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冤家又見冤家

看著碧霄山這光禿禿的大門入口,我再一次在心裏流下了忐忑的淚水,過了八百年的悠閑生活,說不定人生的噩夢就要從這裏開始了。

這山裏頭住著一位三界共憤的大魔頭,平日裏無惡不作,動不動就要鬧點兒事給仙界添堵,天庭的眾仙家對此魔頭的惡劣行徑深惡痛絕,可無奈人家修為高深,老仙家們沒幾個是他的對手,因此也隻能背後戳戳他的脊梁骨。

而我扶桑雲冬,今次前來就是奉了太子帝漣月之命來做臥底的,想到這,我頓時悲從中來。——定是我前世高香沒有燒好,這一生才會有此一遭。我若是女兒身也就算了,好歹還能豁出臉皮犧牲色相用用美人計什麽的,話說回來,我確也是女兒身,隻不過拜妖王所賜,

導致我從小不得不女扮男裝,不敢以女兒身示人,所以全天庭的仙家們都以為我是個男人。說起我這悲慘的人生,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啊……我還在進與不進之間做天人交戰,前方忽地傳來一聲怒斥:“哪路妖邪?站在碧霄門外鬼鬼祟祟想要做什麽?”

妖邪?本少主渾身上下哪裏有一絲絲的妖邪之相了?再說了,這樣標標致致、端端正正地站在這裏思考人生,哪隻眼睛看出來鬼鬼祟祟了?成語學得不好不要亂用!

我低頭檢查了一遍身上普通的麻布男裝,沒發現任何破綻,才朝裏麵道:“我是凡間修道之人,早聞你們山主天姿偉岸,心中傾慕已久,特意前來拜會山主,小兄弟,可否幫忙通傳一下?”

小兄弟似乎啐了一口,用相當不屑的語氣說:“區區一介紅塵俗人,竟然還妄想見我們山主,愚蠢的人類啊!”

我臉色一黑,在這樣和平的世道,這妖孽竟然還搞種族歧視,思想覺悟如此之低,看來是不會與我好好交流了。揮一揮衣袖,撥開門內的重重雲霧,我抬腳走了進去。

那妖孽見我進來,立刻尖叫著現了身,指著我語無倫次地咋呼:“你你你……大膽狂徒!我沒叫你進來,你……你怎麽好意思進來?”

他看上去根正苗紅,頭上頂著幾枝桃花,不用想也知道是個剛化人不久的小桃妖,不過他這一激動竟然從小少年又變成了小姑娘,那小姑娘臉上還帶著稚嫩,看著我氣呼呼地亮出了武器——一截桃花枝。

“你這人渣,再往前走休怪我不客氣了!”

說話忒不文明,怎麽張口就罵人,我抬手敲了敲她的腦袋,諄諄教育道:“好好一小姑娘,年紀這麽小不學好,跟著男孩子私混,竟然還附在他身上,知不知羞。”

小姑娘摸了摸頭,瞬間又變成小少年,鄙夷而惱怒地瞪著我:“你眼瞎了啊?我這是雌雄雙體,你這人類不僅愚蠢,竟然還囂張地打我,我看你是不想活命了!”

這回輪到我驚訝了,活了八百年了,還是頭一次見到雌雄雙體的桃花精,萬年都難遇的奇葩啊,真是長見識了。

我搖頭感慨,桃花精卻將手中桃枝一甩,朝我撲了過來。我雖修為不高,但對付這個還沒長開的小桃妖還是綽綽有餘的,三兩下就把他揍趴下了。

“居然下這麽重的手,你這個死人渣……”桃花精趴在地上哀號,忽男忽女地變來變去,把我的眼都給晃花了。

我沒再理她,轉身朝前麵走去,走了大約半炷香的時候才走到山窩窩裏,這山裏頭什麽妖怪都有,看到我都屁顛屁顛地跟在我身後,當我走到山主住的院落時,身後已經跟了幾百個妖怪,回頭一望,黑壓壓的一片。

“山主,有個人類要見你。”身後傳來一陣咆哮。

媽呀,要不要這麽突然,嚇死本少主了!

我滿腦門兒都開始冒汗,惴惴不安地望向院內,院內靜了片刻,然後一道紫色光芒倏然閃過,院子裏就多了一位身著玄衣的修長男子。

想必這個就是我要找的山主大魔頭玖非夜了,我心裏一“咯噔”,還沒看清就搖搖晃晃地撲了上去,一把抱住大魔頭的大腿:“神君,我仰慕你很久很久了,這一次不遠千裏跋涉就是為了來一睹神君的風采,神君大人啊,我終於見到你了嗚嗚嗚……”

我還像模像樣地擠出了幾滴淚水,以顯示我的真誠,我感覺被抱住的大腿僵了一下,繼而冷冷的聲音從頭頂飄了下來。

“你現在見到了我的風采,可以滾了。”

這……我頓時語塞,回頭朝後麵一望,幾百個妖怪在院外笑得“花枝亂顫”,那場麵真是壯觀。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到了這裏,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要是就這麽被趕回去,先不說麵子問題,就說太子那個冷暴脾氣,肯定讓我死得連一點兒尊嚴都沒有。

想想那慘不忍睹的情景,我越加抱緊了魔頭的大腿:“我已經無家可歸了,看在我長得還算養眼的分上,神君您就收留我些時日吧?”

大魔頭似乎有些動容,非但沒推開我,竟然還邪笑起來:“別人都說我冷血殘忍,殺生如麻,手上沾滿了三界眾生的血,沒有誰敢靠近碧霄山,你一個凡人居然還有膽量要求留下來,你不怕我?”

若說是不怕那必定是假的,據聞這大魔頭在幾千年前就已經修為問鼎,那時他還是天庭的神君,衣袂飄飄,容貌絕世,許多仙子都是他的粉絲,後來不知為何,他一夜墮仙,打傷了天庭許多仙家後跑到碧霄山占山為王。

我雖也是仙,可與大魔頭一比……這區區八百年的修為,還淺得很呢!

“那都是傳言,有什麽好怕的,何況我就喜歡神君的冷血殘忍,殺生如麻。”我繼續昧著良心獻媚,把擠出來的淚水一股腦兒全擦在他的大腿上。

大魔頭不禁冷笑了下:“把頭抬起來讓我瞧瞧。”

這句話正合我意啊,我也想瞅瞅這位墮仙大魔頭長的什麽模樣,我仰起頭,期期艾艾地朝他看去——

我的個菩提老祖哇!

這是要我的命啊!怎麽會是他呀?

大魔頭似乎也認出了我,當下一腳把我踹開,摸著自己的屁股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目光憤憤地,像是要把我活活絞碎。

“扶桑雲冬!”

“狐狸精!”

我倆異口同聲。

他皺起眉,好像很討厭我喊他這三個字,冷哼一聲道:“我沒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蒼天那個大地啊,穿幫了穿幫了,我頓時覺得天要塌了,地要陷了,冤家路窄啊!

站在我麵前的人,玄衣飄袂,容姿傾世,一頭銀絲優美如雪,眉心一朵鮮紅的火色印跡,紫色的眸子像王母劃出的天河裏最幽深的碎冰,可不正是幾百年前被我連射三箭,還被關進結界的胖狐狸嗎?雖然比以前更加漂亮更加邪魅了,可這痛恨的目光、跋扈的氣焰,與當年簡直一模一樣啊!

他還說要把我揍得稀巴爛,把我大卸八塊……

風水輪流轉,這回我的小命隻怕不保,我忽然想起了凡間有句俗語——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狐……呸,不對,神君大人。”我搓了搓手,努力擠出一點兒笑容,“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沒想到當年那隻可愛的小狐狸就是您啊,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讓神君大人受苦了,您的屁股……現在還好嗎?”

我不說屁股還好,這一說他的臉色立馬陰雲密布,白皙的手微抬,掌心猝然燃起一團幽紫色的狐火,要笑不笑地朝我走過來。

“你說要把本君的毛發做成狐裘?”

完了,隔了這麽些年他還記得我的全名,記得我的模樣,甚至記得我說過的話,看來這狐狸精還不是一般的記仇。我趕忙堆出一臉自認為很甜膩的笑:“不敢不敢,神君您聽錯了。”

“你還說要把本君的眼睛加工成夜明珠?”

“哪有的事,誤會誤會,都是誤會!”我邊說邊退。

“你還說要拿本君的內丹喂狗?”

“哈哈,那一定不是我,神君您認錯人了……”我打著哈哈已經被逼到了院門口。玖非夜臉色鐵青,手中的狐火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

我嚇得閉上眼睛,本能地抓住他的手:“神君手下留情啊,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嘛,要燒可以,可千萬別燒我的臉啊。”

“嗬,仙家之人怎麽還在乎這些皮相……”玖非夜的語氣聽上去充滿鄙視,我正想反駁兩句,門外突然衝進來一個花影,我定睛一看,卻是那被我打趴下的桃花精,此刻她是個小姑娘,一張俏生生的麵龐上鼻青嘴斜。

這是我的傑作。我心虛地看了幾眼,擺出防備姿態。

“山主,這人渣心腸歹毒,把我的臉都毀容了,山主您要為我做主啊!”桃花精告狀了。

玖非夜冷冷而笑,徹底怒了:“你這小白臉,不僅傷我,還敢傷我碧霄山的小妖?”他想了一下,又道,“罷了,既然你這麽在乎自己的臉,本君便也不燒你別的地方,就燒你的臉好了。”

他說著,一掌送來,洶湧的火焰呼啦一下擊向我,我大叫一聲拔腿就跑,幽紫色的狐火在我身後緊追不舍,烤得我後背發燙,妖怪們看得津津有味,還拍手叫好。

一直到我跑出碧霄山,整個人都快斷氣了,那狐火才不甘不願地回去。

我靠著一棵樹坐下來,苦思冥想著怎麽打入碧霄山內部的良計,早前想好的喬裝凡人的計劃穿幫了,更沒想到他會是舊時冤家,我們之間結著這麽大的梁子,除了打道回府,估計隻剩下死纏爛打這一條路了。

山中時有微風,我想著想著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待我再醒來時,已經是深夜了。

我生平雖沒做什麽缺德虧心事,可有兩樣東西卻是最怕的,一個是妖王的兒子鳳幽,另一個就是鬼,凡間的夜晚可不比天界,烏漆抹黑的時候惡鬼就會爬上來撒野,想到那披頭散發、伸著長舌頭的鬼,用冰涼的手來撫摸脖子,我的全身立刻就湧出了一層雞皮疙瘩。

屈指一彈,我用仙法升起一團明火,一邊烤火一邊盤算著任務完成後要找太子要份什麽樣的賞賜才算夠本,還沒想出具體要什麽,山林裏忽然吹起了一陣疾風。

狂風呼嘯,刮得臉有些生疼,一聲聲低泣從風中幽幽傳來,那泣聲起先還很小,慢慢地越來越近,近到就像在我耳邊哭號。

媽呀,冷靜,冷靜……我心裏一怵,連忙站起身四處張望,林子中猛然亮堂起來,周圍閃出了許多一簇簇暗綠的鬼火,樹枝開始變粗變長從空中張牙舞爪地伸來,腳下的土也莫名震動,一根根白骨從地底下破土而出,每爬過一塊地方,那一塊的土就鮮紅一片。

“啊啊啊——鬼啊!”

剛剛聚集起來的冷靜瞬間轟然倒塌,我慘叫一聲,一溜煙兒就朝前跑遠了,有史以來我還沒有發揮出這樣閃電般的速度,由於太快,悲劇也緊隨而來,我一頭栽了個狗吃屎,摔得滿嘴都是泥。

顧不上呼痛,我灰頭土臉地爬起來,趕緊從袖中掏出一麵鏡子仔細對照,有沒有瘀青?有沒有摔碎牙?有沒有破相?

雖說我打小女扮男裝,可我到底是個如假包換的仙子,在嬌娥如雲的天界,這容貌是何等的重要,未來我還想嫁個俊美無匹、威風八麵的如意郎君呢。

可是不看還好,這一看……我的個天老爺啊!鏡子裏居然冒出一個青麵獠牙的家夥對著我微笑,是的,他在對我笑!長長的舌頭一晃一晃,慢慢地從鏡子裏伸出來,在我“如花似玉”的臉上舔了一下。

他舔了!他舔了!這隻鬼居然舔了我的臉!

“啊啊啊——老色鬼!臭流氓!不要臉!”我萬萬沒想到,今晚遇到的鬼竟然是一隻色鬼!

清清白白地活了八百多年,今天居然讓一隻色鬼給輕薄了!我未來的相公大人,我對不起你,我不想活了嗚嗚嗚!

“小少爺,你的皮膚好滑呀。”鏡子裏的瘋鬼發出一陣毛骨悚然的笑聲。

這個可惡的老色鬼……我霎時淚流滿麵,立刻把鏡子砸在地上摔了個稀巴爛,抬手使出吃奶的勁用力搓著被他舔過的臉皮,搓著搓著,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頭了。

剛剛他的舌頭伸過來時好像有一團陰影,他一個沒了靈體的鬼魂,為什麽會有黑影呢?

“你不是鬼,你是誰?”我頓覺鬆一口氣,同時連忙退後一步,用仙術幻化出一柄長劍,劈頭蓋臉地就朝對麵刺去,打不過大魔頭,打不過小鬼,對付這些個小妖魔我還是信心十足的。

那黑影剛從破碎的鏡子裏飄出來,被我打了個措手不及,差點兒現出原形,穩了穩身形,立刻掃出一股颶風,他這一招來得太猛,刮得我有些暈頭轉向。

“想不到堂堂落霞山的少主,居然這麽怕鬼?哈哈哈……”黑影笑得極是猖狂。

傷疤被揭,我頗有些惱羞成怒,舉著劍不管不顧地就要與他拚命:“要你管!半夜三更裝鬼嚇人也就算了,竟然……竟然還輕薄我!你這個無恥之徒!有本事站那別動,吃我一招幻海葬花!”

幻海葬花是我的絕技,名字相當文藝風雅,可我的修為還不到位,每次使出這一招時效果都與這個風雅的名字有著天差地別,因此尋常我不怎麽用它,今晚真是被這廝給氣得腦子打結了。

我念了個訣,揮袖朝前擲去,想象中的雪花冰錐沒有出現,隻見鋪天蓋地的黑乎乎的東西毫不留情地朝黑影砸了下去。

“這是什麽鬼?”黑影起先一怔,隨後閃身避開,看著那一堆堆黑乎乎的東西笑得前俯後仰,“豬……豬屎?這就是扶桑一族的成名絕學幻海葬花?哈哈哈,扶桑雲冬,你真是笑死我了。”

三百年前我使用過一次此絕技,那時幻化出來的是虛無的豬毛,這次倒是升華了,可為什麽是豬屎啊,嗚嗚嗚!

我捂著臉默默垂淚,這事若是被人傳出去,當真沒臉見人了。琉心說的沒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空氣中飄**著一股濃重的異味,我聞了聞,整個心碎得七零八落,居然還是帶味道的。

“臭死了!”他估計也聞到了,一口濁氣嗆在嗓子眼兒恨不能連肺都給咳出來,半晌後,他受不了這臭味,黑影一晃,從我頭頂飄走了。

他一走,周圍的“鬼火”也消失不見,可空中卻有個不明物體掉下來,“砰”的一聲砸在我腦門上,我抱著腦袋蹲下去,卻見是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靜靜地躺在腳邊。

長這麽大,我第一次見到這麽漂亮的夜明珠,渾身晶體透明,卻又閃著五彩斑斕的光芒,漆黑幽冷的夜都因這顏色而溫暖起來。我撿起來放在嘴邊咬了咬,然後心滿意足地收進了懷裏。得到了一顆這麽好看的珠子,就算之前受再多委屈也算值了。

身形一轉,我化成一隻小蜜蜂飛向不遠處的大樹高處,由於我的絕技,這下麵的空氣實在無法入睡,隻好躲到高一些的地方去呼吸清新空氣。

半夜打了一架就是不一樣,有了足夠的運動量睡眠質量直線上升,我還做了一個很長的美夢,夢到了我的白馬王子,他拿著玫瑰花滿眼深情地向我告白,然而……

“扶桑雲冬!你還不給我出來!”

一陣“鬼吼鬼叫”打斷了我的美夢,這聲音伴著氣壯山河之勢,驚得我從樹葉上掉了下來,摔在地上現了原形。

顧不上呼痛,我爬起來尋找我的白馬王子,映入視線的是一張精美絕倫的臉,我心下一喜,退開一步細細看去,這一看方才的驚喜頓時變成了驚嚇——

沒有白馬,也沒有王子,對麵的人不是我夢裏的帥哥,而是碧霄山的大魔頭玖非夜,他玄衣銀發站在我身前,一臉凶神惡煞,絕美的紫眸裏迸射出殺人的寒光,一副我撬了他家祖墳的模樣。

“神君大人,您這麽早來找我,是想通了要把我留在您身邊嗎?”雖然不喜歡大魔頭,可我畢竟有任務在身,始終不忘此行目的是來做臥底的,所以盡管心裏麵鬱結得很,我依然對他綻放出一個燦爛而諂媚的笑臉。玖非夜的神色相當難看,他探身一把揪住我的衣領:“

我找遍了整個山頭都沒找到定魂珠,肯定是你給藏起來了,把定魂珠還給我!”定魂珠?是什麽東西?我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什麽時候拿了他的東西,遂做委屈可憐狀:“神君大人,我冤枉啊,定魂珠長什麽樣我都沒見過。”

玖非夜看到我飽含熱淚的雙眼並不為所動,眉目一沉,氣急敗壞地嗬斥道:“你還想狡辯,昨晚我就隻來過……”說到這裏,他猛然一個急刹車停下來,鬆開手別扭地看我一眼,冷哼道,“一定在你身上。”

最後一句話底氣明顯不足。我腦海中嗡鳴一響,聽他的意思……莫非定魂珠就是我懷裏的那顆夜明珠?莫非昨夜那個“老色鬼”是他?他他他他——他舔了我的臉!熱淚奪眶而出,我撲上前抓緊他的衣袖,視死如歸地喊道:“神君,你……你昨夜輕薄了我,你要對我負責!”玖非夜身子一僵,如遭雷劈地瞪著我,神情由憤怒轉為震驚,再到窘迫,最後臉色慢慢紅了。“扶桑雲冬,你想死嗎?”他咬緊牙關,仿佛受到了奇恥大辱。對,差點兒忘記我是女扮男裝了,在他眼裏,我就算再“楚楚可憐”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臭男人,頂多算個小白臉。

可就算這樣我也不能放棄這大好契機,於是死皮賴臉地,又巴巴地湊了過去:“神君,做仙不能這樣啊,墮仙就更不能這樣啊,始亂終棄是不道德的。”

玖非夜嘴角一抽,我看他手指微屈,仿佛有種要一把捏死我的衝動,但最終他還是克製下來,望著我冷冷地說道:“我再說一遍,把定魂珠交出來!”

“想要定魂珠,除非讓我跟著你,神君,其實我仰慕你很久了,你就讓我留下吧,多個人伺候不好嗎?我會的東西可多了!”

厚著麵皮說出這番話,我心下不免有些忐忑,可轉念一想,得罪太子沒有好下場,得罪大魔頭也不會有好結果,橫豎都是死,那就幹脆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我堂堂落霞山少主,這點兒威武不屈的氣節還是要有的。

“哦?你要伺候本君?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玖非夜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廣袖一揮,一根金色長繩倏地一下將我緊緊捆了起來。

我低頭一看——我的如來佛祖啊!

他是哪裏弄來的捆仙索啊!

“神君,這是要做什麽?莫非是要學那《紅塵》小說裏麵,對我……”說起《紅塵》,我就有一肚子的感言要發,這本書裏男女主角的愛情曲折坎坷,真是感人至深。此書一出當即就被三界一搶而空,暢銷得不得了。

我曾經還是這位作者的粉絲,不過有一點我挺鬱悶的,能寫出這麽感天動地故事的作者,為什麽會取出“極品小呆呆”那樣奇怪的藝名啊。

玖非夜朝我凶惡地一瞪:“你不是要伺候本君嗎?如你所願!”說著,他拽著捆仙索往前一拖,將我收進袖中,然後化作一道玄光飛入碧霄山。

我以為隻要混入碧霄山就算成功了一半,可事實卻給了我當頭一棒,玖非夜那個沒仙性的大魔頭不僅奪走了定魂珠,竟然還把我當成罪犯一樣囚禁起來,負責看管我的正是與我有仇的雌雄同體桃花精渺渺。

渺渺也是個沒妖性的,每天遵守玖非夜的命令什麽髒活重活都給我幹,什麽掃地挑水劈柴還有刷馬桶,統統都是我一個人,最可惡的是還不準我使用法術,把我當成一個犯人全力奴役,短短五天時間,我就從一個“小白臉”變成了“黃臉婆”。

想想就覺得格外心酸!

“發什麽呆?趕緊把馬桶給我刷幹淨了,否則一會兒我告訴山主,非罰你跪榴梿不可!”渺渺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手中握著桃花長鞕,一邊嗑瓜子一邊監督我,時不時地還威脅加恐嚇幾句,朝我的方向甩兩鞕子。

她當然不敢真的打我,好歹我也是個正兒八經的小仙。碧霄山的妖怪們自從知道我的身份之後就一直對我又恨又怕,看我的眼神都帶著一種“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糾結和惆悵,敢對我這樣吆五喝六的也就隻剩這株沒眼色的小桃精了。

“渺渺啊,我口渴了,給我倒杯水喝吧。”我一手拿著刷子,一手握著馬桶,忙得實在騰不出手來。

渺渺吐出瓜子殼,愛搭不理的:“怎麽仙人也是要喝水的嗎?我從來沒聽說過,仙人不都是自生自滅的嗎?”

你才自生自滅,你們整個碧霄山都自生自滅!都是些什麽妖哇,種族歧視太嚴重了!

所以說,沒文化真可怕。

“渺渺啊,你可知道,我是怎麽對付得罪落霞山的那些妖怪嗎?”我抬起頭,朝她射去一道冷光,“我直接扒了他們的皮,抽了他們的筋,敲爛了他們的骨頭。”

我盡量讓自己眼帶殺氣,本意是想嚇唬嚇唬她,誰知有些“殺氣”過頭了,渺渺小朋友一看我這眼神,嚇得哇哇大哭起來:“常公子果然說得沒錯,仙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嗚嗚嗚,我要去告訴山主,你要殺了我,好可怕,嗚嗚嗚……”

啊?我眼底的殺氣有這麽重嗎?這樣扭曲我的意思真的好嗎?

“渺渺啊,我沒有要殺你,再說了,動不動就告狀真的不好,咦?渺渺你別走啊……渺渺……”我話還沒說完,渺渺已經號哭著跑遠了。

看著她屁股著火般迅速消失的身影,我杵在原地迎風垂淚,到底是誰比較可怕,做妖一定要做這樣小肚雞腸的妖嘛!

渺渺走後不到片刻,就有一個老鼠精過來傳喚我了,說是山主有請。我看了看他,忍不住問道:“你們山主臉色可還好?”

老鼠精瞅我一眼,尖嘴一撇,催促道:“扶桑少主,你別打聽了,大刑是免不了的!”

“大刑?”媽呀,這喪盡天良的大魔頭,竟然要如此摧殘一朵“如花似玉”的仙子,我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認命地刷完最後一個馬桶後,我起身跟他離開,臨走前,我使了個小仙法,變出兩塊鐵皮護住我的膝蓋。

在去的路上,老鼠精還不停地哼哼:“得罪誰不好,偏偏要得罪渺渺,她可是我們碧霄山的山花!”

一個雌雄合體的變態,竟然也能成為山花,我不屑地撇了撇嘴。那老鼠精仿佛看穿了我的腹誹,橫我一眼道:“你懂什麽?渺渺這樣雙體的妖萬年難得一見,可是我們的妖寶,常公子說過仙人的眼光都長在屁股上,果然沒錯。”

這常公子是誰?找出來我一定打死他,居然如此敗壞我們仙界的名聲。

走到閑風院的院落時,玖非夜正側臥在太師椅上研究他的定魂珠,渺渺站在旁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看到我來了又悄悄抬起頭,朝我幸災樂禍地甩了一個鬼臉。

“神君您找我啊,不知是有什麽吩咐?”自從來到碧霄山,我的演技已經無人超越,真是把“狗腿子”精神發揮到了一定境界。

玖非夜收起定魂珠,慢條斯理地朝我看過來:“扶桑雲冬,欺負不了我,你就開始欺負碧霄山的小妖了是吧?渺渺眼睛都哭腫了,可見你的行徑有多惡劣!”

他也不多說,修長的手指輕輕一點,一顆洗澡盆那麽大的榴梿就出現在眼前,那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看看,看看!到底是誰惡劣,我給你們做免費的長工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要對我“施暴”,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忍不了,還是隻能咬緊牙關繼續忍!

沒錯,在“大業”沒有完成之前,我忍!

“神君,我可不可以不跪啊?”望著榴梿上麵尖長的刺,我吞了吞口水。

“可以啊。”玖非夜答得十分爽快,末了邪魅地笑了笑,“你告訴我,為什麽死活都要賴在碧霄山,進碧霄山有什麽目的?說出來,你就不用跪了。”

“冤枉啊,神君,我就是純粹仰慕您、崇拜您,您可不要侮辱了我的一顆赤子之心啊!”我一臉苦情,喊得像模像樣的。

玖非夜可能被我的演技打動,也不再追問,玄衣輕展慢慢走到我麵前,笑得越發邪魅入骨:“那就好好跪著吧,我沒發話,不準起來!”

我垂眸看著地上碩大的榴梿,暗自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幸好事先弄了兩塊鐵皮,否則我這雙**豈不是要廢了。

見我毫無怨言地跪下,玖非夜才悠悠地走了出去,渺渺也終於破涕為笑:“山主沒發話,不準起來!”她樂顛顛地重複了一遍,才一蹦一跳地走了。

唉,世道蒼涼啊,人沒人性,妖沒妖性!

約莫過了半刻鍾,四下靜得出奇,隻有微風吹過樹葉的聲音,我估摸著一時半會兒不會來人,坐在地上三兩下把大榴梿給剝殼吃了。

還別說,味道真是美滋滋的。

吃完榴梿我趕緊腳底抹油跑路,我堂堂落霞山少主,膝下是有黃金的,可不能把黃金給跪沒了。

趁著沒人監督,我準備找個僻靜的地方去打探一下情況。碧霄山這個山頭還是很大的,跑了好遠我才尋到一個相對安靜的樹林,裏麵除了樹就是草,連一隻小妖精都看不到。

鬆了口氣,我從眉心抽出一道寒光射入地底,輕喊著:“土地,土地,你快出來!”

地底下沒有動靜,我不由提高了聲音:“土地,我乃落霞山扶桑一族的少主,找你有事相詢,快出來。”

話音剛落,空中無數花瓣驟然出現,不停地飛舞旋轉,最後化成一個人形。我嚇得雙眼圓瞪,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碧霄山的土地這麽年輕?出場方式還這麽風光?

“別喊了,你喊破了喉嚨他也不會出來的。”對麵的身影一聲大笑,悠然朝我走了過來。

原來不是土地啊,是……是渺渺?我難以置信地搓了搓眼睛,再次看去,對麵的人一身木色長衫,眉眼俊俏,笑眯眯地對我招了招手。

此刻的他已經不是小姑娘了,變成了雄體的一麵——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掩不住的青春活力,帶著一點兒小帥,還有一點兒年少獨有的輕狂。

不過帥歸帥,看到他這樣變來變去,我還真是不習慣。

“小兔崽子,你跟蹤我?”我眉頭一皺,想起自己如今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僅累得像條狗,還時時刻刻被人看管著,就覺得命苦。

渺渺不以為然地望著我:“我本來就奉了山主的命令盯著你的,雖然不知道你來找土地到底打著什麽壞主意,不過土地老是不會出來的,他早就被山主趕出碧霄山了!”

趕出碧霄山了?玖非夜這個大魔頭也太喪心病狂了,竟然連上了年紀的土地都不放過。

我看了看他,既然土地不在了,那就隻好舍遠求近向眼前這個小桃精下手了。三兩步走上去,我像個好哥們兒一樣搭上他的肩膀,開始循循善誘:“渺渺啊,你最喜歡的東西是什麽?”

渺渺一怔,似是沒料到我突來的轉變,一把推開我警惕地問道:“問這個幹什麽?我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

“沒追求!”我朝他的後腦瓜子使勁拍了一下,“若有什麽喜歡的東西盡管跟哥哥說,哥哥保證給你弄來。”渺渺的目光像偵探器一樣上下掃量著我:“突然對我這麽好,你該不是偷吃榴梿中毒了吧?山主常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呼,沒事不要這麽敏感好嗎?再說了,要盜也是你們家山主那隻大灰狼,不過話說回來,我到碧霄山做臥底確實有件頂重要的任務與那“盜”字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聽聞有件上古神器混元鏡就藏在這碧霄山中,臨行前太子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一定把神器帶回去,小命可以沒有,神器不能有所閃失。想起這,我心裏還真是有些心虛。“渺渺啊,你們山主就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像是幹這種

事的人嗎?”我認真而嚴肅地看著他,輕拍他的肩膀,像是長者一樣繼續誘導,“嚴重了嚴重了,我就是有個不明白的地方想問問你而已,我看你們山主整日研究定魂珠,那到底是個什麽寶貝?”

渺渺狠狠地翻了個白眼兒,眼珠子都快翻出來了:“搞了半天,原來你是想賄賂我!”嗯,不得不說,這家夥還是蠻機靈的。我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隻見他頭頂幾枝桃花左右亂顫,揚聲一陣怪笑,那笑聲中帶著三分奚落七分嘲諷,嗤之以鼻到了極點:“哼哼,你之前把我打得那麽慘,我可都記著的!早知道你有求我的一天,何必當初呢?”好吧,還挺記仇啊。我掩嘴重重地咳了幾聲,以掩飾內心的尷尬,還不等我答話,他又仿佛想到了什麽,眼睛咕嚕嚕一轉,突然嘿嘿“奸笑”幾聲:“雖然我不會告訴你,但你可以去問別人啊,喏……”他伸出小短手朝不遠處一指,“從這裏往前走有一個小湖,湖對麵有個小木屋,常休公子就住在那裏,他知識淵博,上通天文,下曉地理,絕對能回答你的任何問題,而且他為人非常非常的熱情,你一定不會失望的。”

為了能使我信服,他還特意加重了後麵幾句話的語氣,隻是桃花一樣漂亮的眼底透著幾分不懷好意的光芒。

可我沒時間研究他的用意,因為我好像聽到幾個了不得的字眼——常休公子?

這個常休莫非就是雌渺渺口中的常公子?就是那個在背後抹黑我們仙界的小王八蛋?

好樣的,終於讓我逮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