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愛這種東西,就好像空氣,抓不到,摸不到,聞不到,卻能沉溺在其中呼吸。

時間距離蘇嬌嬌覺得自己戀愛了以後已經過了一個月。

她覺得戀愛之神好像是去出差了,完全沒有保佑過她。雖然還繼續和肖安出去玩,但是說的話卻沒有任何一點曖昧的感覺。

肖安也好像失憶一樣,對那天晚上毫無記憶。對於蘇嬌嬌裝做不經意提起某日晚上喝醉了、說胡話、走不動之類的事情,他也僅僅表示了誠懇的歉意。

“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蘇嬌嬌萬分無語,她又不是抓到他爬牆。

“你還記得你自己說了什麽嗎?”她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當時他們在市體育館的遊泳池邊坐著。那天是遊泳隊訓練,蘇嬌嬌儼然已經成了他們後勤隊員中的一員,抱著衣服坐在池邊的長椅上看別人訓練。

“完全不記得了!啊,言語上要是冒犯了你,一定要原諒我哦!”

肖安一邊說著一邊做著準備運動。

“哦,你倒沒說什麽冒犯的話啦!”嬌嬌心裏很失望,非常失望,但是她沒有辦法說出來。因為那不過是個浸滿了啤酒泡泡的夢。滿溢了,流出來,也隻是泡泡而已。

“還好!”肖安一個側壓腿,“還是你大度哦,以前夏雪就會說‘你等著跪主機吧’。”

蘇嬌嬌隻覺得一盆涼水潑在自己臉上,還是泛著醋酸味的那種。

“那你還是跪鍵盤吧。”她也脫口而出。

“嘿。”肖安傻乎乎地摸著後腦勺,“看來我真的是說錯了什麽,抱歉哦。”

真是遲鈍得連空氣裏有什麽味道都聞不出來的男人啊。蘇嬌嬌覺得自己快要變成聖母瑪利亞了。

那麽多小說其實不是白看的。她想,這到底是受過初戀的傷的人,之後的戀愛總會帶著第一次的不完滿的傷。自己再好,也比不上時間衝刷走一切。即使她覺得自己在戀愛,可是對方一點戀愛的感覺都沒有。

最近的肖安反而像是在開誠布公地懷念他的過去一樣。

夏雪愛吃什麽,愛去哪裏,愛買什麽,愛用什麽,他們兩個常去哪裏。她幾乎快全知道了。那個女孩子真的很女孩,喜歡吃水蜜桃,喜歡去逛街,愛買各種小戒指,愛用the body shop,肖安和她交往的時候常去逛街。

但是蘇嬌嬌最喜歡的是芒果,對逛街沒有特別的熱情,愛買的是言情小說,愛用的牌子是資生堂,她常常跟肖安去的都是各種運動場。

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對於肖安來說,他到底是如何看待的?

她真的以為他說一堆夏雪的事情是因為要她“以史為鑒,麵向未來”。

周六早上肖安按照某日的約定,把PSIII帶來學校給蘇嬌嬌玩。

蘇嬌嬌覺得自己其實就是個披著女生皮的男生。手裏的遊戲玩的都是少年Jump係,肖安和她聯機玩了兩盤,終於問她:

“這遊戲不好玩是吧?”

“換個吧。”

“哦。”

她想,總不能問你有沒有心跳遊戲吧,那已經不是暗示,是明示了。

“對了,你看韓劇嗎?”

“不會是中央台那個吧?”

“差不多啦,以前夏雪很喜歡看《人魚小姐》,我也陪著看過。”

哪輩子的《人魚小姐》啊!蘇嬌嬌迅速拉下臉來。

“你不會覺得那個很好看吧?”蘇嬌嬌板著臉問他。肖安正在削雜兵,專注得沒有抬頭。

“怎麽會?怪無聊的。喂,你注意點啦,右側進攻!快點!”

“呃?”等她注意到手中的遊戲時,已經連血滴都消耗幹淨,沒法複活了。

“跟你搭夥還真有點累。”肖安懊惱地說。

“沒辦法,我不怎麽玩這些的。”

“也對,你們女生嘛,是不是愛玩‘心跳遊戲’那類戀愛遊戲啊?”

“不會吧,你有買那個?”

“有啦,今天沒帶。”

“切,下次帶來借我啦。”

“嘿,還真看不出來啊。”肖安本來是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現在雙手抱在腦後,一副思緒飄向遠方的樣子,“也對,本來你也就是女生。”

“什麽叫本來啊?你以為我去變性來的?”蘇嬌嬌啪的一下把PSIII按在桌子上,憤怒地看著肖安。

“哎呀,我說錯了,對不起啊。”

“你在說‘對不起’之前,為什麽不說話經過大腦一下啊?”

“抱歉抱歉,感覺你平常還挺男生的,沒有想到這麽容易就生氣了……”

“你沒想到的事情多著呢!”

蘇嬌嬌站起來就走,肖安莫名其妙的看著她:“怎麽了?”

但是蘇嬌嬌頭也不回地走了。

× × ×

人生隻有必然,沒有偶然。每一件之前做的事情,都會有它的因果。當然,我當時並不會想到,很多時候,我都以為事情是過去就算了的。

當蘇嬌嬌走在校園裏的時候,她老覺得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很多人都用看異類的眼神看著她。

有的時候,甚至會聽到小聲的議論:

“還真的在我們學校啊?”

“你看,是不是就是視頻上那個?”

她轉過頭去看,有兩個女生一邊對她指指點點,一邊對著自己的手機比畫著什麽。蘇嬌嬌忍不住衝過去,一把搶過那個手機來看。

上麵是自己扮不良學生抽安然耳光的畫麵。

她想起那個陰天的午後,杜若妍旁邊那個笑得很冷靜、眼睛裏卻一點笑意都沒有的人。然後是下雨天沈嘉抱著電腦和光盤衝回寢室的驚人畫麵,頓時覺得腦子裏有根神經斷了。

她所相信的這些人做了什麽?

蘇嬌嬌把手機扔給那個女生,向宿舍跑去。

推開門的時候,她還以為看到了救災支援室總部。沈嘉正在打電話,聽語氣似乎是在跟她爸爸說話。

也就是說,這些室友比自己更早知道這個事情。

“應該是吳迪臨走之前把這個視頻傳到網絡上去的,他跟我說的是,‘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杜若妍自從吳迪的事情以來,就一直很憔悴,現在更是後悔不已。

蘇嬌嬌一下子覺得站也站不住,在杜若妍扶住她之前,她已經虛脫了。

我們都慌了。

沈嘉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她的爸爸。很多時候,她也明白,沒有自己的父親,自己將一事無成。但是這時候,沈錦年在外地處理生意。

沈嘉並不知道自己在某個時間裏做的事情,是如何地影響了父親的公司的經營。那個被她帶去買衣服的女人,是多麽重要的一個客戶。

沈錦年接起電話的時候,沈嘉聽到電話那頭有許多人說話的聲音。

“爸,你趕快跟趙叔叔說一下,讓學校別開除我的朋友!她是被人陷害的……”

“你又幹什麽了?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多忙?又是什麽事情?我沒有空理你!”

“等一下!爸,我這邊的事情也是十萬火急的!我的朋友會被勸退的……”

她隻顧跟她爸爸說明形勢嚴峻,卻沒有看到蘇嬌嬌聽到那兩個字的時候麵如土色。

蘇嬌嬌終於意識到了這個事件的嚴重性——不是裝做沒有看見就能當做沒有發生過,而是要讓她徹底離開這裏!

“關我什麽事情!你那群朋友要勸退最好,整天煩死了!她們做了什麽好事自己收拾!你老爸公司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你還有臉來煩我?!”

沈錦年的聲音隱隱從手機裏傳出來。

沈嘉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接掛掉了電話。

她看了一眼手機,想也不想地撥下了那個號碼。

“是我。你現在馬上幫我做一件事情。”

“嗯,怎麽了?”

沈嘉並沒有聽到許洛聲音裏的一絲猶豫。她隻是著急地說:“許洛,你一定要幫我!蘇嬌嬌被人拍了假新聞,會被學校勸退的。這次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一定要讓你爸出麵幫忙壓住這個事情,尋死覓活也好,上吊自殺也好,你一定要做到讓你爸答應為止。我已經跟我爸爸說過了,他說他做不到!現在就隻能靠你了!”

許洛聽完以後,沉默了一小會兒,悠悠地說道:“沈嘉,這個事情真的很困難……”

“總之,你要是壓不住這個事情,我們就分手!”沈嘉不等許洛說完,就硬邦邦地丟過去一句。

× × ×

許洛望著突然掛斷的手機,一個苦笑的表情在他臉上轉瞬即逝。

他站起來,往客廳裏走去,客廳裏的電話在響。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色溫柔下來,接起了電話:

“嗯,我剛起床呢。”

從電話那頭傳來溫柔的女聲:“起得夠遲的,那今天還出去嗎?”

“當然了,好不容易能見麵。不過,我還有點事要處理。”

× × ×

至於杜若妍和我,則瘋狂地敲著電腦,去所有能想到的門戶網站上投訴,要求版主刪帖。這些事情很徒勞,按照中國的效率,能實現之前,都已經能傳遍全國了。就算能刪視頻,也肯定會有人事先下載了。

即使沈嘉報警,在警察局把吳迪叫去問話之前,這個視頻也會繼續流傳下去。

眼見沈嘉兩個電話都沒有結果,蘇嬌嬌隻覺得自己像是在孤島上看著冰川融化、海平麵上升的人,明明知道即將被淹沒,卻無法離開……

她真的一直都認為,沒有什麽事情是沈嘉擺不平的,可是眼前的情形——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真的嗎?”她抓著杜若妍的手用力搖。

但是已經沒有以前抓著沈嘉的肩一邊搖一邊說“你真的好殘忍好殘忍”時的少女心情了。

杜若妍仿佛被搖散架了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嘉見這麽晃下去也不是辦法,隻好上前把蘇嬌嬌拉開。

“沈嘉,你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我不想退學,真的不想被勸退!”蘇嬌嬌立刻抓住沈嘉的手,沈嘉默默地讓她抓著,卻一聲不吭。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你爸爸不是很厲害嗎?難道不能和學校說一下,我才是受害人啊!如果不是杜若妍鬼迷心竅叫我們去拍那種片子……”蘇嬌嬌急得口不擇言,根本沒有看到杜若妍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蘇嬌嬌!”沈嘉大吼一聲,“就算是杜若妍的錯,我們現在也應該想辦法補救,而不是去責怪誰!你冷靜一點!”

我在旁邊看著杜若妍臉色蒼白地縮在角落裏,不再是以往那個伶牙俐齒、和沈嘉針鋒相對的人了。她已經變了,變得像是個被抽走靈魂的玩偶。

“那,到底能不能壓下去?我真的不想被勸退!”蘇嬌嬌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掐著沈嘉的胳膊,我看見沈嘉的眉頭越皺越緊。

“嬌嬌,你冷靜點,沈嘉不是萬能的……”我看她激動得厲害,沈嘉已經疼得咬嘴唇了,卻一聲不吭。

“她能拿回原帶,為什麽壓不住這個事情?”她放開了沈嘉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那力道大得驚人。

我疼得皺起眉頭:“嬌嬌,你冷靜點,學校還沒有來找你——”

“隻有你們才能冷靜!你們在視頻裏不是施暴者的身份!你不過是受害者,杜若妍根本沒有正麵鏡頭,所以你們才會冷靜的!你們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你們根本沒有為我想過!”

宿舍裏頓時安靜了,隻有蘇嬌嬌喘著粗氣的聲音。她慢慢地放開了我的手臂,眼睛裏、表情裏都寫滿了失望。

我被那種眼神刺痛了。

沈嘉用力按著自己剛才被蘇嬌嬌抓疼的地方,也不敢抬頭。

杜若妍抓著書桌的邊緣,低著頭小聲地說:

“對不起……”

“說對不起有什麽用!我不會原諒你的!你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心裏好過一點才說這種話的對不對?!我不會接受你的道歉的!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

蘇嬌嬌像男生一樣拎起了杜若妍的衣領,幾乎是在咆哮了。而杜若妍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我不會讓你好過的!”這樣一句話,幾乎已經是在詛咒著她一生了。

“蘇嬌嬌,放開她,快放開!”等我們回過神的時候,蘇嬌嬌幾乎要掐住杜若妍的脖子了,而杜若妍則像被抽光了靈魂一樣的木偶,動也不動。我和沈嘉急忙上前拉開她們兩個。然而蘇嬌嬌竟是用了極大的力氣,任我們怎麽拉也拉不開。

就在這時候,廣播響起來了。

“高二四班,蘇嬌嬌同學,請現在馬上到教務處來。高二四班蘇嬌嬌同學,請馬上到教務處來。”

我很想打自己一個耳光——我剛才竟然說,學校不是還沒有來找你……

那句廣播聽起來更像是“午時三刻,推出斬首”的判決。

蘇嬌嬌終於鬆開了手臂,絕望得像臨上刑場的囚徒。

沈嘉放緩下來,抓緊了蘇嬌嬌冰涼的手,說:“我跟你一起去。我們去解釋清楚。”

沈嘉和蘇嬌嬌一起出去了,我和杜若妍在宿舍裏大眼瞪小眼。

之前杜若妍早出晚歸,都為了電台的事情奔波,但是一旦發現那個夢幻的泡泡破滅了以後,她對電台的工作熱情就一下子都沒有了,可是偏偏何琳學姐對她的訓練已經上了軌道。

在她已經打算離開電台的時候,何琳對她說:“你別浪費我培訓你的時間,在招到下一個播音員之前,我不會就這麽讓你走的。”

杜若妍看著學姐發愣。

那是吳迪離開之後的第三天。她整個人都萎靡不振。

何琳卷著台詞本,一邊敲她的肩膀一邊說:“不要為了個男人上天下地,你還是為了自己麵對一下責任吧!”

播音員已經成為了杜若妍的一段噩夢。對她來說,夢想的開始和結束都是在成為播音員這件事上。開始和結果都源於同一個人,但是那個人消失了以後,這個夢想對她來說也變得了無生趣,卻必須得繼續下去。

“我真的很想辭掉播音員的工作。我真的很後悔,後悔得要死。”她每天回到寢室後都會重複同一句話。

我偏過頭,並不想聽她說話。

這時候沈嘉回來了,正好又聽到杜若妍說道:“你都快成祥林嫂了!拜托你有點創意好不好?有時間多想些辦法!”

沈嘉整張臉幾乎皺成一團,眉尖的“川”字幾乎可能擰成三峽。

我和杜若妍趕緊迎上去,問她結果如何。

“雖然是假新聞,但因為影響太大,嬌嬌還是被勸退了。”她咬牙切齒地擠出這麽一句話,然後又不說話了。

“那……嬌嬌人呢?”

沈嘉沒有回答我們,而是爬到嬌嬌的床位上,翻翻找找拿出了個本子。她爬下來,從中間撕了一頁給我們。

“她過一會兒就會回來。這個單子上的東西,她交代我們買齊,她要用的。”

我和杜若妍湊過去,那個單子上的字跡有些潦草。

2月16日,在校外的精品店,看到了心形的水鑽耳環,很喜歡,但是沈嘉說不適合我,沒有買。

5月18日,在淘淘街的一家具有民族風情的服裝店,看到了棉麻混紡的長裙,很喜歡,但是安然說不適合我,沒有買。

……

最後一樣是一**白色的達芙妮的皮鞋,上麵注解:

杜若妍說太女人,我穿著很嚇人。

淚水滴落在這張紙的邊緣,有些字化開了。

杜若妍忍不住哭了,沈嘉用力地環住她的肩膀:“不要哭了,趕快去買這些東西。明天她就要走了,我們不能再讓嬌嬌失望了,嗯?”

杜若妍點點頭,用力抹著眼淚。

原來那麽多時候,蘇嬌嬌的內心裏一直還是渴望以女生的樣子出現在眾人的麵前,和普通的女生一樣,能穿裙子和高跟鞋,能戴著漂亮的耳環出門去逛街、約會。

她也是女孩子,愛美,需要嗬護,可是隻是因為一個像男生的外表,於是她就要裝成男生的樣子。對她來說,連我們這些朋友都在潛意識裏把她當男生看,那麽,她內心的寂寞到底有誰能聽得到?

她隻留下了這麽寥寥幾筆,卻猶如一把一把的解剖刀,劃出我們過去歲月裏不經意的傷害。

× × ×

跟沈嘉從教務處裏出來以後的蘇嬌嬌,在昏昏沉沉地走了半個操場以後,決定去找肖安。男生宿舍的牆壁是奶白色和藍色搭配,看上去似乎很清亮的感覺。

蘇嬌嬌覺得自己的腦子裏充滿了堆積的血塊一樣,漲得發疼,直到看到這個顏色以後才覺得稍稍舒緩一些。

肖安正在洗頭,宿舍其他人並不在。

“我在洗頭哦,其他人去訓練了還沒有回來,你先坐一下。”

嘩啦嘩啦的水聲裏,男生的聲音單純而有力。

她慢慢地走到窗邊,飛濺的水珠在太陽下反射著金色的耀眼光芒。

“肖安,我問你,你到底是怎麽看我的?”

她慢慢地說。

水嘩啦嘩啦地流著,還有落進臉盆裏那些翻騰的回響。

過了一會兒,肖安才把頭從水龍頭底下移開。

蘇嬌嬌覺得時間過去了很久,久得能讓一窖的女兒紅都揮發成氣泡。

“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楚,哥們。”對方直起身,疑惑地說道。

最後兩個字清楚地敲碎了猶如玻璃一樣易碎的少女情懷的心。蘇嬌嬌終於明白,像自己這樣長著少男的外表的人不應該有玻璃心,因為碎掉的時候,會比別人更痛。

蘇嬌嬌笑了,可是心裏卻覺得有一道瀑布,嘩啦嘩啦地落下,那是自己的血。

“今天午休的時候發脾氣是我不對,現在跟你道歉啊。”她微笑著說。

“沒事啦,人嘛,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啦!”肖安大度地揮揮手。

“那我先走了,宿舍同學等我回去。”

雖然這麽說,蘇嬌嬌其實在心裏還是希望事情有個逆轉的餘地,她雖然已經不敢奢望粗枝大葉的男生能發現她的心情,但是至少請挽留她一下。

因為……已經無處可去了啊,至少,至少讓她歇一下……

“哦,那我不送了,你看我頭上還在滴水呢。”

但是對方毫無知覺,隻是有些尷尬地用毛巾包起頭,有些尷尬地對她說。

她想,如果不說出來的話,或許對方永遠不知道。但是現在,即使知道了……即使知道了……

也不過是一個無法傳遞到彼端的信息了。因為,對方根本沒有接受的打算啊。

“嗯。再見。”她幹澀地說。

肖安愣了一下,然後也跟著說:“哦,那再見。”

他讓自己顯得自然一點,總覺得眼前的蘇嬌嬌似乎比平常脆弱不少,仿佛一陣風就能刮倒似的淒涼。肖安皺起了眉頭,忽然覺得心裏有些沒來由的壓抑。

再見,再見,再也不見。

蘇嬌嬌走了出去,連悼念自己還沒有開始就夭折了的初戀的時間都沒有。

肖安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屏幕已經黑了。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別人發過來的蘇嬌嬌的暴力視頻,按下了刪除鍵。屏幕上藍光閃爍,顯示彩信消息清理完畢。

蘇嬌嬌走到樓下的時候,意外遇見了蔡曉穀和梁龍。兩人大老遠就朝她打招呼,可是蘇嬌嬌並不想答應。

蔡曉穀跑到她麵前:“哎,你找過肖安了?他打算怎樣啊?”

蘇嬌嬌仿佛被雷劈一樣抬起頭:“什麽怎樣?”

“就是就是……他沒說要跟你分手吧?”梁龍貌似有點常識,言語含糊地混過去了,但是卻直指重點——

根本沒有交往,哪來的分手?

蘇嬌嬌淒慘地笑著。

“沒關係啊,就算那小子說分手,你們也可以做朋友吧!我們都還當你是好哥們。”蔡曉穀依舊豪氣萬丈地說,他以為這麽說的話女生一定會高興,男生不就是最看重義氣嗎?

蘇嬌嬌被那個“好哥們”深深地刺痛了。

她覺得自己的心被捏成了一團。

當蘇嬌嬌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經曆了一路被人讓道、側目、指指點點,她都視而不見了。她抬頭看到宿舍裏燈火通明,306的窗戶裏白熾燈亮得刺眼。

推門進去,蘇嬌嬌看到宿舍中央的桌子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套衣服和配套的首飾,以及那雙很女人的坡跟鞋。其他三個人都很安靜地坐在自己桌前發呆,仿佛是在等她的樣子,然而又不知道要做什麽。

“你想要的東西,我們都買齊了。”沈嘉走過去,把紙條遞給她。

她點點頭,說:“謝謝。”

× × ×

第二天早上,我們都醒得很早,一向晚起的沈嘉也早早起來。

3個人都等著蘇嬌嬌一起去教室。

蘇嬌嬌把那些買來的衣服一件一件套上。她慢慢地套上斜肩的外套,穿上長長的棉麻混紡的裙子,把耳環戴在耳朵上,然後踏上高跟鞋。

她決定再也不管別人的目光了。

到了教室,眾人都有些驚呆了,但是總有人反應快,當有男生吹口哨的時候,女生還真的哄笑起來了。

一個女生甚至笑得見牙不見眼,然後好容易停下來的時候,竟然說:“蘇嬌嬌,你是不是受刺激過度,幹脆決定做人妖了?”

話音剛落,一本書就正中她的臉,我驚訝地回過頭去,沈嘉抱著雙手冷冷地看著那個女生,全身散發著寒氣。她一向很顧及她在大眾心裏的形象,然而今天已經完全不管了。

她說:“靠,把書撿起來,給老娘送回來!”

其他人都驚得呆了。沈嘉黑臉的程度相當驚人,每往那個人麵前走一步就跟踩在每個人的心髒上一樣。

那女生或許被她嚇到了,乖乖地撿起書給她。

連老師來的時候,都被教室裏驚人的低氣壓和微妙的氣氛給嚇到了。

數學老師一直覺得今天班上氣氛很壓抑,學生的情緒很低,班上坐著個男生臉禦姐身的中性少年,周圍彌漫著性別轉換的微妙氣氛。連她自己偶爾想提問的時候,都會覺得想掃那個學生幾眼,仿佛要搞清楚她到底是男是女。

大家都上課上得一點都不專心。

下課以後,班主任突然來到了班上。雖然課表上的確顯示下一節課是班主任上,但是誰都不明白她為什麽在上一節課的老師剛下課的時候就走出來。

“我剛才在外麵看了好一陣子了。”老師歎了一口氣,“蘇嬌嬌,你可以不用上課了,先回去休息吧。”

我們幾個都驚了,等老師走了以後,杜若妍立刻跑了過來。她不敢去拉蘇嬌嬌的手,隻是抓住了沈嘉的手臂:“我們翹課陪嬌嬌好不好?”

沈嘉點頭,可是蘇嬌嬌卻把我們推開了。

“你們別翹課,別讓老師為難。”她平靜地抬起頭看我們,“我先回宿舍去了,等你們回來吃散夥飯。”

但是我強烈地感覺到,這或許就是一場永別。我轉過身,用力地擁抱了她一下。沈嘉和杜若妍已經流下了眼淚,她們含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卻頻頻回頭觀望。

蘇嬌嬌把書一本一本塞進書包。

她沒有再去看已經眼眶泛紅的姐妹們,她知道,如果她看到了,她肯定會舍不得離開。

教室裏很安靜,大家都默默地看著蘇嬌嬌走出去,卻誰也沒有再出聲說什麽。

沈嘉和我終於忍不住,跑了出去,背後有杜若妍跟上來的聲音。

我們三個站在走廊上,想喊什麽,卻什麽也喊不出來,隻能默默地看著蘇嬌嬌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盡頭。

她也不曾回頭,我們也未曾出聲。當時她是否在期許我們最後的挽留,就已經不知道了。

可是我們放學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蘇嬌嬌的鋪位、衣櫥都已經空了,隻有書桌上留下了一大堆的言情書。

任何字條都沒有。

她就以這樣的方式,似乎是永遠地、決絕地離開了我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