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丁零零——丁零零——”

連續兩聲短信提示音從褲兜裏傳出，我微微皺了皺眉頭，腳步漸漸放慢下來。

頭頂上方是沾染著露水的樹葉，白茫茫的霧氣彌漫在整座城市的上空。清晨的淺倉市像是有人剛洗完熱水澡的浴室，充滿令人討厭的濕氣。

我咬了咬唇，還是把手探進褲兜裏拿出手機。

老款手機的屏幕上顯示著發件人是爸爸和媽媽，我的手指停留在已經磨掉漆的鍵盤上，卻遲遲沒有按下閱讀鍵，早上出門時他們的對話清晰地在我耳邊回響。

“初星，比賽需要的東西都帶了嗎？加油啊，隻要你這次能拿到名次，爸爸之前的辛苦都值了……”

“你辛苦？我每天照顧她吃飯睡覺沒說辛苦，你好意思說辛苦？這個時候還給孩子壓力，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我怎麽了？我關心女兒有錯嗎？不像你，女兒參加這麽重要的比賽，你也不管！”

“我不管？上個月冒著大雨接她放學，後來我感冒了一個星期。你呢？除了交學費，還做過什麽？”

在他們的爭吵聲中，我默默地背著畫袋獨自走出家門。

我從上小學的時候就開始學習畫畫，學習畫畫是一件很花錢的事情。我們家的全部收入都來自在工廠上班的爸爸，媽媽是一個典型的家庭主婦。我記得自從我學畫畫之後，家裏再也沒有買過任何家電，那台21英寸的老式彩電還是爸媽結婚的時候買的，反複修了很多次之後變得經常沒有聲音，隻能看啞劇。

可是，明知道家裏其實沒有多餘的錢供我學畫畫，我也沒有放棄。

爸媽從我記事起就經常吵架。

朋友們都不敢來找我玩，我唯一的娛樂就是畫畫。所以畫畫對我來說雖然奢侈，卻是唯一能讓我忘記害怕和孤單的事情。

“呼……”

我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把手機放回褲兜，然後伸手把快滑下肩膀的畫袋帶子扯上來。

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上午9點會在美術館舉行省級繪畫比賽的決賽。

如果進入前三名，就會得到一筆豐厚的獎金，而且每年還會得到學習繪畫的補助金，甚至畢業考試的時候還能夠加分。

所以我必須進入前三名，這樣才對得起爸媽，對得起自己。

“讓一下，讓一下。”

正當我出神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嘈雜聲。我回過頭，看見一個小販推著推車已經來到我的身後，我急忙閃到旁邊。

小販推著推車從我麵前經過，車上堆著的西瓜微微晃動著，我不由得又退了兩步。

“砰！”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巨響，停在我身旁的一輛黑色摩托車轟然倒地——剛才我隻顧著讓小販過去，不小心碰倒了摩托車。

“啊，糟糕。”

看著倒在地上的摩托車，我暗暗低呼一聲。

光看外形就知道這台摩托車應該價格不菲，而且摩托車的外殼被擦得很幹淨，看起來主人應該很愛惜它。

老天保佑，應該沒事吧……

我吃力地把摩托車扶起來。

“哢哢——”

車身隱約發出細小的響聲，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摔壞了。

怎麽辦？

我用力咬住下嘴唇，要不要等摩托車的主人回來？

可是，如果摩托車真的有什麽問題，我肯定也賠不起啊。家裏本來就沒有錢，這台摩托車看起來又很貴。

我緊緊地皺著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摩托車，最後一咬牙繼續朝美術館走去。

負罪感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我隻能默默祈禱著摩托車沒有事。摩托車的主人，對不起，我真的不能再給家裏增加負擔了。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負擔。

我低著頭，手緊緊地抓住褲縫，想起爸媽對我的期盼，我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比賽上麵。

曆經初賽和複賽之後，全省進入決賽的人隻有20名，按照目前的情況看，我一定會進入前三。

如果進入了前三，爸爸媽媽一定會很開心吧，也許……就不會像今天早上這樣吵架了。

我猶豫了一下，決定看看爸媽給我發的短信。

我一邊放慢了步子，一邊低頭點開短信——

“初星，不要擔心，就算考試不理想，爸爸也會一直供你學畫畫的。對了，爸爸今天休息，等你比賽結束，爸爸來接你回家，你要加油！”

“初星，媽媽今天會做你最喜歡吃的糖醋魚等你回來，好好比賽，其他的都不要管，那些都是大人的事情。”

我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陽光正一寸寸地從雲層裏透出來，霧氣也一點點消散，天空藍得就像化學實驗課上見到的藍礬，不含一絲雜質。

城市恢複了清爽。

這次的比賽，我會拚盡全力，一定要進入前三。我想要讓爸媽開心，更想沒有顧慮地繼續畫下去。

收起手機，我的心也變得堅定起來。

“嘀嘀——”

忽然，一陣急促的鳴笛聲從我身後傳來。

“轟轟——”

身後傳來的引擎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如雷鳴般衝擊著我的耳膜。

我本能地回過頭，驚恐地睜大眼睛，努力張開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怦怦怦——怦怦——怦！”

我的心跳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好像被打上了石膏，移動不了分毫。

不……

不要……

我渾身顫抖著，好像有無數個畫麵從腦海中閃過，卻什麽都抓不住。

周圍行走的人停下腳步，樹枝保持著被風吹得彎下的姿勢，飛舞的塑料袋停在半空，一切都在此刻定格了。

“不——”

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