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修好鏡

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

無複嫦娥影，空留明月輝。

陳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後主叔寶之妹，封樂昌公主，才色冠絕。時陳政方亂，德言知不相保，謂其妻曰：“以君之才容，國亡必入權豪之家，斯永絕矣。儻情緣未斷，猶冀相見，宜有以信之。”乃破一鏡，人執其半，約曰：“他日必以正月望日賣於都市，我當在，即以是日訪之。”及陳亡，其妻果入越公楊素之家，寵嬖殊厚。德言流離辛苦，僅能至京，遂以正月望日訪於都市。有蒼頭賣半鏡者，大高其價，人皆笑之。德言直引至其居，設食，具言其故，出半鏡以合之，仍題詩曰：“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無複嫦娥影，空留明月輝。”陳氏得詩，涕泣不食。素知之，愴然改容，即召德言，還其妻，仍厚遺之。聞者無不感歎。仍與德言、陳氏偕飲，令陳氏為詩，曰：“今日何遷次，新官對舊官。笑啼俱不敢，方驗作人難。”遂與德言歸江南，竟以終老。

——唐 孟棨《本事詩·情感》

陳朝太子舍人徐德言的妻子是南朝後主陳叔寶的妹妹樂昌公主，才貌極為出色。徐德言當太子舍人時，正趕上陳朝衰敗、時局混亂之期，無法保證國家和個人的安全。徐德言對妻子說：“以你的才華和容貌，如果國破家亡，你一定會流落到有權有勢的富豪人家，恐怕我們會永遠分離。倘若我們的緣分沒斷，還有機會相見，應該有一個信物。”於是徐德言折斷一麵銅鏡，夫妻兩人各執一半。他又同妻子約定說：“如果不幸分離，你被掠入豪強之家，將來一定要派人在正月十五那天執半片銅鏡在京城街市高價叫賣，如果我幸存人世，那一天一定會趕到街市，通過銅鏡打聽你的消息。”

等到陳朝滅亡了，他的妻子果然流落到越公楊素的家裏，楊素對她非常寵愛。徐德言流離失所，好不容易才來到京城。他於正月十五這天到街市上尋找，果然有一個仆人模樣的老頭叫賣半片破舊銅鏡，而且要價非常高，人們都嘲笑他。徐德言將老人帶到自己的住處，給老頭吃飯，講述了自己和妻子破鏡之約的事，並拿出自己那半片銅鏡和老頭賣的半片銅鏡合在一起，題詩一首，讓老頭轉交給樂昌公主：“鏡子和人都離我而去，如今鏡子回來人卻未歸，鏡子上已映不出嫦娥的倩影，隻能反射出一片淒涼的月光。”

樂昌公主陳氏看到題詩以後，忍不住放聲大哭，終日容顏悲戚，水米不進，楊素見狀再三盤問，得知其中情由後被二人的真情打動。他立即派人將徐德言找來，決定讓夫妻二人團聚，並以貴重錢物贈與他們。聽說這件事的人沒有不讚歎的。

楊素設酒宴為徐德言和陳氏餞行，並叫陳氏也作了一首詩：“今天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前夫麵對今夫，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這才知道作人的艱難。”後來，樂昌公主陳氏和徐德言攜手同歸江南故裏，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