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一)·

妖舍這家店收藏的古董奇物,隻賣給有緣的人。

什麽是有緣的人?

在觸碰它的時候,能看到或者聽到其他人感覺不到的存在的人。

不是你選擇了它,而是它選擇了你。

奇物有靈,有緣者得之。

二月的那一天,店裏來了一位讓阿渺感到棘手的客人。

那時他才剛打著哈欠準備開店。

放在門口的招牌不知道怎麽回事,總是用不了多久就會變得斑駁——大概是用來填字的紅漆質量不好吧,畢竟因為店裏拮據的現金流,每次阿渺都隻能買最便宜的那種。

一陣帶著寒意的微風吹過,有什麽軟軟的東西順著風落入了阿渺的領子。

他打了一個寒戰,小心翼翼地將它從領子裏撚出來。

“啊,是桃花啊……”

指尖的花瓣呈現出美妙的淡粉色,在帶著絲絲涼意的空氣中散發著微弱的香氣。

阿渺忍不住回過頭望去:在巷口的另一邊,桃花已經開了。黝黑幹枯的醜陋枝條上,蓬蓬熱烈開放的桃花,遠遠看上去就像是堆臥在那枯樹上的粉雲一般,帶有一種春日特有的蓬勃生命力和美麗。

“啊啊,今年的桃花開得還真是不錯啊!”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阿渺的耳邊以奇怪的語調開口說道。

呀?

阿渺有些驚訝地回過頭,對上了一張端正到不可思議的臉——總的來說,大概就是那種如果進入娛樂圈連金城武都要去討飯的臉吧。

對方看起來大概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披散在腦後的頭發像是鴉羽一般,是濃重的深黑色,細長的眉毛下麵是一雙靈動的桃花眼,眼瞼處有著薄薄的紅色,這樣說起來可能有些古怪,但是阿渺真的覺得如果他是女生的話,怕是在看到對方的瞬間就會紅了臉。

他穿著一件緊身條紋的西裝,內裏是紫色的絲綢襯衫和印著莫名其妙圖案的墨綠色領帶。在其他人身上絕對會像是醜角的服裝,卻被他穿得像是剛從米蘭時裝周的舞台上走下來似的。一定要說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大概就是他手上的扇子吧……

這樣打扮的他,手裏卻拿著一把蠟底紫花的九眼斑竹折扇。

他是什麽時候出現在自己身邊的?

“呃?你好?”

阿渺往後退了一步,困惑地想。

在對上阿渺的視線後,對方臉上驟然綻放出了宛若能飄出香氣般的濃豔笑容。

“哎呀,所以說你是那隻狐狸新雇傭的跑堂?”

“啥?”

阿渺眨了眨眼睛,怪異的感覺愈發濃烈,但是在這個時候,對方已經徑直將那張動人心魄的臉湊了過來。

“怎麽,不會吧,狐狸沒有告訴過你我是誰?”

他說的那個“狐狸”該不會是指店裏那位店主吧?

阿渺有些遲疑地搖了搖頭。

“抱歉,請問你……”

在他那拖長的語音中,麵前不停搖著折扇的男人眼中卻像是點起了燭火一般變得明亮了起來。在阿渺話音落下之前,他率先打斷了他的話。

“薑拓!記住這個名字,因為我是你的雇主——那隻狐狸最好的朋友!”

他後退了一步,擺出了略微奇怪的造型,並且嘩啦一下展開了扇子,在自己臉前如同蒼蠅翅膀一樣快速地扇動著。

阿渺的嘴角抽了抽。

大概是因為這家名為“妖舍”的古董店本身就足夠奇怪的緣故吧,所以總是會有奇奇怪怪的客人到來,偏偏店主卻總是會莫名其妙地消失,於是阿渺也隻能硬著頭皮應付他們。

不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聲稱自己是店主的朋友呢……

“那個,你要進來喝茶嗎?”

阿渺幹巴巴地說道。

薑拓快速地搖了搖頭,扇子“啪”的一下合攏,然後抬起了阿渺的下巴。

“其實我是來取我之前訂的一把折扇的!嗯,既然你家店主不在,那你拿給我也好。”他說道。

“折扇?對,對不起,我沒聽過店長說有人訂了折扇啊……”

眼看著薑拓驟然轉頭邁入店內,阿渺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顏料刷,跌跌撞撞地跟了進去。

可能真的是因為跟店主是朋友的緣故吧,薑拓看上去對店內的擺設和陳列很熟悉的樣子。隻見他徑直步入了老舊的玻璃櫃台後麵,然後蹲了下去。

“喂——你不能進去!”

阿渺緊張地撲過去,手足無措地看著薑拓扒開玻璃門,在一堆看似垃圾的古董中翻找了半天,最後竟然被他從中抽出了一個已經褪色的扇盒。

單從外貌上來看,那扇盒十分的不起眼,甚至可以說是簡陋。

絹裱的外殼已經褪色,邊角處已經露出了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木胎,在扇盒的正麵有一條泛黃的宣紙,看得出來之前上麵有字,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宣紙已經殘破不堪,上麵的字跡也早已模糊。

用一個詞語來形容這個扇盒的話,那就是“破爛”。

阿渺眨了眨眼睛,簡直不知道薑拓究竟是怎麽從那一大堆破銅爛鐵裏一眼就看到它,然後還這樣準確無誤地拿出來,宣稱那是自己的東西的……難道說,這真的是他訂的扇子?

“看,我都跟你說了,我在你家訂了扇子。”

薑拓將扇盒在阿渺眼前晃了晃,笑起來的樣子與店主竟然有點像——背後好像都有九條尾巴在晃來晃去。

阿渺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被薑拓的笑容晃得幾乎有些眼暈,恍惚中點了點頭。

薑拓臉上的笑容驟然變得格外燦爛,他將扇盒握在手裏,提溜著衣服的下擺,就這麽拿著扇盒轉身想要離開。

然而對方笑嘻嘻一晃一晃地剛剛邁出店門,就像是被點了穴一樣,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咦,發生什麽了?

阿渺微微一愣。

“呃,你回來啦……好,好巧啊。”

還呆立在櫃台內的他隻能聽到薑拓幹巴巴的假笑聲。

“巧?”

一個冰冷的聲音傳入阿渺的耳中。

“店長!”

阿渺猛然打了一個機靈,像是從某個夏日午後的小憩中驟然驚醒,忽然間清醒了許多。

他踮著腳尖快步衝向了店門,在玄關處一眼就看到了薑拓與自家店長大人對峙的場景。不過,之前在阿渺麵前態度輕浮的薑拓在麵對店長的時候,卻像是被蛇盯住的小動物一般,身形上透露出些許虛弱來。

一把藏青色的厚絹傘被店長撐在手中,深色的傘麵上若有若無地透露出幾片用絲線暗繡出來的淺色花紋,像是掩在夜色中的花瓣。店長的下巴從傘麵下露了出來,眼神卻被擋住了,阿渺隻能看到他的嘴唇抿了抿,拉出一個冷冰冰的笑容來。

“騙人騙得開心嗎?薑拓。”

薑拓像是嚇了一跳似的,不自覺地將那扇盒往懷裏塞了塞,片刻之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稍微又抬起了下巴,外強中幹地抬高了聲音。

“我哪有騙人……”

店長偏過頭,目光在薑拓身上凝視了片刻,隻將那之前還趾高氣揚的男子看得心虛後退,才回過頭,漫不經心地收起了傘,越過薑拓踱步進入店內。

隻不過,他在越過薑拓的那一瞬間,驟然伸出手,輕輕鬆鬆地就將薑拓死命護在胸前的那隻扇盒撚在了自個兒的手中。

“拿好。”

阿渺還在發呆,隻聽到店長這樣說了一句,隨後眼前一花,扇盒飛到了眼前,“啪”的一聲砸到額角,然後落到了他的懷中。

“好痛……”

阿渺揉著額頭,眼角頓時迸出兩滴眼淚。

“痛就對了,記住教訓,以後不要隨便讓不三不四的人進店。”

看上去總是有些神秘的店主大人對著阿渺冷淡地說道。

“呃,不三不四?”

“嗯,就比如說我身後這樣的人。”店主說。

薑拓搓著手,屁顛屁顛地跟在他的身後,也回到了店內,就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店主臉上那讓人覺得背後發涼的笑容有多可怕似的。

“嘿,為什麽這樣說我啊?我哪裏不三不四了?”

他有些跳腳,明明已經被店長冷淡對待,卻依然急躁地在店主身旁晃來晃去。

那雙眼睛不時地往阿渺手中的扇盒瞥來,目光灼熱得讓阿渺不由自主地將扇盒攥緊了一些。

“你哪裏都不三不四……幾分鍾前你不是還想騙我家店裏的東西?”

店主側過臉,給了薑拓一個白眼。

薑拓眼睛都沒眨一下,手指微微一動,那把九眼斑竹折扇驟然展開,放在臉旁邊扇了兩下。

“等等,你這話說得可有些過分了!我哪有騙你們家的東西?那把扇子不給我還能給誰,要知道,那可是……”

阿渺豎起了耳朵,但是薑拓的聲音在這個時候驟然壓低,什麽也聽不清。

這是一把什麽特別的扇子嗎?

阿渺納悶地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扇盒,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他都沒法欺騙自己說這玩意有什麽“高大上”的氣息。他情不自禁地輕輕拉開了扇盒,隻見裏頭靜靜地躺著一把顏色黯淡的折扇。

扇骨是普通的木頭,扇麵看上去也不過是老化泛黃的絹麵……跟薑拓自己手裏那把扇子比起來,阿渺手中的這把真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阿渺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薑拓會對這樣一把普通老舊的扇子如此執著。

他繞著店主轉來轉去,嘴裏嘀嘀咕咕不停地懇求著店主將扇子給他。

“我那兒還有一串盤了十年的陰沉木手串,帶了一百零八顆柿子紅瑪瑙間珠,你若是把這把扇子賣我,我馬上把手串送過來!”

偏偏薑拓都這樣“大出血”了,店主卻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反而用傘柄在地上輕輕敲了敲,簌簌抖落些許花瓣落在地上。

然後他便若無其事地忽略喋喋不休的薑拓,看著阿渺冷漠地吩咐道:“不僅這把扇子不賣給這個人……你記住,哪怕是我們店裏的灰塵,都不可以賣給他。”

“喂,死狐狸,過分了啊!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

在一旁聽到店主的話之後,薑拓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

“不是。”店主斬釘截鐵地說道。

“撲哧……”在一旁圍觀的阿渺聽到這番對話,沒忍住,一下子笑了出來。

他是不知道為什麽店主那麽不給薑拓麵子啦,看上去十分討厭對方……但是,從另一方麵來說,他們之間的氣氛也實在不像是不熟的樣子。

聽到阿渺的嗤笑之後,即便是厚臉皮如薑拓這樣的人看上去也有些掛不住了。

“你你你——你真不賣給我?”

他指著店主悲憤地喊道。

店主這回甚至連回答都懶得回答他了,隻用了一個白眼就回複了他。

別說是薑拓本人了,就連阿渺這種純路人甲都可以感受到從店主身上彌漫出來的對薑拓的濃濃鄙視之情。

果然,薑拓在再三的刺激下,終於發狂了。

他“啪”的一下展開了扇子,在自己臉前連扇了好多下,最後惡狠狠地瞪了店主一眼,調頭朝著門口走去……隻不過,在路過阿渺的時候,他忽然抬起頭,桃花眼中目光流轉,給了阿渺一個宛若散發著桃花香氣般的媚眼。

阿渺猛然打了一個機靈。

而就在這一眨眼的工夫,薑拓的身影已經到了店門外。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身形好像忽然間就被風、花瓣和陽光掩住了一樣,變得有些模糊。

隻有他的聲音依然是那麽清晰……

“反正這把扇子你是不可能賣出去的,總有一天,你會把它給我,要知道,有資格拿到它的人,也隻有我哦,啊哈哈哈……”

等到阿渺探出頭來往外望去,在店外的街道上隻有帶著絲絲寒意的風和花瓣,而薑拓卻已經不見了。

“走得好快啊……”阿渺忍不住喃喃地說道。

“可惡——”

在他身後,店主忽然發出了一聲咬牙切齒的低吟。

阿渺詫異地回過頭望向店主……要知道,他可是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人露出這樣氣惱的神情。

“你……”

“我?”

“作為讓那個家夥進入店內的補償,你需要完成一個任務。”

“啥?”阿渺傻眼了,“等,等一下,我以為他是客人……”

“找到這把扇子的有緣人,然後趕緊把它賣出去。”

阿渺皺起眉頭,他為難地看著手中的扇子,差點就對著店長大吼回去——既然你這麽不喜歡它,為什麽不幹脆把它賣給薑拓啊。

但是,他的嘴唇還沒張開,他就看到了店長大人冰冷的表情。

“咕咚——”

阿渺把想說的話和著唾液,幹幹地咽了回去。

嗚嗚嗚……店長看上去,真的好可怕。

幾天後——

“說什麽賣扇子賣扇子,你以為真的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嗎?”

阿渺百無聊賴地趴在櫃台上,用手撐著下巴,目光空洞地看著店門外麵空曠的街道。

幾隻餓了一整個冬天因此顯得有一些消瘦的麻雀嘰嘰喳喳地相互嘀咕著什麽,在店門外的空地上蹦蹦跳跳地啄食。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門可羅雀了吧。

想到這裏,阿渺哀歎了一口氣,肩膀瞬間耷拉了下來。

在薑拓來店裏買扇子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天了,但是,店主交給阿渺的那個任務,至今為止連一絲絲完成的可能性都看不到……

“啊啊啊,好煩啊!”

阿渺抓著頭發,下巴擱在冰涼的玻璃板上,視線落在了自己鼻尖前不遠的扇子上麵。

那個任務簡直快要讓他一個頭有兩個那麽大了。

至於為什麽他會覺得這麽棘手……

嗯,從字麵意義上來看,他隻需要把扇子賣出去就好了。這樣,薑拓就不會再到店裏來糾纏店主,讓他把扇子賣給他了……

“所以說為什麽不幹脆賣給薑拓啊……”阿渺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

妖舍的東西,並不是那麽簡簡單單就可以賣出去的貨物啊。

要知道,這家店裏的東西,都是隻有“有緣人”才可以買的,隻有在物品跟買主有緣的情況下,那些依附在舊物身上的妖精們才有可能現身,而阿渺在店裏待了這麽久,能邁進店裏並且將東西買走的“有緣人”用兩隻手就能數出來。

原本客人就少,恰好看中這把扇子……又與扇子有緣……

光是想想其中的概率,阿渺就覺得前途渺茫。

“感覺就算去買彩票中頭獎都比賣它出去更有可能啊。”

他用手撥弄著手邊的扇子,哀傷地自言自語道。

他輕輕地將那把扇子展開來……雖然說從外形上來看,它隻是一把普通的折扇,但是等扇麵的畫映入眼底,阿渺便忍不住愣住了。

那把扇子的上麵上,畫著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在阿渺的印象中,桃花總是柔軟的,粉色的花瓣舒展開來,就如同江南的春風一樣散發著甘蜜似的甜香,可是在他眼前這把扇子上畫著的桃花卻完全不一樣。

晦暗殷紅的花瓣在猙獰佝僂的樹枝之間狂烈地綻放著,重重疊疊的花朵散發出一種好像快要從紙麵上噴薄而出的生命力,明明顏色已經有些老舊,那些粗糙筆法點下的紅點卻像是燃燒中的火焰一樣,幾乎可以灼傷人的眼睛。

阿渺甚至不得不眨了眨眼睛,緩解那種過於強烈的衝擊——胸口堵堵的,光是這樣看一下扇子上的桃花,他就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太美麗,太熱烈,太狂妄……

“這……真的是桃花嗎?”

阿渺過了好久,才控製不住地開口喃喃道。

現在的他,或多或少地能夠體會到薑拓為什麽會想要它的心情。

就憑這把扇子上的畫,也足夠讓人投擲千金來擁有它了。

它真的太特別,太……

阿渺過了好久都想不出一個準確的詞來描述這把扇子上的桃花。其實若是單從技法上來說,這桃花的繪法十分的不成體係,筆觸也非常的怪異。而且若是能夠摒棄最開始見到這幅畫時腦袋中留下的鮮明印象,再仔細看它的時候,你就會發現那一樹怒放的桃花實際上並不是紅色,而是……深褐色。

“總覺得這個顏色讓人想起一些東西來……”

阿渺將扇子對著陽光展開來,皺著眉頭低聲自言自語道。

“是血。”

一個聲音幽幽地在旁邊響起來。

阿渺慘叫一聲,像是兔子一樣在原地猛然一跳。

“店主!”

回過頭,他才發現自家那位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店主大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他的身後,一把折扇掩住了他的臉,隻露出他細長的狐狸一般的眼睛。

“嚇死我了!你沒事在我耳邊亂說些什麽嘛!”

阿渺揉著自己的耳朵,不滿地抱怨著。

“還有,你剛才在說什麽?血?”

店主的狐狸眼眯了眯,阿渺不太確定他是否是在扇子後麵輕笑。

“我是在回答你的問題啊……這把扇子上的桃花,可是用血畫出來的哦,所以,這把扇子才會如此特別。”

阿渺聽到店主的話後,胳膊上瞬間冒起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你說的‘血’,應該是狗血,貓血或者兔子血什麽的吧?”

他戰戰兢兢地問道。

店主隻是不說話,微微一笑地看著他……這下阿渺的冷汗冒得更加厲害了,很不爭氣地,他的臉色有些發青。

“該不是,該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如果不是動物的血,就隻有可能是人血——這把扇子竟然是用人血畫出來的。阿渺睜大眼睛驚恐地看了一眼扇子上的桃花,剛才還覺得它們漂亮到讓人膽戰心驚,在得知那些張牙舞爪的桃花竟然是鮮血畫出來的之後,他差點失手把它整個兒丟出去。

看到阿渺像是鵪鶉一樣顫抖的身體,店主這才像是捉弄夠他一樣,在扇子後麵輕聲地開口說道:“你知道桃花扇嗎?”

“桃花扇?那不是一個什麽戲嗎?”阿渺下意識地說,然而就是在那之後他終於反應了過來,驟然睜大了眼睛,詫異地看著店主,“等一下,該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店主合起扇子,用那把象牙扇骨輕輕地點了點阿渺的額頭。

“看樣子你沒有我想的那麽笨。”他說。

要是在以往,阿渺一定會跳著腳抗議店主對他的汙蔑,但是,他手中的扇子就是傳說中的桃花扇——這個事實實在太過於具有衝擊力,以至於他根本就反應不過來。

要知道,這可是……桃花扇啊!

明代才子侯方域與秦淮歌姬李香君的定情信物,就是這把扇子!

在最開始的時候,這把扇子是他們題詩示愛的風雅之物,但是在侯方域揭露了當時權傾朝野、無惡不作的奸臣魏忠賢親信阮大铖的惡行之後,這把扇子卻成了他們兩人生離死別的信物。

李香君在被強行許配給他人之後,撞頭欲自盡血濺詩扇,侯方域的朋友楊龍友最後便利用李香君的血點在扇子上畫出了一樹桃花。

“你手中的這把桃花扇,正是李香君與侯方域的定情之物。”

“我,我還以為那隻是一個故事。”

阿渺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覺得那是一個故事,而對於它來說,那是一段過去。”一絲淡淡的微笑從店主的嘴角旁漾開。他從阿渺的手中取回了那把桃花扇,輕輕地將它合上,然後輕輕地放回了扇盒。

這個總是帶著不可捉摸的氣息的男人在這個時候眼簾低垂,他那總是如同寒泉般泛著青影的眼底緩緩地浮上一絲溫柔與珍重。

“請安心休息。”

店主的嘴唇翕動,對著扇子說道。

店外有微風輕輕拂過樹梢,春日微涼的空氣**漾出一絲草木的氣息。樹影輕輕抖動,將光影搖曳地投入店內。幾片柔軟的花瓣打著轉兒落入門檻之內,而在店主手中的扇子也像是做出了無聲的回應。一時之間,整個店內的空氣都好像變得澄淨了一些似的。

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呢?

阿渺呆愣地看著這樣的店主還有他手中的扇子,在那一瞬間他幾乎產生了某種錯覺。在店主手裏的並不是一把扇子,而是一個高貴的少女……

“那麽,就請你快一點找到她的有緣人,要不然,我可是會扣你的工資的。”

就在這個時候,店主忽然回過頭笑眯眯地對著阿渺說道。

“呃?有沒有搞錯,這件事情哪有那麽簡單呀?這種事情又不是我努力就可以達成的,因為這個扣工資,你未免也太過分了!”

阿渺驟然間從那種神秘的氣氛中回過神,接著便哀傷地喊了出來。

這種用人血畫出來的扇子,哪裏是說賣就能賣出去的啊……

在阿渺差點喊出聲的當頭,門口忽然傳來了對話聲。

“妖舍?這是什麽鬼地方?”

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很年輕,但是卻有一種形容不出的傲慢氣息。

“看上去還蠻有趣的啊,要不要先進去看看啊……”

“糟糕,是客人!”

阿渺立刻跳了起來,兩個人影透過搖曳的花影,出現在了妖舍的門口。

隻不過,就這麽一晃神的時間,阿渺再回頭,卻發現剛才還在自己身邊準備克扣工資的店主早就不見人影了……

“隻要有事就溜得快!”

阿渺氣惱地嘀咕了一聲,然後無奈地抓住手中的扇子,慌慌張張地跑向了門口。

“歡迎光臨。”阿渺喊道。

“好破——”

這是他迎來的第一句話。

……

真是好沒有禮貌的回應啊……

阿渺微微地皺了皺眉頭,心頭掠過一絲淡淡的惱火,他抬起頭看向來人。

這一次的客人看上去是一對情侶。

年輕的男人……姑且可以說得上是儀表堂堂吧。

他個子中等,身形卻很瘦。身上穿著一件與他身材不太相稱的羊絨麵料的三排扣西裝,內裏是一件絲製的襯衫,鼻梁上架著的眼鏡是今年C家出的限量款,眼鏡腿是天然玳瑁製成的,點綴有黃寶石,手腕上是百達翡麗的古典係列手表……

從衣服和配飾上,阿渺一眼就能判斷出這個男人恐怕真的很有錢。

隻是,明明看上去都很貴的服飾在這個男人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

就比如說他手腕上除了名表,竟然還盤著好幾圈亂七八糟的手串,檀香木珠和金砂菩提擠擠挨挨地湊在一起,怎麽看怎麽不倫不類。

而依靠在他旁邊的,是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手中拿著愛馬仕的鉑金包,腳上踩著紅底鞋,厚重的妝容後麵依稀可以看出她原本姣好的麵容,隻是在阿渺這樣粗糙的男生看來,隻能看到那個女生被粉底打得慘白的臉和鮮紅的嘴唇。

看起來,似乎不是很好打交道的客人呢。

阿渺心裏飄過這樣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