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像條永不回頭的河流
【一】
回到宿舍後,我把書櫃上的雜誌都翻了個遍,找出吳欣顏發表過的小說,其中有很多短篇,也有兩篇長篇連載。
她是雜誌社熱捧的作者,連載的兩篇長篇小說都出版了單行本,而且還都上了暢銷書排行榜,說得上是當下最炙手可熱的“美少女”作家。
說少女是因為她才17歲,比我還小一歲。
看來“出名要趁早”這句話還真沒有說錯。
不知不覺,我看完她所有的小說,時間已經過了12點。
對比其他年輕作者,她的文章個人風格並不是很明顯,之所以會這麽出名,估計勒口上那張照片占了很大的優勢。
我仔細盯著她的照片看了很久,發現她的五官比例剛剛好,臉型是現在最流行的瓜子臉,嘴唇很漂亮。還有一條非常重要的是,她的腿夠長。
總之,一個17歲的少女出了兩本書本來就不容易,加上這個少女是個相貌無可挑剔的大美女,所以就大紅大紫了。
我謹慎地對比了一下自己的條件,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我的寫作實力還是有可能趕上她的,但其他的硬件條件,我估計就算努力一輩子也難以企及!
就算如此,我還是想要花五倍甚至十倍的努力達到她現在的成就。如果最終能夠實現夢想,我想,二十倍的努力也是值得的。
我準備熄燈睡覺,可是剛關掉床頭的台燈,就聽到寢室的門鎖“哢嗒”響了一下。
是黃維回來了,她身上的酒精味和香水味混合成一股奇怪的氣味瞬間在宿舍裏彌漫開來。
她腳上穿著高跟鞋,踉踉蹌蹌地往衛生間走去,可是剛走到門口,我又聽見她撞到了什麽東西,發出一陣不大不小的聲響。
我隻好又把燈打開來,隻見她正捂著腳踝蹲坐在衛生間門口。
“怎麽了?”我過去扶她起來,“崴腳了?”
她顯然喝得有些醉了,暈暈乎乎地靠在我身上,說道:“對不起,我想吐,麻煩你扶我進去。”
我趕緊攙扶著她進了衛生間,她禮貌地道謝之後把門反鎖上,然後在裏麵吐得稀裏嘩啦。
我想起熱水瓶裏還有些開水,於是給她衝了一杯茶。
黃維走出來的時候頭發淩亂,臉上的妝也花了,樣子有些狼狽。我把茶遞給她,她衝我笑了笑。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她第一次對我笑。
她一直遊離在我們的生活之外,仿佛和我們這些室友不在同一個空間維度。但這種遊離又和胡笑不一樣,胡笑隻能算是一個另類的文藝女青年,黃維則像是天外飛仙。
但是今晚,天外飛仙第一次著陸了。
我於是趁機問她:“你為什麽經常喝這麽多酒啊?”
“應酬啊。”她的表情好像在說這是一個很幼稚的問題。
我很納悶,反問道:“你還是個學生,就需要應酬了嗎?”
黃維挑了挑眉毛,一手撐著下巴看著我,說:“蕭小羽,你一定是那種良好家境出來的女生,沒經曆過什麽挫折。”
我撓了撓耳朵,小聲說:“我們差不多大,經曆也應該差不多吧?”
黃維又笑了,用一種打量的眼光看著我,問:“那我問你,你上大學的目的是什麽?”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為了學點專業知識,拿到畢業證,然後去參加工作啊!”
“為什麽一定要上大學才能去參加工作呢?高中畢業一樣可以做很多工作。知識的話,也可以邊工作邊學。”
“那……應該是為了學到一些有深度的知識,然後得到一份好工作吧?”
“現在好多名牌大學的碩士畢業生都找不到工作,更何況我們這種學校出去的本科生。”
我好像被她說服了,喃喃地問:“那你說是為了什麽?”
“我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麽,我上大學的目的隻有一個——找個好人家嫁了。”黃維說得很輕鬆,但是這背後的故事一定很沉重。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她倒是很無所謂,接著說:“我不需要你的理解,隻是告訴你我為什麽喝醉了。”
我就當在聽一個過來人的諄諄教誨,連連點頭:“哦……我明白了。”
黃維拍拍我的腦袋說:“你不明白。”
我怎麽不明白了?她不就是想嫁個好人家嗎?我可以理解,很多女生都這麽想。我以前看不起這種女生,覺得她們沒出息。但是黃維不像別人一樣想盡辦法掩飾,她就是這樣誠實、直白,反而讓我刮目相看。
她突然問我:“那天來找你的男生是你的男朋友嗎?”
“不是!”我急忙解釋,“是一個普通高中同學。”
黃維一語道破:“但是他喜歡你。”
我反而有一點緊張了:“你怎麽知道?”
“我能看出來,他在說你的名字時,語氣很溫柔。”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像魔咒一樣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
【二】
自從那天晚上交談之後,我就開始對黃維特別感興趣。我總是想深入探究一下她的內心世界,探知她的生活到底是什麽樣的。
可她照樣早出晚歸,也不怎麽上課,所以我很難有機會和她再次單獨交談。
我無意中和小蚊子提起黃維,她見我一副很感興趣的神情,就很鄙夷地說:“你在意她那種人幹什麽?”
我如實答道:“我覺得我能在她身上找到靈感。”
小蚊子聳聳肩說:“好吧,祝你早日實現你的作家夢。”
我們都是中文係的,可是沒有人真的拿這個當成自己的專業,不過是混個文憑罷了。
就像小蚊子說的,全中國念中文係的學生數百萬,又有幾個真的當了作家呢?
我懷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在郝好的安排下去見了吳欣顏。
吳欣顏這個名字真好聽,在見到她真人的時候,我瞬間覺得這個名字更好聽了。
我們坐在複旦大學外麵一家冷清的咖啡館裏,旁邊所有的店麵都生意興隆,隻有這裏相對冷清,可是吳欣顏很喜歡這裏。
她說這裏“冷處偏佳”,我記得這好像是納蘭容若的句子,從吳欣顏嘴裏說出來別有一番味道。
郝好向她介紹了我,她非常熱情地和我聊了起來。我沒想到美少女作家這麽“親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最後,我把自己感覺比較好的幾篇短篇小說拿出來給她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挑了幾個短篇帶過來給你看看。我完全是新手,請多指教啊。”
“好,那我先看看。”吳欣顏接過稿子認真地看了起來,也顧不上喝東西。
我抱著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小口小口地啜著,不敢出聲,怕打擾吳欣顏,也怕自己說錯話,就好像在等待審判一樣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不知過了多久,吳欣顏終於放下稿子,笑嘻嘻地說:“看完了。”
我把果汁遞過去:“辛苦了,來,喝東西。”
吳欣顏朝我眨眨眼,說道:“我實話實說你不會介意吧?”
“不會,你說吧。”
吳欣顏認真地分析起來:“你這幾篇稿子文筆都很不錯,但是你必須要搞清楚讀者想看什麽。比如這個,前麵的劇情都還好,就是最後你給男主角一個這樣模糊的結局,讀者會瘋掉的。”
“那我應該怎樣寫?”
“如果你是讀者,你會希望看到什麽呢?當然是大團圓呀。”
“大團圓……”我心裏犯嘀咕,現實生活中哪裏有這麽多大團圓結局?
“你想想,全國有多少個寫手,又有多少雜誌呢?雖然說需求量很大,但是供應量簡直是嚇人!為什麽有的人明明文筆很好、構思精妙,仍然沒有市場?因為他們沒有抓住讀者的心啊!”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吳欣顏語重心長地說道:“千萬不要把迎合讀者看成是一件很沒有麵子的事,如果沒有讀者,你怎麽賺錢?”
我從心理上還無法接受,但嘴上已經妥協了:“所以我把這幾個結局改一改,還是有希望投稿的吧?”
“這樣吧,你改好以後給我,我幫你投稿。”
“真的?”我驚喜萬分,“謝謝你!”
“不客氣,你是郝好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吳欣顏說這句話的時候,曖昧地看向郝好。
我暗暗吃了一驚,美少女作家居然看上了郝好!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送走吳欣顏後,我趕緊盤問郝好:“真看不出來,深藏不露啊!”
郝好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問:“你說什麽呢?”
我嗤笑他:“別裝了,我看出來了,吳欣顏對你有意思。”
“沒有,你誤會了。”郝好不慌不忙地否認,“她對誰都是那個樣子,不是對我有意思。”
“不會吧?你撒謊。”
“你愛信不信。反正她把所有男生都當成自己的備胎,巴不得所有人都給她獻殷勤。”
我趕緊往四周看看,確定她已經走了,才小聲提醒郝好:“呃……你這樣說人家壞話不太好吧?”
郝好無所謂地聳聳肩:“這是事實啊。要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跟她那樣的人打交道呢。”
我做出一個鄙視的手勢:“說得你好像受了委屈一樣,人家美少女作家看得起你,是你的榮幸好嗎?”
“謝謝,我不需要這份榮幸,我純粹是為了幫你才多跟她說幾句話的。”
“好好好,你就是想讓我報答你嘛!說吧,想要什麽?”
郝好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賊兮兮地笑了:“我還沒想好。”
我哼了兩聲。
就知道他會討好處,上次叫我答應他一個要求,到現在還沒提,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不管他了,我先把稿子改好,這才是頭等大事。
因為改稿弄到大半夜,第二天顧小白又抱怨了一整天。我再道歉也無濟於事,她給我下了最後通牒,再影響她的睡眠,她就去宿管那裏舉報我半夜偷偷用電。
我本來就頭昏腦漲,被她一鬧變得十分鬱悶。
坐在一旁的小蚊子盯著手機上的星座運程說:“你這幾個月要當心哦,會犯小人。”
她說的時候還有意無意地瞟向顧小白。
“是嗎?”我湊過去看,“那我怎麽辦?”
小蚊子同情地看著我:“看上去似乎不能避免,你隻能自求多福了。”
“啊?”我使勁地撓頭,“怎麽辦?怎麽辦嘛?白天那麽多課,隻能晚上趕稿子呀!”
小蚊子愛莫能助,她覺得隻要顧小白不找麻煩,她自己是絕對不會跟我過不去的。
我抓緊時間把幾篇稿子改好發給了吳欣顏,然後找陽瓊給我出主意解決這個事情。
畢竟寫稿是一件長期的工作,所以和顧小白之間的矛盾也會是長期而艱巨的。
誰知道陽瓊很輕鬆地說了一句:“你搬出去啊,不住宿舍不就行了?”
我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哇,你很有錢嗎?上海的房租有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
陽瓊突然眼睛一亮,激動地抓住我的手:“啊,我有個舅舅全家都住在美國,你知道的吧?”
“嗯,知道啊!”
“他在上海有套房子,但是每年隻回來住幾天,所以平時那房子都空著。他一直都是請人幫他看家的,要不我去跟他說說,讓我們去幫他看家?”
“看家?”我腦子裏冒出了一隻蹲在門口吐著舌頭的哈士奇。
陽瓊解釋道:“他那房子裏養了一條很貴的金龍魚、一隻年紀很大的烏龜,還有一些花花草草,必須每天都有人照顧。”
我半信半疑地反問:“真有這麽好的事啊?不要交房租白住?”
“就是當管家,明白嗎?有錢人都需要管家。”
我怯怯地問:“那他需要兩個管家嗎?”
“哎呀,那是我親舅舅啊,娘親舅大你聽過嗎?要是我開口,他肯定同意。隻要我們保證不會弄壞東西,應該沒問題。”陽瓊拍拍胸脯說,“包在我身上。為了你的前途,我豁出去了!”
我激動得一把抱住陽瓊。
小蚊子說的那個什麽“犯小人”根本不準,我明明是得貴人相助,先是吳欣顏,然後是陽瓊,郝好也勉強算一個,簡直是運氣超好!
【三】
陽瓊沒幾天就搞定了房子的事情,我們跟宿管會提出申請後,就正式搬出寢室,成為陽瓊舅舅家的小管家。陽瓊舅舅說請人看家不如讓自己人看,放心多了。我們的任務除了平時打掃衛生,最重要的是養好他的金龍魚、老烏龜和陽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
我從宿舍搬出去的那天,顧小白很吃驚地問我怎麽租到那裏的房子,我這才知道那個小區的房子簡直是天價,連包租婆顧小白都兩眼放光。
我嘻嘻哈哈地含糊應付過去,一下樓就問陽瓊知不知道。
她大大咧咧無所謂地說:“天價又怎麽樣,不都是給人住的?告訴你吧,那條金龍魚值這麽多錢!”
她伸手做了個“八”字的手勢。
“8000?”
陽瓊罵我:“小家子氣!”
“8萬?”
“80萬!”
我的天啊!這樣的魚跟普通的魚肯定差別很大,嬌得很,不然憑什麽這麽貴?這可該怎麽養啊?我要是一不小心把它喂死了怎麽辦?
我抓住陽瓊的手,帶著哭腔央求道:“姐姐,我不敢去住了。你饒了我吧!”
“看你多沒出息,這是讓你見世麵的大好機會!這也能激發你的寫作靈感,不是嗎?”
我很擔心自己的前途:“呃……可是萬一把他的魚養死了,或者不小心把那些奇花異草弄死了,那可怎麽辦?”
“算在我頭上。”陽瓊一手拖著我,一手拖著箱子,兩人推推搡搡地上了出租車,朝著我們臨時的豪宅出發。
豪宅真不愧是豪宅,完全超出我的想象。我以為在電視裏看見那種外表富麗堂皇的才叫豪宅,沒想過還有這麽低調的。
這套三室兩廳帶個大陽台的房子看上去沒什麽很特別的地方,裝修非常簡單,黑白線條,沒有累贅的裝飾品。但是從裏到外都是智能的:大門是密碼鎖,衣櫃和床都藏在牆裏麵,按一個鈕就出來了,連窗簾和窗戶都可以遙控。
那條金龍魚在恒溫水箱裏遊來遊去,也沒看出來它到底貴在哪兒。老烏龜在陽台上的小池子裏趴著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不是在冬眠。
事先陽瓊告訴我,兩間臥室都是主人的,所以我們倆要擠在客房裏。現在我們進客房一看,頓時張大了嘴:這哪裏叫擠?寬敞得可以住四個人,有我們宿舍三倍那麽大!
我們頓時像瘋子一樣歡呼著跳上床。
“陽瓊,你舅舅太好了,不愧是親舅舅!你怎麽早沒想到住到這裏來呢?”
“我以前覺得住在學校上課方便啊——我們住在這裏,去上課還要坐地鐵呢。”
“但是無拘無束啊,太美好了!”我四仰八叉地躺在**,舒舒服服地閉上眼,“先讓我睡一會兒。”
陽瓊拽我起來,催促道:“先收拾東西,打掃一下衛生。”
我嘀咕:“這麽幹淨,哪裏還需要打掃啊?”
陽瓊四處檢查了一下,點點頭附和道:“也是啊,每天都有人來打掃。那我們就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一下吧。晚上叫郝好過來參觀一下,我們一起弄火鍋吃。”
我靈機一動:“對了,對了,還要他把吳欣顏叫過來,我的稿子能不能過審可全靠她了。”
陽瓊略帶鄙視地看著我:“看不出來你這麽勢利。”
我唉聲歎氣地說:“你不知道投稿有多難!遇到這麽一個肯幫我的人就算不錯了,而且人家態度挺好的。”
“好吧,也讓我見識一下那個傳說中的美少女作家。”
等我們忙完,約定的時間就到了,郝好準時出現。
他手裏提著一個果籃,上麵蓋著一張紅紙,儼然寫著——“恭賀喬遷之喜”。
我和陽瓊都想吐血。
這叫什麽喬遷之喜啊?又不是自己的房子。
吳欣顏跟在郝好身後,因為穿了一件毛茸茸的白色棉襖,像隻溫順可愛的小綿羊。
她一進門就驚叫道:“天啊,我愛死這裏了!”然後興奮地到處參觀,仿佛進了一個博物館。
陽瓊悶悶地在我耳邊說:“她也太誇張了吧?”
我解釋道:“她就是這樣外向的人,別見怪。”
“第一感覺不太好。”
“你別多想,人家挺好的。”
我們倆嘀咕了幾句,趕緊去招待他們。
火鍋已經“咕咚咕咚”開了,我們四個人剛剛坐下,郝好的手機就響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犯愁地和我們說:“是郝帥。他煩我一天了,怎麽辦?”
我好奇地問:“他怎麽了?”
郝好無奈地小聲說:“好像是失戀了,非要我去陪他吃飯。可是我先答應了你們,又不好爽約。”
我和陽瓊相視一眼。這房子是陽瓊舅舅的,我當然要以她馬首是瞻。
陽瓊爽快地說:“那就讓他過來一起吃吧,反正都是同學。”
既然陽瓊都發話了,郝好趕緊奉命行事。
不一會兒,郝帥就趕來了。他也帶了東西過來,但並不是慶祝我們“喬遷之喜”——他拎了一箱啤酒,有種不醉不歸的意思。
但是他看上去並沒有失戀的樣子,反而很有興致地參觀我們的豪宅,看完之後發了一句感慨:“從此我的人生目標是成為一個隱形富豪。”
陽瓊故意刺激他:“你這麽張揚的人怎麽可能隱形?連失戀都搞得街知巷聞,口袋裏有多少錢也早被人看穿了。”
郝帥聞言,趕緊撇清關係:“失戀的事不怪我,是胡笑跟我鬧別扭。”
我和陽瓊都表示不相信。
陽瓊“砰砰”開了兩瓶酒,說道:“別解釋了,要證明你自己,就先把這瓶幹了。”
郝帥二話不說就和陽瓊對著瓶子喝起來,我和郝好在旁邊看熱鬧看得熱血沸騰。
吳欣顏捂著嘴笑,還是一副天真可愛的小女生樣子:“哇,好厲害!”
我們都以為這是激烈戰況的開始,但是沒想到一瓶酒過後,郝帥就倒下了。陽瓊踢了他兩腳,他哼哼兩聲,再沒反應。
陽瓊簡直要把他鄙視死了,連帶著怪起了郝好:“你看你這個沒出息的哥哥,趕緊替他把酒喝了。”
郝好直擺手:“你饒了我吧,我明天還有正事,不能喝。”
我笑話他:“你能有什麽正事啊?”
吳欣顏搶著幫郝好回答:“他要競選學生會主席,明天要演講呢。”
“啊?學生會主席?”我有點不敢相信,郝好這樣的人怎麽會去競選學生會主席?
陽瓊卻哈哈大笑起來:“難怪拚命把痘痘治好,原來是要競選啊!”
我問郝好:“你是大一新生,怎麽就可以競選學生會主席了?”
吳欣顏又搶答:“是預選,明年正式競選。”說著,吳欣顏居然拿起了一瓶酒,“要不這樣吧,我陪你們喝,你們就放過郝好。”
吳欣顏這一舉動讓陽瓊傻眼了,她腦子還沒轉過來:怎麽就輪到吳欣顏幫郝好擋酒了?
我趕緊抓住陽瓊的手,和她一起舉杯:“好好好,謝謝你,歡迎你以後常來玩!”
郝好一直沒出聲,就是老看著我。
我擠眉弄眼地對他說:“深藏不露啊,郝主席。”
吳欣顏喝得滿臉緋紅,小鳥依人似的坐在郝好身邊,豔羨地說道:“你們這樣真好,我好羨慕。我都沒有一個特別貼心的朋友。”
我隻好客套地接她的話:“怎麽沒有呢?以後大家都是朋友,常來往就好。”
“對了,小羽,你的稿子我分別給三個雜誌的編輯看了,他們都審過稿了,最遲兩個月以後會刊登。到時候我把樣刊帶給你。”
我激動無比地跳起來抱住吳欣顏,感激地說道:“真的啊?謝謝你!太謝謝了!”
“不客氣。”吳欣顏嬌滴滴地笑了,然後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郝好,“我們該走了吧?明天你還有事呢。”
郝好特別不識趣地說:“嗯……要不我先送你去坐車吧?我哥哥還在這裏呢,我得照顧他。”
見吳欣顏皺眉,我趕緊說:“別啊,這麽晚了,你要送人家回去。郝帥交給我就行了,你沒什麽不放心的。”
“不行啊,我怕他喝醉了會鬧事,打擾你們就不好了,我還是在這裏照顧他吧。”
“但是你應該送吳欣顏回去,這麽晚了,人家一個女孩子多危險啊!”
“那我送她回去之後再來。”
吳欣顏馬上接話:“那多累啊,算了,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
“不,你等等,我和蕭小羽說幾句話。”郝好拉著我站起來,“我們進去說。”
什麽事情搞得這麽神秘?我滿心疑惑,卻也隻好跟他進到客房裏去,把陽瓊和吳欣顏留在客廳。
郝好看上去很奇怪,我很少看見他這麽不鎮定的樣子。
一關上門,他就拉長了臉質問我:“你為什麽老讓我送吳欣顏?”
我壓低聲音說:“咦?男生送女生回去不是應該的嗎,你怎麽這麽不樂意?況且她還對你有意思呢。”
郝好有些生氣地解釋:“我告訴過你,我不喜歡吳欣顏,要不是為了幫你,我根本不想理她!”
我就納悶了,郝好為什麽這麽反感吳欣顏?
“人家好歹是小有名氣的作家,不知道哪隻眼睛有問題看上你了,你還這個態度?我要是她呀,早就氣跑了!”
郝好突然惱火地喝了一聲:“蕭小羽!”
我用力瞪著他:“幹什麽?”
郝好飛快地說了一句:“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嗎?”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懵懵懂懂地“啊”了一聲,又傻兮兮地反問:“什麽?”
郝好喘著粗氣,臉都紅了:“我一直喜歡你。我提的那個要求,就是要你答應當我的女朋友!”
我終於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上:“神經病啊你!開什麽國際玩笑?”
郝好一根筋地說:“你明明答應了我的要求。”
我頓時急了,幾乎要哭出來,指著他劈裏啪啦地說:“你腦子不清楚吧?我們倆什麽關係啊?認識十多年了,你背後捅我刀子,以後還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
郝好很難理解我的用詞:“怎麽捅你刀子了?我喜歡你也有錯嗎?”
我不知道為什麽有種很委屈的感覺,“哇”的一聲哭開了:“反正我就是有種被人捅刀子的感覺。”
“大姐,你哭什麽?”郝好猛地捂住我的嘴,“小聲一點行不?”
我氣得抬腳踹他,哭著說:“我第一次被人表白,可是我沒想到這個人是你啊!”
郝好也很生氣,怒視我:“我有這麽糟糕嗎?被我表白都要哭成這樣啊?那我以後討不到老婆了!”
我不依不饒地跟他鬧:“你可以找別人表白啊,為什麽非要是我?你欺負人!”
郝好哭笑不得:“表白這件事還可以挑人嗎?誰讓我喜歡你呢?”
我說不清自己到底怎麽回事,就是有種遭遇友情背叛的恥辱感,特別難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我求你,別喜歡我行嗎?郝好,我這輩子第一次求你,你就答應我吧?”
郝好看到我難受的樣子,自己也很難受,他低著頭悶悶地說了一句:“就當我沒說,好嗎?”
我不假思索地點頭:“好!”
“那你別哭了。”郝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以後我再也不說喜歡你了,你也別把我往吳欣顏那兒推,行嗎?”
我邊擦眼淚邊點頭:“嗯,好!那我們拉鉤。”
郝好一向不屑於和我玩這種幼稚的把戲,但是這次他鄭重其事地和我拉鉤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當他什麽都沒說過,也不知道這樣一個小兒科的拉鉤把戲到底有多重的分量,但是,我總是相信郝好的。
就算我再不願意承認,就算平常我再怎麽跟他對著幹,我們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除了父母,我最信任的人就是郝好。
【四】
從房間裏出來後,我們都故作鎮靜,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
吳欣顏好奇地打量我們,忍不住問:“你們聊什麽聊了這麽久?”
郝好表麵上滿不在乎,可神情還是有些異樣。
他盡量避開吳欣顏的目光,邊穿外套邊說:“沒什麽,我先送你回去。”
我和陽瓊把他們送出門,門剛關上,陽瓊就一把拽著我逼問道:“你說實話,你們在裏麵幹什麽了?”
“沒幹什麽啊!”
“別騙我,我看得出來你哭了。”
陽瓊太了解我了……
但我真的不想讓她知道,不然以後郝好也會尷尬,於是隻好違心地對她撒謊:“呃……就是為了吳欣顏的事,我們吵了幾句。”
陽瓊納悶了,追問道:“為什麽吵啊?”
我低頭解釋道:“他說他不喜歡吳欣顏,讓我別像上次給胡笑寫情書那樣自作主張。我明明是好心幫他,他還生氣了。”
陽瓊完全相信了,氣哼哼地說:“我也不喜歡那個吳欣顏,不知道為什麽,聽她說話就渾身不舒服。都不知道你為什麽對她那麽好!”
我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麽不喜歡她,據理力爭道:“人家長得漂亮,人又善良,不但教我怎麽改稿子,還幫我投稿啊。”
陽瓊不屑地說:“好吧好吧,你就抱著她的大腿,看能不能成為下一個美少女作家。”
“你別諷刺我了,討厭!”我忽然注意到躺在沙發上的郝帥,問陽瓊,“他怎麽辦?”
陽瓊伸著懶腰說:“等郝好回來再說吧,我們別管他,去休息。”
折騰了大半天,我們確實也累了,倒頭就睡。
等一覺醒來,已經天亮了。
我猛地想起來郝帥還在客廳裏,趕緊爬起來出去看,隻見客廳裏空無一人,昨天吃火鍋吃得一片狼藉的餐廳也收拾得幹淨整潔。
餐桌上留了一張字條,我拿起來一看,是郝好的筆跡,上麵端正有力地寫著:“早飯在微波爐裏。”
我打開微波爐一看,三明治還微微冒著熱氣。
郝好一定是剛走沒多久,偏偏我們睡得太死,都不知道人家忙活了多久。
我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愧疚情緒,於是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想對他說些什麽,可是想了半天,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最終還是放下了手機。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我們的課也越來越少。
那條金龍魚在恒溫水箱裏還是很活躍,隻是老烏龜很怕冷,天天蜷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我們算好時間給金龍魚換水,每次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傷了它。
陽瓊倒是滿不在乎,還故意扯了扯它的尾巴。
玩累了,她突然坐在那裏歎氣說:“唉,怎麽好久沒有看見郝好了?”
我的心突突直跳。
我們確實已經有一個月沒見麵了……他明明說不在意,會當成什麽也沒發生的,不知道為什麽還故意不跟我聯係。
當然,我也沒有主動聯係他。
他就像從我的世界裏消失了一樣,隻是偶爾能在朋友圈裏看見他的蛛絲馬跡。
我心虛得不敢搭陽瓊的話,自顧自地翻著剛買的三本雜誌。
上次吳欣顏說了我的稿子會在這三本雜誌的近兩期裏刊登出來,所以我也格外留意目錄裏的那些標題。
翻了兩本都沒看見,我心想著可能在下一期。
可我拿起第三本時,赫然看見封麵上印著一行醒目的字:“本期主推吳欣顏最新力作:《迷失星球》!”我的心一瞬間跌到冰涼的穀底。
《迷失星球》是我給吳欣顏的三篇稿子中最好的一篇。
聽了她的意見後,我認真地改了好幾遍。當時吳欣顏答應得好好的,一定會幫我投給雜誌社,現在怎麽會變成這樣?
見我一副受了打擊的樣子,陽瓊湊過來看:“你發什麽呆呢?”
我憤怒地把雜誌甩在地上,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陽瓊撿起來一看,馬上義憤填膺地罵道:“哇啊,我就說看她不順眼吧!你看你看!你還那麽相信她!真不要臉!”
我突然覺得頭暈,兩眼一黑,一屁股跌坐在沙發上。
“郝好呢?這可是他牽線搭橋的,他有連帶責任,把他叫過來!”陽瓊一邊說一邊找出手機,給郝好打電話。
我愣愣地看著“吳欣顏”三個字,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幹了。
陽瓊一撥通電話就衝郝好嚷嚷:“喂,你死過來!”
“我這邊有事,怎麽了?”
“你怎麽能這樣?見色忘義、重色輕友!蕭小羽哪裏對不起你了,你這麽幫著那個吳欣顏欺負她?”
“喂喂,你把話說清楚啊,我怎麽聽不明白?”郝好在電話那頭幹著急。
我一把奪過陽瓊的手機把電話按掉:“跟他沒關係。”
陽瓊急得跳腳:“怎麽沒關係啊?那人不是他介紹的嗎?”
眼淚在我眼眶裏打轉,我拚命忍住:“你別管了,我自己去找吳欣顏。”
陽瓊要陪我去,要幫我出頭,我不讓,隻想一個人去找吳欣顏對質,弄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趕到郝好學校的時候,才知道這時候吳欣顏正和郝好一起籌備晚會。
我去之前打了吳欣顏的電話,她叫我去咖啡館裏等她,於是我在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等。
郝好同她一起來的,雖然兩人沒牽手,保持著距離,可吳欣顏臉上寫滿了“他是我男朋友”這幾個字,而且郝好的青春痘好得差不多了,樣子比以前清秀、白淨很多。
他們倆看上去居然還挺相配。
他有些納悶地看著我,問:“剛剛陽瓊的話是什麽意思啊?”
我從包裏把雜誌拿出來放在吳欣顏麵前:“這是怎麽回事?”
吳欣顏一看雜誌封麵臉就紅了,接著眼睛也紅了,低聲說:“我還沒敢跟你解釋,這是個誤會。我用自己的郵箱發的稿子,結果編輯弄錯了,以為是我寫的小說。”
我半信半疑地問:“是嗎?我明明在最後留了自己的名字和聯係方式。”
吳欣顏特別難過地捂著臉:“可是他們先入為主了,沒有留意。對不起啊,小羽,我把稿費全都給你,並且跟編輯解釋清楚,以後就不會弄錯了。”
郝好總算弄明白了怎麽回事,轉頭問吳欣顏:“另外兩篇稿子呢?一篇弄錯了,其他的總不會錯吧?”
吳欣顏像犯了錯一樣喃喃地說:“我怕再出錯,就去找編輯,結果他們一聽說不是我寫的,是一個新人的稿子,馬上就撤了下來。”
郝好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那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吳欣顏帶著哭腔解釋:“這幾天不是忙著籌備新年晚會嗎?我想等見到蕭小羽的時候再親口說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該相信她。
這個世界到底是人性本善還是人心險惡?
我站起來對吳欣顏說:“謝謝你幫了我這麽多,以後我不會再麻煩你了。”
不管她是怎樣的人,我都不在乎了。
有句話說得對,人心隔肚皮,能靠得住的隻有自己。
郝好想道歉,可是我沒給他機會,飛快地離開了。我想我們之間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忽然回想起小蚊子曾經說過,我最近一段時間會犯小人,看來是一語成讖。
我幾乎是一路流著眼淚回去的,陽瓊一見我這個樣子就抱住了我。
我受不了了,哭得好大聲,邊哭邊說:“他們都是小人!我隻有你了,瓊,你千萬不能欺負我。”
陽瓊像哄孩子一樣把我哄好,然後給我打氣加油:“你別灰心啊,既然你的小說都以吳欣顏的名字發表了,說明你寫得不比她差,隻不過你沒有她的名氣罷了。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超過她的。”
“憑我對你的了解啊。她那種人,一看就有壞心眼,說不定她那些小說都是騙來的,就像騙你這樣。可是為什麽沒有人告她呢?”
這時我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
我隨手點開來,以為是哪裏發來的廣告,沒想到是銀行的入賬通知。
我本來悲哀的情緒猛地一下變得激動起來,大聲喊道:“錢!錢!錢!”
陽瓊問:“什麽錢?”
我把手機遞給她看:“是吳欣顏給我的稿費!”
陽瓊也瞪大了眼睛:“2000塊!寫一篇萬字小說就有2000塊?你這是要發呀!”
隨後,我和陽瓊都陷入沉默了。
如果讓我自己去投稿的話,投不中也就不說了,就算中了也不可能有這麽高的稿費。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陽瓊偷偷看我一眼,說:“沒事的,等你出名了,稿費比這還高。”
我鬱悶地答道:“說得簡單,別說出名了,我隻求能發表,哪怕沒稿費也願意。”
陽瓊把幾本雜誌都收好遞到我手裏,鼓勵我:“慢慢來,加油。”
【五】
寒假來臨的那天,鵝毛大雪從上海一路落回了老家。我和陽瓊吭哧吭哧地扛著行李隨著人潮擠出車站,完全沒有被寒意侵襲,反而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冒汗。
春運比我想象的還要可怕,我整個人都被擠傻了,站在外麵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可是我看見了不敢相信的畫麵,以為是我腦子被擠壞了。
我問陽瓊:“你看那邊是不是郝帥和胡笑?”
她定睛一看,果然是的,他們倆看上去親密得不得了。
胡笑穿了一身白羽絨服,臉上露出我們從來沒見過的燦爛笑容。郝帥摟住她,仍然是嘻嘻哈哈沒正經的樣子。
陽瓊張了半天的嘴終於合攏了:“他們倆又好了?”
我搖搖頭說:“這個世界變化太快,我不明白。”
這時候,突然有人擰住我的胳膊,發出一聲大吼:“嗨!”
我被嚇得一哆嗦,回頭一看,是郝好強行扣住我的胳膊,緊貼在我身側。
我驚呼:“你幹什麽呢?嚇死我了!”
郝好嚴肅地盯著我:“你的手機還在嗎?”
我趕緊摸一下大衣口袋,把手機掏出來。
郝好鬆了一口氣說:“也不注意一點,剛剛那個人的手都伸到你口袋裏去了。”
陽瓊詫異地指著他:“郝好?你怎麽跟我們同一趟車也不說一聲啊?”
郝好含糊地解釋:“郝帥幫我買的票,我不知道你們也在。”
“是嗎?”陽瓊看看我,又看看郝好,“你們倆是不是吵架了?自從上次吳欣顏偷了小羽的稿子,你就再也沒出現過。”
我拉著陽瓊這個八卦婆趕緊走:“你別問了,我不想跟他說話。”
“他跟吳欣顏是什麽關係你沒看出來嗎?我才不想理他呢。”我說完這句話,才發覺自己竟然帶著深深的醋意。
幸好陽瓊沒有察覺,隻是悻悻地說:“這個郝好也真是的,見色忘義……”
我和陽瓊艱難地穿過人群,磕磕絆絆地往前走,可是身後老有個人影跟著,怎麽也甩不掉。眼看我們都要上出租車了,他又追上來幫我們放行李。
我低聲說:“陰魂不散。”
陽瓊見郝好那麽殷勤就心軟了:“算了,反正順路。”
我沒反對,自己拉開副駕駛座的門上去了,也不管郝好到底上沒上車。
車子晃動了兩下,我知道郝好上來了,但是他一直沒出聲。直到他下了車,我也沒聽見他說一句話。
陽瓊唏噓不已:“真是的,曾經那麽要好,何必為了一個吳欣顏搞成這樣呢?你真打算和他老死不相往來啊?”
我憤然地答道:“我也沒對他怎麽樣吧?是他自己說不喜歡吳欣顏的,結果還不是成天和吳欣顏混在一起?我最討厭撒謊的人了。”
陽瓊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是不停地歎氣。
出租車停在我家樓下,陽瓊幫我把行李拿下來,正打算上車,遠處一個踟躕的身影令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那裏站著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宋林君。他背著單肩書包,穿著黑灰色的羽絨服,戴著一頂時髦的帽子,整個人看上去更帥氣了。
我和陽瓊的反應幾乎一模一樣,但是她馬上轉頭上車走了,出租車隻留下一溜灰黑的尾氣。
我拖著行李箱遲疑地往前走,腦子費力地轉動,想著等會兒應該說些什麽,可直到走到他麵前,我大腦裏還是一片空白。
最後,我艱難地吐出一句話:“你怎麽知道我什麽時候回來?”
宋林君還是那麽冷靜,聲音很平穩:“我不知道你的手機號,於是打了你家裏的座機電話,你媽媽告訴我的。”
我漸漸恢複了理智,冷著臉問:“一個人?童琳琳呢?”
“蕭小羽,我坐了十多個小時飛機回來,你不可以問候我一下嗎?”
我沒好氣地說:“我又沒叫你回來。”
宋林君深吸一口氣說:“童琳琳沒回,我一個人回來的。”
“機票那麽貴,來來回回多浪費啊。”
“我不想跟你鬥嘴。”宋林君從單肩書包裏拿出一個盒子塞給我,“送給你的。”
他不等我拒絕,轉身就走了,走得瀟灑又堅定,似乎根本沒有要回頭的意思。
我像個傻瓜一樣捧著他塞給我的禮物,扔也不是,留也不是,隻好鬱悶地上樓去了。
一回到家,香噴噴的飯菜就已經在等候我了。
我頓時沒了食欲,原來剛才我媽一直在樓上看著呢,太丟人了。
我趕緊說:“是一個在美國留學的高中同學。”
媽媽瞬間變身為三姑六婆:“你們很要好啊?我看他還送了你禮物呢。”
“哎呀,我的媽媽呀!隻是個普通的男同學而已,我那麽多男同學呢!”
爸爸聽了馬上也湊過來說:“你媽媽的意思是……你現在上大學了,可以談男朋友了,不過呢,一定要選對人,別被人欺負。”
好吧,我真服了他們,隻得連連點頭說:“好好,我知道了。如果我談了男朋友,一定帶回來給你們看。”
媽媽這才放心地笑了,摸了摸我的頭說:“我們家小羽最懂事啦,別人都羨慕得不得了。”
我也趕緊拍她的馬屁:“那是因為你們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媽媽笑得跟朵花似的,拚命給我夾菜。
【六】
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的時候,我才敢把宋林君送的禮物拆開。
是一本漂亮的日記本,看上去價值不菲。
他知道我最喜歡什麽,所以送了合我心意的東西。但是一想到這本子是花童琳琳的錢買的,我就渾身不舒服。於是,本子被我隨手扔進了抽屜裏。
忽然想起陽瓊看見了宋林君在等我,不知道她心裏又是什麽滋味?
我想了想,給陽瓊打電話。
“喂?”她的腔調有點懶怠。
“瓊,你在幹什麽呢?”
“等你打電話給我啊。”
“你怎麽知道我會打給你?”
“你要是不主動向我匯報情況,我們就不做朋友了。”
我歎了一口氣說:“他送了我一個禮物就走了,我們沒說幾句話。”
陽瓊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蕭小羽,你要搞清楚狀況啊,他的禮物你能收嗎?”
我趕緊解釋:“我還沒來得及拒絕,他就走了。”
“你可要小心一點,他拋棄了你、背叛了你,而且現在是童琳琳的男朋友,他千裏迢迢地跑回來給你送禮物算怎麽回事?”
我也覺得很尷尬,畢竟他是我和陽瓊都喜歡過的人。如今要說他拿我當普通朋友的話,應該也送陽瓊一份禮物才對,這才是平等對待,偏偏他又隻送了我,真是沒辦法解釋了。
“你是不是還喜歡他?”
“放屁!”我毫不客氣地罵道,“我最討厭他那種虛偽小人!”
“那就好,我告訴你,別好了傷疤忘了疼。你身邊隨便一個誰都比他強,就連郝好都比他強。”
一說到郝好,我又頭疼了,這個傻大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陽瓊又在那頭自言自語:“哎呀,不對,我不該這麽說的,郝好本來就比他強。不能拿郝好跟他比,宋林君就是一個渣滓,社會的敗類。”
她比我喜歡他,又比我傷得深,如果剛才在樓下麵對宋林君的是她,或許她還做不到我這麽鎮定。
不過已經過去的事、過去的人,也該放下了。
在家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眼看就要過元宵節了。
看著窗外飄落的雪花,我才想起,寒假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整個寒假裏,我都把自己關在家裏,沒怎麽出門,一個人不停地寫啊改的,然後不停地投稿。結果,我還是隻收到一個又一個否定的回答。
正在我萬分沮喪的時候,媽媽端了一杯熱牛奶進來。看我的樣子有些疲憊,媽媽忍不住勸我好好休息一下。我便聽話地一口氣喝光牛奶,四仰八叉地躺到了**。
媽媽笑著說:“你寫了這麽多,很不錯了,投稿這件事不用急。”
我唉聲歎氣地說:“我怎麽不急啊?每次編輯都沒說具體的原因,含糊其詞,我都不知道哪裏有問題。”
“你還年輕啊,才18歲,慢慢來吧……對了,怎麽今年沒看見郝好來我們家玩啊?”
“他……估計很忙吧。”
媽媽忍不住誇起了郝好:“其實我一直覺得郝好這個孩子不錯,人老實,成績好,思想好,找男朋友就要找這樣的才靠得住。”
我趕緊求饒:“老媽,你又說到哪裏去了?別說男朋友了,我又不想談戀愛!”
“那你也要出去走一走、玩一玩吧?難得一個寒假,天天把自己悶在家裏多浪費啊!”
“好好好,我明天就出去,省得你看我礙眼。”我起身把媽媽推出去,把門反鎖上,悶悶地獨自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賬戶裏還有吳欣顏打給我的那2000塊稿費,我一直都沒動,總覺得有種羞辱感,這錢拿得不光明。可到底也是一筆錢啊,是我人生中賺到的第一筆錢,總不能扔掉吧?
想來想去,我決定把這些錢揮霍掉:第一步是請陽瓊吃大餐,第二步是請陽瓊看電影,第三步是請陽瓊去唱歌。就這麽決定了!
第二天,我全副武裝地出了門,渾身上下都包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眼睛。
雪越落越大,腳下有些滑,我小心翼翼地走著。可是到了約定的餐廳門外,我還是不小心滑了一跤,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還好穿得多,一點也不覺得疼。
不過後麵突然伸出來一雙手把我從地上攙了起來,我回頭一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郝好怎麽會在這裏?
我還在滿腦子疑惑的時候,陽瓊跑了過來,口裏吐著白氣說道:“快進去,太冷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推進了暖烘烘的室內。
郝好拿手在我麵前晃了晃,問我:“摔傻了?”
我把口罩和圍巾都摘掉,衝著他吼:“你怎麽在這裏?”
我轉頭瞪著陽瓊,看她的表情才知道她是有心讓我們和好。
我怪陽瓊多管閑事,但陽瓊幫著郝好說話:“你誤會了,他跟吳欣顏沒什麽的。”
我翻了一個白眼:“你怎麽知道?你又沒親眼看見。”
陽瓊嘻嘻哈哈地說:“郝好什麽時候騙過我們啊?”
“胡笑的事他就騙過我們。”
“那不算騙,隻是他有難言之隱,不方便說嘛。”陽瓊一手挽著我一手挽著郝好,“別這樣啦,大家這麽多年的朋友,都大方一點。你那2000塊錢稿費也不是多虧了郝好嗎?哈哈哈……”
我更加來氣:“還說呢,那是我的恥辱!”
陽瓊握緊拳頭說:“今天,我們就幫你洗刷恥辱,把這筆錢揮霍掉!”
結果我和郝好別扭地在一起揮霍他給我牽線搭橋得來的稿費,兩人假裝若無其事,可彼此心裏都明白,現在和以前到底是不一樣了。
自從他表白過後,自從他和吳欣顏的關係曖昧開始,我們之間就不一樣了,現在隻是盡量維持表麵的和諧而已。
在海鮮自助餐廳一頓胡吃海喝,陽瓊還在跟郝好比誰吃螃蟹吃得快,我都撐得快要吐了。
我的手機在口袋裏響過,但是當時我沒顧上接電話,等我想起來,拿出手機一看,是楊帆,一個險些被我遺忘的人。
放寒假這麽久他都沒聯係我,我也沒主動關心他,想想心裏就有些愧疚,於是打了他的電話,沒說幾句就趕緊把他叫來吃飯,算是向他表示一下歉意。
【七】
隻不過兩三個月不見,楊帆更加清瘦了,兩頰微微地凹下去,整個下頜更加棱角分明,眼神中依然帶著淡淡的憂鬱。
郝好在看見楊帆的那一刻僵住了,手裏的筷子不小心掉落在地上。他趕緊彎腰去撿筷子,都沒和楊帆打招呼。
陽瓊見楊帆來了,偷偷在我手背上掐了一下,掐得我心驚肉跳。
她又很熱情地招呼楊帆:“呀!快來,坐在我旁邊!”
他微微笑了笑,在陽瓊身邊坐下,剛好坐在我對麵。
我心虛地解釋:“你很忙吧?我……都不好意思去找你,怕耽誤你複習。”
楊帆輕描淡寫地說:“我寒假都在療養院陪我媽,所以也沒找你們出來玩。”
我忽然想到過年的那天,我家裏坐滿了人,一起熱熱鬧鬧地看晚會、看焰火,可楊帆一個人在療養院裏照顧他媽媽,那場麵真是孤獨而冷清。
我隻好禮貌地問一聲:“你媽媽好多了吧?”
“在療養院很寂寞,沒人陪,我想接她出來,可是又怕她犯病。我爸爸去世以後,親戚之間來往得少,現在媽媽又病了,她家姊妹少,所以連個來看望的人都沒有。我有時候覺得人活著挺沒意思的,孤零零的,就像汪洋大海裏的一隻小帆船,隨便一個海浪拍過來就被打碎了……”楊帆自顧自地邊吃邊說。
陽瓊和郝好都把期望的目光投給我。
我隻好硬著頭皮說:“其實也不是啦,你以後會結婚,會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親人,不會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是嗎?”他嗬嗬地笑了幾聲,“你會跟我結婚嗎?”
我就像被一個海浪拍暈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尖叫一聲:“啊?”
他又淡然地說:“開玩笑的。”
我就像坐過山車一樣,心髒都要被他嚇出問題了。
還是陽瓊腦子轉得快,趕緊提議:“楊帆,要不,我們明天一起去看看你媽媽吧?”
“明天我們開學,今天是最後一天,所以才出來見你們。”楊帆停頓了一下,想了想又說,“等暑假吧,希望你們去看她的時候,她已經痊愈了。”
郝好滴水不漏地接上話:“嗯,希望到時候你媽媽出院了,我們就可以直接去你家看望她。”
我和陽瓊跟著猛點頭。
因為楊帆的臨時加入,我們晚上的唱歌活動偷偷取消了。畢竟他在場,陽瓊和郝好都放不開,所以我們隻好散了,各回各家。
公交車環城,依次經過我家、郝好家、陽瓊家,隻是楊帆借宿在他伯父家,但我們都不知道他伯父家住哪裏,也沒人敢開口問。
車子要進站了,我站起來跟他們道別:“我到啦!”
楊帆也跟著我一同站起來:“我也到了。”
我詫異地看著他:“你大伯家也在這裏?”
楊帆點點頭。
我不好去探究真假,隻好在陽瓊和郝好頗有深意的目光裏和楊帆一起下車。
不知道是因為心虛還是別的什麽,我在下車的時候不小心踩空了,郝好的一聲“小心”剛剛出口,楊帆就及時從背後扶了我一把,令我沒有摔倒。
隻是楊帆扶著我的時候,郝好的臉色有些難看。
直到我們下了車,郝好還透過結了一層霜的車窗看著我。
暫時我也管不了郝好怎麽想,隻能先應付麵前的楊帆。
楊帆也沒說他大伯家到底在哪裏,隻是一路跟著我。
我的直覺告訴我有些不對勁,於是我打破沉默問:“我家快到了,你呢?”
不出所料,楊帆說:“我先送你回去吧,天這麽黑。”
“不用了,就在前麵。你趕緊回去吧,明天不是開學嗎?”
楊帆麵帶笑容,語氣中卻帶著央求:“我好不容易才見你一麵,別這麽著急趕我走。”
我怕傷害他,解釋道:“對不起,我不是趕你。放假這麽久都沒去找你,是因為我一直在家寫稿子,沒怎麽出門。”
“是嗎?能不能讓我看看你寫的東西?”
“你喜歡看小說嗎?”
楊帆低下頭輕輕在我耳邊說:“喜歡啊,特別是你寫的,我更想看。”
“哦,是我不好,對不起。”他又退了一步和我保持距離。
我換了個話題:“你這次期末考試發揮得很好啊。”
“因為有你,我才有動力。”楊帆目光真誠地看著我,“蕭小羽,我不是故意讓你為難,我隻是想一直對你說真話,不想說謊,也不想隱瞞。”
麵對楊帆這樣的坦率,我竟無言以對。
已經走到我家樓下,我不知道要如何告別。
雪花越飄越密,漸漸地模糊了我的視線,好像很多東西都變得模糊起來,包括我心中的感情。
楊帆從書包裏拿出一個禮物遞給我,說:“你不用急著拒絕,反正我沒要求你什麽。隻是,我希望心裏麵有個人可以想念,這樣就不會覺得太孤單。”
我收下他的禮物,沒有半分不情願。
楊帆抬頭看了看雪,又低頭看著我:“外麵冷,你快上去吧。”
見他這樣子,我有些不忍心了,溫柔地鼓勵他:“楊帆,你別分心,一定要全力以赴考上大學。”
他點點頭,白雪映出的銀光覆蓋在他清秀的臉上,仿佛蓋了一層輕薄的紗。
我一直都沒去體諒他的生活有多困苦,隻是不停地拒絕他、冷待他、疏離他,自以為能撇得幹淨,可心裏的愧疚與日俱增。
我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衝動和勇氣,突然上前一把抱住楊帆:“你一定要記住,你一點都不孤單,有我呢。”
楊帆沒有震驚,沒有意外,隻是伸出雙臂擁抱我,像迎接久違的勝利。
他笑著說:“我知道的,謝謝你。”
上樓後,我躲在臥室裏拆開楊帆送的禮物,居然也是一本日記本。和宋林君不同的是,這本日記本是楊帆自己寫的,上麵有這半年來他每天堅持寫的日記,每一篇日記都與我有關。
我無法克製地被感動了,和楊帆這樣的用心相比,宋林君又算什麽呢?
我仔細看完所有日記已經到深夜,至此我作出了一個決定,並且決定馬上告訴陽瓊。
她在睡夢裏被我驚醒,尖叫道:“你發什麽神經?”
“我仔細考慮過了,楊帆真的很需要我。你也看見了他的狀態,隻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臉上才會有笑容。”
“可是你真的喜歡他嗎?”
“應該喜歡吧……想來想去,他沒什麽不好啊,長相是我們班數一數二的,性格一直很溫和,心地也善良。最重要的是,他把我當成唯一,不像宋林君那種人,兩麵三刀。”
“你不是被宋林君傷著了,然後饑不擇食吧?”
“呸呸,什麽呀,宋林君能傷著我嗎?”
陽瓊遲疑了一會兒,問我:“那……你真的決定了?不後悔?不怕以後遇到更好的?”
我們都不能預料會不會和現在喜歡的人走到最後,或許能不能走到最後並不重要,青春是一條永不回頭的河流,一直奔流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