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句根本不可能實現的承諾

坐落於海濱市中心的香榭麗街極具法國浪漫氣息——平坦的大道兩旁栽種著枝葉濃密的法國梧桐,修建成歐式風格的時裝店、電影院、咖啡館等休閑購物場所比比皆是。

炎炎夏日,絢爛的陽光傾灑而下,籠罩著整條街道的法國梧桐樹葉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絲絲縷縷的陽光穿透樹葉的縫隙落在柏油路上,那星星點點的光斑如同往地上撒了無數顆璀璨的鑽石。

下午,街頭,在一家新開張不久的電器商場門口,一個女生熱情地向過往的行人遞過去一張張傳單,並不厭其煩地微笑著對他們說:“四海家電開張當月,全場八折,歡迎您光臨選購!”

她把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紮成了利落的馬尾辮,齊眉的劉海兒在夏風的拂動下調皮地揚起,露出了光潔的額頭與兩道不深不淺的柳葉眉。她的睫毛又長又密,如同黑色的羽扇;杏仁般的大眼睛仿若陽光下的泉水般清澈明亮。她微笑著的時候,眼睛微微彎成了月牙狀,在睫毛的遮掩下,那眼裏的光芒恍如深夜裏的星星般璀璨。

一個留著幹練短發的女生站在她的旁邊,一邊幫忙發傳單一邊數落著:“昕薇,你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獲得了一筆可觀的獎學金被保送到T學院,接下來的日子明明可以輕鬆地享受生活,幹嗎還要這麽拚命地打工賺錢呢?”

“美珍,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紮馬尾辮的少女搖搖頭,不厭其煩地告訴她,“舅媽幹活很辛苦,經常腰酸背痛,所以我想借著每個周末的閑暇時間打工賺錢,給她買一張按摩椅。”

美珍像看外星人般盯著她,半晌才難以置信地大叫道:“你竟然是認真的?”

“我什麽時候和你開玩笑了?”

“梁昕薇!你的腦袋被驢踢了!”

“喂——你幹嗎罵我?”

“難道我說錯了嗎?你要不是腦殘的話,怎麽會覺得你那位整天不是在家裏刻薄對待你,就是和附近的三姑六婆說你壞話的舅媽辛苦,還想賺錢給她買按摩椅呢?”美珍想起每次見到的梁昕薇舅媽那副尖刻的嘴臉,就惱火得直跺腳,“如果是我,早就往她的飯菜裏丟上一把最辣的辣椒,辣得她再也說不出難聽的話來!”

梁昕薇按住她的肩膀,笑著說:“舅媽也不像你說的那樣討厭,她隻是囉唆了一點而已。”

“慘了慘了慘了。”美珍悲切地搖頭晃腦道,“你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看到好友這副模樣,梁昕薇耷拉下肩膀歎了口氣。

正當她打算放棄和美珍繼續辯駁下去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女生急切的呼喊——

“星辰少爺!”

那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很快便消失在嘈雜的聲音中。

待她仔細傾聽時,卻隻能聽見頭頂茂密的法國梧桐樹葉在風中搖晃發出的沙沙聲。

是錯覺吧。

她想。

因為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對曾經在她最黑暗的時候,讓她看見一絲光明、讓她覺得這個世界仍有希望、如同天使一樣的男生的思念與日俱增……所以,會產生錯覺,也是合乎常理的吧。

這麽想著,她苦笑著搖了搖頭。

然而不一會兒,她又聽見有人在喊:“歐星辰,你等等我!”

此時的這聲呼喊,比剛才更近了一些,近得讓她能在一瞬間確定,那的確是深深印刻在記憶中的名字!

她猛然轉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隻見樹影搖曳下,一個挺拔的白色背影一閃而過。

她急忙將手上的一遝傳單交到美珍的手裏,急急地說了句“美珍,你幫我看著”,便朝那個背影消失的方向跑去。

“梁昕薇,你幹嗎去?”

身後傳來美珍疑惑的詢問聲,可是梁昕薇沒有時間向她解釋。

此刻,她一心想要尋找記憶中的那個男孩,因此義無反顧地衝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香榭麗街上的行人比肩接踵。

梁昕薇猶如一隻小舟,順著人流前行的方向緩緩移動,並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著,想找到剛才那個白色的身影。

驀地,她看見那個穿著白色襯衫的少年正站在離自己隻有幾米遠的香水店前的梧桐樹下,然而搖曳的樹影落在他的臉上,令她難以辨認他的長相。

會是他嗎?

她忐忑地猜測著,停下了腳步。

這十年來,她經曆過太多次像今天這樣的場景,然而每一次都是失望而返,所以此時她的心中不隻有期待與緊張,還有著擔憂和恐懼。

可是,她不能容忍因為退縮而造成的錯過,於是她鼓起勇氣,一邊高聲喊著“對不起,請讓一讓”,一邊奮力撥開人群,向目標走去。

而就在此時,她與一個從右方疾步走來、身體如同銅牆鐵壁般結實的男生狠狠撞到了一起。

隻聽“砰”的一聲,她的肩膀立刻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感,而在湧動的人流衝擊下,她禁不住踉蹌著後退了兩步。

搖晃著就要摔倒時,她下意識地抓住了那個撞到自己的男生的衣服,想要穩住雙腳。

誰知對方也措手不及,在一拉一扯之間,竟和她一起摔倒在地。

幸而男生眼疾手快,在倒下的時候及時用手肘撐住地麵,才讓梁昕薇避免了被壓成柿餅的悲劇。

和她摔在一起的男生很高大,他在她的上方時,修長的影子可以將她纖瘦的身子整個罩住。

“對不起……”她不好意思地道歉,並抬頭看向他。

而此時,男生也正低下頭,微微皺眉盯著她。

他留著一頭好似刺蝟一樣的短發,蹙起的眉如劍般淩厲,眼睛略顯細長,眼角微翹。這讓她不自覺地想起以前在書中看到的“丹鳳眼”圖案,而他的眼睛卻又比書上畫的大一些,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陰影,卻掩蓋不了他那雙眼睛裏奪目的光芒。

側過頭的時候,梁昕薇恍然聞到了一陣清爽的青草香氣。

那氣息縈繞在她的鼻尖,並在她的臉頰上蒸騰出一抹淡淡的紅霞。

她的心快速地跳動起來,下一秒那男生卻猛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還倒在地上的她。

半晌,他那一直抿著的薄唇微微張開,發出低沉而冷漠的聲音:“哼,走路不帶眼睛的嗎?”

聞言,梁昕薇連忙用手撐著地麵站了起來,不滿地打量了對方一番。

眼前的男生高大英挺,加上如同油畫上的王子一樣俊朗的麵孔,絕對能成為人群中的焦點。

而且他打扮得非常前衛。他身上穿著黑色背心與黑色皮馬甲,露出的手臂看起來十分結實有力卻不顯得粗壯,下半身穿著一條黑色牛仔褲,牛仔褲上裝飾著很多細鏈,而褲腳被塞進了帶鉚釘的短靴裏。他左耳和右耳上戴著的三顆耳釘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她剛想反擊對方,猛然記起自己還在找人,於是急忙重新朝梧桐樹下望去。

但是白襯衫少年早已不見蹤影,她隻能失望地長歎了一口氣。

正當她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男生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迫使她轉身麵對他,隻見他瞪著她說道:“這樣就想走嗎?”

他的力氣極大,令梁昕薇吃疼地蹙起了眉。

她一邊試圖掙開他的鉗製,一邊忍著怒火問:“那你還想幹什麽?”

他勾起唇角冷笑了一下,接著抬手指了指因為剛才的碰撞而摔在地上有了一道裂痕的摩托車帽:“要不是你剛才拉住我導致我摔倒了,我的摩托車帽會壞嗎?”

“就這麽大點事情,你直接說,我賠給你就是了,幹嗎非要拉拉扯扯的?”

聽她這麽說,男生才鬆開手,然後將修長的手在她的麵前攤開,挑眉說:“六萬元——你是打算銀行匯款,還是現金支付?”

正打算從口袋裏掏出五十塊錢的梁昕薇停下動作,怔怔地看著他。

許久,她才又惱火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真是世風日下!這年頭居然有人拿著個破摩托車帽在路上碰瓷,然後漫天開價……喂,你別以為我長得沒你高大,就會讓你隨意欺負。你要是敢再敲詐我,我就立刻打電話報警!”說完,她甩頭就想離開。

但很快,她的手腕再次被他抓住了。

她正想再一次嚴正地警告他,卻被他快一步打斷了:“你竟然以為我會為了區區六萬元錢敲詐你?這可真是我出生以來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不是敲詐,那是什麽?”梁昕薇皺眉道,“一個摩托車帽要六萬元,你以為是鑲金的啊。”

“如果真是鑲金的,我想就遠遠不止六萬元了。”他回以一記冷笑,然後說,“我可以提供購買摩托車的單據給你,上麵清清楚楚地寫明,我是以五十萬元買下這輛摩托車的,而摩托車帽是一個很重要的配件——這麽說,你還會覺得我是在敲詐你嗎?”

聽了他的話,梁昕薇驚訝地瞪大眼睛,沉默了半晌之後才回過神,輕聲說道:“但是我的存折裏隻有一千元……”

“星辰少爺!”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叫聲打斷了。

她驚訝地順著聲音看去,隻見一個穿著淺綠色背帶短裙的女生翩然走來,並在走到男生的身邊時,用纖長的手輕輕挽住他,嬌嗔道:“星辰少爺,你怎麽不等我呢?”

她那嬌柔的聲音讓周圍的人都不禁投去好奇的目光,甚至有些男生在看到她漂亮的容貌後便移不開視線。

然而被稱為“星辰少爺”的男生卻看都不看她一眼,隻是將眉頭皺起,不耐煩地將手臂從她手中抽出。

也就是在這時,他發現梁昕薇滿臉訝異地注視著自己,並怔怔地看著他問道:“你是歐星辰?”

“沒錯。”他冷淡地回答,“知道我的身份,你就更應該清楚,我讓你賠償六萬元,並不是敲詐。”

他冰冷的話語讓梁昕薇的心瞬間從山頂墜入深淵。

原來自己尋找的人,並不是剛才那個白衣少年,而是眼前這個囂張跋扈、惡劣無禮的家夥……而眼前的這個歐星辰,也許不過是與那個一直印刻在她記憶中的溫柔善良的男孩同名同姓罷了。

因為記憶中那個天使般的男孩,絕對不會是眼前這樣態度惡劣的家夥。

此時,歐星辰身旁的女生走近兩步站到她的麵前,一邊用充滿敵意的目光打量她,一邊冷哼道:“喂,趕緊把星辰少爺說的六萬元賠給我們,然後快點滾吧。”

梁昕薇看著麵前有著美麗的容顏,嘴裏卻說出低劣話語的女生,氣惱得緊緊抿住了雙唇。

雖然她向來秉著“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宗旨做人,但是這一次,為了防止被敲詐,並且避免自己會莫名其妙地背負上六萬元的債款,她決定想個辦法逃離這兩個人的魔爪……

她垂下眼簾,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賠著笑對那個女生說道:“我也想盡快賠錢,隻不過我身上沒有這麽多現金,如果可以的話,請給我一點時間,我現在立刻去停車場取我的自行車,然後到銀行取錢過來給你們。”

女生見她態度誠懇,又擔心她留下來繼續糾纏歐星辰,便立即揚手說:“快去快回。”

獲得許可後,梁昕薇壓抑著計謀得逞的欣喜,立即轉過身鑽進了人群中。

歐星辰沒想到身邊的女生會自作主張地替他決定賠償的事項,而當他記起梁昕薇剛才說她的存折裏隻有一千元的話,察覺到她是在找借口逃跑的時候,卻已經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唉,今天他真是倒黴透了!一大早便在奶奶的威逼利誘下,不得已帶著這個像狗皮膏藥一樣黏著自己的麗莎出門遊玩;當他想盡辦法好不容易才把她甩掉,沒想到竟和一個穿著廉價T恤和牛仔褲的女生撞到一起,還因此摔壞了最心愛的摩托車帽;本來他可以索取相應的賠償,結束這件麻煩的事,可就在最關鍵的時刻,麗莎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自作主張把那個女生放跑了!

盡管這樣,他還是按捺住了滿腔的怒意,轉身打算回家。

然而麗莎繼續死皮賴臉地跟著他,還撒嬌道:“星辰少爺,你等等我嘛!”

他徑直走到停放在停車場的摩托車前才停下腳步,抿唇看著朝他展露笑容的麗莎,冷漠地說:“你很煩,不要再跟著我了!”說完,他抬腿跨坐在摩托車上,啟動車子,就要獨自離開。

恍若完全沒有感受到他語氣中帶著的濃烈厭惡感,麗莎用手拉住他的衣服下擺,繼續用嬌柔的聲音說道:“星辰,你忘了嗎?是奶奶安排我們約會的哦。”

“那又怎樣?”他勾起嘴角冷笑道,“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如你想象的那樣喜歡上你,更加不會和你約會。”他撥開她的手,將她推到一邊,便啟動摩托車駛離了香榭麗街。

他都不記得這是奶奶給他介紹的第幾個“麗莎”了,可他一個都不感興趣,因為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女孩能讓他另眼相待……

路過一家花店門口時,歐星辰停下摩托車,打量著店內的那些花朵。

正在猶豫著要買哪一種花時,一個甜美的聲音從右邊傳來:“您好。這是我們店裏剛進的薔薇花,請問您有興趣看一看嗎?” 一個長相可人的女生走出來,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他看了看那些色彩豔麗的薔薇花,點點頭:“嗯,用淡藍色的紙幫我包起來。”

女店員欣喜地朝他點了點頭,朗聲道:“好的,請稍等。”便轉身快步走入了花店。

待店員將包裝好的花束遞到他的手裏時,他的唇角竟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隨後,他從口袋裏掏出一百元錢遞過去說了聲“不用找了”,便重新發動摩托車駛上了一條林間小路。

小路的兩側栽種著銀杏樹,猶如兩麵巨大的綠色屏風,將市區的喧囂阻隔在外。

摩托車順著幽靜的小路行駛,最終來到修築於山腳下的音樂學院門口。

歐星辰將摩托車停在大門右側的槐樹下,抬頭朝不遠處看去——此刻映入眼簾的,是湛藍如洗的天空,青翠茂密的樹林,還有點綴在天空與樹林間的白色歐式建築,令人覺得寧靜致遠,心曠神怡。

就在這時,校園內的鍾樓上,時針“嘀嗒”一聲跳到了“5”的位置,下一秒鍾,鍾樓便傳出沉穩厚重的“當——當——”聲。

很快,一群群朝氣蓬勃的學生結伴走出校園。而所有人從歐星辰麵前經過時,都忍不住放緩了腳步,好奇地打量著他。

隻見眼前的少年穿著極具個性的服飾,頭上的短發根根豎立起來,使得他猶如一隻處於防備狀態的刺蝟。

他微垂著頭,長而卷翹的睫毛在他的臉上投下兩片深灰色的陰影,令人看不清他的眼眸。偶爾,他也會抬起頭,不經意地掃視從他麵前經過的行人的臉。

每當這個時候,周圍便會傳來女生驚訝的低叫聲,還有羞澀地與身邊同伴興奮討論的聲音,而討論的內容,無一不圍繞著那個背倚在槐樹樹幹上,用修長的手指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懷中那束薔薇花的少年。

“嘿,你們看,他又來了。”

“一看到他,我就覺得靈感大爆發,今天回去肯定能夠完成一首驚世原創曲目!”

“不過,能夠被這麽帥氣的男生喜歡的人,究竟是誰呢?”

“你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吧——他等的人,是隔壁班的歐瑞曼。”

“咦?那我們豈不是沒戲了?”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和你說話,而沒有跑過去搭訕?”

“喀喀,別說了,歐瑞曼過來了。”

……

歐星辰懶得在意周圍女生聒噪的議論,但是在那嘈雜的議論聲中,他依稀聽見了三個熟悉的字眼,於是站直了身子,往校門的方向看去。

不一會兒,他便看見他所等待的人從校園內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氣質優雅的女生,猶如公主一般。

纖瘦高挑的她,有著仿若波浪一樣在落日餘暉中泛出栗色光芒的長鬈發。她那略長的劉海兒被別在小巧的耳朵後,但仍有幾縷發絲調皮地搭在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她有一雙猶如蘊藏著無數星星般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下,嘴唇似櫻花花瓣般粉嫩柔軟。

她遠遠地便看見了那個站在槐樹下朝她輕輕揮手的少年。

正要舉手回應的時候,她的耳邊傳來了同行的女生們羨慕的聲音:“瑞曼,有這麽好的男朋友,你真是超級幸福啊!”

“就是啊!我男朋友可學不來這種經常在校門外等我,而且總是送那麽大那麽漂亮的花束給我的浪漫呢。”

“而且,像他那麽好看的男生,一站在那裏就有無數女生假裝不經意路過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他從沒搭理過瑞曼之外的女生,真是好專一哦!”

歐瑞曼沒有得意地多加炫耀,也沒有過度謙虛地解釋,她隻是禮貌地微笑道謝,隨即與身旁的幾個女生互道“再見”,便快步朝少年走去。

待她笑意盈盈地站在男生麵前的時候,素來冷淡的他在看著她時,表情竟多了幾絲暖意。

他伸手將花束遞到她的麵前,用溫和的聲音說:“路口的花店進了一批新鮮的野薔薇,我覺得你肯定會喜歡,所以就買來送給你了。”

望著美麗的薔薇花束後男生那俊朗的麵容,女生臉上的笑意愈發深了,她用雙手將花束抱在懷中,愉悅而羞澀地說:“謝謝。”

女生懷中的野薔薇,顏色既有如冰雪般的白,似少女笑顏般的粉,若鵝毛般的黃,還有像胭脂般的紅……每一朵都開得恰到好處,嬌嫩的花瓣上滾動著如水晶般透明的水珠,在陽光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微風拂來的時候,少女柔軟的發絲輕輕揚起。

空氣中,似乎有野薔薇濃鬱而甜蜜的香氣正漸漸彌漫開來。

當歐星辰騎著摩托車載著歐瑞曼行駛在林間小道上時,她一手抱著花束,一手環著他的腰,甜美地開口:“星辰哥,你知道嗎,最近我們學校的同學都在議論你哦!”

“為什麽?”他微微皺眉問道。

“因為你很帥啊!”風聲中,歐瑞曼提高了聲音,“不過,我的朋友說你太酷了,從來都不對她們笑一下。”

歐星辰從鼻腔裏冷冷地發出“哼”的音節,漠然地說道:“不認識的人,幹嗎要對她們笑。”

他的話語雖然冷漠,然而歐瑞曼卻為此滿意地勾起了唇角,側頭靠在他寬厚的背上,用極輕的聲音說:“星辰哥,如果你能一直這樣就好了。因為唯有這樣,我才能把你隻屬於我一個人的美夢一直做下去。”

夏夜。

海濱市鄰郊的居民區非常寧靜,梁昕薇邁著輕快的腳步繞過那株老榕樹,在一座破舊的院子前停下腳步,輕輕推開那扇已經生滿了鏽的鐵門。

穿過小小的院子,她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打開門朝屋內喊道:“舅舅,舅媽,我回來了。”

屋門一開,便能看見狹窄陰暗的客廳。

一個中年男人坐在裂開了幾道大口子的沙發椅上,聽見聲音後回頭看向梁昕薇,然後起身朝她走了過來。

男人高而瘦,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笑的時候顯得十分斯文,然而他頭頂微微斑白的頭發與眼角、額頭細微的皺紋,都能令人一眼便看出他的生活過得並不如意。

“昕薇,你回來了。”葉正明推了推因為螺絲鬆了而經常滑下來的眼鏡,關切地說道,“今天工作到這麽晚,餓壞了吧?”

“還好啦。”梁昕薇在門口脫下鞋子,抬頭衝他笑了笑,“因為剛才美珍給我買了個麵包,所以我是填了下肚子才回來的。”

話音剛落,便有一個冷漠尖刻的聲音在廚房裏響起——

“哼,原來你已經吃過了,難怪我們等了老半天都沒看見你的人影。”

客廳裏的兩人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不一會兒,隻見一個皮膚黝黑的女人端著電飯鍋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女人氣惱地瞥了梁昕薇一眼,便把電飯鍋“砰”的一聲放在桌子上,拿起飯勺往碗裏盛滿了飯,然後一邊扒拉著飯菜一邊刻薄地說:“自己在外麵填飽了肚子,就不管家裏人的死活,還要我這個體弱多病的人做飯給你吃,你可真是狠心啊。”

舅媽冰冷的斥責讓梁昕薇既尷尬又難過,不禁漲紅了雙頰,她垂下眼簾,哽咽地道歉:“對不起……我下次會早點回來的。”

“行了,別老哭喪著臉,看著就倒黴。”林藍不耐煩地朝她揮了揮筷子,“既然你已經吃過了,就不要待在這比豆腐還小的客廳裏礙眼了,回自己房間去,等會兒我們吃完了,再喊你出來收拾碗筷。”

梁昕薇低聲應道:“是。”

她正打算走向房間的時候,卻被舅舅攔了下來。葉正明拉著她的手,走到客廳的折疊餐桌前,皺著眉對林藍說:“你在說什麽胡話呢?昕薇在外麵打了一天工,隻吃一個麵包,怎麽夠填肚子?不管怎麽樣,都不能餓著孩子……”

“所以,你打算自己餓肚子嗎?”林藍咀嚼著飯菜,含糊地說。

葉正明愣了一會兒,莫名其妙地問:“你說什麽?”

林藍冷冷地笑了笑,伸手指著桌上的飯菜:“我今天可隻做了兩人份的飯菜,你們看著辦吧。”

聽她這麽說,葉正明頓時氣得漲紅了臉。他握緊拳頭,努力克製自己想一巴掌揮向妻子的臉頰的衝動。

梁昕薇感覺到客廳裏的氣氛有些緊張,於是立即拍了拍舅舅青筋暴起的手背,微笑著安撫道:“舅舅,其實我剛才已經在外麵吃過晚飯了,還是舅媽有先見之明,隻煮了兩個人的飯,不然今天的飯菜可就浪費了!”

“你聽見了吧?”林藍夾了一筷子菠菜放進碗裏,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對葉正明說,“難道你想等飯菜涼了再吃嗎?還不快點坐下。”

事已至此,葉正明隻能歉疚地看著梁昕薇。

而她卻毫不在意地衝他微笑,隨後便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美珍總是詫異為什麽在被舅媽這麽對待之後她還能一笑置之,然而她自己十分清楚舅媽會變成今時今日這個樣子的原因。

因為她的到來,舅媽和舅舅便為了要多撫養一個孩子,生活變得拮據而不斷發生爭吵。

正是因為還要撫養她,舅媽必須外出工作,而無法在家裏照看孩子。

正是因為她沒有照看好舅媽的女兒——葉芷然,芷然才會被騙子拐走,失蹤了這麽多年。

時至今日,她時常會回憶起芷然每次喊她“姐姐”時,臉上那愉快甜美的笑容……

而她內心對舅舅與舅媽的歉疚,與芷然帶給她的記憶同樣深刻,令她每每在噩夢中驚醒時,都會悲哀地想——或許正是因為她是個倒黴、不祥的人,所以那個天使一樣的少年才會拋下自己,再也不出現了吧。

這麽想著,她的記憶慢慢地後退,回到了十年前……

那一夜,從孤兒院中逃出來的她,在溫暖的汽車裏,頭枕著男孩的腿,舒服地做著美夢。

迷迷糊糊間,男孩輕輕將她搖醒。她揉著蒙矓的雙眼,隨他下車。

待她的視線變得清晰時,她才發現自己被帶到了一座花園別墅裏。

這座花園別墅如同她在電視上所見到的城堡一樣,漂亮得令人震撼。

就在她瞠目結舌地環視四周的時候,從駕駛座上下來的司機快步走到男孩的身邊,不安地提醒他:“星辰少爺,您看是不是得先和老夫人說一聲,再由我帶這孩子進去?”

她立即將視線放回男孩的身上,原來他叫星辰……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呢。隻是,如果他真是星星,那麽他會是能夠照亮她的人生,指引她的未來的那一顆嗎?

男孩思索了一會兒,見她宛如擔心自己會消失般緊盯著自己不放,於是勾起唇角向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你不用擔心,我待會兒就過來帶你一起進去。”

“真的嗎?”她睜著亮晶晶的眼睛問道。

“你難道忘了自己剛才還叫我‘媽媽’嗎?”他促狹地眨了眨眼睛,“這樣我就有責任照顧你啊!”

她想起自己在半夢半醒間把他當成了媽媽的情景,忍不住漲紅了臉。

男孩隨後笑著說了句“在這裏等我哦”,便沿著鵝卵石鋪成的路,快步朝不遠處那座華麗的白色城堡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烏雲將天空中的星星覆蓋,冰冷的秋風吹得她全身不停地顫抖,豆大的雨滴毫不憐惜地打在她消瘦的肩膀與蒼白的臉上,她卻仍保持著那個姿勢,一直站在原地伸長脖子等待著。

直到那位司機接了一個電話,走到她身邊,用試圖蓋過大雨的聲音在她耳邊大喊“小姑娘,我們少爺不會出來了,你就別再等了”的時候,她也隻是固執地搖著頭,堅決地說:“不行,我要在這裏等他,這是他親口說的。”

“你這小姑娘,別那麽死心眼。”司機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把纖瘦的她塞進了汽車裏。

當司機關上車門,將淅瀝的雨聲阻隔在車外後,她仍舊不死心地用手拚命推著鎖上的車門,隔著雨霧,遙望著那棟在雨中顯得森冷的白色城堡。

坐在駕駛座上的司機聽見聲音,回過頭用略帶同情的聲音告訴她:“我們老夫人是不會讓你這種來曆不明的女孩進入家門的,星辰少爺現在還小不懂事,他說的話不算數的,所以你還是死心吧。”

他的話如同一雙有力的手,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讓她跌入了冰冷的穀底。

這幾天所經曆的無數變故,讓她不禁陷入了悲觀和絕望中。

或許是因為她不夠乖巧,所以父母去世之後,所有親戚都不願意收養她,孤兒院的小朋友們也都不喜歡她,甚至不斷欺負她。

而那個像天使一樣溫柔的少年,才會在考慮清楚之後,最終也放棄了她。

可是如果連他都不要她,那她……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家在哪裏。”她蜷縮著身體,用雙手環抱著膝蓋,哽咽地呢喃道。

司機從後視鏡看著她被雨水淋濕了的狼狽模樣,眼裏閃過一絲憐憫,然而想起剛才接到的電話,他也隻能無聲地歎了口氣,按照電話裏的指示將她送到了警察局。

被警察局收留了幾天之後,她終於等到了願意帶她回家的人——那個人,是從小便很疼愛她,後來卻因為去了外地工作沒再見過麵的舅舅。

當葉正明眼含熱淚用力將她抱在懷裏,並哽咽地告訴她“昕薇,舅舅帶你回家”的時候,這些天來一直怔怔地坐在角落裏的她才終於像找回了魂魄般,緩緩伸出細瘦的手臂,回抱住他……

仿若怕再一次被拋棄般,她將雙手握成了拳頭,把舅舅的襯衫緊緊地揪在手心裏。那一刻,她隱忍了多時的悲痛與委屈最終化成了淚水,滾滾落下。

從那以後,舅舅的家,便是她的家。

盡管這個家是貧困的,吵鬧不休的,可是她仍舊慶幸自己還有一個家。

在這十年的匆匆歲月裏,她時常會回憶起那個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過她溫暖,像天使一樣溫柔的少年……

而每一次想起他的時候,她總會望著天空中的星星,想起那句“以後我會照顧你的,不會離開你”的諾言。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句根本不可能實現的承諾,如同天上的雲彩一樣,被風一吹就散開了,模糊了最初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