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恩斷
01
已經臨近春季，H市卻還是彌漫著冬季的氛圍，天空仍是灰沉沉的，風仍是凜冽的。
從馬爾代夫回來以後，柯玖玖與葉少綾就直接參加了學校的期末考試，柯玖玖走出考場時，一陣冷風正好從邊上吹來，她禁不住打了個哆嗦，連忙將手上拿著的圍巾圍在了脖子上。H市的寒與馬爾代夫的暖截然不同，並不是更偏愛哪一個，隻是交替之間，溫差過大，她有些不適應。
剛把圍巾圍好，柯玖玖在抬頭邁步的那一瞬間，就看見了不遠處的葉少綾。
隻見此時半倚著樟樹的葉少綾一臉淡然，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人，可卻又低著頭，眼睛閉合著，似乎是等對方先一步發現他。
柯玖玖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招呼，腳卻是下意識地偏向了他。
她無法確定，他是否在等待著自己，可是內心裏卻按捺不住有所期待。
直到她走到他身邊半米左右的距離，葉少綾才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向她。而柯玖玖還沒想到開場白，正在微張著嘴呆愣著，葉少綾卻站直了身子，說：“走吧。”
“啊？好。”
他果真是在等她。
柯玖玖想著，心下按捺不住雀躍，嘴角也微微上揚起來。
可柯玖玖不知道，葉少綾之所以會等她，除了恰巧的心血**之外，還有著其他的目的。關於公司機密被盜一事，他想確定出賣自己的人到底是不是她，他想得到確切的答案。所以，他想出了一招請君入甕，而現在隻需要“請君”這一步即可。
其實，葉少綾也是猶豫過的，他有些抗拒真相，但他知道，他必須麵對最壞的可能與結果。
然而，不等葉少綾“請君”這一步施行，旁人就橫加了阻撓。
隻聽見哇哇叫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而下一秒，兩人循聲望去時，騎著自行車的女生已經衝了過來。眼見自行車就要撞到柯玖玖了，葉少綾下意識地伸手去拉她，但偏偏她卻在慌亂中失了措，反而往另一個方向退步。
於是，“嘭”一聲，自行車壓在了柯玖玖身上，隻是它的主人卻已經先一步跳車，安然無恙地站在一旁。
“小玖，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裏？”
隨即，葉少綾連忙將自行車移開，然後蹲下身，查看並詢問起柯玖玖。
緊接著，女生也連忙上前，一臉尷尬無措的樣子，語氣帶著歉意，說：“對不起對不起！同學，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剛學自行車，剛剛被小石頭磕到了，沒來得及刹車。”
“沒事呢。”
柯玖玖微笑著抬頭，卻意外地看見對方眼裏的挑釁。
她瞬間恍悟過來，並不是意外，而是故意為之。隻是，錯愕後，她也立刻明白，究其緣由，也隻因為葉少綾。估計是自己與葉少綾一起去馬爾代夫旅遊之事，在這小小的H大裏，早已經傳遍了吧，而在那些傳言裏，或許她又是個不要臉的經典代表。
但轉瞬，柯玖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該早有心理準備，畢竟這樣“事態嚴重”的旅遊事件，怎麽能瞞得過那些時時刻刻都在關注葉少綾的女生們呢？
正當柯玖玖胡思亂想著的時候，葉少綾冷不丁地就按了一下她的腳。
於是，下一秒，“啊”一聲，高亢尖銳的號叫在校道上漾了開來。
“很痛啊，葉……”尖叫後，柯玖玖衝口而出表示不滿，但話隻說了一半，她便感覺整個人騰空而起，葉少綾抱起了她。像是突然間意識到什麽似的，她連忙驚慌掙紮著，無措地叫著：“你……你幹嗎？”
這樣相似的場景，在四年前也有過同樣的曖昧。
那一年那一日，因為意外偷聽到葉少綾情人節的驚喜安排，柯玖玖心情大好，走路一蹦一跳，一個沒注意就從樓梯上摔下去了。那時候，葉少綾也是這樣，立刻就奔到身邊，一句“傻瓜”一句問候，隨即就抱起她跑向了醫務室。
那時候的他，其實早已經知道她在教室外偷聽了自己的計劃，隻是他故意裝作沒察覺，然後尾隨著她，一邊看著她蹦蹦跳跳的時候，長長的馬尾甩來甩去的背影，一邊在想著她何時會回頭發現他的尾隨。但卻不想，笨拙如她，一個不小心就滾下了樓梯。
回憶洶湧著，當時的羞澀與曖昧也掙脫了記憶的束縛，在空氣中翻滾著熾熱著。
此時，邊上的女生似乎很不甘心就這樣看著葉少綾抱著柯玖玖離開，於是她上前，裝作溫柔體貼，說：“我陪你們去吧，這事都怪我，我……”
然而，女生話都還沒說完，葉少綾就冷冷地截斷了她的聲音，說：“是怪你。”
女生和柯玖玖都一愣，空氣迅速冰冷下去，剛才滾燙著的曖昧全被凍結。
女生尷尬地努了努嘴，企圖解釋：“我……我真的是……”
“算了。”葉少綾卻再一次斷了她的話語，聲音森冷也不耐煩著，“我不想浪費時間，是有心還是無意，我們心知肚明，別以為我少來學校就什麽都不知道。”
說完，葉少綾邁步走開。
他的心始終是向著她的，哪怕懷疑她，哪怕想要設下圈套逼她現出真麵目。
但，他終究是看不得別的人欺負她。
02
柯玖玖的腳跟不過是被擦傷，校醫三兩下就幫她消了毒，上了藥。
之後，兩個人並肩離開，而注意到柯玖玖走路時候的不自在，葉少綾更是貼心地緩慢了腳步。對此，柯玖玖是有所感覺的，但她下意識地強迫著自己忍痛加快步伐，隻因為這一路上投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太過毒辣。
也是，站在星光閃耀的葉少綾身邊，怎麽能逃過這注目，何況剛才他抱著她一路到醫務室的場景，也早已經被人拍照放上微博了吧。
這樣想著，在看到葉少綾的黑色勞斯萊斯時，柯玖玖毫不客氣地就鑽了進去，第一次如此主動。
葉少綾當然是明白她主動背後的緣由，於是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從前她便是一顆矚目的星星，隻是現在，聚在她身上的光卻讓她下意識地逃離，葉少綾覺得很有趣味，隻因這樣的她更多了幾分莫名可愛，好似一直以來強硬在他麵前的成熟陌生都被卸下了。
笑著，他開門，正要上車的時候，卻忽然有女生擋住了車門。
葉少綾頓時就皺了眉，冷眼看著女生。
而女生似乎毫不畏懼，隻揚了揚頭，對上了他的眸子，隨即一抹自信的笑容就懸在了耳邊：“葉少綾，我是醫學係係花白雪晴，我喜歡你，請問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嗎？”
車內的柯玖玖聞言，目光不能自控地就瞟出了車外，但因角度問題，她並不能看見兩人的臉。
隻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意著葉少綾的反應和答案。
心好像也“怦怦怦”地跳了起來，好像剛剛告白的人是她。
柯玖玖禁不住深呼吸起來，耳朵卻時刻保持著高度警覺，偷偷竊聽著車外的一切。
麵對著眼前貌美如花的女生，葉少綾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似在笑，卻滿是揶揄的味道。下一秒，隻聽他說：“要不，你問問我家小玖？”
女生一愣，柯玖玖也是頓時就圓睜著眼睛，不知所措地對上了女生滿是挑釁的眼神。
柯玖玖覺得，葉少綾應是故意在玩弄她。
但她還沒做出震驚無措之外的表現，女生就冷笑著，語帶挑釁地問她：“同學，你應該不介意我做葉少綾的女朋友吧？雖然我覺得沒必要問你，畢竟你也沒資格幫葉少綾同學決定，但既然葉同學這麽說了，我也必須要尊重他的意見是吧。”
“呃……”
柯玖玖有些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了葉少綾，但葉少綾卻故意不作任何反應，甚至還一臉饒有興趣的樣子，看著她讓她自行解決。
明明是自己的爛桃花，卻將她推出來當擋箭牌。
柯玖玖心下腹誹著，雖然覺得眼前的女生很棘手，卻還是不得不回答她的問題：“其實，我也真的沒資格幫他決定，所以這事，你們不如自己解決？”
女生聞言，兀自笑道：“那就是說，你不要葉少綾啦！”
她說話一針見血，明知道柯玖玖不是那個意思，卻故意曲解成令葉少綾惱怒的意思。
隻是，她的計算出了錯，她以為葉少綾會惱怒地將柯玖玖趕下車，畢竟他那樣高傲的人如今被她直接戳破了被拋棄的事實。可，實際上，雖然葉少綾真的怒了，一雙滿盛憤怒的眼睛鎖定了柯玖玖，可他說出口的對白，卻是曖昧得令她止不住妒忌。
隻聽葉少綾說：“柯玖玖，你是要搬出我們家嗎？”
對於柯玖玖而言，這句曖昧裏，更多的是威脅，可對於那個來告白的女生而言，這**裸的就是秀恩愛。
可是，柯玖玖不得不接受下這威脅，畢竟她現在是寄人籬下。
所以，柯玖玖隻能笑著朝那個女生說：“對不起了，葉公子名花有主，你還是另找如意郎君吧。”
聽到她的這句話，葉少綾才滿意地揚起嘴角輕笑著，然後他隻一個眼神，就令女生咬牙切齒地讓出了路。
隨著車門關上，車子緩緩往前行駛。
葉少綾偏了偏頭，看向一臉懊惱著的柯玖玖，心下禁不住就想起了她剛才那句事不關己的宣言，於是剛才的不悅再次在心裏翻滾起來。
“柯玖玖，什麽叫你沒資格幫我決定剛才的事？”
“啊？”
“說說。”
“這……”
“嗯？”
“我……”柯玖玖本想裝傻，卻對上了葉少綾冷峻的眼神，不得不乖乖就範，“我確實……真的……沒有資格……”
“算了。”
她老老實實地坦白，卻令葉少綾再度不悅，於是原本隻是故意嚇唬她的凝重神色突然就真的凝重了起來，滿滿的都是慍怒。
在他心裏，她到底占有一席之地。
可是，柯玖玖並不知道他的心思，她隻是在頃刻間就聞到了空氣之中濃鬱的火藥味，隨後下意識地知道自己是惹他生氣了。
可，就是因為一句沒資格嗎？
她不敢太過篤定，畢竟，對於他的感情，現在的她確實不夠資格去過問，更何況去做決定呢。
哪怕她很確定，他本就是要拒絕對方，但她就是覺得，那一句拒絕的話語她沒有資格去代替他說出口，因為她已經不是四年前的那個她了，她與他也不再是羨煞旁人的一對，目前的他們，或許不過是老朋友的關係罷了。
哪怕現在偶爾曖昧著，哪怕住在了同個屋子裏，她與他，也不是從前的關係。
所以，何來資格？
所以，他又何必惱怒？
柯玖玖想著，隻覺得心一陣莫名的刺痛，而這痛轉眼間就攀爬至眉心。
03
關於公司機密被其他公司盜取之事，柯玖玖是無意中知道的。
那時，柯玖玖正經由樓梯走上22樓。因最近原材料進貨多，時不時就有合同要拿給葉少綾簽字蓋章，所以柯玖玖作為跑腿經常往來於項目部與22樓之間，而今天恰巧電梯壞了，師傅正在進行修理，於是不想耽誤工作的她便徒步從樓梯上來。
然而，正當氣喘籲籲的柯玖玖看見樓梯之上“22”的紅色標誌時，她忽然就聽見了Lee的聲音。
“調查隻能私底下……”
“不能打草驚蛇……”
“構思被盜取……對方公司……”
“對，想法、創意……一模一樣……”
斷斷續續的詞匯，連句子都無法完整拚湊，但偏偏柯玖玖卻憑著這些簡短的詞匯理出了事件，於是下一刻，她立刻蹙緊了眉頭，一邊抑製著急促的呼吸，一邊緩步走上了樓梯。
站定腳步時，Lee正好轉身過來。
對視的那一霎，Lee的臉上滿是驚詫之色。
“柯玖玖？你……你怎麽在這裏？”錯愕間，他將電話小心收好，又刻意地將手裏的文件藏到了背後，“你……你剛剛……沒聽到我說什麽吧？”
小心翼翼的詢問語氣，柯玖玖起了警惕之意，故意道：“我都聽到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Lee一臉的懼色，隨後連忙上前，討好似的拉著她的手臂，聲音略帶懇求地道：“柯玖玖，柯小姐，剛剛的話你能不能當成什麽都沒聽到？要是讓Boss知道我跟你泄露了公司內部消息，Boss肯定會炒我魷魚的！還有，這消息你可要保密，千萬不能說出去，要是傳出去了，一旦打草驚蛇，抓不到內奸，Boss更不會放過我的！”
她是在套話，很明顯，Lee中計了，說出了重要信息。
於是柯玖玖眉間的褶皺就越是緊蹙了，儼然就像是暴風雨前的烏雲盤在了上麵。
其實，對於葉少綾，柯玖玖也早已經有所察覺，但卻不是懷疑。最近這段時間，她總覺得葉少綾心事重重，好像有事瞞著自己，但她一直沒有過問，一是覺得自己毫無資格，二是怕徒添了他的煩惱，所以幹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然而，表麵上是若無其事，她的心卻始終被他牽動著，禁不住小心翼翼地關心著。
隻是，柯玖玖也從沒想到，原來瞞著她的，竟是這麽一件大事——公司裏出現了內奸。
吸了吸氣，柯玖玖臉色嚴峻道：“Lee，你好好給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什麽內奸？是不是有人出賣了公司的利益？”
“啊？”聞言，Lee一臉為難的臉色，“你不是都聽到了嗎？”
“我聽到一半，還有一半沒聽到。”
……
“Lee，你不說的話，我就散布謠言，說你說公司有內奸，到時……”
“柯玖玖，你不能這樣子啊！不能夠啊！”Lee立刻就如柯玖玖所料，緊張起來，“你這樣……這樣子，Boss會直接在這一行封殺我的！那我還怎麽活啊！柯玖玖，你放過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不能這樣子對我啊！”
“那你就說啊。”柯玖玖仰著頭看他，半分不肯退讓，“我也隻是想幫少綾分擔而已。”
Lee看著柯玖玖，仍然是為難和猶豫，直到半晌後，他才長歎了一聲，說：“好吧好吧，我說就是。事情是這樣子的，我們公司不是在爭取與Brute Force公司的項目合作嗎，但每一次，公司做出來的方案會被別的公司捷足先登，就連當晚做出來的方案，第二天都會被別的公司先一步擬出，並交到Brute Force公司那邊，所以Boss懷疑公司有內奸。而我剛剛就想找私家偵探給查一下，畢竟Boss交代的事情太多了，我一個人也根本沒法查啊。”
聽了Lee的話，柯玖玖長出了一口氣，說：“我明白了。”
Lee也長出了一口氣，歎道：“你明白了就好，千萬千萬不要說出去！”
“知道了。”
她的腦子裏，忽然就閃現出很多的畫麵，都是葉少綾最近工作的場景。她知道，最近為了爭取到與Brute Force公司合作的項目，葉少綾已經忙得焦頭爛額，很多天沒有好好休息了，哪怕先前借口帶她去馬爾代夫，期間他也沒有好好休息過。
想著，柯玖玖咬了咬牙，抬眼看著Lee。
“那你給我一些資料，我幫你查吧。”
“啊？”
對於柯玖玖主動提出幫忙，Lee再次露出為難的神色。
似乎料想到Lee會拒絕，柯玖玖直接說：“最近少綾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了，我不想他為了這些事煩惱。工作上的事，除了選金，我幫不了他什麽，而這件事，或者我還能幫上忙呢。”
Lee抿了抿嘴：“可，Boss那邊……”
明白了Lee的為難之處，柯玖玖笑了笑：“放心，等我調查出結果，你直接跟他報告，就說是你自己查出來的不就行了。還有，Lee，你也很忙的，這事你一個人忙不來，何況找私家偵探也要經費啊，交給我不是更好嗎？”
“那你真的要小心行事。”於是，Lee就這樣被說服，交出了手裏的文件，“這是一些圖紙和構造，你拿去看看，似乎有點問題。”
“好的。”柯玖玖笑了笑，“謝謝你了，Lee。”
“不客氣，大家都是在為公司服務嘛。”
“對了，我這裏有一份文件要交給Boss，你順手幫我給他吧。”
“好的。”
“那我下去了。”
“記得小心行事，不要被人家發現！”
“知道了。”
回答完，柯玖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於是她錯過了Lee嘴角處狡黠的眼神，以及奸計得逞後的得意笑容。
04
翌日下午，柯玖玖與項目經理從工廠回來，但才踏入辦公室他們就聽到了語帶嘲諷的竊竊私語。
隨後，像是感覺到了門口處的腳步聲，辦公室的紛紛議論都不約而同地止住了。下意識地緊蹙著眉心的柯玖玖，在環顧四周時，毫無意外地與那些鄙夷目光對上了。
雖是鄙夷，但與先前的鄙夷又有些不一樣。
柯玖玖想著，一邊輕輕吐氣，一邊走到自己的位子。這些年來，她習慣了別人各種蔑視的目光，所以並沒有過多的在意，更何況自從和葉少綾走得親近之後，這樣鄙夷不屑的目光就更多了起來。
當柯玖玖坐在座位上，伸手按下了電腦的開機鍵時，辦公室的電話兀然響了起來。
隨後，項目經理的秘書朝著柯玖玖說：“柯玖玖，老板要見你。”
柯玖玖聞言，愣了愣，然後點頭，應道：“哦。”
心裏疑慮著發生了什麽事，柯玖玖的動作卻沒有半分猶豫，隻見她抓過手機，迅速起身後，就出了辦公室。
轉瞬，柯玖玖就來到了總裁辦公室。
敲了門後，在葉少綾清冷的一聲“進來”之下，柯玖玖推門而入。
辦公室裏的氣氛有些詭異，空氣有些冰凍，像是屋外的寒風從某個洞口灌入，瞬間填充了整個辦公室。恍恍惚惚之間，柯玖玖感覺自己好像是誤入冰庫。隨後，她默默地吸了吸氣，抬眼去看葉少綾，而這一眼，她就和他對視了。
仍是墨黑的瞳孔，但卻攜著寒氣，直逼著她的心。
柯玖玖兀然就僵住了身子，好像葉少綾眼裏的寒氣襲來，迅速冷卻了她的體溫。
對於葉少綾的眼神，柯玖玖有些不得其意，然而，對視越是長久，她便越是清晰地感覺到，那森冷的目光裏像是在燃著烈火。
雖是烈火，但卻冰寒得無比瘮人。
柯玖玖微蹙著的眉心愈加緊湊起來，隨之，她打破了沉默，輕聲問道：“你，找我有事？”
“柯玖玖，四年了，你還是那樣……死性不改。”葉少綾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語氣也如同那眼神，森冷又藏著慍色，隻是嘴角多了幾分蔑視與嘲諷，“到底對方給了你多少錢？”
“啊？”柯玖玖一臉莫名，“你在說什麽？”
“我曾經想過，將四年前的事情統統抹去，就當一切從沒發生過。但柯玖玖，很謝謝你，你再一次向我證明了‘人心叵測’四個字的真理。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在你心裏，我算什麽？”
“葉少綾，你什麽意思？”
“我在你眼裏，就這麽一文不值？”
“並沒有。”
“柯玖玖，為什麽要一而再地出賣我背叛我？”
“我沒……我沒有。”想否認，卻兀然就想起了四年前的事，於是心虛了一般，聲音低弱了下去，眼神也不自覺地避開了對視。
隻是，這明明是對過去的逃避，卻被葉少綾誤解成因他指責而起的心虛。
於是，像是倍覺好笑一般，葉少綾輕輕地笑了出來，聲音冷得令柯玖玖止不住哆嗦起來。
柯玖玖抿了抿唇，禁不住發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葉少綾聞言，再次冷笑，反問：“你不知道？”
“我剛從工廠回來，我應該知道什麽？”
“原來如此。”葉少綾說著，將電腦屏幕轉向她，“那你先看看自己做過什麽。”
葉少綾說完，柯玖玖就從電腦上看到了正在播放著的視頻。視頻像是偷拍的，地點是在資料室，視頻裏的人是柯玖玖，而她手裏拿著的，正是與Brute Force公司合作項目的相關資料，以及先前的一些圖紙。
柯玖玖看著那僅僅十數秒的視頻，眉心擰得緊實。
“這是你盜取公司機密資料的視頻，你現在知道你做過什麽了吧？”將電腦屏幕掰回原狀，葉少綾語帶諷刺地說，“柯玖玖，四年前，我沒有證據去證實你真的背叛了我，所以，哪怕恨你，我也願意給你機會。可你到底還是本性難移，四年前你毀了整個聖曼帝都，四年後你依舊不肯放過我。柯玖玖，你到底是愛錢，還是純粹見不得我成功？”
“我沒有。”柯玖玖咬了咬牙，解釋，“這些資料都是Lee給我的。”
“嗬嗬，連Lee都沒資格接觸這些東西。”
“可就是他給我的。”
“對方給了你多少錢？”
“我沒有做過。”
葉少綾定定地看著她，兩秒後，揚起嘴角冷笑：“算了，小偷怎麽會承認自己是小偷。”
葉少綾一句話，已經徹徹底底地堵住了她解釋的話語，柯玖玖明白，自己已有“前科”，哪怕解釋再多，他也不會相信一句。
於是，她幹脆閉上了嘴，再不言語，隻看著葉少綾打電話給秘書，喚秘書進來。
下一秒，秘書敲門而入。
“Boss。”
“關於柯玖玖盜取公司機密資料一事，你公布一則公開解聘書在網上，從這一秒開始，柯玖玖不再是我們歌舒的員工。另外，你帶著她下去收拾東西，記住，不屬於她的，不允許她帶走任何一點。”
“是，Boss。”
“還有……”在秘書的應聲之後，葉少綾看向柯玖玖，說，“我希望我回家的時候，你已經搬走。”
柯玖玖忽然覺得，心既酸又苦，還有一陣陣疼意。
隨即，她吸了吸鼻子，將眼眶裏的氤氳掩飾下去，隻低聲應道：“好。”
從溫暖柔軟的雲端墜落至深穀中不見底的黑潭，柯玖玖曾無數次想象過那種感覺，那是葉少綾曾遭遇過的感覺。
但直到現在，她才有所體會，原來現實比想象還要殘酷一百倍。
她也明白，四年前，葉少綾所承受的痛，比這一刻的更加撕心裂肺。
這樣一想，柯玖玖便覺得，這一刻所感受著的痛似乎也變得不值一提了。
然而，因為悲傷，柯玖玖並未來得及去懷疑任何東西。
所以，這一刻的她錯過了那個躲在角落裏暗自得意著的Lee，也錯過了提醒葉少綾的機會。他們都不知道，對於Lee而言，四年前柯玖玖盜取聖曼帝都機密資料一事，已經不是秘密。她成了Lee的替罪羔羊，卻也是Lee精心部署，引她下套。
05
日子又回到了從前，從高檔小區搬回至貧民區，柯玖玖又回到了起點。
對於葉少綾突然之間的決絕，柯小芭莫名不解，隻是她曾不止一次地問過柯玖玖，都隻得到她敷衍的答案，所以懂事體貼的她便不再過問了。
對於柯小芭的懂事，柯玖玖總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夠好，一個四歲的小孩子，該是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但偏偏柯小芭不是。她需要與柯玖玖一起為了生活而苦惱發愁，她還用一顆大人的心時時刻刻關心著柯玖玖，這些都讓柯玖玖自愧不如。尤其是，自從被葉少綾解雇以後，她出賣公司機密資料一事傳遍整個行業，哪怕她能力很強，也無人敢聘請，於是她找工作的過程中頻頻碰壁，至今四個月過去了，她依舊找不到一份穩定的兼職工作。
這天，柯玖玖下課後，便拿著自己手工製作的一些娃娃和編織物，準備帶到地鐵出口販賣。
原本柯玖玖以為，解雇了她之後，葉少綾會退了她在H大的學業。
但，他並沒有。
這像是他給予她最後的恩賜。
想著，柯玖玖長吐了一口氣。自己該是感激的，但想起被誤會，她的心仍會隱隱作痛。於是，她禁不住伸手，捂了捂胸口。
晃神的時候，突然有水從邊上潑來，直接對準了她的臉。
於是，清冷的水就這樣從頭往下，濕了整個肩膀。隻是，她並沒有去與對方理論，反而下意識地查看著手上裝著手工製品的袋子，生怕那水濕了這些熬了幾個通宵的成品。
像這樣的故意刁難，柯玖玖是習慣了的。這四個月以來，少了葉少綾的庇護，那些愛慕他的女生們像是得到了可以肆無忌憚地撒潑的允許，借著為葉少綾出口惡氣，將先前的嫉妒和後來的厭惡統統發泄在了她身上。
她不是不介意，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默默隱忍。
但她越是隱忍，那些趾高氣揚的女生就越是來了興致。
所以，在柯玖玖準備離開時，她手裏的袋子被蠻橫地搶走了。
“還給我！”
柯玖玖立刻皺眉，想上前搶奪，但卻被另外兩個女生押住了，掙紮不得。
看著柯玖玖緊張的模樣，拿著袋子的女生嫣然笑了起來，問她：“這包東西很重要？”
柯玖玖點頭，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懇求：“麻煩你還給我。”
“好啊。”女生笑著，“不過我先看看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說著，女生兀自打開了袋子，隨即眉頭皺得誇張，再然後，她手一翻，整個袋子便反了過來，裏麵的布娃娃、圍巾、手套統統都散落在地上，有的還落在了水漬裏。
見狀，柯玖玖咬著牙，眼裏滿是憤怒和悲傷。
這四個月來，找不到工作的她隻能依靠自己的手工活來賺取一些生活費，但這些也僅夠糊口而已。現在這個月的房租還沒有著落，她身上也僅僅隻剩下五十塊錢，這些熬了幾個通宵做出來的成品，是她賺取生活費的唯一希望，哪怕所得不多，但也夠她熬上一周的。
如此念想著，柯玖玖愈加難過起來，隻見她掙紮著要去撿起那些成品，但身旁女孩的力氣卻比她大許多，她隻能被強行押住。
“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又醜又髒。”剛才的女生看著柯玖玖，眼神裏滿是鄙夷，“聽說你每天都要去地鐵站擺攤，原來是真的啊！真辛苦呢！不過，也是活該！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灰姑娘都能得到王子的青睞的，有時候王子之所以會跟你這種醜小鴨一起，也僅僅是因為生活實在太無聊了。”
靜靜地聽著對方諷刺的話，柯玖玖一語不發。
可她不說話，女生就愈加過分，隻見她故意往前踏步，一腳就踩在了其中一條圍巾上。
瞬間，柯玖玖按捺不住叫了起來：“不要……不要踩。”
“啊？不好意思呢！”
女生一臉的無辜，但轉瞬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主意，於是她繼續踏步，故意踩踏著那一堆手工成品。
柯玖玖看著她的腳以及地上被踐踏著的成品，眼眶紅了起來。
這一刻，她才明白，再阻止隻會使得對方更加意猶未盡。
但，終究是晚了，那一堆成品已經沒有可出售的價值了。
兩分鍾後，或許是踩踏得累了，又或許是柯玖玖的隱忍消磨了她的興致，女生們才就此散去。
正當柯玖玖默默地收拾起手工製品時，手機卻響了起來。
見是鄰居嘉姐，柯玖玖按下了接聽鍵，然而，還沒說話，對方急匆匆的聲音便在她的腦海裏炸出了大片大片的空白。
她說：“玖玖，你快回來，小芭一直上吐下瀉！”
06
柯小芭生病了，柯玖玖將她抱到醫院裏。
支付了掛號的費用之後，柯玖玖身上就隻剩下三十塊了。
在候診室等了一會兒，才輪到她們。隨後，醫生簡單地給柯小芭把脈，了解了相關情況後，便說：“可能是腸炎，但要做檢查才能確認，你先去交檢查費用吧，交了之後把單子給護士，然後會帶你去檢查，確診之後我們會給出相應的治療方案的。”
檢查費不算貴，但柯玖玖身上確實沒有錢，而醫院卻堅持要她交完費用才可以進行相應的檢查。
柯玖玖無奈之際，想到了嘉姐，然而，她才剛開口說要借錢，嘉姐的丈夫就奪過了電話，將她臭罵了一頓，隨即更直接掛斷了通話。
柯玖玖並沒什麽朋友，嘉姐是唯一可以幫到自己的，但她卻受限於自己的丈夫。
想著，柯玖玖無奈又著急起來，於是，葉少綾就這樣掙脫了記憶的束縛，占據了所有的思緒。
葉少綾，也許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看著柯小芭，柯玖玖咬了咬牙，托付護士幫忙照顧柯小芭之後，她直接來到了歌舒集團。
已經是晚上八點，柯玖玖並不能確定，葉少綾會在公司裏。隻是她覺得，像他那樣的工作狂，這個時間他應該還在公司裏處理文件。事實上，也許是心有靈犀，也許是她運氣不錯，當她避過了保安的監察，潛入歌舒集團直抵22樓的總裁辦公室後，她如願地見到了葉少綾。
見到一臉焦急又驚喜的柯玖玖，葉少綾十分錯愕。
幾個月之後再見的情緒，柯玖玖卻來不及去慢慢整理，隻見她進了辦公室後便開口求道：“葉少綾，求你救救小芭，她病了，在醫院，我連檢查費用都交不起，我隻能來求你了！”
聞言，葉少綾的心一動。
哪怕柯小芭不是自己的女兒，但她的可愛至今還是纏在了記憶裏，他是真心喜歡柯小芭的。
但麵對著柯玖玖，他卻還是刻意表現出一臉冷漠的樣子，回拒道：“她不是我的女兒，我沒必要行善。還有，柯玖玖，我們之間已經恩斷義絕了，我也沒有義務為你做任何事，別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站在我麵前。”
柯玖玖知道，他恨她。
如果可以，她也不會來求他，但想到柯小芭，她不得不卑躬屈膝。
所以，柯玖玖繼續哀求道：“葉少綾，就當我求你，隻要你可以借一點錢，我做牛做馬都可以！”
“是嗎？為了錢，做什麽都可以？”葉少綾忽然冷笑著，隨即，他從錢包裏拿出一遝錢，朝著她甩了過去，而在粉色鈔票如櫻花飛舞時，柯玖玖聽到他說，“隻要脫光了衣服，這些錢就都是你的。”
這充滿侮辱的舉動和言語，令柯玖玖羞恥起來。
可是，念及還在醫院裏等待著自己的柯小芭，柯玖玖不得不咬咬牙，按照葉少綾的要求，開始脫起了衣服。
一件件的衣服慢慢地褪去，直到她流著眼淚，**著。
忽然，葉少綾就起身，憤憤然地出了門。
柯玖玖不知道，葉少綾這一走，是不是讓她撿了錢走人。她什麽都不敢做，隻定定地站著，似乎沒有得到他的允許，她就不敢妄動。
隨即，身後的門再次打開，柯玖玖感受到一襲涼風襲來，轉身的瞬間，幾件衣服直接落入了她的懷裏。
葉少綾仍然一語不發，甚至看都沒再看她一眼，就直接出了門。
愣了愣，柯玖玖連忙穿上衣服，將地上的錢一一撿起，然後離開。
抵達醫院後，柯玖玖立刻交了檢查費用，柯小芭也在護士的帶領下，進行了詳細的檢查。不一會兒，檢查結果便出來了，是急性腸炎。醫生給柯小芭開了藥，注射點滴，隨之吩咐柯玖玖：“雖然急性腸炎並不是很嚴重的疾病，但畢竟是小孩子，而且孩子本身營養不夠，體質較差，所以你一定要悉心照顧好孩子，飲食也要十分注意。還有，這幾天孩子需要留在醫院觀察並繼續注射點滴，相關的住院費用，你到收費處結算就行了。”
聞言，懸著一顆心許久的柯玖玖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連忙向醫生道謝。
隻是，柯玖玖沒有想到的是，她還沒來得及煩惱住院的費用，葉少綾就幫她解決了。
第二天清早，在病床旁守了一整夜的柯玖玖趁著柯小芭還沒清醒，便回家給柯小芭熬了個營養粥，然而，當她一回到醫院，柯小芭就不見了。
柯玖玖著急地問起了醫生，然後才知道，柯小芭已經被轉送到單獨病房，且有專門的醫生負責照看。
最重要的是，醫生告訴她，所有的費用都已經結清。
隻是，她不敢去猜測，葉少綾這一次的幫忙，是因為在意她，還是因為憐憫柯小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