頭。隻聽到“哢嚓”一聲,這張大花臉就被拍攝下來,並存入了他的手機。

“真不錯,用來做背景正好。”司木翰嘖嘖有聲地擺弄著手機。

“不準!”藤西語急忙伸手去搶,司木翰用肩擋住她,一邊轉身一邊設置。

“司木翰,你這是侵犯肖像權和隱私權,懂不懂?”

“好了。”他轉過身,手機屏幕從藤西語的眼前晃過,上麵的背景赫然是她的醜樣。

藤西語怒了,在抗議無效的情況下,她決定以牙還牙,也要拍下他的醜樣。

他聳了聳肩,表示無所謂,還擺了個帥氣的剪刀手,賊兮兮地問道:“我的手機背景是你,你的手機背景也是我,這是不是意味著咱們倆……”他故意說到這裏打住,露出一臉壞笑。後麵的話不用說,也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你……”藤西語陡然怔住,真不知是保存還是刪了才好。

司木翰一把搶過她的手機,幾下就設置好背景,再丟回去。其實他很想照一張合照的,不過她應該不會答應,就不勉強了。

“別刪哦,我每天都要檢查一次,刪的話下回放合照。”他一邊警告一邊把麵粉漿倒入一旁的模具中,打開烤爐預熱,動作熟練,就像做過千百次一樣。

“哼!”藤西語撇著嘴把手機放好,對他的警告不置可否。

很快,烤箱溫度夠了,司木翰把模具放進去,四十分鍾左右,蛋糕就熟了。

取出時,一股濃鬱的綠茶味撲麵而來,藤西語深吸了一口,說道:“這個味道我喜歡。”

“當然,這是你以前最愛吃的蛋糕。”

“真的?”找回了一樣喜歡的東西的感覺真好,她開始期待起品嚐的時候了。

司木翰把模具倒扣在盤子上,略微搖一搖,等涼了之後再把蛋糕倒出來。

表麵看著跟外麵賣的蛋糕差不多,應該很好吃吧?藤西語滿懷希望地等到他用刀切開蛋糕,一人分了一塊,卻失望了。

首先是口感不夠鬆軟,也不知道是攪拌得不均勻還是怎的,中間有點兒不夠火候,濕濕的,嚼在嘴裏有股淡淡的腥味。

“不好吃就不要勉強。”司木翰放下調羹,碟子上的蛋糕根本沒怎麽吃。說實在的,他是個很挑剔的人,吃東西時絕不委屈自己的嘴巴。她這麽努力地吞咽下去,不是自找罪受嗎?

“不能浪費糧食。”藤西語很嚴肅地教訓他,“這個世界上,每一秒鍾就有一個人餓死,知道嗎?”說完,她艱難地把碟子裏的蛋糕吃光了。

看到她瞥向自己的蛋糕,司木翰趕緊把它放遠一點兒,說道:“這個是我今晚當消夜的,你別想跟我搶。”

“才不信你。”為他的體貼感動之餘,她笑了。

他很認真地回答道:“真的。”

“那好,你試一口?”調皮心頓起,她用調羹舀了一點兒放到他嘴邊,挑眉等著。

司木翰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張開嘴,再慢慢地含住蛋糕,最後慢吞吞地咽下。那動作就像把電影裏的鏡頭拆分開來一樣,由此可見他的內心是多麽糾結。

等等,這一幕她好像也經曆過,是什麽時候呢?她的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一些片段……

“小司,我今天試做了抺茶蛋糕。”

“是嗎?好不好吃?”

“失敗了。”小女孩垂下頭,神情很沮喪,“我想我一點兒烹飪的天分都沒有,好端端的怎麽做成了石頭呢?”她拿出放在書包裏的便當盒,有點兒想哭。

“才不是沒天分呢。”小男孩趕緊安慰她,“人家蛋糕店的叔叔阿姨做了幾十年才做出好吃的蛋糕,你才7歲,以後一定會做得很好吃的。”

“難道這些難吃的蛋糕我要一直吃到幾十歲嗎?”小女孩噘著嘴,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仿佛隨時會掉下來,“媽媽說浪費糧食是可恥的,做出來的蛋糕要吃光,不能丟掉。”

“這個……”小男孩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隻可惜已經來不及補救,他隻好鼓起勇氣說道,“要不我幫你吃點兒?”

話音剛落,小女孩已經快速打開了便當盒,裏麵裝的全是製作失敗的蛋糕。她往前一遞,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小男孩伸手拿了一塊,慢吞吞地塞進嘴裏。

莫名的腥味頓時盈滿口腔,其間還夾雜著哢哢的聲音,看來她連雞蛋売都沒挑幹淨。

小女孩皺著眉頭擔心地問道:“是不是很難吃?”

“哪有!”他猛捶了一下胸口,把哽在喉嚨的蛋糕咽了下去,然後拿起水杯大喝一口,“惜瑜,第一次能做成這樣很不錯啦,我媽媽做的東西才叫特難吃好不好,我們從不敢讓她下廚,就怕毒死了我和爸爸,哈哈哈!”笑到最後,他心虛得很。

小女孩終於破涕而笑:“那你多吃點兒,我剛才吃了一塊,現在還很飽。啊,不,這便當盒裏的都給你吃吧,我家還有呢。”

“哦,哦。”他笑著收下,心裏其實在吐血了。

“吃吧,快吃。”小女孩單手托腮催促著,偷偷地把臉別到另一邊,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賊笑。

這是她7歲時和司木翰在小公園裏的某段對話,當時她是叫什麽名字?

惜……瑜……

這個名字就像煙花一樣突然從腦海裏跳出來,閃著華麗的光芒,劃破整個夜空。然而,當它燃燒殆盡,終於黯然凋零之後,黑夜又將大地重新籠罩住。

痛……

好像有人用錘子一下又一下地敲擊她的腦袋,她扶著額頭,揉捏著太陽穴,努力讓疼痛消失,可是沒有用。

司木翰也發現了,問道:“西語,你不舒服?”

“不,隻是有些……”她頓住了,終究沒有把“頭痛”二字說出來。對上他飽含關懷的雙眸,她竟然很想逃跑。

她明白回憶是疼痛的根源,要想消除疼痛就不要去想,但是麵對司木翰,她無法控製不去回憶。惜瑜做蛋糕的情景、媽媽教導她不要浪費糧食的情景,還有麵對失敗的蛋糕,她隻吃了一口就不願再吃的情景,全部湧上心頭。

“西語,要不要出去坐一下?你臉色發白,還冒冷汗。”司木翰伸手替她抹去額頭上的汗水。

不要過來,她快要痛暈了!她後退半步,指甲深深地陷進手心,用力地咬緊下唇。

要不離開這裏?對,遠離司木翰!

“對不起,時間有點兒晚了,我必須回去了。”說完,她連手都沒洗,就急匆匆地要離開。

“西語,你怎麽了?”司木翰大步上前抓住她,“剛才還好好的,怎麽又……”

“不要碰我!”藤西語狠狠地甩開他,用淩厲的目光把他釘在原地,“小司,我告訴你,別煩我!”喊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司?這是標準的顧惜瑜式叫法啊!她不願與他爸爸媽媽一樣叫他“小翰”,說要有一個獨一無二的稱呼,於是便有了“小司”。剛才她這樣叫他了,這是不是意味著……

她記起來了!不是全部,也有一部分,至少她記起來了!

狂喜在瞬間席卷全身,司木翰激動得邁不開腳步。對著那個一路狂奔的背影,他抬起雙手攏在嘴邊做喇叭狀,大喊道:“惜瑜,不要怕,你的記憶不是沒有了,隻是被埋藏起來了而已。我知道有一個地方,你一定能記起的,明天早上8點,汽車站,我們一起去那裏吧,找回以前的你!”

“找回以前的我?真的可以嗎?”藤西語的腳步逐漸變慢。屋外的寒風吹得她的發絲飄起,她深吸一口新鮮空氣,頭腦清醒了許多,疼痛也減輕了。打開鐵柵欄門出去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望去,隻見司木翰正站在廚房的窗邊微笑。

別墅的背後是一片絢麗的晚霞,夕陽無限好,一縷陽光落在窗前,連帶著他的身影也變得華麗起來,和她記憶中的某個身影重疊在一起……

一路走走停停,藤西語忍不住拿出手機看了一會兒司木翰的照片。

左右各三撇白粉把他打扮成了一副可愛貓咪的模樣,特別是他嘴邊的笑容,幸福得令人羨慕。不過是跟自己玩鬧一番,怎麽能這麽開心呢?

她記起沈萌萌曾在私底下告訴她司木翰是個很冷酷的人,有同學看到他捏黎小香的手腕,那時的眼神真的能嚇得讓人在夜裏做噩夢。相比她所認識的司木翰,當真是兩個人。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無論冷酷的還是親切的,都是司木翰本尊。之所以前後判若兩人,大概是因為麵對的人不同吧。

她是顧惜瑜,是他的童年玩伴,是他唯一願意笑臉以對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她的心裏就像喝了蜜一樣甜。

這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想知道更多他和顧惜瑜兩人之間的往事,即便有可能會想起一些痛苦的回憶,比如她為什麽會渾身傷痕地漂流在大海中,她也想回憶起過往。

也許是司木翰的關心和寵愛給了她勇氣吧,她想通了,覺得找回自己也許是一件好事。

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終究要麵對的不是嗎?

所以回家前,她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明天去赴司木翰的約。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一旦決定了方向,心裏的負擔和肩上的沉重感就會消失,恍然成為一個嶄新的自己。

她邁著輕鬆的步伐上樓,打算收拾幾件衣服,為明天做準備,誰知房門一開,一個熟悉的身影便映入了眼簾。

藤母正站在衣櫃前翻找,把衣物弄得亂糟糟的。桌子的抽屜打開了,裏麵的東西明顯有被翻動過的痕跡。聽到開門聲,她慌張地轉過身,看到是藤西語,明顯鬆了一口氣。

“西語,你把錢放哪裏了?”

“媽媽,您這是做什麽?”好心情一下子沒了,藤西語的臉色不太好。這樣的行為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媽媽偷走她的工資時也是如此。

“看了不就知道了?我缺錢。”藤母不耐煩地走過來,“你是不是把錢都放身上了?”說著,她就要動手搜身。

藤西語趕緊後退幾步,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媽媽,您炒股輸了?”

“呸呸呸,烏鴉嘴,亂說什麽呢?”藤母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額頭上戳了戳,教訓道,“我的股票可賺錢呢,隻是不想把它賣了拿錢出來而已,你有錢就借點兒給我用用。”

看著那雙手,藤西語歎息道:“媽,有錢賺的話就收手吧。股市的錢實在難賺,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人輸了。”

“死丫頭,你夠了沒有!”藤母生氣了,“別忘了我可是白白養了你十年,問你要點兒錢用就不行了嗎?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

“快點兒,有錢就拿出來,別唧唧歪歪,我還趕著出門。”藤母攤開的雙手又向她逼近了些,看向她的眼神裏充滿了不耐與厭惡。

見她始終沒動靜,藤母不耐煩了,伸手就是一巴掌:“死丫頭,沒聽到我說快點兒嗎?”

藤西語當然聽到了,那厭惡的目光傷了她的心。

臉頰被扇得火辣辣的,一直痛到心底,痛得難受。媽媽一直沒把她當自己女兒,她是知道的,隻是還天真地以為會有所改變。但是今天她總算明白了,有些事情是無法勉強的,該放棄就要放棄。

為什麽要固執地討不愛自己的人的歡心呢?為什麽不回頭看看那些愛自己的人呢?

她想起司木翰說的,親生父母因為一直思念她,過得不幸福,也許她真的很不孝吧。

淚水湧上眼眶,她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視線越發模糊了。她所看到的是一張朦朧的臉,那張臉上的嘴唇還在不停地開開合合,說著一些難聽的話,要她把錢交出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顫抖著手把錢包裏的錢全拿出來。

“就這麽一點兒?”藤母似乎不太滿意,搶過錢包翻了一遍,確定沒剩下,才放過她。

“媽!”藤西語朝她的背影喊道。

“幹什麽?”藤母連頭都沒有回,“我警告你,別把我炒股的事告訴堂佑。”

“我……”頓了一下,藤西語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媽,見好就收。”

“煩。”

腳步聲漸遠,藤母已走下樓梯。沒多久,她便從窗戶看到藤母拿著手提包出門了,她忍不住追出去。

“媽!”

“又是什麽事?”藤母總算轉過頭,滿臉不耐煩,“我這是去買菜,冰箱都快空了。你們就顧著學習,我在家裏餓死了也沒人知道。”

“哦,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哦。”不止現在,還有以後。

“莫名其妙。”藤母白了她一眼,小聲地嘟囔著,然後關上了門。

目送她離去,藤西語的眼眶又濕潤了。

她走回屋裏,巡視了一遍房間裏的東西。

門邊的鞋櫃裏,鞋子亂了,哥哥的運動鞋一隻在上麵一隻在下麵,媽媽的高跟鞋塞得滿滿的。鞋櫃邊的觀景蕉有好些葉子枯黃了,沒有整理,泥土也幹幹的,應該是一兩天沒澆水了。電視機前,亂七八糟地堆放著一些時尚雜誌,指甲銼也夾雜在其中,指甲油倒在一旁。

還有廚房裏,水龍頭下的碗筷髒兮兮的,因為沒有用水浸泡,碗邊的食物殘渣已幹,裝著油鹽醬醋的瓶子都快空了,急需補給。裝垃圾的袋子也滿了,裏麵大部分是泡麵盒。

屋裏真亂!她默默地歎了一口氣,卷起衣袖,從鞋櫃開始整理。

弄完這些,天完全黑了,剛好藤母買菜回來,藤堂佑也跟在她後麵,估計是在路上碰見的。藤西語連忙上前幫忙提東西,媽媽進房休息去了,就隻剩下她和藤堂佑。

“哥,你先歇會兒吧,今晚我來煮飯。”她一邊說,一邊把泡麵放到櫥櫃裏,因為櫥櫃高,她隻能踮著腳尖。

藤堂佑走過來幫她把東西放進去,問道:“你不用去花店嗎?”

“今天休假。”她走到料理台前,笑著把大白菜掰開,丟到盆中清洗,魚則是放到砧板上刨鱗。

做完這些,她把藤堂佑推了出去:“你別站在這裏妨礙我,快去洗澡,半個小時後下來吃晚餐。”

“你說的。”藤堂佑確實累了,就聽從了她的話,上樓洗澡去了。

做完糖醋魚、炒大白菜、魚頭湯,她又用冰箱裏儲存的肉做了一碟紅燒肉。在這個過程中,她不忘默默地記下要補給的調味料和食物。

幾十分鍾過後,晚餐準備好了。不用她叫,各人自覺地圍到飯桌前。在藤堂佑深吸一口菜香時,藤母已經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塊肉放到嘴裏。

也許大家都餓了吧,這頓飯吃得格外香。藤西語頻頻給藤母夾菜,連藤堂佑都嫉妒起來。

“西語,你跟媽媽有什麽我不知道的秘密嗎?”

“喀喀……”聞言,藤母差點兒嗆著,筷子一丟,拿起湯碗大喝一口,這才緩過氣來,“什麽秘密,哪有啊!”明顯一臉心虛。

藤堂佑不滿地說道:“不然今晚她怎麽對你這麽好?明明是我最喜歡吃紅燒肉的,她老是夾給你。”

藤西語“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趕緊夾了一塊紅燒肉給他:“哥,你還年輕,少吃點兒不虧的。”

“死丫頭,你這是在說我老了嗎?”也不知是想轉移話題,還是被這氣氛感染了,藤母看似生氣,眼裏卻含著笑。

“哪裏啊,媽還是很年輕的,班裏的同學都羨慕我有一個漂亮年輕的媽媽和一個帥氣陽光的哥哥。”

“嘖嘖嘖,嘴真甜,獎你一塊。”藤堂佑打算夾一塊紅燒肉給她。

藤西語嚷嚷道:“哥,我要減肥的,我不要這塊啦。”

“嘖,你這麽瘦,要吃些肥的才好。”都夾到碗邊了,她竟然捂著碗不肯放開。結果是媽媽出手,半路搶了過去。

“你們不吃肥豬肉是吧?我吃,都留給我,你們誰也別想動。”藤母吃得滿嘴都是油,幹脆把整碟紅燒肉搬到了自己跟前。

這無疑會引來抗議。

“媽,您不可以吃太多肥肉。”藤西語和藤堂佑異口同聲地大喊,說完對視一眼,都笑了。

飯是熱的,菜是香的,親情是和諧的。

藤西語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真希望這一刻能永久停住。

隻可惜,它一眨眼就過去了,睡一覺醒來,東方已呈魚肚白。

清晨,溫度很低。

藤西語早早地跑步前去鎮上的市場。

彼時市場裏已是熙熙攘攘,店鋪都開門營業了。她按照記下的清單買了所需的調味,還買了新鮮的魚和肉,打算填滿冰箱。

離開的時候,賣菜的大媽還好心地送了她一把蔥,十年了,在沂水鎮生活了這麽多年,一想到將要離開,她心裏就充滿了不舍。

“小語,你哥哥找到工作沒有?”賣豆腐的大叔很喜歡藤堂佑,他家有個女兒,一直想介紹給他。

藤西語笑眯眯地回答道:“簽了約,不過要等畢業後才正式上班。”

“那好,那好。有空叫他出來聊聊啊,好久不見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藤西語想起哥哥跟她說過被大叔女兒的豪邁舉止嚇到的事,頓時止不住笑意:“好,回去我轉告他。”哥哥自那以後出來買菜,恐怕都是繞著大叔的攤子走吧。

告別了大叔,她提著東西往回走。滿滿的兩大袋東西,拎得她的手有些痛。一個不小心,那斜插在袋子邊的蔥竟掉到了地上。她彎腰想撿,沒想到袋子一歪,一包鹽從裏麵掉了出來。無奈之下,她隻好把袋子放到地上。

在她伸手去撿的時候,一雙長筒靴映入了眼簾。

那是一雙淺黃色的皮靴,兩側鑲著碎鑽,還別著細小的流蘇。款式洋氣又耐看,絕對是奢侈品。再往上看,便是纖細的腿、紫色的裙擺。

是顧惜涵。

她彎下腰幫忙撿起鹽,輕輕地放回袋子裏,禮貌地問道:“可以跟你談一談嗎?”

大清早的找到這裏來,想不談都不可能,所謂的禮貌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藤西語望向她,心裏卻沒有一絲不滿。

她已經記起自己的姓名了,再進一步聯想,和顧惜涵的關係不言而喻。隻是年齡上誰大誰小還不清楚,是該叫姐姐還是妹妹呢?

沒等她想好,顧惜涵兀自幫她提起袋子往前走。好吧,一邊走一邊聊也行。她急走兩步跟上。

“木翰跟我說你是顧惜瑜。”顧惜涵睨視了她一眼,“這麽多年,你為什麽不回去找親生父母呢?”

藤西語把左手的袋子轉到右手上,說道:“我忘記了以前的事情。”

前邊,顧惜涵的腳步停了下來,問道:“一點兒都記不起來了?”

“一點點吧。”藤西語比畫了一下,“昨天才記起我的名字。”

“是嗎?那你應該知道咱們倆的關係了吧?”顧惜涵突然轉過身,目光變得異常淩厲,就像刀子似的,“雖然是姐妹,但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說。和司木翰訂婚的是我,而我不打算放棄他。”

藤西語沉默了幾秒,訕訕地說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請你以後不要再纏著司木翰了。”顧惜涵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繼續往前走,靴底踩在石子鋪成的路麵上,偶爾會有些不穩。市場人多,擠來擠去的,她這一身千金大小姐的打扮顯得格格不入。前麵走來一個中年女人,拎著一大袋的魚,甩來甩去的。

顧惜涵接著又問:“你和司木翰是不是約了8點鍾在車站見?”

“是的。”

“我希望你不要去。”

“為什麽?”

“我不是說了嗎?不要糾纏……”隻顧著回頭說話,顧惜涵根本沒留意周圍,一個不小心,竟然和那個女人迎麵撞上了。

“啊!”

“哎喲!”

兩聲驚呼之後,女人袋子裏的魚被甩了出來,落到地上。顧惜涵躲閃不及,踩了魚一腳。魚又濕又滑,皮靴踩在上麵根本站不穩,她晃了兩下,眼看就要摔倒了。

“小心!”藤西語趕緊丟了袋子上前扶人,扶是扶到了,隻是顧惜涵手上提的東西都摔了,撒得滿地都是。

這裏人多,眨眼之間鹽包就被人踩了一腳,藤西語心疼地連忙去撿。而這一刻,顧惜涵也被那個女人纏上了。

“走路不長眼睛的,我的魚啊,賠給我!”這女人在沂水鎮是出了名的潑辣,沒人敢惹。

顧惜涵直皺眉頭,心裏很不爽,看到有人圍觀,隻想盡快打發她,便沒好氣地問道:“多少錢?”

“一百。”女人攤開手掌朝她要錢。

“什麽?一百塊一條魚?”這不是坑人嗎?

女人雙眼一瞪,叫道:“當然,我買的時候可是活蹦亂跳的,被你踩成這樣,還能吃嗎?”

撒謊,這魚分明已經死了。顧惜涵知道遇上訛詐的了,可這麽多人圍著看,要她撕破臉跟這種人理論可做不到。再說,今天來的目的是跟藤西語講清楚司木翰的事,她不想節外生枝,無奈之下隻好妥協。

“一百塊是嗎?我賠。”她伸手摸向口袋,豈料裏麵空****的,什麽都沒有。

怎麽可能?錢包剛剛還在身上的!難道被偷了?她朝四周望去,圍著她的都是些想看熱鬧的人,一張張臉上都寫滿了“有戲看”三個字,根本分辨不出哪個是小偷,身邊的女人還在不停地催著。

“錢呢?拿來啊!”

顧惜涵隻好回頭,低聲問藤西語借。

可她剛剛買了一大堆東西,口袋裏的錢早就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錢根本頂不了事。

無奈,藤西語說道:“對不起,我們不是有意的,現在身上也沒帶那麽多錢……”

“沒錢也要賠!”聽到沒錢,女人的音量立刻提高了幾度,“好好的魚被你們踩得不能吃了,不賠怎麽行?我看,你是把錢都藏起來了吧?快賠我錢!”她看準了顧惜涵身上穿的都是名牌,肯定是個有錢人,不甘心地一步步緊逼。

汗臭味隨風飄來,顧惜涵心情煩躁,捂著鼻子一退再退,最後實在忍不住推了那女人一把:“你別走那麽近行嗎?”

本來就想借機滋事的女人逮著機會了,瞪大雙眼揪住她的袖子:“有沒有搞錯啊,踩了我的魚還要打人。你是誰家的?怎麽這麽沒教養?”大喊大叫中,還揮拳作勢要打人。

圍觀的人很多,卻沒一個肯出來解圍的。藤西語也怒了,她撲上去推開女人:“別動手動腳的,誰是誰非,我打110,叫警察來評!”說著,她掏出手機要報警。

“好啊,還威脅我是嗎?老娘出來混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那個女人發狠奪了她的手機,揚手就是一拳。

藤西語連忙抬手阻擋,旁邊的人見動起手來了,一下子作鳥獸散。

“嘴硬啊,打110啊!”那女人打起架來像拚命似的,藤西語哪裏是她的對手,被捶了幾拳,痛得倒抽涼氣。

突然,一陣刺耳的喇叭聲在身後響起。

一輛運菜的車急駛過來,藤西語驚得大叫:“危險!”

顧惜涵剛才為了躲避那個女人,竟然退到了馬路上。車子的速度那麽快,快到讓她嚇傻了,忘了逃離。而藤西語此刻腦海裏也是一片空白,沒辦法想清楚要做些什麽,隻是身體已依著本能衝過去,把她推回了人行道上。

慣性使然,推開顧惜涵後,她穩不住身體,自己反而踉蹌著朝車子衝去。

眼看著那車頭越來越近,近得她可以望見司機慌亂的表情,在那一瞬間,她的腦海裏閃過一張哭泣的臉。

她是誰?為什麽哭得這麽傷心?

“惜瑜,媽媽好想你。”

隻是一眨眼,那張臉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仍然是疾馳逼近的車子。

“啊!”她驚恐地捂住眼睛,與此同時,在一陣“吱”的刹車聲中,車子驚險萬分地停了下來。

藤西語撞到車子,然後跌坐在地上。她甩了甩頭,剛才那張哭泣的臉竟然變得無比模糊,怎麽想都想不起長什麽樣。

“喂,神經病啊!想死也不要找我的車子撞啊!”司機探出頭,瞧見她並沒受多大的傷,頓時罵起人來。

藤西語試著站起來,沒成功,又跌了回去。

顧惜涵連忙跑過來扶起她。

她覺得四肢發軟,撞到車子的肩膀一陣又一陣地痛。她慢慢地抬起手臂,咧著嘴掄了一圈,還好,沒有傷著骨頭,不過瘀青是少不了的了。

兩人走回人行道上,不知誰報了警,警察隨後趕到了。那個女人滑溜得很,連忙改口說是誤會,也不要她們賠一百塊了,隻要藤西語袋子裏的一塊牛肉作為賠償。

再糾纏下去也沒什麽意思,再說藤西語現在實在沒心情,就用牛肉打發了她。

一場驚嚇就此過去,顧惜涵的心情莫名地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

她搶著提袋子,堅持不肯讓藤西語動手。走了很長一段路,她都沉默不語,直到望見藤家就在眼前了,她才停下腳步。

“你……剛才為什麽救我?”如果車子沒能及時停下,現在藤西語恐怕已經躺在病**等待急救了。

顧惜涵想不通她為什麽會這樣不顧一切。

藤西語無力地笑道:“其實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這樣做。等到我反應過來,就這麽做了。難道是因為我品德高尚?”她自嘲地反問道,但顯然顧惜涵並不認同。

“算了,我也不追問了,反正你救了我。”她快走幾步,把袋子放在藤家門口,“你應該能拿進去吧?”

藤西語點點頭,實際上要不是顧惜涵堅持,她也能把兩個袋子的東西都提回來。

“再見。”走了幾步,顧惜涵想起某些事,回頭說道,“除了我不會放棄司木翰那句話,今天早上我對你說的請當沒聽過吧。”

“再見!”不待藤西語多說,顧惜涵利索地轉身走人,頭揚得高高的,一如既往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