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法擺脫的糾纏

車裏的氣氛有些沉悶,尹墨染轉頭看著窗外疾掠而過的景色,神思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麽。

曾少白用餘光瞥了眼她清麗的側臉,剛要說些什麽來緩和氣氛,一聲輕似呢喃的歎息便幽幽響了起來:“我沒想到,居然是你!”

怔了怔,曾少白輕笑一聲,揶揄道:“可不就是我,不然你以為是誰?”

他以為對方是沒想到自己會突然來接她,所以才會略顯突兀地說出那樣一句話來,殊不知,這是個錯誤。

聞言,尹墨染薄唇微抿,沉默下來。

是啊,她以為是誰呢?

她剛回國,朋友本就不多,曾少白算是其中一個吧。他又是父親同事的兒子,經常會上門拜訪,從父親那裏得到她的消息,一點也不困難。

隻是她從未想過,他竟會關心她到如此地步。不知怎的,這卻讓她莫名地有些不安。

氣氛再度沉默下來,尹墨染終於將停留在車窗外的視線收了回來。轉頭看了眼他英俊的側臉,盡管他出門前好好地收拾了一番,但那眼角下的青黑還是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她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今天出門一定很匆忙吧?能這麽快就趕來,你應該很早就起來了。”

“還好,也就比平時早起了一兩個小時。”曾少白直視著前方,不在意地笑了笑。

無聲地歎了口氣,尹墨染垂下眼簾,輕聲道:“其實,你不用做這麽多的。”

“嗬嗬,多嗎?”曾少白輕笑一聲,搖頭歎道,“我還覺得我做少了呢。”

頓了頓,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像是在試探:“追女孩子如果不多下點工夫,應該就追不到了吧?”

身體陡然一僵,尹墨染覺得嘴唇有些幹燥,她幾次張了張嘴,但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

既然他表達得隱晦,她也幹脆裝作不明白好了。

曾少白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微微有些失望,轉念想起尹父曾說過的往事,他便也釋然了。

畢竟是初戀,又是那樣轟轟烈烈,難以忘懷也是正常的吧?

到了小區樓下,尹墨染拉著行李箱,客氣地問:“上去坐坐嗎?”

“不了,公司裏還有些事兒,我得趕回去。”曾少白搖搖頭拒絕了。

事實上,他今天是特地請了半天假去接她。原本公司裏的業務正忙得不可開交,他的上司倒也是個性情中人,得知他正追一個女孩,便欣然在他的請假條上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嗯,那好,你去忙吧,一路小心!”

說了告別的話,尹墨染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車子出了小區,直至再也看不到了,這才拉起行李箱,轉身上了樓。

家裏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有時不時就犯傻的妹妹,還有總愛嘮叨的母親及非常嚴肅卻透出一種別樣關懷的父親。她想,她的幸福其實不比別人少。

“姐,你等著吧,我的小說總有一天會出版,會被拍成電視劇,更會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

聽尹墨言將自己的小說誇得天花亂墜,尹墨染隻能無奈地搖搖頭,丟出一句:“別以為你叫墨言,就真的是莫言。”

尹墨言碰了一鼻子灰,撇著嘴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憋出一句:“姐,還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說著,她便耷拉著肩膀,轉身走出了尹墨染的房間。

尹墨染哭笑不得,任由她去,轉頭專心地處理電腦裏在度假村拍的照片。

解雨臣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天生麗質”,沒花多少工夫,她就已經處理好了大部分照片。

鼠標停留在眼睛周圍,尹墨染定定地看著照片上他的眼睛。眼神朦朧,仿佛連照片上人的臉,也一下子變成了海洋那張帶著溫柔笑意的臉龐……

在當晚的飯桌上,聽說是曾少白特地去接她回來的,尹父那嚴肅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微笑,他意味深長地說道:“小染啊,這是個好孩子,可不要辜負了人家,知道嗎?”

尹墨染明白父親的意思,她也並不討厭曾少白,所以點點頭算是領會了父親的意思。

臨睡前,她接到了曾少白打來的電話,他幽默地和她說了許多話,最後才終於說出了正題——約她明天去吃飯,順便看電影。其實這本該是情侶之間才做的事情,但她稍作猶豫還是答應了。

曾少白並沒帶她去什麽高級餐廳,而是去了一間名為“聽茶軒”的小餐館,聽名字就很雅致。

後來尹墨染才知道,這位IT行業裏的人才,居然是個不折不扣的茶癡。他愛茶如命,最喜歡喝的就是雨前龍井。

“聽伯父說,你沒出國前也很喜歡喝茶,所以我想,你應該會喜歡這裏。”曾少白雙手**,放在桌上,笑得溫柔儒雅。

喜歡嗎?現在想想,那時候隻是因為海洋喜歡喝雨前龍井,想要了解他更多的她,才會愛屋及烏。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嗯,我很喜歡。”

茶香縈繞鼻尖,熱氣升騰,坐在窗邊,看著麵前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的男子侃侃而談,尹墨染的神情漸漸恍惚起來。

她始終記得,當年海洋給她講習題時,也常常戴上一副這樣的眼鏡。那時候的她卻不懂得欣賞,因此笑話了他好久……

陽光暖暖的午後,本該泡上一杯咖啡,閉眼享受,她卻可憐地被一堆習題包圍著脫不開身。咬著筆頭皺眉盯著眼前一道奧數題,她冥思苦想,怎麽也做不出來,肩膀頓時垮了下來:“唉,好難,數學老師也真是的,課堂上的數學題就已經沒完沒了了,怎麽還給我們出奧數題?真是沒事找事。”

她的抱怨正巧被剛剛推開她房門的海洋聽到,他無奈地笑了笑,站在她身後,俯身將她麵前的習題冊拿了起來:“來,讓我看看,哪道題不會?”

“海洋,你來啦。”聽到他清亮的聲音,她瞬間坐直身體,驚喜地轉頭看向身後的少年。

“嗯。”海洋點點頭,搬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然後又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了一個眼鏡盒。

尹墨染一臉好奇:“海洋,你近視嗎?”

“嗯,有點,醫生建議我看書的時候戴上眼鏡,平常就拿下來,免得戴習慣了,到時候度數越來越高。”海洋一邊說,一邊拿出眼鏡架在了鼻梁上。

那是一副無框眼鏡,尹墨染怔怔地看著他戴上眼鏡的模樣,突然“撲哧”一聲,不客氣地大笑起來:“哈哈……四眼田雞……”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她是真的很不客氣吧。就連在聽他講習題的時候,她還時不時地發出笑聲。而海洋的臉色因此黑了一個下午。

也是,被她那樣取笑,他的臉色能不難看嗎?也真的是她不懂得欣賞,戴上眼鏡後的海洋其實依舊帥氣,更添了一份儒雅。

吃完飯,去看電影的時候,在售票大廳裏,尹墨染意外地看到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依舊是一件亮眼的粉紅襯衫,盡管戴著一頂棒球帽,卻依舊掩不住他俊朗的容顏。他的懷裏擁著一個國色天香的美女,她想,他應該是應了美人約才前來的吧。

她很快便收回了視線,見曾少白已經買好票,順便還買了一桶爆米花和兩杯可樂回來。穿著襯衫,懷抱爆米花和可樂,怎麽看都不協調。她有些忍俊不禁,當即將他手裏的東西都接了過來。

而就在兩人轉身去檢票時,一道逼人的視線直直地朝這邊射了過來……

在家待的最後一天,尹墨染心血**,鑽進廚房要給全家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剛去國外那段時間,她幾乎每天都是麵包加牛奶,一連吃了一個月以後,她終於受不了了。在中國超市裏買了廚具和油鹽醬醋,再買了食材,她便開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所幸女孩對做飯天生就有一種敏銳感,雖是第一次做,做出來的飯菜倒也還能下口,她這才終於擺脫了快餐的“荼毒”。

還記得有一次,她請那些洋人同學來家裏做客,她親手做了幾樣中國菜款待他們。本以為他們肯定不習慣吃這些,誰知那次之後,他們卻對她的廚藝讚不絕口,幾乎是一有時間就來蹭飯,弄得她哭笑不得。

正想著,尹母也進來幫忙了。母女倆一個掌勺,一個打下手,倒也合作無間。

尹母一邊切著生薑,一邊問道:“小染啊,雜誌社的工作還順利嗎?”

“嗯,很順利,同事們都特別友好,主編對我也很厚待。”麵對母親的關心,尹墨染下意識地回答。她蓋上鍋蓋,燜煮墨言最愛吃的土豆燒雞塊,同時轉頭看向了在一旁忙碌的母親。

白熾燈下的母親,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尹墨染抿了抿唇,良久,她垂下眼簾,低聲說了一句:“媽,我遇見憐姍了。”

尹母正要將撕好的包菜放到水龍頭下再衝洗一番,猛然聽到這句話,動作瞬時止住。

因是背對著尹墨染,所以尹墨染並沒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隻隱隱覺得她的身體有些僵硬。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唯有鍋裏發出了“咕嚕咕嚕”的水聲,尹墨染顧不得其他,連忙揭開鍋蓋翻炒起來。

“媽,你來嚐嚐我燒的土豆,看味道怎麽樣?”將灶上的火調小,她用筷子夾起一塊土豆,左手在下麵接著,轉身朝尹母遞過去。

等了許久,尹母才依言轉頭,尹墨染一眼便發現她的眼睛紅紅的。

心微微一慟,她若無其事地將土豆送到她嘴邊,笑眯眯地說道:“快嚐嚐,我親手做的,待會兒保管小言那丫頭要流口水。”

這話果然逗得尹母一笑,張嘴將土豆吃進了嘴裏。

尹墨染一臉期待地看著她,連聲詢問:“怎麽樣怎麽樣?好吃嗎?”

尹母細細品味了許久,才終於豎起大拇指:“不錯,我女兒終於會燒菜了。”

“嗬嗬,謝謝媽!”尹墨染開心地抱住母親,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然後樂滋滋地回頭將鍋裏的菜裝盤。

尹母抬頭撫著被她親過的地方,臉上煥發出了幸福的神采。

這樣,就夠了吧?

隻是,憐姍……

那一晚,尹母還是忍不住問了尹墨染關於姚憐姍的情況,得知她現在事業有成,還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人,她才終於放下了心。

怕上班遲到,周一的早上,尹墨染天沒亮就起來了,誰知剛出門,就看見曾少白倚著車身,似乎已在樓下等了許久。

說不感動是假的,或許總有一天,她會將這份感動慢慢變成感情。

對於這次度假村的外景拍攝,牛主編很是滿意,當著眾人的麵對尹墨染讚不絕口。

尹墨染被他說得不好意思,下意識地看了眼許瀲。見她像是完全沒注意到這邊的熱鬧,隻專注地做著自己的工作,她不自覺地鬆了口氣。

拍攝完成,就隻剩下修圖。餘下的文字編輯以及專訪,就都是編輯組的工作了。事情輕鬆的她提前下班,見時間還早,便去了趟超市,打算買些菜回去自己做。

買完菜回到小區,已是黃昏時分。踏著夕陽走上三樓,她將手裏的袋子全部移到左手,正準備掏出鑰匙開門,突見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從牆角的陰影裏走了出來。

是解雨臣!

“你,你怎麽在這裏?”尹墨染怔怔地看著他那雙幽深的眸子,表情說不出的震驚。

也對,在她的認知裏,合作結束之後,他們就該兩不相幹,是兩個世界裏的人了。然而,他的出現,卻徹底顛覆了她的認知。

原來,不記得她名字的他,卻知道她住在哪裏。

就在她愣神的空當,手臂突然被他鉗住。猝不及防間,她猛然落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裏。然後不等她反應過來,隻覺眼前一黑,炙熱的吻便如狂風驟雨一般落了下來。

手裏的塑料袋掉在地上,尹墨染渾身顫抖著,臉色蒼白。她掙紮著想要逃離這讓自己意亂情迷的懷抱,卻被他禁錮得越來越緊,動彈不得。

身體裏好像有一團火在肆意流竄,終於讓她害怕得忍不住嗚咽乞求:“你放開……放開我……”

解雨臣的動作一滯,終於微微鬆開她,隻是頭卻依然埋在她的頸間,不住地喘息。

直到紊亂的呼吸漸漸平複,他才抬起頭來,漆黑的眸子裏映出她蒼白的小臉,他低低地笑了起來:“尹墨染,這樣的吻,難道你就不覺得熟悉?”

身體陡然一僵,尹墨染怔怔地看著他,嘴唇微張,卻半天也發不出聲來。

“真的不記得了嗎?”見狀,解雨臣再說話時,語氣略顯幽怨。他抬手輕撫她的臉龐,動作溫柔,眼底卻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我可一直都記得,兩年前的那一晚,你是如何跟我一起沉淪的。怎麽?才過了短短兩年的時間,你不僅把我忘了,還這麽快就另結新歡?”

“轟——”

仿佛一記悶雷在腦海裏炸響,瞬間將尹墨染的思緒炸得空白一片。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表情來麵對他了,唯有一個念頭在心底升騰而起。

原來兩年前的那個男人,是他……

不記得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開的門,她甚至連自己吃沒吃過飯都不記得了,直接就上了床蓋上被子,想要趕快沉入夢中,把這一切當成一個夢境。

然而這一晚,她睡得極不踏實,夢境裏反反複複地出現那晚荒唐的一幕幕。

夢的最後,解雨臣離開前的那句話清晰地浮現:“尹墨染,你是我的,既然你惹了我,就別想再甩開我!”

她瞬間驚醒過來,便再也睡不著了。

天一亮,尹墨染頂著一對黑眼圈去上班了。

一整天下來,她都魂不守舍,電腦屏幕上要整理的照片一天下來都沒換過,連向來粗神經的小楊都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小尹,你沒事兒吧?看你一天都心不在焉的。”

尹墨染恍然回神,搖搖頭,什麽也沒說。

這時,牛主編走了過來,他拍了拍掌引起大家的注意,然後說道:“這次的拍攝很成功,解少說了,他很滿意這次的合作,所以特地在酒吧預訂了個包間,邀請大家一起去參加這次的慶功宴,大家覺得怎麽樣?”

辦公室裏瞬間響起一陣歡呼,有人笑著打趣:“解少請客可是頭一遭,咱們肯定得去湊個熱鬧啦,要是趕上他心情好,指不定還能找他要幾張簽名照放在網上拍賣呢。”

另一人不客氣地笑罵了一句:“瞧你這財迷樣兒!”

眾人都跟著起哄笑鬧,唯獨尹墨染始終臉色蒼白,不發一言。

去了肯定會和解雨臣碰麵,她可不可以不去?

想著,她開口道:“主編,我……”

“對了,小尹,尤其是你。”話未說完,就被牛主編生生截住了話頭,“解少說了,你是這次拍攝的頭號功臣,他很滿意你拍出來的照片,所以這次的慶功宴,你必須參加,無論有什麽理由,都不準推辭!”

此言一出,瞬間有人跟著起哄:“哦……原來解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說是請我們大家,其實小尹才是最重要的客人吧?”

尹墨染沉默了。

所以,她是非去不可了嗎?

原本就心不在焉的她在那之後更加渾渾噩噩,以至於下班之後連電腦都忘了關,大家陸續走出了雜誌社,她也被小楊拉著走了很久之後才反應過來,電腦還沒關!

“不是吧,小尹,這可不像你啊,怎麽突然這麽粗心了?”小楊咋呼起來,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尹墨染尷尬地笑了兩聲,將手臂從她手裏抽出來:“你在這裏等我一下吧,我先回去把電腦關了。”

其實她更想說,不用等她了,最好是把她忘了,這樣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家了。

“好啦好啦,快去吧,我先刷會兒微博。”小楊大度地擺擺手,掏出了手機。

站在大門前,尹墨染正準備在密碼鎖上按下大門密碼,那門卻突然被人從裏麵打開了。

她愣了愣,一抬頭便看見許瀲從裏麵走了出來。

突然撞見尹墨染,許瀲的臉上瞬間閃過了一絲慌亂,但也隻是轉瞬即逝。

“許姐。”尹墨染並未注意到她的不對勁,隻是下意識地在她麵前總有一種愧疚感。

“嗯。”許瀲點點頭,破天荒地和她多說了一句,“你……怎麽沒去參加解少安排的慶功宴?”

尹墨染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是在問自己,連忙回答:“哦,那個……我忘了關電腦。”

“是嗎?”許瀲淡淡地應了一聲,突然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勾唇一笑,“作為前輩,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這種粗心大意的錯以後可千萬不要再犯了,不然,出了什麽事兒,可就有你哭的。”

說著,不等尹墨染反應,她挎上包,踩著高跟鞋揚長而去。

尹墨染不明所以,一臉茫然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等她關了電腦再從雜誌社出來時,卻意外地在門口看見了姚憐姍。

姚憐姍似乎一直等在那裏,見她出來,她還笑著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朝等在路邊的小楊走過去。

看見姚憐姍,小楊微微有些驚愕:“姚小姐,你不是應該在酒吧嗎?”

是啊,作為解雨臣的經紀人,她現在的確應該在酒吧。

“我有點事,就讓雨臣先去了,反正這次做東的是他,我去不去其實無所謂。”姚憐姍清淺地笑了笑。

“話可不能這麽說,你是姚大經紀人,解少有什麽聚會,哪能不帶上你呀。”小楊似乎也跟她很熟了,說話便也隨意了許多。

“是啊,都得帶上我呢。”姚憐姍漫不經心地重複著她的話,嘴角的笑容變得意味不明起來。

尹墨染沉默不語,埋頭走在兩人身邊,她的周身仿佛有一層隔離薄膜,將外界的一切全部隔離開來。

但其實她什麽都聽得到,自然也包括姚憐姍最後說的那句話。

等她們三人趕到酒吧包房時,所有人都到齊了也玩開了。包房依舊像上次的那樣豪華,裏麵也同樣開了桌麻將,隻是打麻將的人都比較熟悉,讓尹墨染覺得親切許多。

放眼望去,她一眼就看見了解雨臣。盡管他是坐在一個光線昏暗的角落裏自飲自酌,卻依舊比那些站在燈光下的人更加耀眼,耀眼到讓她根本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沒等她將視線收回來,身邊的姚憐姍已經朝他走了過去。她低頭在他耳邊說著什麽,兩人的頭靠得格外近,看起來頗為親密。

心忽然沒來由地抽痛了一下,尹墨染強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她低頭跟著小楊走到人群中,和雜誌社裏的同事一起說說笑笑。她想,或許隻有裝作不在意,他才會對自己失去興趣,才會對自己視而不見吧?

玩得累了,尹墨染走到一邊坐下休息。拿起桌上的雞尾酒時,她下意識地朝解雨臣的方向看了一眼,卻正對上一雙攝人心魄的桃花眼。那漆黑如墨的眼眸如旋渦一般,將她的視線牢牢吸引,緊緊鎖住,讓她掙不開也逃不掉。

呼吸突然變得困難,壓抑的感覺讓她喘不過氣,那人卻似乎還覺得不夠,她眼睜睜地看著他站起身,一步步地走了過來。

不知該慶幸還是該失落,姚憐姍比他更快一步走到她身邊,擋住了兩人的視線。

隻差一步。尹墨染這樣想著。

“小染,我想跟你聊聊,這裏太吵了,我們出去說吧。”和上次一樣,姚憐姍找了個蹩腳的理由,因為她們其實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尹墨染並不在意這理由是不是蹩腳,現在的她也隻想盡快逃離,所以欣然應允。

這倒讓姚憐姍有些意外。或許她沒想到尹墨染會這麽幹脆吧。

其實外麵不比包房裏安靜多少,酒吧一向都是都市年輕人最喜歡的聚集地,在這裏,他們可以盡情地釋放自己。

兩人在大堂裏各自找了位子分坐兩邊,姚憐姍問她喝什麽,尹墨染回答了,再之後就是無止境的沉默。

明明周遭的氣氛很熱鬧,尹墨染卻還是覺得壓抑,酒還沒送上來,她便找了個上洗手間的理由落荒而逃。

參加這個聚會,果然是最不明智的選擇。她自嘲地想著。

對於她的逃離,姚憐姍也不在意,她若無其事地玩著自己的手機。

沒多久,有人將她們這桌點的酒送了上來:“小姐,您要的酒,請慢用!”

如大提琴一般醇厚的聲音讓姚憐姍在手機屏幕上滑動的手指瞬間停住,她猛地抬頭看過去,卻隻來得及看到那人的側臉。

盡管隻是一個側臉,卻還是讓她心頭一震。她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熟悉的名字脫口而出:“洛辰溪!”

本打算離開的男子腳步一滯,再轉身時,他臉上的表情有些難以置信,下一秒又轉為驚喜:“憐姍?”

他幾步跨上前來,一把拉過姚憐姍的手,激動地說:“憐姍,真的是你,我不是做夢吧?”

姚憐姍安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熟悉的眉,熟悉的眼,還有他握住自己雙手的觸感。這些都無一不在告訴她,這個人,就是她努力想要忘記,努力想要擺脫,卻怎麽也擺脫不掉的那個人……

時光倒回到三年前的一天。

那時的她帶著一身斑駁的血跡,搖搖晃晃地敲開了洛辰溪家的門。

洛辰溪看到渾身是血的她,頓時嚇得差點兒發不出聲音:“憐姍,憐姍,你是不是受傷了?你哪裏受傷了?嚴不嚴重?別怕,別怕,我帶你去醫院,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

他語無倫次地說完,扶住她的肩膀,努力想要將她抱起來。

她卻隻顧拚命地搖頭,說什麽也不肯讓他抱。終於,在他焦急的詢問聲中,她顫抖地說了一句話:“辰溪……我,我殺人了……”

往事不堪回首,姚憐姍回過神再看著眼前的人,神情很是複雜:“洛辰溪,你什麽時候出來的?怎麽會在這裏?”

洛辰溪像是沒注意到她臉上的不對勁,滿心滿眼全是欣喜:“我三個月前就出來了,這三個月我一直在找你,可是我找不到,我隻知道你就在這座城市,卻找不到你,我就隻好先來這裏工作了。”

“你為什麽要找我?”從他手裏輕輕抽出自己的手,姚憐姍神情冷漠,聲音帶著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都過去三年了,你為什麽還要來找我?是想讓我感到愧疚嗎?還是想讓我感謝你?嗯?”

一腔再遇她的熱情與驚喜瞬間被衝淡,洛辰溪慢慢縮回自己的手,隻感覺一陣苦澀在嘴裏彌漫開來,連說出的話都不自覺地染上了幾分苦澀:“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隻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那你現在看到了?”姚憐姍掃了他一眼,顯得十分不耐煩,“既然看到了,你也可以離開了。”

“好,我走。”洛辰溪不忍再看她對自己永遠都是那樣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他頹然地垂下眼簾,握了握拳,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姚憐姍突然叫住了他,這瞬間讓他心頭升起了一絲期待,然而她的下一句話,卻徹底將他打進地獄,“我的意思是,要你離開A市,懂嗎?”

洛辰溪的身體瞬間僵硬,他的眼底湧起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沉痛,語氣悲涼:“憐姍,你就這麽不願意看到我嗎?”

“是,我討厭你!”刻意忽視他顯得有些落寞的背影,姚憐姍移開了視線。她咬了咬唇,猶豫片刻,傷人的話還是脫口而出,“隻要看見你,我就會想起我那些過去究竟有多麽不堪,所以,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兒,離得越遠越好!”

眼底的沉痛因她的話滿得就像要溢出來,洛辰溪閉上眼睛,壓抑地應道:“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會離開這裏,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永遠不會。”

他說著就要邁開步子,一個熟悉的聲音卻硬生生讓他的腳步再度止住:“學長?”

心裏一驚,姚憐姍循聲望去,見剛從洗手間出來的尹墨染遠遠地站在人群中,看著這個方向,滿眼錯愕。

“洛辰溪,你還不快走!”心頭猛然升起一陣慌亂,姚憐姍再也顧不得其他,上前幾步,推著洛辰溪快速離開。

腳像生了根似的紮在地上,動彈不得,尹墨染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本和她最要好的學長,最後卻害死了海洋的罪魁禍首,在她眼前逃也似的消失不見。

她其實一點也不相信洛學長就是害死海洋的凶手。因為他們曾經是住在一個寢室裏,是最要好的鐵哥兒們,他還是那個常常買好吃的給她,變著花樣收買她,隻為從她嘴裏打聽到姚憐姍一點消息的學長啊。

可那天猛衝過來的車子,確實是他租來的。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海洋親手將她推開,自己卻迎麵撞上了那輛飛馳而來的車,隻是短短幾分鍾的時間……不,也許隻是幾秒的時間,他就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中,再也沒有起來。

可那時候,那輛肇事的車卻逃逸了。然後突然有一天,她接到警察局打來的電話,他們說,肇事車主主動投案自首了。她拚了命地趕過去,她想要當麵質問那個人,為什麽要害死她的海洋?

可她萬萬沒想到,在警察局裏見到的那個人,居然會是他,海洋的室友,她一向很尊敬的學長洛辰溪!

其實尹墨染很少喝酒,今天卻喝得有點多,臨到散席的時候,她的腳步已經有些虛浮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

解雨臣走在她身後,眼看著她腳步一個踉蹌,就要摔倒在地,他眼疾手快地攬住她的腰,緊緊地將她禁錮在自己懷裏。

看著她那張因醉酒而顯得更加迷人的小臉,他喉頭一緊,當即別開視線,皺眉道:“你這樣不行,我送你回去。”

尹墨染難得安靜地任由他抱著,半晌不說話,直到姚憐姍的聲音突然響起:“雨臣,你也喝了不少,不能開車。”

頓了頓,她看似不經意地將尹墨染從他懷裏拉出來扶好,又道:“說起來,我和小染重逢後,還沒去她家看過呢。這樣,雨臣,你的車還是我來開吧,我負責把你們倆送回去,怎麽樣?”

尹墨染聽著,無聲地笑了笑。其實她也不是真的醉了,許多事情,她都清楚,也都明白。她輕輕推開姚憐姍,自己站穩後擺擺手道:“算了,不用這麽麻煩,我家就在附近,我走回去就可以了,還能醒醒酒呢。”

說著,也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她轉身就要離開。

“喂,你……”

解雨臣眉頭緊皺,他上前一步還想說些什麽,卻被姚憐姍拉住了手臂:“行了,雨臣,你就讓她去吧,她這麽大個人了,你還擔心她出事兒不成?”

說話間,她已經將他帶到了他的車旁,打開車門,將他硬塞了進去:“你坐好,我送你回去。”她此時真該慶幸他的確喝了不少酒,不然也不會那麽容易就被她推上車。

臨上車前,姚憐姍再度轉頭看了眼尹墨染離去的方向,眼底隱隱閃著一絲愧疚的光。

小染,不要怪我,你們之間,還是斷得越幹淨越好。

深紅色的邁巴赫緩緩行駛在人來車往的馬路上,窗外的霓虹燈一閃而逝,讓靠在窗邊的解雨臣臉上的神情也跟著忽明忽滅,變幻不定。

從後視鏡裏看了眼他英俊的臉,姚憐姍張了張嘴,試探性地問道:“雨臣,你對她……是不是有些關心過頭了?”

沉默良久,閉著眼睛的解雨臣才淡淡地說了一句:“你不是說過,她是你妹妹?”

“嗯?”姚憐姍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隱隱有絲欣喜,“你是說,因為我跟你說過,她以前是我妹妹,所以你才……”

“嗯。”解雨臣隨口應了一聲,便轉過頭不再說話了。

姚憐姍得到滿意的答案,便也不再追問,安靜地開車。

這一段路其實並不遠,20分鍾便到了。姚憐姍將他送到小區樓下,便笑著說道:“你的車我先開回去了,明天給你送到公司,你也早點休息吧。”

“嗯。”解雨臣輕應一聲,解開安全帶便開門下車。

他一直安靜地站在原地,目送那輛車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了,他眸光一暗,轉身走出小區,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上車對司機說了目的地後,解雨臣便轉頭看著窗外,怔怔出神。

為什麽會對姚憐姍說謊呢?其實他是真的很關心那個女孩,這種關心程度是他以前想都不願想的。隻是麵對她的詢問,他下意識地就那樣回答了。

其實她很少會插手他的私事,但這一次,他明顯感覺到她和以前不同了。所以直覺告訴他,隻有騙她,有些人才不會因他而受到傷害。

到了尹墨染所在的小區樓下,解雨臣遠遠便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雙手環膝蜷縮在小區公園裏的長椅上。昏黃的路燈下,她雙眼緊閉,臉色依舊酡紅,兩頰邊卻還掛著兩行清淡的淚痕,不明顯,卻像烙印一樣,深深刻在了他的心裏。

他慢慢走近她,一陣濃烈的酒氣隨之撲麵而來。他這才發現,那長椅下麵還零零散散有幾個空啤酒罐,而本該回家的尹墨染居然已經醉倒在長椅上。

臉色霎時一黑,他忍不住低咒一聲:“該死!”這白癡的女孩,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居然就那樣睡著了。如果他今天不來,她是不是就要在這裏睡一晚上?別說會不會生病了,她可真該慶幸這裏治安還不錯!

歎了口氣,他認命地上前一步,把癱軟的她扶起來,轉身將她背了起來。

她在他背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便又沉沉地睡了過去。她的鼻息暖暖地噴在他的脖頸間,讓他心底一暖,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回到她租的小公寓,他這才發現,這裏真的很小。客廳很小,臥室很小,廚房也很小,加起來還沒有他一個臥室大。但麻雀雖小,倒也五髒俱全,總的來說,其實這才更有家的感覺。

他半扶半抱地將她安置在**,她卻還不安分,在睡夢中一直吵著鬧著要喝水。

瞪眼看著在**像小孩子一樣耍無賴並亂蹬被子的她,他心中一動,有些鬱悶地撓了撓頭皮,再度認命地鑽進廚房給她倒了杯涼白開。

他扶著她靠在自己身上,感覺到她的身體軟軟的,盡管還有酒氣,卻也難掩散發出來的陣陣體香,他不禁心猿意馬。

他穩了穩心神,將杯子湊到她嘴邊,她“咕嚕嚕”一口氣將水全部喝完,好似還意猶未盡,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他隻覺腦中轟的一聲,全身的血液盡往腦子裏衝。

她卻還不自知,嘴裏嘟囔著什麽,在他懷裏翻了個身,柔軟的嘴唇像羽毛一樣輕輕刷過他的脖子,帶來一陣酥麻的感覺,瞬間讓他兵敗如山倒,一如兩年前的那一晚。

“尹墨染,這可是你自找的。”他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句話,再也忍不住,低頭狠狠吻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