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無法跨越的愛情

燈光閃爍、音樂嘈雜的酒吧裏,白天疲於工作的人們,每到這時都會肆意狂歡。他們肆無忌憚地在舞池裏搖擺身姿,全然擺脫了平日裏的矜持與內斂。

在酒吧的一個小角落裏,坐著兩個在各自行業裏同樣出色的女孩。她們一個高貴,一個優雅;一個妝容精致,一個美豔動人。單單隻是坐在那裏,就吸引著大多數單身男青年的目光。

“姚憐姍?”許瀲交疊著雙腿,慵懶地倚靠在沙發裏,眉梢微挑,“如果我沒記錯,我們好像不熟?”

今天剛下班,她就被姚憐姍一通電話約來這裏。事實上,她並沒給過姚憐姍自己的電話號碼,不過以姚大經紀人的能力,知道這些並不困難。

姚憐姍端著一杯紅酒輕輕地搖著,被眼線筆勾勒放大而更加魅惑的眼睛看了一眼許瀲,才不急不緩地說道:“雨臣當眾讓一個初出茅廬、名不經傳的小攝影師替代你的位置,所以心高氣傲的你,對他心生怨恨了,對吧?”

笑容僵在唇邊,許瀲眼睛半眯,身體已經不自覺地坐正了一些:“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姚憐姍勾了勾唇角,有些嘲弄的意味,“提醒你一句,雨臣他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模特而已,他……是你根本就惹不起的人。”

“所以呢?”

“所以,與其跟一個你根本對付不了的人作對,不如,換一個容易點的……”頓了頓,姚憐姍放下酒杯,嘴角的笑容越擴越大,“其實,你最應該恨的人,是尹墨染,不是嗎?”

“尹墨染……”許瀲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倏地,像是想起什麽,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她,目光中帶著一絲探究,“你似乎……很討厭她?”

“你說是就是吧。”姚憐姍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卻話鋒一轉,“其實,要查清楚那條微博的最初發起者並不難,到底是誰,你我都心知肚明,如果你還想繼續在這行業裏混下去,我有的是辦法讓雨臣放棄追究你的法律責任,隻要……你能逼尹墨染離開雜誌社,如何?”

她的語氣不疾不徐,話說得清楚明白,許瀲卻像沒聽到一般,緊緊盯著她,似乎不想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那天的事情,我看到了。”

“什麽?”端酒杯的手微微一滯,姚憐姍不解地看著她。

許瀲勾唇一笑,一字一頓地說道:“解雨臣邀請雜誌社的人參加聚會的那天,你做了什麽,我都看到了。”

笑容慢慢地在那張美豔動人的俏臉上消失,姚憐姍凝眸看著許瀲,抿唇不語。

四周大多是歡騰喧鬧的人,在這樣一群人裏,洛辰溪的存在顯得格格不入。他端著托盤,平靜地看著不遠處神情有些異樣的姚憐姍,眼裏有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姚憐姍真的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經紀人,她不僅動作迅速地幫解雨臣化解了名譽危機,還僅用短短一天的時間,就讓網上那些負麵評論逐次遞減,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事情順利解決,解雨臣卻依舊賴在尹墨染家不走。他們白天各忙各的工作,到了晚上,他們會一起做飯,吃完飯就一起窩在沙發裏看碟片,看得累了,他們便相擁而眠,直至天明。

正如尹墨染曾想過的那樣,他們之間的一切,不需要太多理由,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她想,總有一天,他們也會自然而然地結束。

解雨臣從前代言的那些品牌廠商都紛紛回頭找他繼續履行合約。但很遺憾,這一次,他拒絕再為他們的商品做代言。

其實通過這次的事情,他已經想得很清楚了,這份工作終究不能長久地做下去,他不想再一次連累身邊的人,尤其是尹墨染。

他很清楚,自己早已經放不下她,這份感情遲早要開誠布公,如果他還繼續在時尚圈待下去,這對她,對他們的感情,都不會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正想著,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解雨臣懶洋洋地瞥了一眼來電顯示,便隨手接起:“什麽事?”

“解少……”聽筒裏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很熟悉,正是“雅萌男神”的牛主編。隻聽他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今天姚小姐帶著林律師來找我了。”

“嗯,說了什麽?”

“她說……”牛主編微微遲疑了一下,才又繼續說道,“就違約一事,要我開除尹墨染。”

四周突然沉寂下來,好一會兒,解雨臣才輕輕點頭:“好,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他轉頭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心頭卻微微有些悵然。

說起來,這幾年,多虧身邊有姚憐姍的幫襯,他才能在時尚圈混得如此風生水起吧。

他們是朋友,是知己,更是彼此最親密的工作夥伴。不管她做什麽,他都相信她有她的理由。

可這一次,他卻不懂了,不懂她為什麽會針對尹墨染,針對她曾經親如姐妹的人。

他始終記得,那天他點名要求尹墨染來全權負責他的封麵拍攝後,姚憐姍就一副護犢的樣子警告他,墨染是她的妹妹,讓他不要打她的主意。

也是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她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記得他當時就懊惱了,如果他早點將手機裏的照片給她看,他和尹墨染,是不是就不會錯過這麽久?

兩人認識的過程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隻知道他們逐漸彼此信任,慢慢成為了對方最忠實的朋友。

他知道她是孤兒,知道她從小寄居在別人家裏,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後來又知道了尹墨染就是收養她的那戶人家的女兒。

他的事情,她幾乎也是知根知底。她唯一不知道的,大概就是在還未認識她之前,他就已經投資創辦了一家雜誌社吧?

思緒陷入記憶深處,不可自拔。

直至夕陽西下,辦公室內昏黃一片,陽光也沒那麽刺眼了,解雨臣才慢慢收回思緒,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電話很快被人接起:“解少!”

“‘雅萌男神’違約一事取消法律訴訟,停止追究賠償。”解雨臣的聲音十分低沉,沉穩有力,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氣勢來。

那邊似乎怔了一會兒,才道:“可是,姚小姐那邊……”

“就按我說的辦。”不給那頭的人說話的機會,解雨臣快速說完,便收線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走出了辦公室。

這個點,尹墨染該下班了。

月朗星稀,長夜漫漫。

解雨臣將已經累極的尹墨染擁進懷裏,下巴擱在她的頭頂,慵懶地閉上眼睛,微微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提前外泄照片的事情,你不用再查了……”

話未說完,他分明感覺懷裏的人輕輕顫動了一下。

心裏一軟,他將她擁得更緊了:“我知道,那不關你的事,我也不打算再追究,原本就不是什麽大事。”

最開始堅持要追究的,是公司裏的負責人。那時他正在生她的悶氣,便也默許了。直到後來再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他才恍然大悟,其實,他隻是在為自己見她找借口罷了。

現在看來,這個借口很不高明。

靜默了一會兒,尹墨染的聲音悶悶地響起:“你知道是誰了?”

解雨臣並不否認,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想了,睡吧。”

他的聲音輕輕柔柔的,撩撥著心弦。尹墨染下意識地害怕這種感情,卻無力抵抗,更沒有多少精力再去深入思考,隻能任由困意漸漸襲上眼皮。

直到懷裏的人呼吸變得平緩起來,解雨臣才慢慢睜開眼睛,那雙黑亮的桃花眼,在昏暗的夜色裏,顯得更加勾魂攝魄。

猶記得傍晚時分,他的電話掛了沒多久,姚憐姍的電話就打了進來,開頭第一句便厲聲質問他:“為什麽不追究了?這是違約行為,如果人人都不拿合約當一回事,那合約的存在又有什麽意義?”

他沉默了許久,什麽都沒說,直到她的聲音再度不悅地響起,他才若有似無地勾唇一笑,語氣輕而低緩:“憐姍,你是希望我追究你嗎?”

姚憐姍外泄照片並陷害尹墨染的事,他終究不想點破。他也下意識地不願去探究,在遇到他之前,她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以至於她們再見時,卻比陌生人還陌生。

日子如水一般平靜地過著,兩個人依舊各忙各的,而原本一個人居住的小公寓,現在隨處可見兩人共同生活的痕跡。

唯一不同的是,已經決定好要退出時尚圈的解雨臣現在很少再去模特公司了。實際上,很早以前,他就已經將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家族企業上。

尹墨染卻並未有什麽不同,對於日常生活裏突然多了一個人,她也早就習以為常。隻是每次接到家裏有意無意地詢問她和曾少白的進展,或是曾少白本人的邀請電話時,她都下意識地有一種深深的罪惡感。

那每晚一條的晚安短信她也沒再收到過,工作的忙碌更是讓她無暇顧及其他,每天隻在攝影棚和雜誌社來回奔波。

直到有一天,正在攝影棚拍一組宣傳照的她突然接到小楊的電話,小楊的聲音格外興奮:“喂喂喂,你聽說了嗎?許瀲辭職了,那個不可一世的許瀲辭職了。”

她這才恍然驚覺,她似乎真的已經很久沒見過許瀲了。

不止是許瀲,還有解雨臣。

他也有兩天沒去她家了,她沒有他的手機號,自然不會給他打電話,隻是忍不住會猜測,或許,他已厭倦了她,正在尋找新的目標。

思及此,她微微鬆了口氣,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落落的感覺。她刻意不去深想這種感覺的由來,隻在心底感歎,她的生活,終於又可以回歸平淡了。

又過了一天,終於忙完攝影棚的拍攝,尹墨染回到雜誌社準備整理上次拍出的一組照片。剛打開電腦,一則娛樂頭條便自動彈了出來,猛烈地衝擊著她的視覺神經。

是解雨臣的消息!

據媒體報道,記者苦苦在醫院外蹲守近三天,才終於獲得準確消息,三天前在芙蓉十字路口發生的那場小型車禍,其中一個車主正是如今正當紅的國際名模解雨臣……

後麵的內容是什麽,尹墨染已經沒去注意了,心中唯有一個念頭清晰地浮現——

他出車禍,受傷住院了!

記下醫院名字和他的病房號後,她給花店打了一通電話,讓他們給他送去了一束百合。

20分鍾後,她的手機響起,拿起一看,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卻還是接了起來:“你好。”

“尹墨染,你這個沒良心的。”解雨臣咬牙切齒的聲音通過電波低低傳來,格外清晰。

尹墨染微微一怔,隨即失笑,她沒良心?這又從何說起?

沒等她為自己辯白,解雨臣幾乎是命令式地說道:“我要吃你熬的蘑菇燉雞,現在就給我送來。”

“現在?”以為自己聽錯了,尹墨染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上午十點,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確定是現在?”

“對,就是現在。”說著,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解雨臣直接掛了電話。

尹墨染頓感無語,但還是趁著午休時間買了食材回家熬湯。

說起蘑菇燉雞,這還是某一天她下班閑著沒事熬來自己喝的。恰逢那時解雨臣幾乎每天熬夜,看見她熬了一鍋香濃嫩滑的雞湯出來,便以為是她特意熬給他補身體的,高興地一口氣就將湯喝得見了底,她愣是一口都沒嚐到。

清洗蘑菇時,尹墨染想著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才又恍然記起,她一直沒有他的手機號碼。

現在想想,他似乎從未用他自己的手機給她打過電話,也很少主動聯絡她。為數不多的幾次,大都是座機號碼。

他似乎從未想過讓她知道他的手機號碼。

她不懂,是他擔心以後兩人分道揚鑣時她會騷擾他,所以不打算給她號碼,還是他覺得完全沒必要?

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她隻能趕走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專心熬湯。

而她忘了很重要的一點,明明兩人從未互換過手機號碼,那他又是從何得知她新換不久的手機號碼呢?

等尹墨染出現在解雨臣的病房門前時,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以後。

他的病房在醫院的最頂樓,隻看那扇緊閉的雕花大門,就能知道這裏麵的裝潢肯定堪比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

尹墨染從未了解過他的家庭背景,就像他們沒有互換手機號碼一樣,她同樣覺得沒這必要。

剛敲響房門,“哢嚓”一聲脆響,門從裏麵被人打開。還未看清來人,她的手腕倏地被一隻大掌鉗住,猝不及防間,她被一股力量拉進了病房。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關上,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緊緊錮住她,一個結實的軀體隨之將她抵在門上,灼熱的吻便如疾風驟雨一般落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解雨臣才終於結束了這個吻,卻仍緊緊摟著她。

尹墨染好氣又好笑,掙紮著將他推了開來:“行了,再磨蹭湯要涼了。”

解雨臣不滿地撇撇嘴,像個賭氣的孩子:“哼,整整三天對我不管不問,你太沒良心了。”

“好好好,是我不對,這不是特意熬了湯給你賠罪來了嗎?”她趕緊將手中的保溫瓶舉了起來,“怎麽樣,要不要?”

“要,當然要。”解雨臣一把奪過保溫瓶,揭開蓋子,就著瓶口仰頭喝了一口。

“你急什麽?倒在碗裏喝。”尹墨染無奈極了,極度懷疑自己其實就是在照顧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趁著他喝湯,尹墨染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見他除了臉上有些擦傷以外,身上便再沒其他明顯傷痕,不由得鬆了口氣。

像是察覺到她的注視,解雨臣嘴角的笑意加深,頭也不抬地說道:“我沒事,是我媽她小題大做,偏要我住院觀察。”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提起他的家人,尹墨染微微一怔,便默默地點點頭,轉頭打量了一眼這個寬敞的病房,這才發現,房間角落裏擺買了各式各樣精致的花籃和果籃。

相反,病床四周就顯得空**不少,唯有一束包裝精美,嬌豔欲滴,像是剛剛采摘的百合安靜地擺放在床頭,好似在等待著主人的欣賞。

她粗略掃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笑著調侃道:“嘖嘖,看來解大少也不缺人關心嘛。”

“哼哼,那是。”解雨臣抽空瞟她一眼,語氣微酸,“她們可是每天一束花一籃水果地往我這裏跑,不像某人,一束破百合就把我給打發了。”

“是嗎……”尹墨染不相信似的拖長音調,笑眯眯地問道,“那我怎麽一個人都沒看見?”

當然是因為我謝絕見客,隻讓護士放你一個人進來了。

這句話在解雨臣嘴裏繞了一圈,最終被他咽下,而是脫口說出另一句:“等著,我媽待會兒就來,你也正好見一見。”

心猛地一顫,尹墨染麵不改色,話鋒一轉催促道:“快些喝,我還要上班,得趕緊回雜誌社了。”

解雨臣動作一滯,臉色沉了下來:“就這麽想走?”

尹墨染轉頭看著窗外的陽光,靜默不語。

“砰——”

碗被重重地放到桌上,解雨臣猶帶怒氣的聲音似野獸的嘶吼般響起:“走吧!趕緊走,現在就走!”

尹墨染依舊沉默,動作卻是少有的迅速。收拾好保溫瓶,看了眼已經躺在**正背對著她的解雨臣,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很快,門口傳來小心翼翼的關門聲,空氣裏也隻剩下他一個人的呼吸聲。

解雨臣慢慢地將頭轉了回來,看著床頭那束精美的百合,黑亮的眼裏閃動著一絲複雜的光芒。

站在病房門口,最後再看了一眼身後那扇緊閉的房門,尹墨染無聲地歎了口氣,抬腳便朝電梯的方向走了過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姚憐姍才慢慢地從另一邊的轉角處走了出來。看著尹墨染離去的方向,她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眸子裏的憎惡清晰可辨。

另一邊,尹墨染剛走出醫院沒多久,就接到了姚憐姍打來的電話。

她說:“尹墨染,我們談談!”

夜色深沉,一輛深紅色的邁巴赫平穩地行駛在公路上。

為慶祝解雨臣出院,他的那些朋友特意選在空氣清新的郊外給他舉辦出院派對,尹墨染自然也被拉上了。

一群人鬧到第二天晚上才打道回市中心。尹墨染靠在椅背上,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夜景,微瀾此起彼伏的心湖終於沉寂下來,她已經做出了決定。

“解雨臣,我們……結束吧!”寂靜的車廂裏,她的聲音輕而緩,卻清晰沉重得仿佛一把鐵錘,重重擊在了身旁人的心上。

邁巴赫急急刹住,即使是高性能的轎車,也不免讓人為車內的人捏了把汗。

解雨臣精致的側臉線條緊繃著,冷硬異常,他雙手死死地握緊方向盤,白皙的手背上,青筋依稀可見。

“你說什麽?”好似關在籠子裏的困獸,他的聲音在夜色裏聽來竟帶著一絲徹骨的悲鳴,更多的,卻是令人為之心顫的冷冽。

尹墨染雙手緊緊揪住了身下的軟皮坐墊,倏地,指尖傳來一陣刺痛,她卻像毫無所覺,有些倦怠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她眼底已是沉靜一片:“我說,我們結束吧!”

隨之而來的,是他沉聲的低喝:“下車!”

抿唇默然半晌,尹墨染拿起包,開門下車。

她還未站穩,深紅色的邁巴赫便如一條赤紅的毒蛇,閃電般衝出數米遠,眨眼間,便消失在一片濃重的夜色之中。

尹墨染垂頭看著指尖冒出的絲絲血跡,鮮紅的顏色暈染出一幅豔麗而刺目的畫卷,將那一晚的情形,再度鋪陳開來。

姚憐姍約她見麵的地方依然是酒吧。她也不知該不該笑,好像自從跟他們認識,她來酒吧的次數就越來越多了。

姚憐姍看見她的第一眼,便似不想多說,直接開門見山:“尹墨染,你對解雨臣,究竟了解多少?”

這是自重逢以來,她第一次對尹墨染這般不客氣。那是因為她已經厭倦了,厭倦了尹墨染的表裏不一,厭倦了尹墨染一次又一次說話不算數。

那次慶功宴,將解雨臣送回家後,她原本要離開,誰知無意中的一瞥,竟從後視鏡裏看到他回頭就叫了輛出租車,朝他們來時的方向離開了。

她好奇地跟了上去,隻是沒想到他回去找的,竟然還是尹墨染。她始終記得,那一晚,她坐在車裏整整守了一夜,他卻一整晚都沒從尹墨染的公寓出來。

她恨,恨尹墨染的不守信用,所以她第二天就把從尹墨染電腦裏複製過來的照片匿名發到了網上,她要將尹墨染趕出雜誌社。

尹墨染端著一杯雞尾酒,平靜地看著她:“憐姍,最了解他的,是你。”

姚憐姍怔住了,許久,她才自嘲一笑:“是啊,最了解他的人,是我。”頓了頓,她又道,“那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麽會接近他嗎?”

“接近?”尹墨染皺了皺眉,不明白她怎麽會用上這樣一個詞。

姚憐姍沉默半晌,搖曳的燈光照在她精致的側臉上,忽明忽暗。

倏地,她抬起頭來,緊緊盯著尹墨染的眼睛,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像在嘲弄,卻更像憐憫:“因為他的眼睛,是海洋的。”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響,尹墨染神情呆滯地看著她,久久不語。

她好像已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解雨臣曾經因為車禍導致眼角膜受損,從而失明。他拍照之所以從不看鏡頭,是因為他的眼睛做過眼角膜移植手術,不能接觸強光。而移植給他的眼角膜,就是海洋的……”

周遭的喧囂依舊無法淹沒她平靜無瀾的低訴,輕輕淺淺,卻像一塊又一塊巨大的石頭,狠狠地砸在尹墨染的心上。

末了,她篤定地說:“尹墨染,你敢不敢承認,你之所以喜歡上他,也是因為那雙眼睛,跟海洋的一模一樣,對不對?”

初春的夜帶著些許涼意,但更冷的,是尹墨染的心。

那晚的談話結束後,她最終選擇了落荒而逃。因為她不敢承認,她一開始之所以貪戀解雨臣的一切,正是因為那雙眼睛。

那雙和海洋極為相似的眼睛,讓她每每想要拒絕,卻又不自覺地為之沉淪。盡管她心裏很清楚,他不是海洋。

可是後來呢,後來她又為什麽覺得一切自然而然了呢?

這個問題,她下意識地不願去深想,隻是她也知道,這種關係,該結束了。

她不能自私地一直將他當成另一個人的替身,那對他不公平,對海洋也不公平。說到底,其實他們什麽也不是,緣分走到了盡頭,便好聚好散。

然而,有些事情不去深想,並不代表它真的不存在,如果說,海洋給她的是怦然心動,而解雨臣給她的感覺,卻是刻骨銘心。

其實解雨臣很好,隻是,她已不配得到。如今他能決絕地離開,不管是對他,還是對她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盡管她心裏,還有些微微的澀意……

尹墨染就這樣在大馬路上遊**了一夜,直到精疲力竭再也走不動了,她才終於攔了輛出租車上車回家。

第二天上班,她毫不意外地發燒感冒了,一整天都死氣沉沉的。

還是小楊跟牛主編請了假,硬拖著她去醫院吊了瓶鹽水,再極負責任地將她送回了家。

看她病怏怏地躺在**,半死不活,小楊終究還是忍不住八卦之心,一臉好奇地問道:“小尹,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失戀了?”

“是啊。”尹墨染無聲地笑了笑,眼前有些霧蒙蒙的,不知是因為生病,還是因為其他,“我失戀了。”

沒想到她會回答得這麽幹脆,小楊一滯,倒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許久,她才憋紅著一張小臉,幹巴巴地勸慰道:“那個……世上男人千千萬萬,一個不行,咱就換一個。俗話說得好,治療失戀的最好辦法,就是盡快地投入下一段感情……”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自信,她越說越激動,豪氣萬千:“相信我,小尹,你一定會很快走出來的,去他的IT高端人才,咱下一個就找一個高富帥,氣死他。”

尹墨染愣住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原來她以為自己說的是曾少白。

發燒讓腦袋迷迷糊糊,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連覺都睡不安穩,鼻塞也越來越嚴重。

睡意蒙矓間,一陣悅耳的鈴聲突然響起,在寂靜的深夜裏,顯得尤為清晰刺耳。

許是太久沒人接,鈴聲終於停了下來。尹墨染四處摸索手機的手隨即跟著停住,迷糊著又要睡過去。

但打來電話的人似乎很執著,沒過一會兒,鈴聲再度響起。這一次,像是她不接就不罷休一般,那手機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

尹墨染不堪其擾,手在床頭櫃上四處摸索,終於成功拿到手機後,她眯著眼接了起來:“喂?哪位?”

或許是因為發燒的緣故,她的聲音很輕,卻也能聽出其中的沙啞。

手機那頭的人靜默不語,唯有電波聲在耳邊肆意流竄,她心裏猶疑,剛想說話,喉嚨裏卻癢癢的,讓她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倏地,電話被猛然掛斷了。

尹墨染捂住嘴咳嗽不停,見對方掛了電話,以為是哪個人打錯了,丟下手機便繼續睡覺。

真要命,睡個覺都不得安生。

因為生病,牛主編特地給她放了一天假,尹墨染也就心安理得地睡到第二天才醒。

燒也退了,嗓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她再回頭想起那通電話時,便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才發現打來電話的,居然又是之前那個尾號為2015的陌生號碼。

她下意識地回撥過去,聽筒裏傳出的卻是一個毫無感情的女聲:“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她皺了皺眉,翻了一遍通訊錄,最終打通了曾少白的電話:“曾大哥……”

“小染?”曾少白那帶著些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小染,找我有事嗎?”

“嗯……昨天……”

尹墨染想了想,還是什麽也沒說,最終換了個話題:“那個……是這樣,我媽說你好久沒來家裏吃飯了,讓我問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們一起回去?”

尹母確實提過,不過她一直沒有付諸行動,這一次,也算是借了個理由吧。

“好啊。”曾少白欣然應允,“後天就是周末,明天我去你們雜誌社接你,怎麽樣?”

“嗯,好,那……明天見?”

“嗯,明天見!”

掛了電話,曾少白看著辦公室窗外漸漸西沉的斜陽,眼角眉梢都盡染笑意。

她能主動給他打電話,是不是就表示,她已經試著慢慢接受他了?

周五下班,尹墨染剛出雜誌社,沒走多遠,便在不遠處的路邊看到了正在等她的曾少白。

他依舊是一身幹淨清爽的休閑西裝,風度翩翩,儒雅俊朗,單單隻是站在那裏,便吸引著路過的人駐足凝望。

尹父尹母見兩人是一起回來的,都以為好事將近,尹母幾乎笑得合不攏嘴,和曾少白說了幾句話,就急急忙忙地去廚房張羅晚飯了。

就連尹墨言見了曾少白,都乖巧地叫了聲:“曾大哥!”隻是背地裏,還是會沒正經地衝尹墨染曖昧地直眨眼,弄得尹墨染都要懷疑她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

一頓飯下來,可謂是賓主盡歡。不得不說,在尹父尹母的眼裏,曾少白的確是最佳的女婿人選,二老對他的喜愛全都表現在臉上,簡直是喜不自勝,就連尹墨染和尹墨言這對姐妹,在他麵前都要退避三舍。

吃完飯,曾少白陪著尹父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兩個男人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他們聊工作、聊足球、聊百姓新聞,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曾少白的父母。

“對了,你父母身體還好嗎?我也好久沒去找我這個老朋友聊聊天了。”

“勞伯父掛心了,家父家母尚且安好,昨天還跟我提到您呢。”曾少白儒雅地笑笑,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嗬嗬,我一個老頭子有什麽好提的。”尹父眼角漾起皺紋,轉頭看了眼正在廚房裏幫尹母收拾碗筷的尹墨染,難得地開起了玩笑,“隻怕,提也提的是我家大閨女吧?”

這種事被長輩光明正大地提出來,曾少白倒也不覺得尷尬,大大方方地承認:“是啊,他二老還等著抱孫子呢。不過倒也真提過伯父您,說等什麽時候大家都有時間了,咱們兩家人一起出來吃頓飯,熱鬧熱鬧。”

“一定一定,這飯啊,肯定是要吃的。”尹父笑得臉上的皺紋更深了,顯然心情很不錯。

另一邊,尹墨染和尹墨言姐妹倆正在廚房裏陪著尹母收拾,順便說說話。

“我說姐,你不會真的跟曾大哥好上了吧?”尹墨言手裏拿著塊抹布轉啊轉,全然沒有認真做事的打算。

尹母轉身從她手裏抽出抹布,嗔了她一眼:“什麽好上不好上的,女孩家說話就不能矜持點兒?”

“都什麽年代了,還矜持?”尹墨言撇撇嘴,低聲嘟囔,“現在快餐式愛情滿大街都是。”

尹墨染洗碗的動作一滯,眼瞼微顫,脊背也瞬間變得僵硬起來。

“行了行了,別人是別人,身為我尹家的女兒,在這方麵就得保守。”

尹母懶得再跟小女兒多說,轉頭看向正安靜地洗著碗的大閨女,滿目慈愛:“小染啊,你跟少白那孩子,還算合得來吧?”

猛地聽到母親在叫自己的名字,尹墨染恍然回神。放在洗碗池裏的雙手被嘩嘩的水流衝刷得冰涼刺骨,她卻毫無知覺一般,若無其事地繼續手上的動作,嘴角的笑容也若有似無:“媽,我跟他八字都還沒一撇呢。”

“你都把人帶回家了還不算一撇?”尹母從她手裏接過一個洗幹淨的碗,恨鐵不成鋼地說,“那我問你,要怎麽樣了才算一撇?”

“媽,這可真不是我姐的問題。”一旁的尹墨言適時插嘴,“那天你們打電話的時候,我也是在場的,如果不是你讓她帶人家回來吃飯,我姐指不定還不願意這麽幹呢。”

尹墨染笑著將洗好的碗遞給尹母擦幹,另一隻手卻背在身後,偷偷給尹墨言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你……”尹母被尹墨言說得一愣,倒是真不知道該怎麽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隻能狠狠地瞪了一眼盡給她添亂的小女兒。

尹墨言調皮地衝她吐了吐舌頭,從冰箱裏拿出一盒酸奶,然後便邁著輕快的腳步回房了。

窗外燈火闌珊,屋內溫暖安靜,而尹墨染的心,卻因尹母的話而沉沉下墜,落入了暗無邊際的黑暗。

送曾少白下樓時,兩人並肩走在那一排排亮起的路燈下,地上的影子時而被拉得老長,時而被他們踩在腳下。他和她,明明近在咫尺,卻好似相隔天涯。

最後,沉默的氛圍被曾少白的一聲輕笑打破:“你知道嗎,小染,昨天接到你的電話,我很高興。”

“嗯?”原本在想心事的尹墨染下意識地抬頭看過去,卻見他也正低頭看過來,盡管有一層薄薄的鏡片阻擋,卻依舊可以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看到一絲炙熱的光亮。

心頭微微一驚,她觸電般收回目光,雙手插在外套衣兜裏,埋頭走著:“其實……我……”

她想說,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

“什麽?”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曾少白不自覺地停了下來,轉身麵對著她。

尹墨染跟著停下,揣在衣兜裏的手緊了又緊,良久,她才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目光坦然地直視著他的眼睛:“曾大哥,你會接受一個並不完整的女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