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個少年,活在心底

很多年後,我才明白一件事:如果希望內心變得強大,千萬別惦記上一個人,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輕輕的一聲歎息,都能在你心中刮起十二級龍卷風。可是在那段青蔥乏味的歲月裏,就是因為有這麽一個少年,我才有了不顧一切追逐前行的勇氣。

01

天南地北是指一在天之南,一在地之北,形容距離極遠。

而我跟張季北,近在咫尺。

我們在同一所學校、同一棟教學樓,近得很。但是在別人的眼裏,我們差之千裏。

我叫南瑾,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喜歡動漫,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喜歡聲音好聽的男生。

張季北就是這樣一個男生。不僅如此,他學習好,人也熱情,沒有一個老師不喜歡他,沒有一個學生不認識他,也沒有一個女生不崇拜他。

我站在一群很出眾的女生身後,像條不敢露出水麵的小醜魚。

對於張季北,我隻能遠遠觀望,靜靜地坐在操場觀眾席的角落,看著廣播室西北角三樓一扇緊閉著的窗戶發呆。

在那裏麵,每天中午張季北都會有一個“午間播報”的欄目。他的聲音渾厚磁性,我常常會聽得入迷,在暖暖的午後,淺眠許久。

五月中旬的一天,數學老師在講台上講著我聽不懂的函數,我把課本豎得高高的,躲在桌子底下畫小人兒。

畫著畫著,就成了張季北。

“啪——”

一個紙團飛到了我的畫紙上。

我偏過頭,看見死黨陳小思隔著一條過道朝我擠眉弄眼。

我將紙團展開,上麵歪歪扭扭寫了幾行字——“我今天中午聽隔壁班的女生說張季北好像被保送去上海A大了。你的感情還沒萌芽就要枯萎了,怎麽辦?”

我回複:“涼拌。”

然後,我工工整整地將字條折疊成小方塊,砸在了陳小思的頭上。

陳小思“哎喲哎喲”地輕聲叫著,然後用嘴形罵了我一句:“沒良心!”

我噘著嘴,在張季北的小人兒上塗塗畫畫,越塗越生氣。

張季北被保送進上海A大了?那麽遙遠又繁華的地方。以後他會離我越來越遠,我會追不上他的腳步的。雖然我早就知道以張季北那樣優秀的成績,被保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心裏突然莫名其妙地感覺發堵。

惱人!

我憤然抓起課本往桌上猛地一拍,教室裏立刻安靜下來。

我心裏一哆嗦,忘記了這是在上課。

講台上的數學老師手裏拿著三角架,指著我,問:“南瑾同學對我的講解有疑問?”

“沒……老師您講得太好了,我茅塞頓開。”我溜須拍馬,連忙用課本遮住臉。

數學老師像是非要跟我過不去一樣,用三角架敲了敲黑板,說:“那這道同類型的題,你上來做一下。”

我扭頭看著陳小思,她假裝不認識我。

沒有辦法,隻能硬著頭皮上了。我磨磨蹭蹭地走上講台,抓著粉筆在黑板前故作思考,心裏一直在默念著趕快下課。

然而,我沒等到下課,卻等到了一場尷尬。

數學老師同樣任教張季北班上的數學課,平時小測驗的試卷都會讓他們班上成績優秀的人幫忙批改,這些成績優秀的人裏麵就有張季北。

張季北敲教室門的時候,我扭頭看熱鬧,結果看到了那張在我心裏生根發芽的熟悉的臉。我慌忙移開目光,不小心一頭撞在了黑板上。

“南瑾同學,我出的題很偏嗎?”數學老師的聲音在我身後幽幽響起,同學們一陣哄笑。

“沒有。”我捂著臉,疼得齜牙咧嘴,“我頭暈。”

數學老師讓張季北進來把試卷放在講台上。

我扭過頭,透過指縫觀察著張季北。藍白色的校服洗得幹幹淨淨,更襯得他清秀明媚。

我從指縫裏目送他走出教室。在教室門口,張季北若有所思地扭頭,望向了我。我連忙轉移目光,看著黑板上的函數題,皺眉佯裝思考。

張季北走後,我才鬆了一口氣,乖乖地對數學老師說:“老師,這題我不會。”

數學老師翻著試卷,漫不經心地說道:“我知道你不會,畢竟小測驗你隻考了64分。”

我垂下頭,臉頰微微發燙。

“下去吧。”數學老師扶扶眼鏡,抬頭,若有所指地輕聲說道,“要努力啊,才配得上你的夢想。”

我吐了吐舌頭,踮著腳規規矩矩地回到了座位上。

畫紙上的張季北被我塗得亂七八糟,但是嘴角隱隱約約的笑意還在。

我抬頭看看一臉嚴肅地講課的數學老師,再瞅瞅畫上的張季北,忽而輕笑起來。

是的,要努力才配得上我的夢想。

無論是要做一個大漫畫家,還是要追上張季北的腳步。

那次,是我第一次離張季北那麽近。

而第二次,是在他的畢業典禮上。我從來沒有想過能麵對麵地跟他說上一句話。

六月初,畢業典禮那天,我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目光落在張季北身上,挪不開。

我心裏有個想法:像偶像劇裏演的一樣,男主角在台上講話的時候,女主角衝上去演繹一出浪漫的表白,男主角無比感動。

但我不會這麽做,學校也不會允許我這麽做。

我隻是想跟張季北說一句話:“你能不能記住南瑾這個名字,然後在上海等我?”

台上,張季北穿著一身白色的西裝,站在明亮的聚光燈下,溫和有禮。台下女生驚羨的聲音不時傳進我的耳朵。

他是這屆畢業生的代表,要在畢業典禮上致辭。

張季北微微抬頭,握緊話筒,開始最後的致辭。

我完全聽不進去,腦袋裏嗡嗡作響,一直在想我要以怎樣的方式去跟他說這句話。

要不等典禮結束?可是張季北致完辭就會馬上離開學校了啊……身旁的陳小思見我還不動,傾身過來,著急地用手肘撞我,說:“你快上去啊!”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用力搖搖頭:“等一下,等一下,我在醞釀。”

陳小思一巴掌拍在我的腦袋上。

我嚇了一跳,摸著後腦勺,哀怨地瞪著她。

“醞釀什麽啊!一句話的事情。他馬上就要講完了,快去!”陳小思雙臂環胸,踢了踢我,示意我起身。

我看著台上讓人如沐春風的張季北,心裏一直打著退堂鼓。打斷別人講話是很不禮貌的,對,等他說完了,我再上去就是了。我這樣安慰自己。

陳小思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她大義凜然地舉起了手:“學長!”

“你幹嗎啊?”我嚇得趕緊抓住陳小思的手。

禮堂裏安靜下來,張季北也停止了致辭,彬彬有禮地問:“怎麽了?”

陳小思拉著我,站起來,說:“我朋友南瑾有話跟你講。”

我連忙垂下頭,臉紅得快要滴血,無比尷尬。

“哦?是嗎?”台上的張季北輕笑了兩聲,問,“要跟我講什麽?”他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詢問般看著我。

我抬起頭,不知該如何是好。陳小思倒是痛快,把我往前推了一把,直接推到了台下。

張季北從致辭台後走出來,朝我伸出手:“上來吧。”

我魔怔般點點頭,朝他伸出了手。

雙手相握的那一刻,我仿佛感覺整個禮堂隻剩下了我跟張季北。炎熱的夏日裏,張季北的手心微涼,特別舒服。

他把我拉上台後,將話筒輕輕塞到了我的手裏,用隻有我聽得見的聲音說:“沒關係,別緊張。”

我聽見自己的心在“撲通撲通”地跳動,好像下一刻就要蹦出來。

我緊緊抓著話筒,屏住呼吸,不自覺地低下頭,聲音顫抖地說:“我……”

“你叫南瑾?”張季北微微俯身,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我一愣,臉上隨即綻放出羞澀的笑容。我深吸一口氣,抓緊話筒,凝視著張季北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請你在上海等我。”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哪裏來的勇氣,或許是因為他暖人的微笑,也或許是因為他記住並且叫出了我的名字。

在我十幾年平淡的人生裏,他是我唯一的故事。

我的話一出口,全場嘩然,調皮的男生吹起口哨,女生們則議論紛紛。

身後吵吵鬧鬧,像巨浪洶湧的海洋。

我意識到台下還有那麽多人,垂下頭又低聲解釋:“那也是我夢寐以求要去的地方,就像你一樣。學長這麽優秀,我也想成為那樣的人。所以,請你等我。”

張季北用食指拂了一下額前的碎發,然後,他才慢慢地啟唇,用我能聽到的聲音回答:“好啊。”

我心裏的弦刹那間被撥動,世界安靜得隻聽得見我們彼此的呼吸聲。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方式走下台的,我隻知道,從那以後,我出名了。

因為在畢業典禮上當著全校師生說出類似告白話語的學生,我是第一個。

此後,我像瘋了一樣學習、畫畫,假期和遊玩與我無關,甚至連每月追的漫畫,都已經暫時擱下了。

陳小思常常用獅子吼罵我:“南瑾,你沒救了!”

可是,沒有人知道這種在別人眼中瘋子似的行為,這段看似枯燥艱難的日子,我有多麽甘之如飴。

那個我一直喜歡的少年答應等我啊!

一想到這個,別說是畢業考,就算是讓我徒手鏟平一座泰山,我都能頭也不回地衝上去開挖,不管多難。

02

兩年,1051200分鍾,63072000秒。

當我恍然回首,才發現時間被裝上了發條,跑得飛快。我追隨張季北的步伐,像當年的他那樣,站在台上,致辭、感謝、鞠躬、離場,仿佛一場記憶重疊的夢。

隻是在這場夢中,我很清醒,還帶著幾分慶幸和喜悅。

但是伴隨著喜悅的,還有一場未知的痛楚。

藝考的前一天,我早早準備好了美術考試的工具,可是第二天早晨,我突然高燒不退。

媽媽在我耳邊嘮叨著,聲音模模糊糊地傳進我的耳朵:“讓你晚上空調別開一整晚,睡覺老踢被子能不著涼嗎?來,南南,把藥喝了。”

我無力地躺在**,聲音極盡委屈:“媽,我要去參加考試。”

“考什麽啊?你這個樣子怎麽參加考試?不考了,養好身子,參加統一畢業考。”媽媽強製性地按住我的肩膀。

“可是,媽媽……”隱隱的哭腔傳出,我閉著眼睛,抓起被子蒙上了頭。

我要靠藝考去上海A大學習動漫設計,張季北還在那裏等我呢。

我蜷縮在被子裏,感冒讓我的情緒變得更加脆弱。

媽媽歎了一口氣,把藥放在我的床頭,輕聲說道:“南南,記得喝藥。”

聽到腳步聲和關門聲,我慢慢地從被子裏探出頭,然後,撐著床沿想坐起來。可是,沒有力氣,一點力氣都沒有。

那天,我還是沒能去參加藝考。沒能參加藝考,就代表文化課的分數一定要高出許多。

趁著最後的一個月,我每天都纏著數學老師給我惡補最不擅長的數學。他常常會指著我意味深長地笑著說:“南瑾,不錯。”

畢業考後,我為了能更順利地進入上海A大,填報了A大最冷門的專業——外語係法語專業。

收到通知書的那天,我正在陽台上給我的君子蘭澆水。

從滿頭大汗的快遞員大哥手上接過薄薄的大信封之後,我閉了閉眼睛,緊張得不敢拆開來看。良久,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認命地抽出那張紙。紅底鑲金邊的通知書上,“上海A大”幾個大字赫然落進我的眼底!

啊!考上了!真的考上了!

我激動地抓著通知書不停地親吻。

末了,突然好想哭。

努力了三年沒有白費,夙願終於一朝達成,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我終於就要見到了嗎?

那段以期待為動力的日子讓我成長了不少,但願在見到張季北的那一刻,我不會情緒崩潰。

好不容易挨到開學日,我斷然拒絕了爸媽相送的提議,拍拍胸脯說:“我已經十八歲了,沒關係,自己一個人可以的。”然後,一個人拖著一個大行李箱,擠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

火車啟動的時候,我看到窗外華燈初上,萬家燈火,無比溫暖。

我用食指一筆一畫地在車窗玻璃上寫下“張季北”三個字,心裏暗道:南瑾,你很棒,再努力一點點就可以趕上他了。

因為上車時間較晚,火車開動不久,我便覺得困意來襲,所以早早地上床休息了。一晚上,迷迷糊糊中聽著火車“哐當哐當”的聲音,我睡得不是很踏實,淩晨五點多醒來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我躺在**發呆,思緒天馬行空。突然,我意識到幾個小時後就要去學校報到,就有可能見到張季北,心情頓時激動起來。我一骨碌爬起來,洗漱完畢後對著洗手間的鏡子捋了捋頭發。

不一會兒,肚子忽然叫了起來。我撇撇嘴,回床位拿起錢包往餐廳車廂走去。

走到餐廳車廂的入口處時,突然,一隻手在我肩頭拍了拍。我扭頭,是一個陌生男子,看上去二十出頭,背著藍色的大容量旅行包,鼻梁上穩穩地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斯斯文文的。

“你的車票掉了。”他指了指地上我剛才拿錢包時不小心帶出來的火車票。

“哦,謝謝,謝謝!”我慌忙彎腰撿起來,連聲道謝。

因為看到了我車票上的名字,他便很自然地跟我聊起天來,並且邀請我和他一起吃早餐,AA製。

我看他不像壞人,說話也挺有意思的,便欣然同意。

點好餐後,他一直在給我講述他旅行路上的所見所聞。他還說,人這一輩子,一定要抽時間去環球旅遊一下,就算環國旅遊也好。你總會看見很多不一樣的東西,增長許多前所未有的見識。像他,一年總要去十幾個國家走走。

我被他的話題深深吸引,直到早餐端上來之後,我還一邊夾著小籠包一邊驚訝於他說的奇聞異事,以至於他都吃完了,我才半飽。

他提出先去上廁所,回頭過來結賬。我毫無防備地答應下來,趕緊吃著桌上的食物。

可是,等我把最後一口粥喝完,他還沒回來。我看了一下時間,已經過去十五分鍾了。不會吃壞肚子了吧,上個廁所去這麽久?

我連忙跑去廁所門口看,發現是無人狀態,推門進去,裏麵果真沒有人!

呃,他跑了?為什麽要跑?為了不給早餐錢?

正當我站在走道旁的廁所門口想這些的時候,餐廳服務員追了上來,朝我大聲喊道:“喂,那位同學,你怎麽吃飯不給錢呢?”

“啊,我,我……”一時之間我窘迫至極,連忙解釋道,“不是啦,我在找和我一起吃早餐的那個人。”

“他早就走了,說你會結賬的。”服務員說道。

“啊,不是吧,我碰到騙子了?”第一次出遠門就遇到這種事情,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招架。

服務員臉色一變,說:“我看你們還挺熟悉的樣子,你們不會是合夥騙我們,想吃霸王餐吧?”

“啊,怎麽可能!一共多少錢?”既然遇到了這種事,我也隻能怪自己警惕性太低,隨隨便便就上了別人的當。一頓早餐錢而已,應該貴不到哪裏去,一起給就一起給了吧!

可是,當服務員報出數字時,我發誓,我要收回剛才那個無知的想法。

“一共270元!”她說。

“什麽?一頓早餐這麽貴?”我有點難以接受。

服務員開始詳細地跟我報每一份食物的單價,末了還要加收20%的服務費。

先不說每一項單價都貴得離譜,這額外加收的服務費又是怎麽回事?雖然我內心在吐槽,但是這樣的公共場合,又是擋在走道上,好多雙眼睛都盯著看,我不得不給錢。

可是,當我不情願地打開錢包時,發現裏麵隻有兩百元整,才想起上車前老媽怕我帶太多現金在身上不安全,隻讓我帶了兩百元現金,說反正到了上海之後有校車接,到學校之後再取錢用好了。

我試圖討價還價,可是服務員一口咬定我想賴賬。

正僵持不下的時候——

“怎麽回事?”

一個好聽卻冰冷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被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震得一驚,身體一激靈,下意識地扭頭看去,記憶中那張帥氣的臉瞬間映入了眼簾。

果然是他!

張季北!

我仰望了三年,一路追逐過來的張季北!

怎麽這麽巧,在火車上遇到了?

可是,遇到就遇到,為什麽是現在這麽尷尬的情形下?

服務員的話語仍舊像機關槍一樣咄咄逼人:“這位同學一大早來吃霸王餐!”

“我,我沒有!而且,也不是,不是我一個人吃的!我也,我也不是不給錢……我隻是,隻是……”我紅著臉,固執地為自己辯解。可是,因為張季北的意外出現,我緊張得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張季北垂下眼簾,意味不明地看著我。隨即,他神色微變,像是在記憶裏搜尋我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一樣。

我連忙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我本來是打算到了A大之後,美美地站在他麵前,讓他想起我就是當年那個在畢業典禮上鼓起勇氣跟他表白的學妹,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在這種尷尬的情形下被他認出來。

“多少?這麽多夠嗎?”張季北不再看我,拿出錢包,抽出三張百元大鈔遞給服務員。

服務員看了看我,再看了看張季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把錢接了過去:“喲,小姑娘運氣不錯哦,有帥哥相救呢!”

我一時間窘迫難當,依然不敢抬頭,怕被張季北認出來,卻又希望他能把我認出來。

張季北卻絲毫不理會服務員的玩笑話,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給我一杯咖啡,打包。”

服務員連忙回去給他衝咖啡。

我的腳就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我不知道該不該出聲叫住他跟他道謝,並且告訴他,到了A大,我取了錢就還他。

可是,直到張季北端著咖啡返回,我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連抬頭正眼看他的勇氣都沒有。

“要當門神嗎?”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我這才意識到,我擋住他的路了。我趕緊側了側身,讓他過去。

“那個,張……”看著他一言不發即將走遠的身影,我慌忙喊道,但最終也隻喊出,“我回頭會還你錢的!”

他的腳步絲毫沒有停頓,好像沒有聽到我的話一樣,但其實那個距離,應該是能聽到的。

這是我認識的那個溫柔學長張季北嗎?怎麽和我印象中的那個人完全不一樣了呢?他這是怎麽了?怎麽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03

後來,我試著在車廂裏找了一圈,但是再也沒有看到那個清冷頎長的身影。

不久之後,火車順利抵達上海車站。

我跟隨舉著迎新牌子的學姐坐車到了學校,在車上我滿懷期待地到處張望,最終看到的隻是一臉興奮的新生們,沒有張季北的身影。

報到、填表格、刷卡交學費、領取軍訓和生活用品之後,我拖著行李箱,筋疲力盡地來到了宿舍。

宿舍裏有三個跟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她們分別叫李優優、楊冉和陳婷婷。一番自我介紹後,我發現,我們四個人真正是來自天南地北,性格也大相徑庭。李優優性格直爽,做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楊冉特別愛說話,消息也特別靈通。陳婷婷喜歡研究塔羅牌,有些神神道道的。不過,共同的特點是,長得都還算不錯。

難怪直爽的李優優大言不慚地說:“法語係的四大係花都在我們宿舍了吧!”

說完,我們幾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一番整理和打掃下來,我們四個人熟絡了不少。下午,李優優提議一起去一家人氣很旺的冒菜館吃飯。

雖然這家冒菜館人氣很旺,但是位置有點偏,我們運氣好,出門的時候剛好碰到學校迎新的車要走這條路,就搭了順風車。

館子的招牌上說,冒菜是一群人的火鍋,火鍋是一群人的冒菜。

我們四個認識不到一天的女生便在這火辣辣的氛圍中開始談天說地,從中華五千年文明說到微博、微信上熱門的娛樂八卦,從小時候的各種糗事說到對以後生活的無限向往。

在這樣嶄新又熱烈的氣氛中,我暫時忘卻了火車上的不愉快,努力融入其中。一晚上,幾個姑娘玩玩鬧鬧,開心得不行,一頓飯可謂吃得很盡興。

末了,大家走出冒菜館,嚷嚷著要走一走消食,便又在附近閑逛了一會兒,李優優和陳婷婷一路上還唱起了兒歌。

等想起要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因為幾個人都不熟悉路,隻好在街邊攔出租車。可是等了好久,都沒有看到出租車經過。

我們隻好靠手機地圖的指示往學校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看後麵有沒有出租車開過來。可是,走了老半天也沒見到半台車的影子。楊冉已經累得趴在李優優的身上走不動了,陳婷婷還在借著4G網絡下載打車軟件。我往前方看了幾眼,忽然看到一輛車從夜幕中駛過來。

我已經顧不上它是出租車還是私家車,心想,能載我們一程是一程,便迅速跑了過去,朝那輛黑色的車子用力地揮手。

待汽車漸漸駛近,我才看清那是一輛路虎,心裏“咯噔”了一下,不是吧,居然攔了一輛豪車?人家會不會不願意理我們啊?

沒想到,車子在我身邊停了下來。

我借著昏暗的光線透過車前窗往裏麵望去,裏麵一張年輕的麵孔也在疑惑地看著我。

隨後,車裏的人搖下車窗,探出頭,清亮的聲音響在一聲口哨之後:“美女,想搭順風車?”

我忽然因為自己莽撞的行為而略感尷尬,倉促地縮回手,不好意思地說道:“對不起,我,我沒看清楚,以為是出租車……我們想回A大。”

車上的男生咧開嘴,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笑道:“哦,好巧啊,校友呢!你們幾個人?”

我指了指身後:“加我一共四個!”

“行,你坐副駕駛位,她們坐後排!上車吧!”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車門鎖。

我朝身後的姐妹們看了一眼,大家雖然有些局促,但是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便陸續上了車。

路虎的儀表台上放著一個黑崎一護的擺件。呃,他很喜歡動漫嗎?看樣子應該是個內心單純的人。

我瞥了眼旁邊的男生,他正玩味地看著我。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扭過頭,靠在窗戶上,假裝閉目養神。

後座的三個人對這位年紀輕輕就開豪車的帥哥非常感興趣,她們嘰嘰喳喳地打聽著他的一切信息。

從他們的閑聊中,我得知他叫顧洺,上海本地人,同是A大新生,有著很不錯的家世。

在所有人介紹了自己之後,顧洺將目光投到我身上:“這位美女呢?”

“南瑾。”我的語氣不冷不熱,輕聲說完,便不再開口。

顧洺哈哈大笑起來:“南美女真是惜字如金啊!”然後,他繼續和李優優她們談天說地。

很久很久以後,顧洺告訴我:“南瑾,你知道嗎,你那時候真像一隻菜青蟲,柔軟而密不透風的外殼下,包裹的全是膩死人的溫柔和浪漫。”

因為這個絕妙又貼切的讚美,我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雖然是莽撞地在大街上攔順風車,但還好,運氣比在火車上要好很多,顧洺安全地把我們四個人送到了學校。

下車的時候,我想起車是我攔的,不能平白無故欠他人情,便從錢包裏掏出一百元:“喏,車費!第一次坐這麽好的車,按專車的價格,一百元應該夠了吧!”

“撲哧——”

顧洺單手撐著車頂笑了起來,肩膀一抖一抖的,滑稽不已。他笑夠了,才伸出一根食指衝我搖了搖:“美女校友,概不收錢!”然後瀟灑地後退著上了車,發動引擎離去。

楊冉捧著臉,花癡地說道:“太體貼了,又帥又紳士又有錢。”

李優優笑著打趣楊冉:“最後那句才是重點吧?不過,我倒覺得這個男生說話很有意思,是我喜歡的類型。”

“嘖嘖嘖。”楊冉推了李優優一把,壞笑道,“原來你是看內涵的啊!”

“當然要內外兼修!”李優優哈哈大笑道。

“好啦好啦,我們回去吧,人家已經走了。”我推搡著把大家往宿舍趕。

04

第二天新生開始軍訓。

我們班的教官是個老兵,對我們十分嚴格。

休息的時候,楊冉揉著小腿跟我抱怨:“運氣真不好,碰上個這麽嚴肅的老教官。”

我指著隔壁播音主持班的教官,戲謔地說道:“那個教官帥,你過去吧。”

楊冉瞥瞥我,給自己找著很好聽的理由:“你還別說,要不是舍不得你,我可能早就轉去播音主持班了,他們那邊可是出了名的帥哥多。”

“什麽?”我被她一語點醒,“可以轉專業?”

楊冉笑著說:“我隻是說說而已,又不是真的要轉。”

“但我想轉!學校真的可以轉專業嗎?”我抓著楊冉的胳膊,迫不及待地問道。

楊冉撓撓頭:“可以吧,我認識的一個學長就是從別的專業轉到我們專業來的。”

如果真的可以轉專業,那我是不是就能轉去動漫設計係了?

想到這裏,我一下抱住楊冉,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然後飛快地跑回了宿舍。

可是,當我抱著錄取通知書、學生證、報到證和一堆畫稿來到藝術學院時,那個腆著啤酒肚的係主任微笑著告訴我:“同學,很抱歉,你是非藝考生,不能轉到藝術係的任何專業。”

“啊?為什麽?”除了遺憾,我心裏更多的是失落。

“很簡單啊,你的這些畫稿並不能證明你達到了藝術係的錄取標準。”

“可是,主任,學習動漫設計一直是我的夢想,我會努力達到一個藝術生的標準的……”好不容易才擁有的希望,我不想就這麽放棄。

“同學,回去吧,法語係也挺有前途的。既來之,則安之,夢想什麽方式都可以實現。”係主任一揮手,拿著文件看了起來。

“主任,我……”

“走吧,走吧,我忙著呢!”我還想說點什麽,卻被係主任無情地下了逐客令。

在出門的那一刻,我感覺外麵的陽光尤其刺眼,手裏那些塗抹得五顏六色的畫紙上是一個個我喜歡的動漫角色——柯南、路飛、索隆、鳴人、夏目……他們笑得那般燦爛,我的內心卻酸澀不已。

我來到校門口的噴泉池旁。教學樓頂樓正午十二點的鍾聲落進耳朵,我看著隨意踩著自行車、單肩掛著書包的學生來來往往,有人在唱歌,有人在打電話,有人在說笑……

躲進熱鬧,才會忘記孤獨。

我一抹眼睛,手背濕濕的。

“嘀——”

突然,一聲刺耳的喇叭聲響起。

我皺眉,抬頭,眯眼,看見一旁停靠著一輛熟悉的路虎。

顧洺下車,雙手插在褲兜裏,逆著光緩緩朝我走來,藍色的襯衫衣擺被風吹起。像是看穿我的心思一般,他站在我麵前打趣道:“好巧啊,軍訓結束了?”

我低下頭,不想讓他看到我微紅的雙眼,淡淡地“嗯”了一聲,不動聲色地卷起畫稿。

“嘩啦”一響,我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手上的畫稿已經被顧洺抽走,他把畫稿舉在手上翻看。我如被火燒了尾巴的貓般跳起來,吼叫著去搶:“還我!”

顧洺仗著身高優勢,左轉右挪,右躲左藏,邊翻閱著那些畫稿邊開口:“劍俠虹貓、海賊王路飛、劍客索隆、醫生喬巴……”

待他看完最後一張還給我時,我又氣又急像頭被惹惱的獅子,恨不得將他拆骨入腹。而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麵對我的憤怒隻是笑。

我向他投去厭惡的目光,緊握的拳頭都在顫抖,咬牙切齒地說道:“很好笑,是嗎?”

顧洺靠近我,突然嘴角一揚:“正好相反哦,我特別喜歡他們。你看!”說著,他變魔術般將一隻Q版路飛的鑰匙扣在我眼前一晃,“我沒你那麽有才華,能夠自己畫出來,所以隻能花錢買啦!正版鑰匙扣,剛入手的,送你唄!”

啊,正版的!

我眼冒紅心地一把奪過他手上的鑰匙扣,愛不釋手地看著。那天晚上就看到他的車上有動漫人物擺件,果然也是個動漫愛好者。

“開心一點了吧?下次可不許再一個人偷偷哭鼻子了啊!”顧洺嘻嘻笑著打趣我。

“我才沒有哭鼻子。”我別過臉,不敢直視他。

“南瑾,我們交個朋友吧!喜歡動漫的人都是內心單純、會為夢想而堅持的人!”顧洺說完,輕笑了一聲,雙手揣進口袋,轉身三步並作兩步走開,揚聲說道,“以後有什麽事盡管找我,B棟416。”

望著顧洺遠去的身影,我撫摸著手上的鑰匙扣,忍不住輕輕揚起了嘴角,眉眼間溫暖了起來。

是啊,夢想什麽方式都可以實現。

喜歡動漫的人都會為夢想而堅持的!

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坎,總會有其他辦法解決的。想當初我沒能參加藝考,不一樣考上了A大嗎?

思及此處,我豁然開朗,將被顧洺弄散的畫稿重新整理好後,一個轉身想回宿舍,卻猛然看見張季北站在教學樓門口看著我。

他眉頭深鎖,臉色冷峻。

我心裏一驚,他認出我來了嗎?剛才他看到我和顧洺的打鬧了嗎?

我猶豫著要不要上去跟他解釋一下火車上的事情以及剛才的事情,剛想踏出第一步,張季北身後跑來一個女生,手裏捧著一遝文件:“社長,這是我們社的招募海報和宣傳單,你看看?”

“不了,交給你們就是了。”張季北拒絕道,然後走下階梯,離開了。

我目送著張季北走遠,然後追上剛剛離開的那個女生,問道:“哎,同學,那個……你們是什麽社團啊?”

女生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我,禮貌地回答:“話劇社啊!”

“剛剛那個很冷漠的人,是你們社長啊?”我指著張季北遠去的方向問道。

女生一下子笑了出來,道:“你是說張季北啊?他是我們的社長。”

“呃……”我幹笑了兩聲,點點頭,“那你們社團什麽時候、在哪裏招新啊?”

“明天中午,五教學樓前。”女生倒是熱情親切。

“好咧,到時候我多帶幾個人來啊!”我衝她笑了笑。

女生一臉激動:“那太歡迎了!一定要來哦!”

“一定!”說完,我便高興地回了宿舍。

05

既然不能轉專業,那我隻能一邊在法語係學習,一邊尋求別的方法來提高動漫設計的水平了。但是,我來A大更大的動力是源自張季北。

雖然在火車上的小插曲讓張季北對我有點小誤會,回到學校後,每次想找他,他都故意避開我,讓我一直沒有機會還他錢,但既然他是話劇社的社長,那我隻要加入話劇社,他就想避也避不了了吧!這麽一想,我就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張季北,既然我都一路追逐到了這裏,就不會因為你突然的冷淡而放棄。

豈料,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第二天中午,當我興衝衝地跑去話劇社招新地點填表格時,剛寫好名字,就被那個女生告知,話劇社已經滿員了。可是,比我後來的好多人還在陸續填表格呢!不管我怎麽詢問,那個女生就是不正麵回答為什麽別人可以、就我不可以這個問題,與頭一天的熱情親切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這叫什麽事啊!

我憤憤地回到宿舍,嘴裏一直嘟嘟囔囔的。

室友們聽到後,立馬湊過來問怎麽回事。

我突然想到楊冉號稱“校園小靈通”,整個A大,沒有她打聽不到的事情,便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說道:“楊冉,拜托你一件事,幫我弄到播音主持係大三風雲學長張季北的詳細課程表。”

楊冉的名號果然不是白得的,第二天,我要的東西就到手了。

當我拿著播音主持係大三B班的課程表,在他們下課的時候,準確無誤地堵在教室門口時,在眾多的學生中,一眼就看到了張季北。

可是,他似乎沒有發現我,和另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有說有笑地離開了。

“張季北……”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四周的人齊齊看過來,我滿腔的**一下子被澆滅:“學長。”

張季北停住腳步,側頭盯著我。

戴眼鏡的男生指著我,問的卻是張季北:“阿北,找你的?”

張季北走過來,麵色陰冷地站在我麵前。

我急忙低下頭去,臉頰燒得發燙。

眼鏡男生遠遠笑道:“阿北,我在下麵等你啊!”

“好。”張季北輕聲應道,然後盯著我,“不錯啊,居然能找到這裏!說吧,有什麽事?”

我連忙從錢包裏拿出三百元錢遞給他:“火車上的事情,謝謝你了。這是還你的。”

張季北沒有接,反倒奇怪地問我:“不是沒錢才去吃霸王餐嗎?我沒打算要你還!”

果然還是被他誤會了!

我尷尬地盡力解釋:“不,不是那樣的。我沒想吃霸王餐,我,我是被人坑了……”

“停!你怎麽樣我沒興趣知道。總之,錢不用還了。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張季北打斷我,準備轉身離開。

我捏緊手裏的錢,突然覺得十分委屈。火車上被陌生人騙了就算了,連我一路追逐的他也這樣誤會我。

想到這裏,眼淚猝不及防地流了下來。

看著張季北即將離去的身影,我哽咽著大喊道:“為什麽拒絕我進話劇社?你別不承認,我知道肯定是你不讓我進的。火車上的事情我都說了是誤會,你為什麽不聽我解釋?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話劈裏啪啦地說出口,我忽然覺得怪怪的——主題很亂,還顯得有些曖昧。

“總之,我要進話劇社!”我怕張季北誤會,急忙補充了一句。

張季北停住腳步,轉身,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指著我,不緊不慢地說:“普通話不標準,L、N不分。還有,很容易臉紅和掉眼淚,說明不夠大方,抗壓力弱,表現張力不夠,所以你並不適合成為話劇社的一員。”

“啊……”

張季北的一席話,讓我無力招架。

我的耳根子發燙,耳朵裏一陣轟鳴。

張季北再次轉身離開,一步一步走得緩慢又充滿挑釁。

我蹲下身去,捂著自己發燙的臉頰,有一種以卵擊石、自取其辱的感覺。

我望著那個挺拔軒昂的背影,腦海裏一直在思考,到底是哪裏出錯了?

不過,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個時候,如果我不是蹲在地上,一定能瞥見他臉上那抹不易察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