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陽光終於照亮生命，
那些陰鬱的、黑暗的、散發著陣陣惡臭的回憶，在陽光的照射下全部消散。
我們的遊戲，在他們給予的濃濃的愛裏被原諒。
01
就當我準備縱身一躍結束這一切的時候，我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
我拿出手機一看，是蘇梓希打來的。
我趕緊按了接聽鍵，蘇梓希虛弱而溫暖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入我的耳中。她說，她忽然好想吃薯片，讓我去給她買。
掛了電話，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她一定是感覺到了什麽，才會在這時候給我打電話。
想到蘇梓希蒼白的臉，想到媽媽孱弱的身軀，我忽然失去了跳下去的勇氣。看著橋下洶湧的江水，我的心裏一陣後怕，趕緊從護欄上爬了下來。
蘇梓希和媽媽都需要我，我不能就這樣死去，不能讓她們再次受到傷害。
從護欄上爬下後，我去鄰近的超市買了各種口味的薯片，然後趕去醫院。
當我推開門看見蘇梓希時，她明顯鬆了口氣。
“對不起，梓希，對不起……”我抓著她的手，自責地說道。
對不起，所有的一切，真的都對不起。
她搖搖頭，虛弱地笑著問道：“我的薯片呢？”
我把一大袋薯片遞到她的麵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不知道你想吃什麽口味的，所以把每一種都買回來了。”
“傻瓜。”蘇梓希嗔怪地說道。
我笑了笑，隨手拆開一包薯片遞給蘇梓希。
其實我很想問她身體怎麽樣？難不難受？身體的傷害嚴不嚴重？但是我害怕會勾起她噩夢般的記憶，於是所有的話匯集到一起，就隻剩下一句：“對不起……”
“顧喬恩，你知道嗎？我沒有怪你，真的。我一直把你當成是另外一個自己，保護你就像保護我自己一樣，所以你沒有必要自責。你看我好像過得很自由，其實我比誰都消極。你一定不知道吧，我那麽羨慕你。雖然有時候你會做錯事，雖然有時候你會犯傻，但是你一直都那麽努力，那麽努力地為自己的將來奮鬥著。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這樣有目標的人嗎？可能有時候你在這個過程中會迷茫，會迷失方向，會犯一些錯誤，可我覺得你會堅持下去。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你都要堅持，如果你放棄了，那你就是真的對不起我了……”
“蘇梓希……”
聽了蘇梓希的話，我強忍住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你應該繼續這樣熱血地活著，就算犯了錯，也不要害怕，因為下一次，你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了，不是嗎？”蘇梓希朝我微微一笑，問道，“顧喬恩，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從前的我是什麽樣子的嗎？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到底是什麽讓我沉迷網絡，又是什麽讓我變得這麽冷漠的嗎？”
“嗯。”我點點頭。
在蘇梓希最脆弱的時候，她終於完全卸下心防。
“我們家其實還算富有的。我的生活在很多人眼中就像公主一樣幸福，也許和紀夏晴比起來，我確實是很幸福的。可是我一點兒也不開心，我爸媽成天隻忙於事業，一年沒有幾天在家，就算在家也是不停地討論他們的生意，我就像根本不存在似的。後來，我故意學壞，想要引起他們的注意力，可是不論我要什麽、做什麽，他們都滿足我，隻要我不犯法，天塌下來，他們也不管。
“我還記得有一次家長會，老師點名的時候直接跳過了我。他們早就已經習慣了我爸媽不會來參加家長會。同班同學都喜歡和我在一起，因為在金錢上，我可以滿足他們所有的需求，在他們看來，我簡直過著神仙一樣的生活。可是誰會知道，當我回到那個偌大的房子裏，隻有我一個人，走路都會有回聲時，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那種寂寞，是什麽也填補不了的。
“他們從來不管我的學習，在他們看來，隻要我頭腦足夠靈活，將來可以繼承他們的家業就可以了。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看到在家長會上，那些大人因為孩子的成績差了，在回去的路上打他們時，我都覺得是一種幸福。這種幸福到了我身上，就變成了一種奢侈。這種奢侈很可悲，不是嗎？再後來，我開始沉迷網絡。在網上，我有很多家族，我們玩遊戲、拚火力，慢慢地就產生了感情。他們真的像我的親人一樣關心我。有時候我說我感冒了，他們就會很緊張，一句接一句地問候。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們甚至會在網上通宵陪著我。這樣的感情，雖然不在身邊，卻遠比我父母在我的卡上打的一筆又一筆的錢來得溫暖。
“剛開始，我還會試圖讓他們來關心我，可是我打架也好，曠課也好，接到老師的電話，他們從來沒有動搖過。我和他們吵過，我說我需要的是他們的愛，是他們的關心和責備。他們卻笑我是一個傻孩子，他們說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
“終於，我死心了，不論我是傷害自己也好，傷害別人也好，他們永遠都隻關心今天的營業額是多了一個零，還是少了一個零。所以我開始玩遊戲，不停地玩，幾乎活在了網上，在那裏我才能感覺到我是真的活著的。
“一直到我遇到你，你特別像最初的我，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斷地努力。可是我中途妥協了，所以特別希望你能夠堅持下來，你明白嗎？”
我從來沒有想到，外表堅強得如同銅牆鐵壁的蘇梓希，內心竟然是這麽渴望愛。
更讓我難過的是，她不惜傷害自己所追求的親情，是我一直擁有卻不懂珍惜的。我一直都知道，爸爸是愛我的，哪怕他的方式和其他的父母不一樣，但我知道他一直是深愛著我的，而我卻被一時的恨意蒙蔽了眼睛，想要逃離他的愛。
我努力推卻想要丟掉的，卻是蘇梓希怎麽努力也很難得到的。
原來我們都不知道知足。
蘇梓希說了太多的話，有些累了，我讓她好好休息。
她一直握著我的手，讓我不要再自責了，她從來沒有怪我，以後也不會怪我。
她隻是希望我能夠快點兒走出來，看清楚一切，這樣她才能放心。
我答應她，可是我知道，她的內心又怎麽可能會一點兒傷害也沒有？
最讓我難過的是，她說這次出事時，她真的好希望媽媽能在身邊，抱著她陪著她，可是她知道不會，他們一定會處理完手頭上的生意再趕過來。
我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伸出手緊緊地抱住她。我想給她一點兒安全感、一點兒溫度，哪怕隻是一點點，也可以……蘇梓希睡著了，我一直想著她對我說的話，各種感覺湧到了胸口，久久無法平息。
也許我父母給我的愛並不完整、並不完美，可是誰說大人就不會犯錯呢？而我卻用了任性與固執的方式去傷害他們，最後導致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眼前受了傷的蘇梓希這麽無助。
要是現在躺在病**的是我，我的爸媽一定早早就趕過來了吧。或許爸爸還是會冷言冷語，但是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趕來，確定我是不是安全。
看著熟睡的蘇梓希，睡夢中還皺著眉頭，我輕輕地撫了撫她的眉心。
她的父母還在路上，也許真的像她所說的那樣，他們一定要處理完手中的那一筆生意才會趕過來。
有再多的錢、再多的自由，又怎麽比得上自己父母的一句問候或是責罵呢？
我看著她如同嬰孩般脆弱的睡容，悄悄地退了出去，輕輕地合上門。
02
我拿著一些單據到繳費處去幫蘇梓希辦理住院手續，剛交完住院費，突然有人叫我。
我回過頭一看，竟然是我姑姑。
她看著我，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我麵前，厲聲說道：“你這個……”剛說了幾個字，不知怎的語氣就軟了下來，歎道，“喬恩，你媽媽受不了打擊，暈倒了。現在正在醫院搶救，你要是還有良心，就去看看你媽媽。”
我媽暈倒了！
我的心髒如同被雷擊中一般，痛得要死。可是我冷著臉，裝作一副漠然的樣子轉身離開了。
姑姑沒有想到我居然會這麽冷漠，聽到媽媽暈倒的消息居然沒有說一句話就走開，她衝著我的背影大罵：“你媽怎麽會生下你這沒良心的白眼狼？你媽那天隻是心情不好趕你出去，你難道要恨你媽一輩子嗎？你爸已經死了，現在你就隻有你媽了，你連你媽也不要了嗎？你摸一摸自己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掉了？你還是不是人？顧喬恩，顧喬恩！”
我在姑姑的怒罵聲中僵直著背走了，一走到轉角處，我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不想讓姑姑看到，罵我吧，不要對我好，不要原諒我，這樣我才會好過一些。
這些傷害全是我造成的，我寧願他們罵我，也不要他們原諒。
好像每一個因為我受到傷害的人都在對我說：“我不怪你，你不要自責。”
我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我寧願他們都像姑姑這樣狠狠地罵我，隻有這樣我才會好過一些……我在轉角處躲了半天，直到看到姑姑離開，我才重新跑出來，找到護士，問她媽媽在哪間病房，然後悄悄地跑到病房外張望。
我躲在隔壁的病房，一直等到媽媽病房中的所有人都退出之後，我才悄悄地打開門進去。
一夜之間，媽媽竟然老成了這樣。整個人憔悴得不像樣，我的心疼了起來，捂著嘴不敢出聲。
可是沒有想到，我關門的聲音吵醒了媽媽。
我轉身想逃，媽媽卻叫住了我。
“喬恩，你到底還要逃避到什麽時候？難道你還生媽媽的氣嗎？那天我打你，叫你滾，都是因為當時我太震驚了，一衝動才會那樣對你說啊！孩子，你是媽媽親生的啊，媽媽怎麽舍得叫你滾？就算你做錯了再多的事，你也是媽媽的女兒，你是媽媽心頭的一塊肉啊！”媽媽哭了起來。
我站在那裏，手搭著門把，不知道該怎麽做。
“不要再逃避了，喬恩，回家吧，媽媽沒有怪你。你爸爸已經沒有了，媽媽不能再沒有你了。媽知道，你心裏也有很多苦、有很多痛，媽也知道你現在心裏有多難過、自責。喬恩，你答應媽媽，不要一個人撐著，你還有媽媽，媽媽不能再失去你了，喬恩……”
聽著媽媽的話，我再也忍受不了，哭著跑出了媽媽的病房。不論她在身後怎麽叫我的名字，我也停不下來。
媽媽的原諒讓我完全無法麵對自己，想起他們對我雖然不盡完美卻全心全意的愛，我真的想要死去。
我寧可她像那天一樣打我、罵我、叫我滾，可是她對我說，就算我做錯再多事，我也是她的女兒。
我的心一陣陣地抽著疼，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在我口口聲聲說著要保護媽媽，要給媽媽幸福時，我都做了些什麽。
我是一個殺人犯！我殺死了我的親生爸爸，我應該被判死刑。
我想去警察局自首，之前我還擔心高馳會把我供出來，可是現在這一切已經讓我快要承受不了了。我要去把所有的一切都說出來，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正好，作為發生在舊倉庫的那件案子的當事人，我要去警察局錄口供。在把那些事情說清楚後，我主動提起了我爸爸被殺的案子。
我告訴警察，高馳殺人是因為我的一句戲言，是因為我的一句話，高馳才會殺死我爸爸，所以我應該得到懲罰。
警察先是嚇了一跳，然後立刻找來了高馳，證實我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最後，他們確認了我所說的情況全部屬實。
“你怎麽會想到說這樣一句話？”警察問我。
“年少無知吧。我錯把生活當成了遊戲，可是沒想到這場遊戲沒有人可以複活，我釀成這麽多的錯，還害死了我爸爸，所以我應該得到應有的懲罰。”
我以為在確認了我所說的話屬實後，警察會把我抓起來，卻沒想到他們淡淡地對我說了句：“你可以走了。”
“什麽？你們為什麽不把我抓起來？為什麽？”我有些激動地問道，為什麽連我想要得到懲罰也這麽困難？
“鑒於你當時隻是一句戲言，況且你還未滿十八歲，不構成刑事責任，你回去吧。隻是以後做事多經過大腦，不要再犯下這種無法挽回的錯誤了！”警察教訓了一番之後，就收起口供讓我離開。
我失落地站起來，心裏沒有一點兒慶幸的感覺，我希望他們把我抓起來，隻有這樣，我才可以贖罪。
在警察局，我和高馳擦身而過，我們匆匆地看了對方一眼，又匆匆地各自遠去。
我一直都不知道到底是該對他懷有內疚，還是該痛恨他害死了我爸爸。
隻是當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錯了，真的錯了……03
時間一晃，爸爸出殯的日子就到了。
這些天，我一直沒有回家，我不敢麵對媽媽和親戚們，也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
那天一大早，我站在窗前看著外麵發呆。
蘇梓希知道我在猶豫，她說，如果現在我不去的話，我一生都會後悔。
我知道，可是我無法邁開腿步走出去。
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了，蘇梓希不再勸我，隻是告訴我，如果我不去的話，她也會恨我，不會原諒我的。
想起十歲前爸爸慈愛的笑臉，想起十歲以後媽媽努力保護我不受傷害的眼淚；想起爸爸被我怒罵後受傷的神情，想起媽媽被我傷了心後憔悴的容顏……
終於，我忍不住飛奔出去。
我要去送爸爸，我要去看他最後一眼。
我原以為媽媽和親戚一定會罵我，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當我到了的時候，他們隻是著急地為我披上孝衣，說“來了就好”。
媽媽看著我，招招手讓我過去，理了理我額前的頭發，擦掉我鼻尖的汗，說道：“媽媽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我抬頭看著爸爸的遺像，再也忍不住撲了過去，抱住爸爸的遺像哭道：“爸，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爸——爸，對不起，爸爸……”
我一聲聲地喊著，卻再也沒有人會應我了。
爸，也許一直以來我都沒有機會告訴您，我有多恨您，就有多愛您。您是從小最疼愛我的爸爸，我隻是無法承受您的改變，我任性了，我沒有想到我的任性造成的後果是您永遠離開我。在我心裏，並沒有真的想要拋棄您，我隻是想用逃離的方式獲得您更多的愛。
爸爸，您知道絕望的滋味嗎？
那就是我知道您去世的那一刻，發現我愛您勝過愛自己的生命時的心情。
有時候我看著天空，時常會想，在這場繁雜混亂的遊戲中，我到底遺失了什麽？而我費盡心思不停追尋的又是什麽？
是青春期特有的美好？還是那些讓我們刻骨銘心、無法拋棄的愛？
當天空的陰霾漸漸退去，我張開翅膀努力地飛向彩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