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我好像沒有辦法陪你一起走下去了,你一定要幸福啊
以前,他在書本裏看到“傷心吐血”這個詞時,隻覺得虛假,那隻不過是文學裏的誇張描寫而已。
而這一刻,他驚奇地發現,那不是文人的誇張描寫,隻是當時的他並沒有體會到那種傷心絕望的感覺。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盧家人看來,似乎一切都在朝著幸福的方向發展。
然而,幸福從來都是易碎的。
那是一個天氣好得不像話的日子。
本來約好三個人一起逛街買東西,臨出門時,盧炫明接到了好友的電話,約他一起打網球。
自放假以來,他已經很久沒摸過網球拍了,不免有點兒動心,況且,約他的人還是剛從國外回來已經兩年未見的死黨。
沈賢玉和盧心語見他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便齊聲笑道:“想去就去吧,難得見一麵,反正逛街買東西這種事情你也不在行。”
“那等你們買好了東西,我去接你們。”盧炫明充滿歉意地笑了笑。
“好。”盧心語和沈賢玉相視一笑,便攜手出門了。
看著她們的背影,盧炫明的心裏湧起一股暖意。頓了頓,他回房換了衣服之後便出門赴約了。
後來,盧炫明曾無數次幻想,如果那天他沒有臨時改變主意去打球,如果他按照原定計劃和盧心語一起出去,那麽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了。
可惜,沒有如果。
永遠都沒有。
盧心語和媽媽走在林蔭道上,這邊是別墅區,所以路上幾乎沒什麽人走動。她們本來可以自己開車,但難得天氣這麽好,於是打算步行去前麵不遠處的地鐵站坐地鐵。尤其是沈賢玉,好不容易才有這樣的體驗。
陽光燦爛,雖然有點兒涼,但這麽不緊不慢地走著倒也愜意。
母女倆正聊著天,突然幾個人影閃過來,手裏拿著東西在她們麵前揮了揮,兩人很快眼前一黑,雙雙昏迷了。
醒來後,盧心語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個陰暗破敗的房子裏,看上去像是一個廢棄的倉庫。而媽媽就躺在自己的身邊,眼睛還緊閉著,沒有醒來。
她費力地用肩膀去推媽媽,試圖把她弄醒,好半天,她終於睜開了眼睛。
“心語。”沈賢玉緩緩地睜開眼睛。
“媽,您醒了?”盧心語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時,她放在內側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她愣了一下,不知道是誰綁架了她們,但是很明顯,這個綁匪很粗心,竟然連手機都沒有收掉。
因為雙手被綁著,在媽媽的幫助下,好半晌她才拿出了手機,打電話過來的是盧炫明。可是她正準備接的時候,那邊已經掛斷了。她歎了一口氣,不料手機又重新響了起來。
她欣喜地按下了接聽鍵,因為無法放在耳邊接聽,隻好開了外音把手機擺在地上說話。然而,她剛說了一句“我和媽媽被綁架了”,手機便被一個迅速從門外閃進來的人扔了出去。
她抬頭一看,竟然是唐楓的媽媽田英。
“田英,怎麽是你?”一旁的沈賢玉率先開了口,語氣充滿震驚和憤怒。
“怎麽?覺得奇怪嗎?”田英恨恨地瞪著她們。
“你為什麽要綁架我們?”
“為什麽?”田英冷冷地笑道,“因為我實在不忍心看到你這麽幸福,我給你丈夫寄了資料過去都沒有影響到你們的感情,還真是情比金堅啊。”
“哼,不忍心看到我這麽幸福?田英,你瘋了嗎?”
“是,我是瘋了!可這都是因為你!”田英越說越憤怒,“要是你按照我的計劃履行承諾,我就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唐楓也不會執意要出國!為什麽你這麽惡毒的女人都可以家庭美滿、生活幸福,我卻要承受不堪的命運?”
“你簡直不可理喻!”沈賢玉氣憤難當。
“我是不可理喻,那又如何?”
“你這樣做是犯法的,你不怕受到法律的製裁嗎?”一旁的盧心語插話道。
“犯法?製裁?我連死都不怕,還怕這些?不過,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們墊背!”田英說著,從衣服裏拿出一把水果刀來,亮白的刀刃在陰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幽的寒光。
“田英,你不要亂來!如果你殺了我們,唐楓隻會離你更遠,因為你這樣的媽媽隻會讓他不堪,讓他抬不起頭來!”沈賢玉冷冷地說道,其實心裏不是不害怕,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田英看出來。
然而,她根本沒有意識到,她不提唐楓還好,一提起唐楓隻會讓狂躁的田英更加憤怒。因此,她話音剛落,田英想都沒想就舉起刀向她刺去。
一旁的盧心語看到田英拿刀狠狠地刺向沈賢玉,清亮的眼眸裏溢滿了恐懼。在千鈞一發之際,她本能地擋在了沈賢玉的麵前。
緊接著,耳邊傳來沈賢玉驚恐的喊聲,那把刀狠狠地刺進了她的身體。
“心語——”
瞬間,刺目的鮮血湧了出來。
刀被田英用力拔出的那一刻,如注的血噴到她的臉上,讓她瞬間清醒過來。下一秒,她癱倒在地上,神情驚恐,目光呆滯。
她殺人了!
這一刻,她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字——逃!
於是,她匆忙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田英,求求你不要走,救救我女兒!田英——”沈賢玉慌亂地喊道,可是那個跑出去的身影連半分停下的意思都沒有,她絕望地看著血流不止的盧心語,一瞬間泣不成聲,“心語,你怎麽這麽傻?怎麽這麽傻?”
“媽……不要哭,能為媽媽阻擋危險,我覺得很幸福。所以,請媽媽不要哭。”盧心語強忍著疼痛,虛弱地說道。
“心語,你要撐住!你爸爸和炫明會來救我們的,你一定要撐住!”沈賢玉一邊說一邊挪到旁邊,撿起那把沾滿鮮血的刀試圖割斷綁著自己的繩子。
另一邊,盧炫明和盧一帆正動用一切他們所能用的手段,焦急地尋找著她們。
最後,他們查看了所有路段的監控器,終於找到了她們的蹤跡。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沈賢玉終於用刀割斷了繩子。隨即,她飛身撲到盧心語身邊,迅速解開了綁住她的繩子,一把將她摟在了懷裏,顫抖地掏出手機撥打了急救電話。
此時,盧心語緊閉著眼睛,好像一個沒有半點兒生氣的陶瓷娃娃,而地上是一大片刺目鮮紅的血跡。
當盧炫明的身影出現在倉庫門口的時候,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他的心劇痛無比,他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快步跑向盧心語,連腿都在不住地顫抖。隻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將她緊緊地摟在了懷裏。
這一刻,他仿佛聽見了心碎裂的聲音。
緊隨其後的盧一帆見到妻子和女兒這般光景,也驚呆了,走過去將一旁的妻子緊緊地摟在懷裏。
盧心語的腹部在不停地流血,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仿佛下一秒她的生命就要終止了一般。
“心語,你睜開眼睛,不要嚇我!”盧炫明痛苦地皺著眉頭,修長的手指顫抖地撫上她的臉,一陣刺骨的寒意穿透了他的心髒。
他慌亂地呼喊著,兩行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
眼淚滴在盧心語的臉上,灼熱得幾乎要燙傷她的臉。
半晌,她用盡全力緩緩睜開了眼睛:“哥……”
“心語!”悲痛欲絕的盧炫明聽到盧心語氣若遊絲的呼喚,頓時欣喜若狂。
她醒了,她沒有死!
“哥……我好像已經沒有辦法陪你走下去了,你一定要幸福啊……把我忘掉,然後重新找一個……愛你的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樣……這樣我才會安心。”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說完這些話。
“不,不要!我隻要你,隻要你!你聽到沒有?”盧炫明近乎瘋狂地吼著,渾身顫抖。
可是,任憑他怎麽呼喚,她也沒有給他任何回應,隻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樣子看上去那麽安詳,仿佛隻是睡著了一般。
“不!心語,你醒來,你給我醒來,你怎麽可以丟下我一個人!拜托你睜開眼睛,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好不好?”他發瘋似的喚著,幽深的眼底是一片深沉的絕望,仿佛他即將失去一切。
一股巨大的痛苦在他的心裏湧起,沈賢玉也泣不成聲。
此時,一輛疾馳而來的救護車停在倉庫外麵,車頂的急救燈閃爍著刺目的光芒。盧炫明僵硬地轉過頭看去,燈光照得他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這一刻,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抱著盧心語踉踉蹌蹌地衝了過去……
市中心醫院。
醫生和護士快速將盧心語推進了早已準備好的手術室。
在手術室的大門緊緊關上的那一刻,盧炫明像是被抽幹了渾身所有的力氣,癱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地盯著手術室門口。
“炫明,你不要這樣。這裏有全市最先進的設備和醫術最好的醫生,心語一定會沒事的。”一旁的盧一帆安慰道。
沈賢玉隻是愣愣地坐在那裏不停地擦眼淚。都是她的錯,要不是她,心語怎麽會變成這樣?
“可是她流了好多血,那麽多血,怎麽會有那麽多的血呢?怎麽可以有那麽多的血……爸爸,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才好?”
“心語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此時,盧一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隻是不停地重複這句話。
盧炫明望著手術室的大門,心髒仿佛被撕扯著,幽深的眼眸裏籠著一層朦朧的霧氣。
盧心語,你一定要活著,一定要醒過來,知道嗎?不然我不會原諒你的!聽見了嗎?如果不醒過來的話,我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手術室門上方的“手術中”那三個字紅得刺眼,盧炫明絕望地倚在雪白的牆壁上,身體異常冰冷。
手術室裏,盧心語安靜地躺在手術台上,秀氣的臉龐上毫無血色,嘴裏和身體上到處插著管子,微弱的呼吸深一下淺一下地融進了手術室凝重的空氣裏。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了。
緊接著,一位中年醫生一臉凝重地走了出來,神色複雜地歎了一口氣。
不等醫生有下一步的反應,一個頎長的身影已經撲了過去:“她怎麽樣了?我的心語怎麽樣了?”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她傷得太重……”
“你說什麽?”盧炫明腳下一軟,有那麽一刻,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對不起。”
“盡力了是什麽意思?啊?你說的盡力了是什麽意思?”盧炫明緊緊地抓著醫生的肩膀,不停地搖晃。
“炫明,你冷靜一點兒,不要這樣。”盧一帆走過來勸阻,可是陷入癲狂中的盧炫明哪裏肯聽。他抓著醫生的肩膀,神色淒厲地怒吼著,沈賢玉靠在牆壁上悲痛地哭泣。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門被轟然推開,一張病床被推了出來。病**躺著一個纖瘦的人,上麵蒙了一張白布。
盧炫明目光呆滯地盯著那張病床,身體不住地顫抖,幽深的眼眸裏看不到一絲光亮。仿佛有無數根針紮他的心上,劇烈的疼痛一點一點地吞噬了他所剩無幾的意誌。
這一瞬間,周圍所有的聲音都聽不到了,爸爸的哀歎聲,媽媽的痛哭聲,通通都聽不到了,他的眼前隻剩下那張蒼白的病床。
他想要朝那張移動的病床走過去,可是剛抬腳,喉嚨裏突然湧起一股劇烈的腥甜味,無論如何也壓製不住。最後,他一張口,一口刺目的鮮血噴了出來。
以前,他在書本裏看到“傷心吐血”這個詞時,隻覺得虛假,那隻不過是文學裏的誇張描寫而已。
而這一刻,他驚奇地發現,那不是文人的誇張描寫,隻是當時的他並沒有體會到那種傷心絕望的感覺。
突然,眼前襲來一片巨大的黑暗,下一秒,盧炫明就無聲地倒下了,當他的身體接觸到地麵的那一刻,隻覺得周身一片刺骨的涼。
那張病床與盧炫明倒下去的身體擦身而過,然後被推向走廊的盡頭。
心語,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真的不要我了嗎?
唐楓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盧心語已經不在了,而田英也已被逮捕,正在接受審訊。
他站在冬日柔和的陽光下,恍惚地以為,這大概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夢醒了就好了。
可是,這個夢幾時能醒呢?
陽光穿過窗欞變成一環環的光圈照進了房間,沙發上坐著一個俊秀的男生。
他的神情有些呆滯,大大的黑眼圈和消瘦的臉頰讓他看上去十分頹廢。即使明媚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似乎也無法驅散他臉上的陰霾。
他的腳下扔了許多煙頭,地板上還橫倒著幾個酒瓶。此時他的左手還握著一個酒瓶,陽光落在瓶子上,反射出清冷的光。
他仰望著上方,迷離的雙眸中匯聚著濃濃的哀傷,臉上緩緩流下兩行淚水。
他輕輕地閉上眼睛,連續幾夜不眠不休的等待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眼前的畫麵就像電影回放一般飛速地閃過……
“喂,你怎麽拍我?”
“我要把你的笑容設為屏保,不開心的時候,看一眼或許就好了。”
“啊,不行,萬一讓別人看到就不好了。”
“沒關係啊,看到的話就說是我的女朋友好了。”
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那個善良純真、有著一顆天使之心的女孩。他嘴角的笑意漸漸加深,仿佛看到了最美好的畫麵……
“你長得也不是特別好看嘛。”
“什麽?”
“雖然身高很高,但是太瘦了,都看不到什麽肉。眉毛好像有點兒偏淡,要是再濃一點兒就好了。還有,臉色也太蒼白了。可是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女生喜歡你呢?在學校的人氣比我哥的還高。唉,現代人的審美真是傷腦筋啊!”
“原來在你眼裏,我是這麽差勁啊?”
“呃……其實也不是那麽差勁啦,隻是有一點點不足而已,一點點哦!”
“是嗎?”
“嗯。”
……
另一邊,昏迷著的盧炫明一直在做各種夢。夢裏,他和心語相愛、相伴、白頭到老。
第三天,他醒來後看著周圍熟悉的一切,發現自己正躺在他的臥室裏時,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他還是他,房子還是這座房子,城市還是這座城市,可無論怎樣,他以後的生命裏都將不再有心語了。
如果是這樣,那麽他寧願永遠沉睡在夢中不要醒來。
可是,不管他怎麽努力,再也睡不著了,仿佛連做夢都成了奢侈。
他的耳邊不斷回響著心語的聲音,眼前不斷浮現出她的樣子……
“哥,紫菜包飯做好了。”
“哥,這麽多女生給你寫情書,難道就沒有你喜歡的嗎?”
“盧心語,你在幹嗎?”
“我在扮小兔子啊,哥哥小時候最喜歡兔子了,我就是成精的兔子哦。”
“哥,我喜歡你。”
“哥,我好像已經沒有辦法陪你走下去了,你一定要幸福啊……”
……
連日來,盧心語的聲音和身影,無孔不入地侵襲著他身體的各個細胞,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海裏的一塊枯木,浮浮沉沉。
沈賢玉看著日漸消瘦的兒子,總是不住地歎氣。
現在,盧炫明每天的主要日程就是去陵園看盧心語。有時候會在那裏待幾個小時,有時候會待大半天,有時候一整天都耗在那裏。
這天晚上,漆黑的夜空像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
盧炫明剛看完盧心語,開著車準備回家。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緊接著,豆大的雨滴敲打在車窗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黑暗寒冷的雨夜,一輛黑色的奧迪飛快地在公路上行駛著。雨刷在玻璃上不停地來回擺動,但擋風玻璃上仍然有一層朦朧的水漬。
雨越來越大。
駕駛座上,盧炫明緊緊地抿著嘴唇,眉頭擰成了“川”字。
他的目光停在前方的某處,雨夜裏,黑色的奧迪像是一道閃亮的光,急速穿梭在茫茫大雨中。
心語,你知道我這些天有多麽煎熬嗎?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沉浸在無邊的痛苦中。那些幸福的回憶,那些和你有關的點點滴滴,就像毒藥一樣凝固在我的心裏。
你說讓我忘記你,不然你會不安心。可是,有關你的一切早已把我的心填得滿滿的,這樣的你,我怎麽能忘記,又該如何去忘記?
想到這裏,他的心痛得不能自已。
十字路口。
在等紅燈的盧炫明痛苦地將頭埋在方向盤上,突然,一輛闖紅燈的卡車在雨霧中飛速而來。
當意識到危險的盧炫明抬起頭時,隻覺得自己瞬間被籠罩在一片刺目的白光裏,讓他睜不開眼睛。
下一秒,“砰”的一聲。
一陣劇烈的撞擊讓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周身像撕裂了一般疼痛——一輛橙紅色的卡車正迎麵撞來。
然後,他被卷進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
在他最後一刻的意識裏,周身的疼痛瞬間消失了。
他笑了起來。
他好像看到心語了。
真好,她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彎彎的眉眼,纖瘦的身姿。
心語,好久不見,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