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微弱的光線照進漫長的黑暗旅程,在某一刻,我以為我獲得了整片光明。

然而,當我死死地抓住那縷光線的時候,卻發現——我掐斷了那抹光亮,陷入了更為漫長的黑暗之中……

01

在很早以前聽到王箏唱的那首《越單純越幸福》時,我不自覺地淚流滿麵。

當我一個人走在江川中學的小道上時,會突然感傷。於是我戴上耳機,反複地聽這首歌。

歌詞裏有一句唱道:尋著流星方向,可不可以找到幸福……曾經,許嘉言在這裏拿起畫板去打高馳的頭。

曾經,我和紀夏晴在這裏牽著手聊天,高興的時候咯咯直笑。

還有林淩,還有那些我不知道的故事,在我們的青春裏,伴著歌聲就這樣飛揚著,飄走了……我和紀夏晴在那次大吵之後就不怎麽說話了,在許嘉言出事之後,她來找過我一次。那是在林淩出事之前,她怪我太自私,要不是我,許嘉言根本不可能會出事。她問我怎麽還可以在這裏生活得好好的,如果當初我好好地和高馳在一起,許嘉言就不會連畫畫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張了好幾次嘴,想告訴她我的內心有多自責、多難過。可是看到她冷漠的麵孔,我就什麽也說不出來。之後,我們就形同陌路了。

回想起最初和她一起被欺負、一起抱著哭時的情景,我心酸得想流淚。

在我們班那一係列事情發生之後,學校終於決定重整校風,在學校的鐵腕下,大家似乎變得守規矩很多。我還聽說,林淩事件之後,張翔被校長訓了很久,並且告訴他,如果以後再這樣的話,他也保不住他。這之後,他也安分起來。

就這樣,我們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安靜的生活。我和蘇梓希的關係越來越好,開始她總是聽我訴說,幫我解決心中的疑惑,或是在有人欺負我時幫我出頭。現在,她也漸漸會告訴我一些有關她的事情,比如她在網上的家族。她說在網上他們把一些虛擬的製度看得比生命還重,所以她會一直守在電腦前,因為她覺得網絡中的那些朋友更讓人覺得可靠。

我想起了和爸爸之間的交易,於是更加努力地學習,我一定要考上重點大學,一定要!而紀夏晴,也因為家裏的原因變得更加認真起來。隻有蘇梓希,依舊沉迷在網絡遊戲裏,有時候我會提醒她,是不是該為將來打算了,她隻是笑了笑,然後說她根本不需要考慮這些東西,因為會有人替她考慮好的。我打趣說她真的幸福,她一下子就收起了笑容,然後不再說話。

我的成績很快就提高了。現在每天除了學習,就是和蘇梓希聊聊天,如果江川中學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氣氛,就不會有那麽多事發生了吧。

很快就到了放寒假的時候,我依依不舍地看著蘇梓希。蘇梓希說如果想她了就打電話,又不是生離死別,幹嗎弄成這樣。我問她寒假有沒有準備去哪裏玩,她搖頭說二十四小時上網。

分別時,我看著紀夏晴,想和她說話,卻在她冷冷的眼神中退縮了。她的寒假一定會很忙碌吧,她要打工,還要照顧家裏,其實我知道她要背負的壓力,隻是沒有想到曾經我們那麽好,現在卻隻能形同陌路了。

02

回到家之後,家裏的日子也變得很太平。因為爸爸很少回家,所以每天我都樂得清靜,要麽看看書,要麽就聽聽歌。還有一次我去找了蘇梓希,她帶我去網吧教我她正在玩的遊戲,她在網吧裏氣得大罵我怎麽會比豬還笨,我就在旁邊樂嗬嗬地笑著。這時候,同組隊員在聊天欄裏發出了相同的話,還說不怕狼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結果慘遭蘇梓希封殺。

我笑得捂住肚子,蘇梓希卻很認真地對我說,她可以罵我笨,但絕不允許別人罵她的朋友。

我停住笑,很認真地對她說:“蘇梓希,謝謝你。”

她愣了一下,下一秒一掌拍在我的後腦勺上,說道:“白癡啊!”然後我們一起笑了起來。這是第一次,我看到蘇梓希笑得這麽開心。

這座城市的冬天從來不下雪,印象中很小的時候下過一次非常大的雪。那年爸爸和媽媽帶我在家門外堆了一個很大的雪人,媽媽插了一根胡蘿卜當作雪人的鼻子,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那麽大的雪。

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幫媽媽置辦年貨,還有打掃家裏的衛生。有時候抬起頭來,看著照常升起的太陽,心裏總有化解不開的憂鬱。我問媽媽,許嘉言還好嗎?媽媽隻是微笑地看著我,讓我不要太擔心。雖然她從來不問我到底在學校發生了什麽事,到底許嘉言受傷和我有沒有關係,可是我看得出她眼底藏著許多擔憂和疑問。

年三十那天,我和媽媽把春聯貼到了門上,樓下的小孩換了新衣裳,正在比誰的更漂亮。媽媽說,我的壓歲錢已經放在枕頭下麵了,睡覺的時候千萬不可以拿出來。我想說,就算放再多的錢,我還是每年都在長大。可是看著媽媽盯著我的眼神,我就沒有說出口。

良久,她突然冒出一句:“你小的時候我一直希望你快一點兒長大,可是沒有想到,時間一晃,你都這麽大了。”

這句話讓我心裏莫名地發酸,我上前擁住媽媽,讓她放心,我已經長大了,總有一天我會讓她過上幸福的日子的。

這時候,門突然開了,爸爸拎著包走了進來。

一看到他,我的心情立刻陰沉下來,我黑著臉說道:“好日子到頭了,災難又要來了。”

媽媽拍了我一下,叫我不要亂說話,大過年的就應該歡歡喜喜的。我白了她一眼,有爸爸在家裏過年,怎麽可能歡歡喜喜的。

爸爸聽到我的話,扔下手中的包說道:“怎麽,老子回自己家,你還有意見了?有意見你就滾,不滾就少發牢騷。”

由於是我先開的口,也意識到他一進門我就點火藥不對,所以我沒有接他的話。

大年三十就在我和爸爸的冷戰中過去了,外麵傳來鞭炮聲,看著他們熱鬧喜氣地過年,再看看自己的家,我覺得很諷刺。

我給蘇梓希發了短信,祝她新春快樂。她給我回了電話,說正在玩遊戲,就不和我說了,然後匆匆地掛斷了電話。我啞然失笑,這丫頭大過年的還在玩遊戲!

晚上,媽媽來到我的房間,讓我不要再和爸爸起衝突了,就算是答應她的請求,讓這個年安安穩穩地過去。看著她還有些沒完全好的傷,我難過起來,答應她不再讓她操心了,並且一再保證,我一定會考上名牌大學,再也不讓她受這樣的氣了,媽媽這才露出了笑容。

可總是事與願違,在我決定過年期間都不和爸爸吵架時,大年初一的早上,我就在他們的爭吵聲中醒過來了。

我無奈地打開門,爸爸正在責備媽媽,媽媽隻是站在一旁,不說話也不理他。

一個人說了一會兒,爸爸生氣了,衝過去揪住媽媽的頭發,說道:“你到底拿不拿出來?你今天不拿出來,我就跟你沒完!”

媽媽被扯住了頭發,動彈不得,一手護住頭發,說道:“現在是大年初一,你上哪裏去賭?大年初一就賭,這一整年你都得賭!”

“你別瞎吵,給我吵晦氣了,輸了錢,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不會給你的,你放手,你放手——”

爸爸突然鬆手,媽媽整個人跌坐到了地上,把錢死死地抱在懷裏。

爸爸上前將她按在地上,媽媽空出一隻手,狠狠地抓著爸爸的臉,終於哭了起來:“你不要再賭了,我求求你好不好?讓這年安生一點兒過完行不行?你賭完了,我們吃什麽啊?”

“我是去贏錢的,你一大早給我添什麽晦氣。拿出來,拿出來!”爸爸抓住媽媽的手,臉上有幾道抓痕也不顧及,拚命地搶著錢。

我看著他們在地上相互廝打的樣子,一股莫名的怒火竄了上來。

媽媽看到我站在門口,有一瞬間的失神,爸爸趁機搶走了錢,數了數,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媽媽,惡狠狠地朝她踢了一腳,說道:“我今天要是輸了錢,回來你就有得受了!”

媽媽趴在地上看著遠去的爸爸,忍不住痛哭起來。冬日的寒氣一下子逼進了我的心裏。

我上前扶起媽媽,她看著我,撲進我的懷裏,問我怎麽辦。我笑著問她,這麽多年來,我們哪次求他不要賭他聽了嗎?沒有一次,一次都沒有。他根本不顧我們的死活,對他來說,這個家已經沒有一點兒意義,在他心裏已經沒有一點兒分量了,那我們還有必要留戀什麽嗎?就當他死了吧。

媽媽驚訝地看著我,她從來不知道我對爸爸的恨已經這麽深了。當我說出“就當他死了吧”時,她一巴掌扇到我臉上,哭著說,不論爸爸怎麽對我,我也不可以這樣想。因為她要我好好的,她要我心裏沒有恨。

大年初一,我就這樣和媽媽相擁著哭了一整天。我知道媽媽一直不想讓我心裏有太多的壓力和負擔,可是在這樣的家中,我怎麽能不恨?

為了不讓媽媽擔心,我很少走出房間,一個人在房間裏拚命地複習功課。為了那個約定,為了那個目標,我必須要用一百二十分的努力去爭取。

我和爸爸已是形同陌路,他不再主動和我說話,我也當他不存在。他拿了錢之後,就常常在外麵賭,有時候喝了酒也不回家,有時候醉得厲害,半夜敲門,也是倒頭就睡。寒假倒也還算是安靜地過去了。

新學期很快就來臨了,我在家收拾東西的時候,媽媽就在旁邊看著。我抬起頭,突然發現媽媽真的老了很多。她遞給我疊好的衣服,那雙手已經粗糙得像樹皮一樣。

我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從包裏拿出她為我買的護手霜,叮囑她也要開始新的生活,不管怎麽樣,都要好好愛惜自己。

03

我到宿舍的時候,蘇梓希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

我悄悄地走到她的身後,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一轉過身,我嚇了一跳,問道:“怎麽回事?過個年還變瘦了,黑眼圈這麽重!”

“一個人過年有什麽意思?”蘇梓希冷冷地說道,回過頭繼續整理自己的東西。

一個人過年?

我愣了一下,然後上前輕輕地攬住她的肩膀,說道:“一個人過年怎麽也不告訴我?你可以來我們家啊!”

她的肩膀顫抖了一下,隨即回過頭,露出笑容說道:“沒必要,早就習慣了。你快收拾東西吧,明天一早還要上課呢!”

“嗯……”

看著她故作堅強的樣子,我的心隱隱作痛。她總是這樣,不把自己的情緒表露在臉上,最多就是不屑,不屑快樂、不屑悲傷。

我開始好奇發生在蘇梓希身上的故事到底是什麽,她身上的那些傷痕又是怎麽來的,最初的蘇梓希又是什麽樣的。

到底是什麽讓她變成現在這樣冷漠的樣子……到了晚上,裴娜和紀夏晴也回到了宿舍。經過了一個寒假,原以為我和紀夏晴的關係會得到緩和,可是沒有想到,我迎上去想打招呼時,她連看也沒看我一眼,直接從我身邊走了過去。我尷尬地站在原地,蘇梓希過來問我“沒事吧”,我搖了搖頭。

再過一段時間,也許紀夏晴會想通,許嘉言的傷我並非有意。我也痛恨讓他受傷的人,比起她,我的心裏更加煎熬。

晚上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蘇梓希問我要不要她陪,我說:“不用了,上個學期期末學校製訂了新的規則,我想不會有人一開學就惹事吧。”

蘇梓希聽我這麽說,也沒有勉強,隻是讓我一定要帶上手機,如果有事就給她打電話,我心中又是一陣感激。

我走到了學校的操場上,有男生在球場上打球,時而歡呼,時而歎息。這時候我會覺得,其實我們都是正常的孩子,就像他們這樣,進了一個球就開心好一陣子。

我拿出手機,看著許嘉言的號碼,想了很久,終於打了過去,可是已經關機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哪怕讓我知道他有沒有好一點兒就夠了。但是許媽媽始終不讓我再見他,我想去他家找他,可是沒有勇氣。醫院裏,許媽媽求我離他遠一點兒的畫麵總是會浮現在我的腦海中,可笑的是,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掃帚星。

冬天的夜晚總是有點兒涼,這座城市雖然不下雪,可是氣溫也不高。還記得以前過年的時候,許嘉言總是會拿出許多小煙火來找我,我們一起在樹下舞動著小小的煙火棒,那時候的他笑得那麽燦爛。

我歎了口氣,準備回宿舍,一轉身就看到兩個黑影飄過去,非常眼熟。我好奇地跟了幾步,他們翻牆的時候,我才看清是張翔。可跟著他一起翻牆的不是紀夏晴,我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確定是裴娜。

張翔和裴娜還有牽扯?我擔心起紀夏晴來,雖然我知道紀夏晴和張翔在一起並不是喜歡他,可我還是怕她會受到傷害。我想找個時間,還是提醒她一聲吧。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班主任走進來,一臉喜氣地對我們說,新學期開始了,學校會有幾個重點大學的保送名額,讓我們大家都努力爭取。我的心情也隨著這個消息雀躍起來,想起過年時爸爸的惡行,這個消息對我來說就像是早春的清新氣息一般,令我神清氣爽。

顯然,紀夏晴也很重視這個機會。班主任宣布完之後,她原本忙碌的手頓住了,然後掏出手機,我用餘光看到她在給張翔發短信。

“紀夏晴,我們下課後聊一聊吧。”我說道。

她之前說過張翔可以幫她,可是我覺得這件事一定要靠自己努力,張翔雖然是校長的侄子,可學校裏很多事不是校長一個人說了算的。

“有事嗎?”紀夏晴連眼皮也沒抬,冷冷地問道。

“嗯,我想和你說點兒事……”

“再說吧,我有事。”她直接拒絕了,然後收起手機專心地聽課。

她的態度讓我沒有辦法繼續說下去,可是如果不提醒她的話,我又覺得不安,於是我隻好找機會再和她說。

下課後,我和蘇梓希一起去食堂打飯,因為我們提前下課,所以沒有什麽人。一進食堂,就看到裴娜和張翔兩個人在食堂的角落裏一起用餐,說說笑笑的,裴娜還很曖昧地夾菜送到他的嘴裏。

蘇梓希碰了碰我,然後問道:“你剛知道嗎?”

“我上次碰到過,可是我沒有想到張翔真的會腳踏兩條船,他也太明顯了吧,紀夏晴和裴娜住同一間宿舍好不好!”我白了他們一眼,和蘇梓希找了位子坐下。

“嗬!”蘇梓希冷笑道,“裴娜根本不在意,張翔這樣又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家有錢,加上校長是他的叔叔,許多女生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根本不在乎他到底一腳踩了幾條船。所以都是自作自受,活該!”

我又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張翔接了個電話之後,和裴娜說了幾句話,裴娜嬌嗔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後就起身走了。沒過一會兒,紀夏晴就來了。同一張桌子,上麵還有裴娜沒有吃完的飯菜,紀夏晴沒有坐他的對麵,而是直接走到他旁邊,然後和他擠在同一張椅子上。

“她這樣下去會受傷的。”我看著紀夏晴,為什麽明明不喜歡張翔,卻還要這樣做?以她現在的成績,完全可以靠實力去爭取那幾個保送生的名額。況且班主任私下找過我們,說我們班的保送名額有可能就是我們兩個。

蘇梓希放下手中的筷子,無奈地說道:“她已經不是你以前認識的那個紀夏晴了。其實和你相比,她要聰明多了。誰都知道,你們兩個是最有可能得到保送生名額的人。可是誰說得準呢?萬一再來個插隊的,那名額就會少一個。所以她現在這麽做,隻是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就算有一天會受傷,那也是她心甘情願的,不是嗎?”

為了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就可以不顧原則嗎?我聽著蘇梓希的分析,雖然真的很不願意把她說的那種人與紀夏晴聯係在一起,可蘇梓希說的是事實,她已經不是我最初認識的紀夏晴了。

到底是什麽讓我們漸漸找不回最初的自己,甚至有時候努力想要記起那時候的自己是什麽樣的,都已經記不起了。

我決定等他們吃完飯之後就去找紀夏晴。

蘇梓希剛開始並不讚同我這樣做,她說現在是一個敏感時期,對於其他人來說並不重要,可是對於我和紀夏晴來說,這時候隻要出現一點兒狀況,就一定會讓我們之間的誤會越來越深。

但我還是堅持,因為我相信紀夏晴會理解我的用心。

吃完午飯,我們回到宿舍,紀夏晴一回來,我就拉著她往外走。不管她怎麽掙紮,我都不鬆手,我拉著她到了天台,簡潔明了地說道:“紀夏晴,你還是離開張翔吧。”

“為什麽?”紀夏晴揉了揉手腕,問道,“你什麽意思?”

“你聽我說,他和裴娜還有來往,我都看到過好幾次了。我知道有些話說出來可能會傷到你,可事實就是這樣的,他和你隻是玩一玩。你清醒一點兒,張翔不會有真心的,他這樣的人根本不會認真。你早點兒離開他,免得到時候讓自己受傷。”我很認真地說道,希望她能相信我說的全是真的。

“嗬!”她笑了起來,“真心?那你的高馳就是真心的了?那你對許嘉言又是真心的?顧喬恩,我現在真的覺得你很可怕。我離開張翔,就一定會失去保送的名額,這樣你的機會就更大了,是不是?真無恥!”

最後,她冷冷地瞪了我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沒有再追過去,我現在終於理解為什麽蘇梓希會說,現在我說什麽她都不會信了。我很失望,在她心裏我竟是這樣的人。從前的親密無間化為烏有,如今就連最起碼的信任,對我們而言都是奢侈。

也許我們該孤立起自己,打出標語——不需要愛情、友情甚至是親情,然後一個人走在起風的街頭,雙手插進口袋,低著頭塞著耳機,冷漠地看著路上的行人經過,一切與自己無關。這樣就不會受傷了,因為不需要,所以不渴望。

04

我站在原地很久才轉身回宿舍,早春的氣溫還是有些寒冷,我拉了拉衣服,看著光禿禿的枝丫蜿蜒直指天空,那一角灰蒙蒙的地方隱約透著陽光。

不論如何,我都要打起精神來,就算有一天真的隻有我一個人了,也要繼續勇敢著。

我朝著天空吐了口氣,邁開腳步。如果到目前為止,我們都沒有辦法簡單地度過我們的青春,那就讓它繼續錯綜複雜,直到這樣狂亂地結束。

有時候我們需要一個聲音告訴自己,傻孩子,不要再為了那些事情悲傷了,前方的路還很長,我們要用更多的時間去解決所發生的麻煩與悲傷,而在這之前,要讓自己勇敢起來,不要倒下。

可是往往當我們還沒有教會自己如何勇敢地麵對現狀時,那些令人頭疼的事就會又一件接一件地發生,就像現在我眼前突然出現的高馳。

寒假期間,高馳給我打過電話,每次我都拒接,他就不停地發短信給我。有時候他會很變態地發一些他受傷的圖片給我,不停地告訴我他有多後悔那次的事情,希望我可以原諒他。

比起他對我做的事情,他傷害許嘉言的事更讓我不能原諒他。雖然他抵死不承認許嘉言受傷的事情和他有關,而且警方也查不出任何是他做的或是他指使的證據,最後他安然無恙。可是我認定了許嘉言的事就是他做的,隻是連警察都沒有辦法查出來,我也隻好作罷。

現在,他又出現在我麵前,我往左走,他就往左攔著;我往右走,他又往右靠了過來,我無奈地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為什麽總是躲著我?你真的這麽怕我嗎?”他停了下來,張開雙臂攔住我的去路。

我看到他的手上新添了許多傷痕,一道道觸目驚心。我已經不害怕他了,那件事帶給我的陰影已經散去,更多的是厭惡與無奈。

我側過頭,無力地問他:“你這樣一直纏著我有意思嗎?而且,你不要再做那些無聊的事情了,我根本不會覺得心痛或是緊張。就算你現在把你自己的手筋挑斷了,我也不會原諒你,因為你的手筋斷了,也隻是不能再做壞事,可是許嘉言以後再也不能畫畫了。像你這種人,根本不會懂那是怎樣的一種痛!”

我鄙視他,他根本不是為了我而受傷,而是變態地喜歡上這種方式。

我打掉他的手,他卻趁勢一把抓住我,緊緊地將我摟在懷中,痛苦又生氣地說道:“許嘉言的事和我沒有關係,你就真的那麽在乎他嗎?他現在已經不在江川中學了,你和他不可能在一起的,你還記著他幹什麽?難道我為你做的一切,你都看不到嗎?

“為我做的一切?”我掙紮著,笑了起來,冷漠地盯著他手上的那些傷口,“你為我做的一切就是這些嗎?你為我做這些到底有什麽意義?你怎麽不為了我去死,你死了我就清靜了!”

我的雙手被他抓得緊緊的,隻好用腳拚命地踹他,可是他好像沒有知覺似的,任憑我怎麽踹,他連躲也不躲。

最後我累了,不再掙紮,麻木地任由他抱著。

“你再說一次,再說一次!”突然,他伸出手掐住我的脖子,狠狠地問道,“你希望我死是嗎?是不是希望我死?”

空氣仿佛被抽光了,我痛苦地掙紮起來,雙手不停地拍打他。我早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總是在衝動時完全控製不了自己的大腦。

“鬆手……”我吃力地喊著,感覺快要窒息了。

他的意識慢慢恢複過來,突然鬆開手,我一下子跌坐到地上。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坐在地上不斷咳嗽的我,後悔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顧喬恩,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我隻是太生氣了。”

說完,他當著我的麵,在自己的手掌上不停地割劃著,血一滴滴地從他的手掌上流出來,滴到地上,暈開,鮮紅的顏色刺痛了我的眼睛。

“變態!”我衝著他喊道,卻隻發出低啞的聲音,我緩了緩氣,然後對他說,“沒用的,我不會原諒你,我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我的心裏沒有一絲痛楚,看著血從他的手掌不停地流下來,卻無法讓心髒有一絲痛覺。我隻想逃開,甚至想如果他就這樣死掉多好。

“你看到了嗎,顧喬恩?我手上的新傷舊疤,這裏,還有這裏,這些都是在我傷害你之後用來懲罰自己的。我是真的愛你,顧喬恩。我告訴過自己,隻要傷害過你一次,是哪裏傷害的,我就懲罰哪裏,這樣你還不滿意嗎?”

“你不要再來煩我了好不好?”我求他,我已經受夠了,為什麽我們不能夠單純一點兒?就像那些青春小說中描寫的那樣美好。哪怕會有傷害和挫折,可我們的心依舊是那麽陽光,我們還可以笑得燦爛。

可是現在,嘴角揚起時,扯出的隻是傷痛的弧度。

還好蘇梓希突然出現,在我們僵持不下的時候,她突然走出來,問高馳要不要某個遊戲的賬號。雖然我不知道那個遊戲,可是我知道大家最近都在玩,非常火熱,而且蘇梓希是全校玩得最好的。

高馳一聽,立刻把手遮起來,問她有多少級的號。蘇梓希看了我一眼,說現在她手中的小號沒有多少,但是如果他要的話,可以幫他練級,條件是不要再來打擾我。

“蘇梓希……”我的心裏湧起一股暖流,蘇梓希一直以來都用她的方式保護著我,我的心裏被感動填滿。

她衝著我搖搖頭,然後看著高馳,說道:“怎麽樣?我保證讓你的號在學校所向披靡,而且我的裝備隨你挑,到時候你在你那幫小弟麵前會很有麵子不是嗎?一個老大連一個遊戲都打得不如你的小弟,他們會笑你的吧?”

高馳想了想,盯著我看一會兒,又看了看蘇梓希,說道:“行,我答應你!”

“蘇梓希!”我上前拉住要跟著高馳一起離開的蘇梓希,她就這樣跟他走了,我不放心。

蘇梓希拿開我的手,回過頭瞪了我一眼,說道:“別囉唆,難道你懷疑我玩遊戲的水平嗎?”

“我隻是……”

“好了,你先回宿舍。對了,班主任讓你去一趟他的辦公室,說是有事找你,你回宿舍整理好自己之後,就快點兒去找班主任,知道嗎?”蘇梓希說完,和高馳一起走了。

看著她,我的心裏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以前她總是告訴我,不要依賴別人的保護,可是現在,她無時無刻不在傾盡所能保護我。我總想為她做點兒什麽,可是堅強如她,就連一次安慰的機會都沒給過我。

我隻有在心裏默默地說一句:蘇梓希,謝謝你。

05

回到宿舍,我洗了把臉,在鏡子中看到脖子上的指痕還很明顯。高馳流著血的手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驀地想起了許嘉言,於是拿出手機,靠在窗邊給媽媽打電話,問許嘉言怎麽樣了,有沒有好一些。

媽媽說,我走後她就去看許嘉言了。許媽媽的情緒還是有些不穩定,不過許嘉言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他還讓媽媽帶了幾句話給我。

我著急地問她,許嘉言和我說了什麽,他現在在哪裏上學,我什麽時候可以去看他。

媽媽讓我不要急,然後告訴我,許嘉言讓她轉告我,不需要自責,這件事與我無關,他回不了江川中學了,或許以後也不能在我難過的時候陪著我,但是他希望我記得,他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一下子捂住了嘴,然後發出“嗯嗯”的聲音。媽媽讓我不要想太多,讓我以後不論做什麽事,都要先考慮會給身邊的人帶去什麽。

掛斷電話之後,我的眼淚立刻湧了出來。我寧可他怪我、罵我,甚至是恨我,可他還是像以前一樣,那麽善良,寧可把所有的一切都自己背負,也不願意讓我難過。可是許嘉言,你這個傻瓜,你知道嗎?你這樣隻會讓我更加自責!

我抬起頭,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酸成一片。

書裏說,當有個女生抬頭仰望天空時,是因為她想要尋找自己的幸福。

還有的書裏說,當一個女生抬起頭仰望天空時,是因為她寂寞了。

還有的說,當一個女生抬起頭仰望天空時,是因為她開始想念了。

我卻想說,當我們抬起頭看著天空時,也許隻是心裏有太多的情緒無法表達,有太多的事情令我們迷茫。

是誰在時光裏囂張,又是誰在歲月中感歎?當我們用任性去肆無忌憚地把青春當成遊戲時,到底誰贏了,誰又輸了什麽……收拾好情緒,我去找班主任。

班主任說,我們班是重組的,有原來留下來的學生,也有後來從我們之前那個班分過來的學生,所以她決定辦一次班會,促進一下同學之間的友誼。晚會的節目由我和紀夏晴還有班長一起完成,她語重心長地和我說,保送生的名額我和紀夏晴是最有希望的,學校說不僅要成績好,還要考慮學生的綜合素質,所以借這次機會,希望我和紀夏晴好好表現。

我謝過班主任之後就離開了,班長和紀夏晴已經在等我了。我們策劃了一下晚會的內容,又向同學們宣布了一下這個消息,讓他們有節目的都過來報名。

這次晚會,紀夏晴比我和班長都要用心。從場地的布置到物品的采購,她都一個人包了,於是我和班長就負責篩選節目。

班長還算是一個隨和的人,雖然我們一直沒有說過什麽話,可是對我們班之前的事情也有耳聞。我們一起挑節目時,她會問我一些關於過去的事情,我隻是沉默不回答。一直到她問我,和紀夏晴是不是不合的時候,我才回了一句“沒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紀夏晴這時候正好進來,聽到我的話之後愣了一下,眼睛裏閃出一絲異樣的光芒,但很快,那絲光芒就被冷笑取代,她說:“最好的朋友?真是愚蠢呢!”

我愣在那裏,紀夏晴的冷笑和眼裏的不屑深深地傷害了我。

接下來的時間,我都處於一種恍惚的狀態,直到班長催促我節目就要開場了,我才從長久的怔愣中回過神來,接過班長遞過來的話筒。隨著音樂響起,我唱起了那首一直以來我都在聽的歌曲。

有一天,我翻開舊舊的相簿,上麵寫著給最親愛的寶物,裏麵有我穿幼稚園的製服,還有一張是我媽媽的笑容。

突然發現,時間變得很倉促,爸爸媽媽變得互相不認輸。

我放下相簿,頭靠著窗戶,看著天空,視線變模糊。

童年糖果罐已經快溶化完,繽紛的氣球在驪歌中飄散,我們就這樣緊緊牽起了勇敢。

……

一直很喜歡這首歌,特別是那句“我們就這樣緊緊牽起了勇敢”。

當下麵響起掌聲的時候,我心中一陣輕鬆。

也許我們的青春隻是一時的迷失,當我們用另一種方式拾回曾經的自己時,會發現,原來我們也可以這麽快樂,快樂得完全忘記了那些令人悲傷的事情,忘記了在成長中我們迷路時的失措……晚會結束之後,我和蘇梓希一起到天台上吹風,她說我唱歌其實不好聽,但是很有感染力。就像我,不是很漂亮,也不是很優秀,甚至看上去隻是一個平凡的有點兒固執的孩子,卻有一種讓人不可忽視的生命力,她說,就是這樣的生命力讓她沒有辦法拒絕我。

我問她,曾經的她是不是也有這樣的生命力,為了想要的事情積極努力著。不管結果怎麽樣,就算過程會摔得很痛,也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去爭取到。

她點頭,然後告訴我,曾經她也像我一樣,可是慢慢地,她放棄了。放棄了那些在別人眼中看來溫馨的親情,放棄了去爭取得到他們的關注和注意。再後來就習慣了,習慣了去漠視別人,習慣了去漠視自己心中的感覺。

當我們遇到一個和自己很像的人時,總會不自覺地想要靠近。在她身上還保存著原本自己渴望擁有的東西時,就會想盡辦法去為她守護,就好像在替另外一個自己去守護一般。

我想,如果青春是一首歌,那麽許嘉言是我這首歌中最悲傷的那部分,而蘇梓希則是最意外而又驚喜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