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陌路
01
夜裏，清冷涼爽的風從窗口入室，很快就掃去了盛夏的炎熱。
葉少綾坐在辦公椅上，目光散漫在桌麵上，而桌麵上是那封來自福利院的信。記憶又在紛紛揚揚，零零散散的畫麵，在腦海裏翻滾著，一幀幀的過去，一段段的孤單心事，愛與恨交織著，澎湃著，像是海淹沒了心湖，令人有窒息的感覺。
於是，葉少綾禁不住深呼吸起來。
曾經的愛，似乎並未被辜負。
曾經的恨，似乎隻是上帝編下的結，而今盡數消散。
當四年前的秘密解開，真相昭白，當冷靜下來再一次回顧先前的背叛事件，葉少綾才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什麽。
四年前的柯玖玖並沒有出賣自己，那麽，四年後的她又怎麽會出賣自己呢？
越是努力整理這段時間的記憶，葉少綾越是篤定，柯玖玖絕對不會是出賣自己的那一個。
想著，葉少綾連忙調出那一天忽然在公司內網上出現的視頻資料，再一次仔仔細細地觀看視頻時，這十數秒帶給了他新的信息。
視頻裏，柯玖玖在翻看的設計圖當中，有一張並不是憑她的能力能拿到的。葉少綾記得，其中一份設計圖，他從沒離身。而在設計圖之下，他還隱隱地看到了賬本，利用自己的電腦技術，將視頻的這一幕截圖並放大之後，葉少綾看到了設計圖之下露出的確實是賬本。但這賬本並不是柯玖玖輕易能觸碰到的，何況他有過命令，在公司柯玖玖隻能接觸選金相關工作，其他重要文件一律不得觸碰，哪怕她想方設法地去拿到賬本，她也必須得到保險櫃的密碼，而他辦公室的保險櫃卻從沒對外公開過，哪怕是Lee。
這樣想著，葉少綾愈加篤定，這一次是自己錯怪柯玖玖了。
輕輕吐了一口氣，葉少綾心裏有了要調查全部真相的決定，還柯玖玖一個清白，隨後，他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上官警官，有事拜托你。”
打過招呼後，葉少綾向電話裏頭的上官警官講述了懷疑公司有內奸一事，並道出內奸栽贓嫁禍。上官警官是葉少綾的一個朋友，因對方的職業，這通電話也算是報警。先前之所以沒有報警，也僅僅因為對方是柯玖玖，而如今篤定她是無辜的，那麽葉少綾也沒有了顧慮，何況他要真正的內奸為自己栽贓嫁禍一事承擔相應的後果。
與對方交代了整件事後，葉少綾不忘添一句：“麻煩你了。”
電話裏的上官警官笑了笑：“什麽時候葉少爺這麽有禮貌了？”
葉少綾不接話，而對方稍等了一會兒，也沒有繼續玩笑，隻說：“好了，這事就交給我們警方了，葉大少爺親自報案，怎麽也得好好處理。不過，這內奸一旦查出來，恐怕前途盡毀了吧？”
“在他選擇這條路的時候，就該知道自己需要麵臨什麽樣的後果。”葉少綾冷著臉色，說，“我不姑息養奸。”
“好吧。”上官警官有些無奈，畢竟要是葉少綾堅持報案處理的話，對方免不了要被判刑。
掛斷了電話，葉少綾揉了揉眉心。
心底對柯玖玖的想念，似乎在真相昭然之後，都有了借口，開始肆無忌憚起來。
他禁不住想起前些天在學校裏見到柯玖玖的那一幕，想起那時候她落魄的背影，他的心禁不住疼了起來。
H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偶然的相遇是有的，但他卻從沒有一次上前與之碰麵。
他恨她決然的背叛，又恨自己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意，所以遠遠地見到她，他就收住了腳步，隻遠遠地看著她消失在視線範圍裏，或者幹脆轉身，背著她離開。
他突然想，在那麽多次偶遇裏，會不會也有她看見他，他卻沒有看見她的時候呢？
那些時候的她，是不是也這樣遠遠地看著自己，獨自惆悵，獨自悲傷呢？
還是，每一次遇見，她都決然地轉身，幹脆利落地遠離呢？
她對於他的誤會和怨恨，又到底有多深多厚呢？
越是胡想，腦子就越是負荷不了這因想念而起的複雜情緒，於是一陣陣的劇烈痛意盤踞在太陽穴的位置上，葉少綾禁不住愈加緊皺了眉頭。
隨後，他端起桌麵上早已經冷卻了的咖啡。
一飲而盡的時候，冷冷的苦澀在口腔裏漫開，又順著喉嚨，直抵心髒，偏偏又濃鬱了對柯玖玖的想念。
02
警方一旦介入徹查，公司開始有些人心惶惶，無論是真正的內奸，還是無辜的旁觀者，都感覺到凝重的壓力，每個人都在擔心著，會不會突然被冠上出賣公司的罪名。
而期間，葉少綾沒有多說一句。
直到三天後，警方拿出證據，向Lee發出逮捕令。於是，葉少綾才發現，原來早在爭取與Brute Force公司合作的項目之前，Lee就已經被別的公司買通。隻是，那時候，Lee接受賄賂的交換條件是向對方透露一些重點發展項目的信息，但他還沒來得及著手，對方公司就與歌舒集團一起被Brute Force公司選中，作為競爭對手，爭取Brute Force公司的項目合作。於是，對方公司立刻加大籌碼，要求Lee就歌舒爭取與Brute Force公司項目合作一事，給他們盜取各種設計構想以及圖樣。因歌舒集團非常重視與Brute Force公司合作項目一事，所有的投資都集中在這個項目上，所以，對方公司給予了足夠的條件，哪怕最後是歌舒集團中標，他們也可以利用Lee破壞整個合作項目。
Lee說：“這個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我承認我拜金，也承認我貪權，隻要我弄垮了歌舒，我便是智惑公司的股東之一，我怎麽會不搏一搏呢？”
葉少綾聽見Lee的話，忍不住露出冷笑，不屑又鄙夷。
他說：“Lee，這個世界確實弱肉強食，但也確實有很多自作聰明的人，以為可以一步登天，卻不想千年道行一朝喪，悔恨終生。Lee，你跟了我這麽久，我自問沒有虧待過你，像你這樣不懂得知恩圖報的人，哪怕你今日弄垮了歌舒，成了智惑的股東之一，你也很快會被其他的股東拉下馬，因為你本來就不是做領導的料。Lee，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人不是不能貪，但不能太貪，在這個商業世界裏，每一個站在高峰的人，都是貪的，但要是貪婪不屬於自己或是自己無法掌控的，那哪怕暫時得到，最終還是要雙手拱讓給別人。”
這是第一次，葉少綾和Lee之間的對話有這樣整整的一大段。
Lee有些錯愕，他從來沒有想象過這樣一幕——葉少綾竟會用警告教育的口吻，向他講了這麽一段大道理。
記憶之中，葉少綾總是懶得多說一句廢話，所有的吩咐，他都盡量簡明扼要。
其實，這幾年來，對於葉少綾，他也是妒忌的，明明自己大他三歲，但卻隻能卑躬屈膝地巴結著他。所以，他總是想著，如果兩個人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調換身份，那是不是今時今日歌舒的一切輝煌就會屬於他呢？
可是，Lee卻沒有想過，憑著自己平庸的資質，怎麽可能成為第二個葉少綾呢？
正當Lee呆愣時候，葉少綾又添了一句微帶慍色的話：“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偏偏要栽贓嫁禍。”
重要的是，他偏偏栽贓嫁禍給他最心愛的女生，致使誤會加深。
這，才是最不可饒恕的。
聽此，Lee禁不住整個人一顫，他知道，事情敗露後，葉少綾一定不會放過自己，但他如今才發覺，他必定會將他賦予柯玖玖的委屈和痛苦十倍奉還。於是，先前還在為自己找到柯玖玖這隻替罪羔羊而得意的Lee，忽然就驚懼了起來。
這一行裏，有太多的狠角色，不必殺人動刀，卻可以令你生不如死。
他相信，以葉少綾這樣冷酷性格的人，必定更是遊刃有餘。
他忽然後悔起來，要不是對柯玖玖與葉少綾之間的好奇，他當初就不會因為想要討好老板，而去私下調查柯玖玖的背景，也不會知道四年前她出賣聖曼帝都的事情，更不會因此而利用她，設下圈套使其成為替罪羔羊。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所以，現在的Lee隻能得到葉少綾的一句：“做好心理準備吧。”
03
處理了Lee的事情之後，葉少綾吩咐秘書在網絡上發布一則替柯玖玖洗脫冤屈的道歉說明，而後就來到了柯玖玖所居住的村子。
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雖然依舊不習慣這裏的惡劣環境而緊蹙著眉心，但這一次葉少綾已經熟門熟路，不用多久就來到了柯玖玖租住的房子外。
站在門外，看著房子縫隙與窗口之中透出的微弱的燈光，葉少綾的心不禁疼了起來。
他覺得，是自己將她逼至如今境地。
深深吸了一口氣，葉少綾往前，隨後敲門，輕聲喚道：“小玖，是我。”
葉少綾的聲音落下，門內做出熱烈反應的，是柯小芭，隻聽她驚呼著“是葉哥哥”，隨即慌忙的腳步聲傳了出來，緊接著，門打開，他看見了一臉燦爛笑容的柯小芭。
這是自柯玖玖被趕離他身邊之後，他再一次見到柯小芭。
他原本以為，柯小芭會恨他，哪怕說不上恨，也至少會是討厭，畢竟他僅憑著一段視頻就認定了柯玖玖背叛，還將她們趕出葉家。
柯小芭不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她絕對明白孰是孰非。
但柯小芭的臉上卻看不出半分討厭，洋溢著的還有真心實意的歡喜雀躍。
葉少綾微微愣住了，還是柯小芭先一步反應過來，撲到他懷裏之後，便是委屈地控訴：“葉哥哥，你太壞了，居然這麽久都不來找我們，我可等你等到花兒都謝了啊！”
葉少綾將她抱了起來，語氣滿是抱歉地道：“對不起，小芭，葉哥哥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柯小芭無所謂地笑笑，“你是誤會了柯玖玖嘛，那你現在知道自己錯了沒？知道是自己冤枉柯玖玖了吧？”
“嗯。是我錯了。”葉少綾坦白承認錯誤，隨即看向一直沉默著的柯玖玖，說，“小玖，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四年前你沒有背叛聖曼帝都，四年後你也沒有出賣歌舒，是我冤枉你了。我已經在網絡上發布了公開道歉啟事，不知道你看了沒有？”
“肯定沒有！”見柯玖玖呆愣著沒有回答，柯小芭搶著回答道，“柯玖玖都沒錢上網了，最近她每天晚上都忙著手工活，白天除了上課就是去擺攤，她怎麽有時間去上網啊。嘉姨那邊倒是有電腦，可是柯玖玖隻借用過幾次，投過幾次簡曆。”
早已經先行調查兩個人的生活狀況，也早已經為她們的拮據生活感到心痛。
可當聽著柯玖玖充滿稚氣的聲音講述著這一切時，他心裏更加灼熱刺痛了。
吸了吸鼻子，葉少綾看著柯玖玖，再一次認認真真地道歉：“對不起，小玖。”
他和她相識四年，也相愛四年，可是，這是第一次，他認認真真地，低下了身姿，向她道歉。柯玖玖不自覺地感到錯愕，眼神下意識地定格在了他身上，像是在確定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不是葉少綾。
而她發愣之際，柯小芭卻著急了起來。
隻聽她催促著說：“柯玖玖，你別發呆啊，葉哥哥都道歉了，你趕緊原諒他啊！”
聞言，柯玖玖緩過神來，隨之微微一笑，說：“沒關係，都過去了。”
這笑容像是對於過去所遭受的一切都無所謂的樣子，卻也令葉少綾感覺到了她刻意拉開的距離，笑容禮貌，口吻客氣，柯玖玖好像對他有了防備之意。
葉少綾想著，不悅地蹙了蹙眉頭。
從前是最熟悉的愛人，往後都要成為最陌生的陌路人嗎？
葉少綾不願意是這樣的結局。
於是，他再次開口，說：“小玖，如果你原諒我，那就回到我身邊吧，回到歌舒，回到我家，我和歌舒都很需要你。”
“當然可以！”
“不必了。”
稚嫩的帶著雀躍的聲音與客氣冷淡的答複一起鑽入了葉少綾的耳道裏，他有些傷感，有些失意。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柯玖玖就白了柯小芭一眼，兀自解釋道：“我很感激你先前的照顧，雖然被誤會了，但現在你也還我清白了，所以也無所謂了。我從來沒有生過你的氣，所以也沒有什麽需要原諒你的，但是，如果你需要我這一句原諒，我也可以給你——葉少綾，我原諒你的誤解。隻是，關於你回到你……關於回到歌舒這件事，真的很抱歉，我希望自己能去別的地方，不管公司大小，我隻求個安心。”
但求安心，對於柯玖玖而言，不僅僅是被當成叛徒這件事，還有那些敵視的鄙夷的目光。
可對於葉少綾而言，柯玖玖這番拒絕的話語，是因為她還在生氣。
想著自己因為她的背叛恨了她足足四年，時時刻刻想著報仇，葉少綾便不再多說什麽了，雖然是誤會她的心意，但換位思考之後，他覺得自己是該體諒她的惱怒。
所以，葉少綾點頭，說：“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不勉強你。”
看著葉少綾離開，柯小芭禁不住連連歎氣。
聞聲，柯玖玖翻了一記白眼過去：“柯小芭，你再歎氣，外麵的樹葉可都要落光光了。”
柯小芭回以白眼，怨道：“柯玖玖，我歎氣還不是因為你。你已經老大不小了，說句不好聽的，你現在不趕緊抓住葉哥哥這個好對象，你以後會嫁不出去的，難得葉哥哥對你死心塌地，你該不顧一切撲到他懷裏才是啊！”
柯玖玖聞言，隻覺得無語：“柯小芭，我再強調一次，你是四歲，不要老用三四十歲大媽的語氣跟我講話好嗎？”
“柯玖玖，現在即將成為大媽的人是你啊！”柯小芭搖著頭，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要真嫁不出去，我以後負擔會很重的，我真的養不起你啊！”
“柯小芭，要不你還是回福利院算了。”
“柯玖玖，你看你看，你就這麽不負責任，對葉哥哥是這樣，對我也是這樣，就不能勇敢地承擔屬於你的一切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勇敢地肩負起養你的責任嗎？”
“我是很重要啦，但葉哥哥也很重要哦！”
“柯小芭，我突然很擔心你。”
“擔心我做什麽？”
“唉！”柯玖玖長歎了一口氣，“你才四歲就這麽有大媽的風範，等你長大了怎麽辦，那些男孩子肯定會被你嚇跑的！”
“你安心啦，追我的男孩子要沒有葉哥哥那麽有魅力，我也看不上的。”柯小芭露出一臉自信的笑容，“還有，我可警告你，你再不好好把握，我就把葉哥哥搶了！”
“撲哧！”得到戰書，柯玖玖禁不住笑出聲來，“那送給你好了，不用搶。”
“真是的！孺子不可教！”見柯玖玖毫不在意自己的終身幸福，柯小芭失望地搖了搖頭，然後爬上床，幹脆睡覺去了。
看著柯小芭睡下，柯玖玖嘴角的牽強笑意才漸漸拉下。
對於葉少綾的歉意，她統統收下了，但對於他的照顧，她卻隻能小心翼翼地拒絕。
時光漸逝，柯玖玖漸漸也明白，有時候，即使自己魂牽夢繞的那個人就站在眼前，但你就是沒有辦法去接受他擁有他，無關過去，無關誤會，隻因不配。
04
轉眼便是期末考試，當柯玖玖完成最後一門考試踏出考場時，屋外明晃晃的陽光炫目得令她感覺有些暈眩，於是不能自控的，她的步伐微微踉蹌起來。
恰逢此時，有人扶住了她，於是，她微斜著的身子才得以站穩。
“謝謝。”
眸子裏炫目的白光漸漸褪去後，柯玖玖眨了眨眼，等眼睛適應了光才抬起頭，朝身邊的人道謝。但聲音落下後，她也看清楚了那張好心人的臉。
是葉少綾。
於是，她微微一愣，下意識地縮了縮手。
氣氛頓時就尷尬了起來，於是，彼此都不知所措了起來，像是腦子都填充著大片大片的白雲，而想要撥開雲霧，抓獲隻言片語的他們，卻在重重雲霧裏迷亂了方向。
頓了頓，葉少綾才找到了對白，問她：“小玖，你沒事吧？”
“沒事。”柯玖玖搖搖頭，無措間，她依稀能感覺到背後考場內傳來的灼熱目光，所以眼珠子不自在地流轉了一圈後，她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她便邁開了步子。
但葉少綾也緊隨了過來：“我也正要走，你去哪裏？順路的話，我送你。”
“不順路。”麵對葉少綾的示好，柯玖玖毫不猶豫地拒絕，隨即心虛地扯了扯笑意，說，“我坐公交車就好。”
感覺到她的刻意閃躲，葉少綾並未多做糾纏，隻是上前，從口袋裏抓出了一小盒黑巧克力，塞到她手裏，然後便轉身，沿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溫柔就這麽直接地傳達至柯玖玖的心裏，暖暖的，甜甜的。
柯玖玖當然不知道，葉少綾為什麽會知道她連早餐都沒好好吃就來考試了，她純粹隻當這是來自葉少綾的哄她的小招數。
她不知道，葉少綾讓私家偵探每天跟著她，所以，他知道她每天過著什麽樣拮據的日子，知道她為了省錢，為了照顧好柯小芭，自己卻不吃早餐，中午常常是兩個饅頭和一杯開水，晚上就吃半碗白飯。
她不知道，葉少綾看著她這般消瘦，心到底多疼。
她隻一心想著下午的那場麵試，想著該如何打動麵試官，應聘到那份薪水不錯的兼職工作。
所以，那暖意也隨著她滿心的盤算而被擱淺，隻見她匆匆出了校門口，在附近的一家包點店裏買了兩個饅頭，一邊啃著，一邊走向公交車站。
一個多鍾頭後，柯玖玖就來到了一家公司。
說實話，這家公司柯玖玖並沒有多大印象，她借用嘉姐家的電腦投簡曆時，因為時間較為緊迫，所以她一連投了好幾個，有些自己都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麽公司。畢竟，漁翁撒網，總能得到一兩個公司的青睞，進入麵試的。
於是，就在前一天，柯玖玖便接到了這通要求她這天下午兩點到公司人事部麵試的電話。
這家公司也是從事珠寶行業的，這次招收的兼職主要負責金器回購工作，招收條件要求不高，但待遇卻是不錯。
因此，柯玖玖迫切地想要這份工作，隻要得到這份工作，柯小芭的生活就能過得好一點了。
想著，已經抵達該公司門口的柯玖玖忍不住深呼吸，因為先前被封殺，碰壁太多次，這次能得到麵試機會，柯玖玖很感激也很滿足。但對自己能力本是十分自信的她，也多多少少有些忐忑，隻能默默地給自己加油打氣：“柯玖玖，加油！今天一定要把這份工作拿下！”
打氣過後，柯玖玖再次深呼吸，然後才邁步進了這座大廈。
時間才一點半，出外用餐的人事部經理還沒回到辦公室，於是柯玖玖便在辦公室外等。
約莫二十分鍾後，人事部經理才回來，聽到同事提及等候在一旁的柯玖玖，他連忙邀請她進入辦公室內。
麵試一共才用了十五分鍾。
經過經理的一番問話，柯玖玖也充分展示了自己的選金能力，最終被錄取，第二天開始上班。
出了公司，柯玖玖才終於露出了笑容。剛才一整個麵試的過程太過緊張，連最後被錄取，她也隻顧著錯愕，不敢輕易展露歡喜，現在，她的心是真真正正地在雀躍之中安定了下來。
長出了一口氣後，柯玖玖準備早點回家，用身上僅有的錢給柯小芭做一頓好吃的。
於是，她坐上了公交車，前往熟悉的菜市場。
回到村子裏時，也不過才四點鍾，柯玖玖先去嘉姐家接回了柯小芭，然後才回家。
路上，柯玖玖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小盒黑巧克力。下一刻，她想起了葉少綾，想起了他的關心，也想起了四年前的那個情人節。
那時候他們剛在一起沒多久，便是情人節。
柯玖玖並沒有給葉少綾準備巧克力，更別說禮物了，因為家境問題，她隻能將“情人節”三個字從日曆中抹去，假裝這日子從沒有過任何標誌。
但葉少綾卻是精心地準備了禮物，還有最名貴的鬆露巧克力。
柯玖玖像許多期待著情人節的女生一樣，覺得驚喜又感動，但她的心又不像那些女生那樣歡天喜地，因為她沒有給葉少綾準備任何東西。
所以，他遞過來的禮物，她並沒有接手，她隻是低聲說了句抱歉。
她說：“我沒有錢給你買禮物。”
“你不是買了嗎？”葉少綾聞言，沒有生氣也沒有失望，隻是輕輕地笑了笑，指了指她的課桌底下，說：“那不就是給我的生日禮物嗎，傻瓜！”
柯玖玖莫名不解，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才看到了課桌下的一個小袋子。
她俯身拿了起來：“這不是我的。”
葉少綾卻笑著：“我說是就是，給我吧。”
她把袋子給他，他將禮物和鬆露巧克力遞到了她另一隻手裏。
隨後，柯玖玖才知道，是因為了解她的家境，所以葉少綾不僅僅準備了給她的禮物，還貼心地幫她準備了給自己的禮物。
柯玖玖想著，嘴角不自覺地便微微上揚。
那是他們的第一個情人節。
也許，也是最後一個吧。
無奈地收了收嘴角的笑意，晃過神來的柯玖玖將巧克力遞給柯小芭，說：“柯小芭，給你。”
“黑巧克力！”看到巧克力，柯小芭臉上的驚喜難以掩飾，“你怎麽有錢買這個？”
“路上撿到的。”柯玖玖裝作嫌棄地白了她一眼，故意胡扯道。
“咦——”柯小芭做出嫌棄的表情，眉心也配合地擰得緊實，“你居然開始撿垃圾給我吃了，柯玖玖，我們現在到底多窮啊？”
“不窮了啊。”柯玖玖笑著，“我找到新工作了！”
“真的嗎？”柯小芭再次驚喜起來，問，“什麽工作？”
“能養活你的工作。”
“柯玖玖，你該不會是……”
“柯小芭，注意你那不正經的眼神，你才四歲。”
“四歲又怎樣？還有，柯玖玖，春節都過了整整半年了，我已經是五歲了，好嗎！”
“四歲也好，五歲也罷，總之你這個年紀的小女孩，腦子裏是不該有亂七八糟的東西的！”
“你怎麽知道我腦子裏的東西亂七八糟啊？你是我腦子裏的蟲子嗎？還是你腦子裏就有亂七八糟的東西啊？你知道我剛剛想說什麽嗎？也許我剛剛隻是想說，你該不會是去葉哥哥家當保姆了吧，這樣的猜想哪裏亂七八糟了啊？”
“柯小芭，你好煩啊！”
05
第一天上班，柯玖玖就遇見了葉少綾。
此時，柯玖玖正在主管的帶領下，處理著顧客帶過來的想要出售的金器。葉少綾一進門，就引起了店內女同事的注目，一聲聲熱情過度的“歡迎光臨”，使得柯玖玖禁不住分心，目光偏移了過來。
隨後，柯玖玖便與葉少綾的目光對視上了。
下意識地，柯玖玖微微蹙了蹙眉，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偶遇。
即使內心有所悸動，但柯玖玖卻並沒有過多的糾結，隻是很自然地將分心在葉少綾身上的目光收了回去，落在了自己手上的金鏈子上，隨後朝著顧客說：“太太，你這些金飾都不錯，價格也合理，隻是其中這條金鏈子卻微有瑕疵，因為它的含金量隻有97%，並不是足金的，所以……”
就在她與顧客交涉時候，葉少綾默不作聲地上前，看著她。
記憶之中，認真努力的柯玖玖並不少見，但他卻對眼前的柯玖玖有著不一樣的青睞。
而她明明是在講著工作有關的事宜，明明溫柔的聲音裏更多的是禮貌，可他卻聽得饒有興致，像是這把溫柔的聲音正在講述著一個悅耳動聽的故事。
直到數分鍾後，顧客已經離開，葉少綾卻似乎還停留在因她溫柔聲線而築起的臆想世界裏。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終於上前，問他：“先生，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你的嗎？”
那是店內的女同事，在那聲“歡迎光臨”後，就直接被無視了的其中一個。
然而，哪怕她鼓起勇氣再次搭訕，卻依舊得到了冷落。
隻見葉少綾依舊看著柯玖玖，即使已經回過神來，他的目光裏卻依舊隻容得下她，所以，他的答案卻直接指向了柯玖玖，說：“我找你，小玖。”
柯玖玖抿了抿嘴，毫無意外地得到了店內其他女同事的白眼。
但是，她卻無法無視他，畢竟進門便是客，所以，柯玖玖便問：“請問我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嗎？”
葉少綾隨即拿出了一個金墜子，說：“我想出售這個。”
果然是有備而來的。
柯玖玖想著，知道葉少綾故意以顧客的身份接近，自己隻能好好接待。於是，她輕聲吐了一口氣，接過了金墜子後，直接就放在了秤上，隨即道：“含金量99.6%，純度很高，重量1.42克，回收價1500元。”
葉少綾聞言淺笑：“一點也沒有退步呢。”
聞言，柯玖玖頓了頓，隨即露出禮貌的微笑，一邊開單，一邊感謝道：“多謝葉先生誇獎。”
葉先生。
如此稱呼瞬間就將葉少綾嘴角的笑意拉下，他抿了抿唇，立即就表達出自己的不悅，說：“小玖，怎麽這麽見外，你不是說，你原諒我了嗎？”
“也隻是一聲稱呼而已。”柯玖玖笑著，將單子遞過去給他，然後交代旁邊的女同事，“小青姐，麻煩你幫我處理下後續手續好嗎？我想上一下洗手間。”
“好的！”被點名了的店員立刻投來感激的眼神，剛才的妒忌也瞬間收斂了。
話拋下之後，柯玖玖兀自就走開了。
隔著一個半米寬的櫃台，葉少綾根本來不及挽留。
這一次柯玖玖半途逃掉了，第二天，葉少綾卻又再一次出現了。依然是以顧客的身份，依然是出售金飾，但這次將金飾交給她後，他先開口問她：“這份兼職，還習慣吧？”
柯玖玖並不想回答，所以直接避開了問題，隻說著金飾，說：“含金量99.1%，純度沒有昨天那個金墜子高，重量2.12克，回收價2240元。”
葉少綾不死心，再問：“你今天幾點下班？不如一起吃飯？”
“葉先生，單子給你，請到那邊收錢。”柯玖玖仍然避開了他的問題，將單子遞了過去，看他的眼神也刻意陌生著。
“小玖……”
“葉先生，那邊收錢。”
毫無留戀的語氣，葉少綾輕輕吸了吸氣，無奈地走向一旁。
在他轉身的刹那，柯玖玖也暗自吐了一口氣，她是緊張的，怕是這對視再持續多幾秒，自己便會不小心泄露了對他的留戀。
好在，一切都在最適合的時候停止。
然而，就在柯玖玖以為，自己的冷漠一定會令葉少綾知難而退時，葉少綾卻足足晃**在自己眼前七天，也連續出售了七件金飾。
任誰都可以看出，葉少綾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柯玖玖。
但柯玖玖卻執意地不給予任何反應，一而再再而三地冷落對方。
也是因為葉少綾連續一整個星期的出現，以及柯玖玖始終堅持著的冷漠態度，主管才忍不住告訴柯玖玖，他所打聽到的八卦。於是，柯玖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她之所以能得到這份工作，是葉少綾撤銷了封殺令，又拜托這個公司的老板收留柯玖玖。因為對方欠過葉少綾的人情，所以才在人員已滿的情況下，招收了柯玖玖。
對此，柯玖玖既感動也感激，但卻也止不住地想要抗拒這好意。
於是，當葉少綾再一次出現時，柯玖玖並未接過他遞過來的金飾，而是直接朝著他說：“葉少綾，你能不能給我一條生路，讓我好好活下去？我不想再見到你，就像你先前所說，我們之間恩斷義絕，再無任何關係，所以，請你遠離我，好嗎？”
柯玖玖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尖銳的刺，紮在了葉少綾的心上，於是悲傷逆流成血海。
心撕心裂肺地痛著，葉少綾緊蹙著眉心，開口便是拒絕：“小玖……”
然而，拒絕的話都未曾說出，柯玖玖便兀自拋出了威脅：“如果，你再繼續糾纏，咄咄逼人，我會離開H市。”
心上血淋淋的傷口被撒了鹽，痛的感覺愈加劇烈。
而傷心欲絕裏，暴風雨也趁機來襲，於是左心房裏兵荒馬亂著。
拚了命忍著劇痛，葉少綾一雙眸子深邃得像一潭絕望的死水，不見半點生機。他不想答應她威脅般的請求，但卻不得不妥協，於是，猶豫至最後，他終於無可奈何地點頭：“好，我答應你。”
畢竟，如果她離開了H市，他有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不願意與她分隔在兩個城市裏，至少在同一個城市裏，他還可以遠遠地看著她，默默地陪著她走過每一段孤獨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