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後一關
由於體能的消耗和對鮮血的饑渴，他們身為吸血鬼的優雅不再，被捆綁在椅子上的身體，**著，抽搐著，卻在特製繩索的束縛下顯得那麽無力、徒勞與悲哀。
他們的瞳孔都變成了駭人的猩紅色，與他們目光對視時，卡洛發現，紅色的瞳孔裏隻剩下對鮮血的饑渴與本能的凶狠狂躁——他們甚至連基本的意識都消失了，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駭人症狀僅僅是受本能驅使。
猛然之間，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卡洛打了個冷戰。
喬治呢！昨天在車上，那樣溫柔地撫慰自己的大男孩哪去了？
看著眼前血腥的場景，卡洛忽然覺得驚恐。
“喬治！喬治，你在哪裏？”
回應她的隻有聲波撞擊牆壁的冷漠回音，周遭一片死寂。
就在她幾近絕望的同時，一聲冷漠而戲謔的淡笑突如其來地出現在空氣裏。
奧古斯丁的身影鬼魅般出現在她眼前。
昏暗的光線中，黑發柔順地披散在後背，他徒然留給卡洛一個冷漠的、仿佛被暗夜輕紗遮蓋住的神秘背影。
雖然習慣了這隻古老吸血鬼的神出鬼沒，但卡洛還是在這瞬間升起一種錯覺，仿佛他一直在這裏，帶著優雅而淡漠的微笑，饒有興趣地觀看著她的驚惶無措。
“奧古斯丁！”卡洛深吸一口氣，努力告誡自己冷靜下來，“喬治呢？你把他怎麽樣了？”
質問的話語被她以一種異常平靜的口吻說出來，而這份平靜的背後，是她深深的戒備，與必要時可以不顧一切的決心。
奧古斯丁轉過身，注視著卡洛不知是因恐懼還是憤怒而忍不住微微發抖的雙肩。
他優雅而緩慢地說：“對食物的關心……這也是你所說的愛麽？”
“喬治不是食物！”
麵對卡洛的低吼，奧古斯丁稍微皺了皺眉頭。
身為吸血鬼的優雅讓他忍耐住，並在卡洛情緒更加激動之前，輕輕搖了搖手指。
伴隨著他的動作，原本堅實的牆壁忽然自中間裂開一條縫隙，像是滑動的窗簾一般，嚴絲合縫的牆壁緩緩向兩旁拉開。
展露在卡洛眼前的是一道淡藍色的如水晶般的壁麵，壁麵的背後，喬治安靜地躺在一張柔軟而舒適的**，纖毫畢現的壁麵，甚至能看清關於喬治的一切細節——或許這隻是奧古斯丁施展出的鏡像。
在床邊燭台的光暈下，喬治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
相識這麽久以來，這還是卡洛第一次看到喬治熟睡的樣子，以往的無數次眠日，都是喬治耐心地守護著卡洛，而卡洛也安心接受了他的照顧，以至於一次都沒有在喬治熟睡的時候守護過他。
熟睡中的喬治看上去年輕極了，柔軟的發輕覆在光潔的前額上，薄薄的眼皮覆蓋著眼珠，濃密的睫毛安靜地憩息著。
似乎是在做著什麽夢，又或者是感覺到了卡洛的注視，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嘴唇輕微翕動著。卡洛看著他的唇形，發現他在夢中呢喃著的正是自己的名字“卡洛”。
“你都對喬治做了什麽？”壓製住情緒的波動，卡洛用盡量平靜的聲音問道。
“如你所見，他正做著什麽美夢。”奧古斯丁淡漠地微笑著，“或許，你現在真正該關心的……不應該是這個食物。”
懶得和這隻固執的古老吸血鬼爭論這個問題，喬治的安然無恙讓卡洛混亂的大腦恢複到了冷靜。
或許，在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喬治在她心中所占的分量已經超越了她的預想。
力量上可怕的懸殊，讓卡洛在奧古斯丁的麵前毫無秘密可言，甚至於，不經意掠過腦海的混亂思想都能被奧古斯丁毫不費力地捕捉到。
喬治到底有多重要的問題，在卡洛心中甚至還沒正式成形，卻已引起奧古斯丁強烈的好奇心。
“愛德華到底在哪裏？按照約定，我通過了你至今為止所有的考驗，奧古斯丁，你也必須按照約定告訴我愛德華的所在。”忽然，碧綠的瞳孔中有一絲光芒閃過，卡洛急速說道，“你和愛德華到底是什麽關係？難道說，你根本就是愛德華的引導者？”
尖銳的語聲，在空洞的牆壁上撞出一絲顫音，還沉溺於好奇的奧古斯丁卻對此不置可否，甚至於，在他俊美絕倫的臉孔上正浮現出一絲純粹的譏諷的笑意。
就見他的頭顱優雅地轉動著，像是想看清卡洛臉上的憤怒，歪轉成一個角度，這個角度讓他唇部的笑意擴大到令人無法忍受的地步。
“難道我沒有告訴過你？”奧古斯丁緩緩開口道，“那個可憐的家夥，在選擇愛德華這樣的後裔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一百年前的秋天，就已經被愛德華親手殺死了。準確地說，在沒有引導者這方麵，你和愛德華是一樣的。”
卡洛忽然間覺得一陣迷茫。愛德華曾經說過的話又一次在耳邊回響：隻要殺掉將自己變成吸血鬼的吸血鬼就能變成人！
隱隱地，她覺得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了。
似乎是想讓卡洛聽明白，奧古斯丁淡漠的聲音裏加入了某種凝聚精神的微型法術，以至於卡洛想欺騙自己是聽錯了都不可能。
即便一百多年來如此痛恨著，渴望著殺死他，可她內心深處對愛德華的話從不曾有過任何疑惑。
奧古斯丁是絕不會說謊的，這是他身為吸血鬼絕不能放下的高傲。
那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感知到卡洛的疑惑，奧古斯丁繼續說道：“做了一百多年的吸血鬼，難道你還不明白？隻有將吸血鬼的血脈全部斬斷，才能夠變成人！”
“全部的……血脈……”卡洛低聲重複著，此刻的她仿佛陷入夢魘的小女孩，顯得那麽迷惘與遲鈍。
“不錯，你體內流淌著的所有血脈！”
之前殺掉的那隻吸血鬼的話忽然在卡洛的腦海中浮現：你身上的味道我一聞就知道了，你身體裏麵流淌的也是湖都公爵的血，我們是一支血脈流傳下來的吸血鬼。
是湖都公爵嗎？
奧古斯丁微微一笑，甚至極輕佻地打了個響指：“答對了，全部斬斷的意思，是你必須殺掉所有湖都公爵以下的吸血鬼！”
容不得卡洛有思考的時間，奧古斯丁的身影瞬間逼近。
距離太近了，這隻古老吸血鬼身上陰寒的氣息，那種目空一切、漠視眾生的孤傲，仿佛一座聳立在眼前的高山一樣，讓卡洛立刻透不過氣來。
就是這種可怕的實力的懸殊！
她方才升起的一份不甘與憤怒，在這種力量懸殊的鴻溝下瞬間冰消瓦解。
可對奧古斯丁而言，遊戲似乎才剛剛開始。他揚起手，指點著綁在椅子上的三隻吸血鬼，冷酷地說道：“而這就是你其他的三個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這四個字加了特別的重音，奧古斯丁的眼神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嘲諷，他注視著卡洛，幾乎將她逼到絕境——不得不說，這四個字刺痛了卡洛。
“如你所言，你一路都順利地通過了考驗。而他們就是剩下的四個考驗中的三個。” 奧古斯丁冷冷地下達了命令，“你要做的就是殺了他們！”
他輕輕彈了彈手指，下一刻，卡洛的手中憑空多出了一把尖刀。
刀鋒閃爍著青白冷酷的寒光，昏暗中，這種刀光似乎另帶有某種神秘的力量——關於黑暗，關於血族，關於一切邪惡。
卡洛幾乎是一眼就認出，這把尖刀正是那晚她親手殺死那名女吸血鬼的刀。當時情況混亂，她記得她將血跡淋漓的刀丟棄在了那個可怕的房間。可是現在，刀鋒光潔不見一絲血跡，卻又憑空出現在了她手中。
這一切都讓卡洛有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
驚愕中，她凝視著奧古斯丁的麵龐，第一次，她覺得這隻古老吸血鬼的強大背後有一種深深的悲哀。卡洛竟抑製不住地為這隻古老吸血鬼感到悲哀！
搖了搖頭，卡洛忽然感覺到一陣心痛，她無力地低下了頭。
“殺掉他們，你將成為湖都家族裏能力最強大的吸血鬼，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奧古斯丁這樣說道。
沒有回應奧古斯丁的命令，卡洛強忍住心痛，用低到微不可聞的聲音輕聲問道：“殺掉他們就可以了嗎？完成這三個考驗就結束了嗎？請你告訴我，第四個考驗是什麽？是殺了你嗎？奧古斯丁……哦，不，或許應該稱呼你為‘湖都公爵’！”最後一句，卡洛忽然抬起了頭。
果然，奧古斯丁短暫地驚異過後，臉上迅速揚起了一絲微笑。不同於以往的淡漠與嘲諷，這次笑容中有著些許的欣賞意味——卡洛猜對了！
“不錯！”像是為了印證卡洛的猜想，奧古斯丁飛快地說道，“你猜對了，我的另一個名字正是湖都。”
接下來，奧古斯丁，或者說是湖都公爵用極其平淡的話語，說起有關他的那些遙遠的往事。
奧古斯丁出生在一個古老的貴族家庭，可是他的父親卻將他當成吸血鬼來養大，隔絕甚至切斷奧古斯丁和外界的所有聯係。獨自一人度過童年時光、少年時光的奧古斯丁的最終歸宿就是被父親灌下禁忌的魔血。
原來沒有吸血鬼之吻也可以造就吸血鬼，而通過禁忌魔血製造出來的吸血鬼比任何吸血鬼都要強大。
聽著這駭人聽聞的內容，卡洛忽然感覺到一陣冰寒。奧古斯丁身上的種種的不協調和古怪之處，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無論再如何不願意承認，為吸血鬼們所蔑視的食物——人類，都是吸血鬼的前身。所以，每一隻吸血鬼或多或少都曾經擁有過屬於人類的一切，其中最珍貴的就是屬於人類的感情。
血脈的相連，讓卡洛能通過同類的冷漠殘酷感知到他們的內心深處，或多或少依舊殘留了以往身為人類的某些記憶……或多或少而已。
而這在奧古斯丁身上則是截然相反的，他更像是跳過了身為人類的過程，一出生就是上古的吸血鬼——那種被眾神遺棄詛咒的禁忌之魔鬼。
不知道為什麽，即便在有這樣認知的情況下，卡洛感覺到奧古斯丁俊美外表下的可怕後，仍舊忍不住為他感覺到一絲徹骨的悲哀。
終於，在良久的沉默後，卡洛輕輕問道：“為什麽？”
看著奧古斯丁不解的眼神，卡洛又問道：“為什麽……你的父親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奧古斯丁臉上浮現出真實的淡漠之情，“誰知道呢……這老頭根本就是個瘋子，或許，這隻是他眾多實驗中的一個。”
“哦，對了。”奧古斯丁想了想，又補充道，“後來那老頭似乎說過，母親因為我難產而死，所以，他要讓剝奪他至愛的人受到相應的懲罰……太久了，要記清楚那麽久之前的事情是很痛苦的……有時候不朽也是一種痛苦吧。”帶著無所謂的表情，奧古斯丁如是喃喃道。
卡洛不想問他父親最終的結局，因為，冥冥中一切都已注定，輕易拋棄親情的人根本無法得到親情，哪怕是生身之父，哪怕有孺慕之情。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奧古斯丁玩味地笑道：“隻是，成為最原始的吸血鬼之一，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懲罰嗎？”
“擁有無休止的生命、無限強大的力量、永遠青春美麗的容貌、遠離疾病死亡的痛苦……如果這一切都可稱之為懲罰的話，那但願這樣的懲罰更多些吧。”奧古斯丁繼續自言自語地說著，他俊美的麵容、無懈可擊的高貴優雅，仿佛在映襯著這所謂懲罰的可笑，也統統在卡洛麵前展現出非凡的光輝。
或許是他提到的某一個字眼，或許是他說話時的眼神、嘴角的笑意，又或者是話語中濃濃的嘲諷蔑視，忽然之間，卡洛的心髒部位猛然抽跳了一下。
成為吸血鬼以後再也不會跳動的心髒，仿佛在叫囂著什麽，這股情緒太過激動，以至她生出某種錯覺……
是的，那種幾乎要了她性命的痛苦。
記憶最深處的某些東西忽然複蘇了，變得讓人那麽容易感同身受。
那張窄小的床，由於病人長期臥病而散發出一股病態的、冰冷的死氣。
有一個小女孩躺在病**，奄奄一息。
每一次的呼吸都帶來胸腔劇烈的疼痛，以至於她渴望著空氣的同時，又不得不壓抑住自己的渴望，每次隻能一小口一小口地汲取著生命的動力。
或許就在下一個呼吸之間，隻要胸口的疼痛再加劇一分，就會超出她的忍受範圍。
而隨著纏綿病榻的時間越來越長，這個日子似乎越來越近。
死亡已經迫不急待地想來拜訪她，她甚至能聽見死神腳步，從開始一步一頓，到後來成了急速奔跑。
或許，就是下一刻，下一刻……
後來呢？她怎麽又活下來了？
記憶中一直被忽略的某種東西，仿佛找到了一個缺口，不顧一切地在叫囂著奔湧而出。
記得了，後來一個男孩深夜來到她的床前，用那雙熟悉的眼睛看著她。
接著，他給了她一個改變命運的吻——吸血鬼之吻！
胸腔處幾乎奪取她生命的疼痛消失了。
是不是正因為驅散這股致命疼痛所耗費的力量太大，以至於她的心髒耗費了一生的力氣，永遠停止了跳動？
她終於又重新活了過來，告別了身為人類的短短十幾年時光，而以另一種方式——暗夜的方式——存活了下來。
淚水毫無預兆地從卡洛的眼眶中洶湧而出，她的淚流得那麽厲害，以至於整個麵龐瞬間就變得淚水淋漓。
奧古斯丁皺著眉，伸出一根手指去掬她的淚水。
有別於平時的抗拒，這一次卡洛的平靜讓奧古斯丁臉上露出一絲不悅的表情。
“好吧……”似乎是為了安慰哭泣中的卡洛，又或者是因為自己被忽略而產生了不悅，奧古斯丁饒有興趣地說道，“你不是想知道最後一個考驗嗎？我告訴你。”
“把他變成吸血鬼，就是你最後一個考驗。”順著奧古斯丁手指的方向，卡洛遲鈍地抬起被淚水彌漫的雙眼。
那裏，一片晶壁之後，喬治依舊在沉睡。
“為什麽？”如夢初醒一般，卡洛問著，聲音在下一刻變得憤怒，“奧古斯丁，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奧古斯丁淡淡地說道，“你不是喜歡他嗎？他好像也很喜歡你啊。把他變成吸血鬼，你們就能在一起，這樣不是很好嗎？”
痛苦、憤怒、絕望，還有剛才充斥在腦海中的記憶帶來的強烈的不安與恐懼，終於在奧古斯丁淡然的要求中一起爆發了：“你這個魔鬼，你這個瘋子！你根本沒有資格說愛，因為你根本不懂！真正的愛，不是索取，你根本一點兒都不懂！”瘋狂的話語帶著最深的痛苦從卡洛口中吼出。
奧古斯丁一下子愣住了，俊美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對於卡洛的指責，他無所適從。
愛，他一直很想弄明白的東西，難道真的那麽艱深難懂？
空氣中，卡洛的吼聲一遍遍在牆壁上撞擊，每一個回音都仿佛帶著畢生的血淚一般，讓人難受，讓人窒息。
似乎連空氣也受不了這樣的痛苦，它靜靜地沉默著，沉默著。
奧古斯丁注視著全身散發出痛苦氣息的卡洛，終於，像是決定了什麽，他開口打破了沉默：“好吧，你還有什麽要問的……”他停頓了一下，“無論是什麽。”
最後一句，驚醒了卡洛。
“愛德華在哪裏？”卡洛終於問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問題。
“愛德華？”奧古斯丁用怪異的目光看著卡洛，一直到後者在這樣的目光中忍不住微微發抖。
奧古斯丁的聲音平緩柔和，沒有一點兒高低起伏：“如你所願，如果這就是你想知道的問題，我將如實回答。”
卡洛突然意識到，或許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早就知道，卻又一直不想知道——因為這個即將揭曉的答案在奧古斯丁一係列動作的渲染下，變得帶著某種可怕的死亡的不祥。
優美的唇角開啟了，奧古斯丁用他自傲的吸血鬼的優雅，述說了一件最為殘酷的事實：“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經親手殺死了那個叫愛德華的吸血鬼。”
奧古斯丁揚起手，修長美麗的手中正握著一把精致的短刀。
彎曲的流線造型，銀色的刀鞘，繁複的花紋，古雅的形狀，留心觀察的話，甚至在一處花紋中還能看到一道細微的劃痕……
這是卡洛無比熟悉的愛德華的刀！
這把刀伴隨了太多卡洛與愛德華兒時的記憶，她甚至熟悉刀柄花紋的每一處轉折，甚至，那道細微的小劃痕，都是屬於她與愛德華之間的小小秘密！
而之後，這把刀凝注了對愛德華的百年仇恨，在夢中，她無數次幻想著用這把承載了所有幸福時光的短刀，親手刺進愛德華的心髒，結束所有的痛苦與怨恨。
是不是報應？是不是報應？
卡洛聽到自己心髒被攪碎的聲音。
如果真的有報應的話，那麽現在她幻想了無數次的結果，都切身地報應在了她自己身上。
夢中的愛德華在被自己殺死的時候，也是這麽痛嗎？
或許，這樣的痛苦根本比不上她百年來所背負的萬分之一。而現在，所有加諸卡洛身上的痛苦，都源於奧古斯丁用輕描淡寫的口氣述說著的事實：“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經親手殺死了那個叫愛德華的吸血鬼。”
痛苦一旦有了起源，就絕不會輕易終止。
奧古斯丁緩慢的語聲又一次響起：“我記得很清楚，五年前的那天，一個叫愛德華的吸血鬼找到了我。讓我真正驚奇的並不是他來找我的目的，而是，我從沒見過這麽落魄的吸血鬼。身為血族，我們不老不死青春永駐，而他卻表現得異常衰弱，渾身傷痕累累，甚至於，他已經是滿頭白發……對了，你說我不懂得愛，他也一樣。愛德華找到我的時候告訴我，如果我想知道真愛，有一個人能給我答案。不得不說，他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接著，他利用我的好奇心，與我定下了一個約定。約定的內容很簡單，他會將他的生命獻給我，也會將真愛的答案告訴我，而條件則是我必須保護知道答案的那個人，必須想盡辦法讓她變成一個沒有人可以傷害的堅強的女人。”看了一眼忍不住發抖的卡洛，奧古斯丁冷酷地說道，“而那個人就是你，卡洛。”
“所以，你就到處模仿愛德華殺人，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找到我？”卡洛的聲音微弱、顫抖，卻透出一股絕望的堅定。
奧古斯丁點了點頭，冷漠地說道：“約定之初，我根本不知道那個人就是你。至於愛德華為什麽這麽做，我不清楚，隻是單純地覺得那是個很不錯的約定，就想答應看看——畢竟，漫長的生命中不找些事情做，真有些太過無聊了。”
看著奧古斯丁聳肩的樣子，看著他淡漠的甚至帶著些許嘲笑意味的麵容，卡洛隻覺得心如刀絞。
太痛了，以至於她心髒的部位似乎一下子變成了真空，許多盤桓在心中的疑惑，許多隱約猜到覺察到的事實，一一在這片真空中聯係起來。
那是有關愛德華，有關孩童時候，有關變成吸血鬼後……愛德華，愛德華！
卡洛輕輕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每念一次都有著不同的意味。
成為吸血鬼後，麵對難以接受的事實，愛德華是怎麽告訴她的？
一切都隻是一個遊戲。
當時，正是他那種輕佻的態度、無所謂的口吻，以及多年友誼的背叛、少女愛慕之心的破碎，讓她一時間陷入天崩地裂的痛苦之中。
可正是這樣的痛苦，這樣直達靈魂深處的怨恨，化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著她完成了從身體到心靈的堅強的轉變過程，她努力適應了自己是吸血鬼的事實，一切都隻源於想要複仇的決心。
整整的一百年啊，靠著每個眠日的痛楚，靠著記憶中溫柔的男孩與現實中輕佻地對她說“一切都隻是一個遊戲”的冷酷吸血鬼的強烈反差，她竟然獨自走過了孤獨黑暗的一百年！
如果不是愛德華的謊言，如果不是愛德華當時的一句謊言……
忽然之間，卡洛爆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不！愛德華，你這個大騙子！我恨你，恨你！”
她瘋狂地哭泣起來，這樣猛烈的痛苦，讓人產生即將隕滅的錯覺。
她哭泣著，喊叫著，當所有的淚水得到宣泄後，卡洛淚痕遍布的臉上忽然綻開一絲明媚的微笑。
她已經知道了。
或許知道得正好，否則，每個眠日之中，在痛恨愛德華的同時，她又會忍不住去做那些關於愛德華的美好的夢。
愛德華用謊言欺騙了她整整一百年，而這份謊言之後，卻是綿延萬載的愛，超越時間，超越生死，超越了人類與吸血鬼的界限。
愛德華因為愛她，將瀕臨死亡的她變成了吸血鬼，又因為愛她，用愛的謊言，讓她以吸血鬼的身份頑強地活下去，即便，她會因此每天怨恨、詛咒著他。
而現在，愛德華為了保護身為吸血鬼的她竟願意用這樣終極的方式，並以生命為代價做到這樣的地步。
“傻瓜，真是個大傻瓜。”
卡洛微笑著流下了淚水。
手緊緊按在心髒的位置，在這裏，她知道，百年來的歲月，隻有一個人的名字是深深盤踞在這裏的。
無論是愛還是恨，愛德華這個名字將永遠紮根於此，超越生死，超越一切！
“好了，快點兒把喬治變成吸血鬼，然後告訴我愛的真諦，完成這麻煩的約定吧。”奧古斯丁不耐煩地催促著。屢次誤解愛，讓他頗為懊惱，如果再不快些解決的話，即便他是擁有無盡生命的上古吸血鬼，也會感到厭倦了吧……
當卡洛揚起滿是淚痕的臉，奧古斯丁驚奇地發現，現在的她和剛才完全不一樣了。
此刻卡洛全身上下散發出悲哀而又幸福的動人光芒，她的眼中充滿悲傷，卻又在眼底溢滿幸福。
看著奧古斯丁驚異的眼神，卡洛狠狠擦了擦淚水，把手緊緊按在胸口上，臉上忽然綻放出一個動人的微笑。她高傲地揚起頭，冷冷說道：“奧古斯丁，我不會答應的。愛德華付出了生命，希望的是我變成一個沒有人可以傷害的堅強的女人，而不是能力強大卻空虛的吸血鬼。而一個人隻要擁有真愛、心中堅定，就永遠不會被他人所傷害。奧古斯丁，我憐憫你，你妄想知道什麽是真愛，可你終此一生都不會明白的！”
她斬釘截鐵的話語讓奧古斯丁惱怒起來，瞳孔裏閃過一絲凶狠的光，卻很快壓製下來，他冷冷地反擊道：“一個人？多麽可笑啊，你根本不是人，你沒有心跳，你忘了？”
無情的話現在卻絲毫不會對卡洛造成傷害，她甚至甜甜地微笑一下，手溫柔地撫著自己的胸口，柔聲說道：“你錯了，我有心，我的心就是愛德華！”說完，帶著這絲夢幻般的甜美笑容，卡洛飛快奪過了奧古斯丁手中的短刀。
這把熟悉的愛德華的短刀終於又回到了卡洛的身邊，一同回來的還有屬於她與愛德華之間的真愛，以及那些曾經的美好的時光。
卡洛揚起手，將手中的刀重重刺入自己的胸膛——那裏是愛德華所在的地方。
奧古斯丁錯愕地瞪大眼，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古老而優雅的吸血鬼像是一段木頭一樣愣愣地站著，眼睜睜看著少女的身體慢慢傾倒。
卡洛匍匐在地上，卻感覺到了異樣的久違的溫暖。
刀鋒入體的感覺，不是冰涼，而是火熱，熱得仿佛愛德華寬廣的懷抱、溫柔的細吻。
卡洛合上雙眼，嘴角帶著一絲動人的微笑。
尾 聲
胸口被剖開似的劇痛一點兒一點兒地崩裂到了四肢。
然而在疼到極致的時候，她卻覺得恍惚了起來，就像身體被暖流包圍了一樣，又像整個人被泡在了溫泉裏麵，那股熱力和舒服的感覺仿佛通過每一個毛孔透進了身體。一雙冰冷的手按上了她的臉龐，手背在她臉上輕輕地滑動著，仿佛想要借著這個動作將她的靈魂和熱氣一起吸走。
然後，她聽見了一個聲音：“為什麽我會輸掉這個賭局呢？”
是奧古斯丁……
他在說什麽？賭局？
那雙手從臉龐順著脖子滑到胸口，在左胸上停了一下，然後離開了。
“人的心到底是什麽？”
是啊……人的心究竟是什麽啊……
為什麽自己沒有相信愛德華對她的那份心意？
胸口的劇痛又再度強烈起來，就像那顆該死的心髒被扔到地上**一樣。
“為什麽一百年還不能讓愛消失掉……”
好痛……
好痛……
不要說了……
不要說了！
卡洛心裏的呐喊並沒有被奧古斯丁聽見，他帶著幾分疑惑，還在自言自語：“愛到底是什麽？”
奧古斯丁，我求求你別說了……
就在這時，胸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填滿，卡洛整個人頓時因為那股力量帶來的壓力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卡洛……你快醒醒……”
臉上有一雙溫暖的手正在輕輕地拍著臉頰，那聲音就像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可再仔細一聽，卻又是近在耳邊。
眼睛就像被膠水粘住了一樣，想要睜開來看看呼喚著自己的是誰，可是不管怎麽用力就是沒有辦法睜開一點點。
“呃……”
口中因為掙紮發出了一絲低低的呻吟，這讓那雙手的主人激動了起來。
“卡洛！快睜開眼睛！”伴隨著那聲音的提高，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猛烈地搖動了幾下。
就像禁錮著她的鎖被人拉扯開，猛地一睜眼睛，卡洛看到喬治紅著眼睛正在用力地搖晃自己。
“卡洛！你終於醒了！”渾身的骨頭像被打斷了再重新連接一樣，怎麽動都感覺不舒服，更不要說上麵附著的肌肉了。
身邊傳來濃重的血腥味，卡洛皺著眉頭看過去——那三隻吸血鬼早已經停止了呼吸。
他們被人割開了喉嚨，鮮血從喉嚨滲出來，將身上的衣服都染成了鮮豔的紅色，就像都穿著紅色的衣服一樣。
卡洛知道是誰殺了他們……除開奧古斯丁還會有誰！
然而，為什麽沒見到奧古斯丁？
清了清喉嚨，卡洛沙啞著聲音問喬治：“喬治……奧古斯丁呢？”
喬治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放到一張椅子上，然後才指了指側麵。
身穿黑色晚禮服的奧古斯丁閉著眼睛躺在地上，胸口插著愛德華的那柄刀，也沒了氣息。
盡管他已經死去，可是那美貌沒有被死亡帶走，依舊維持著那冰冷的魅力，散發著**。
在自己昏迷的時候，她記得奧古斯丁在她耳邊說過的那些話。那時候的奧古斯丁真的讓她覺得很可憐，或許就他的一生而言，他擁有過世界上最珍貴的財富，然而他卻永遠也擁有不了愛。
“喬治……”她正想和喬治說關於愛德華的事情，城堡的正上方突然崩塌出了一個缺口。
一縷金黃色的日光從那個缺口透了進來，將整個大廳裏的一切都籠罩在了其中。
“卡洛！”焦急地喊著卡洛的名字，喬治猛地撲到了她的身上，想用身體替她遮住傾瀉下來的日光。
然而意料之中的慘叫卻沒有響起，他反而聽見卡洛發出了一聲驚歎。
“咦？”她看著的是沒有被喬治遮蓋住的手指。細長白皙的手指感受到了陽光的溫度，帶著一點兒久違的灼熱，卻沒有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
有什麽已經改變了……
輕輕推了喬治一把，卡洛把發現的奇跡和他分享：“我不怕陽光了！”
不隻是陽光……
當喬治看到這一切，激動地擁抱她的時候，她聽見了自己因為害羞而心髒加快跳動的聲音……
外 篇
奧古斯丁很享受現在的一切。
每當那該死的烈日從天空中隱去身影的時候，他的仆人們會為他準備一下，讓他在滿是馨香的花園裏一邊進食，一邊欣賞著那撩人的月色。
但這一天，當烈日落下的時候，一名陌生的男人來到了他的花園。
他的身體很瘦削，每一步都走得極為緩慢，完全變花白的頭發將他的臉孔掩藏住了。
當走到奧古斯丁的麵前時，他揚起臉龐，布滿皺紋的臉上擠出了一抹瀟灑的笑容。
他的眸子是漂亮的藍色，在他露出笑容的時候，就像一顆蒙塵的藍寶石在此刻被擦亮，將奧古斯丁的所有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尊貴的湖都公爵，您要不要和我打一個賭？”
來到這個花園的吸血鬼往往是為了增強自己的力量，可是這隻吸血鬼來這裏卻是為了和他打賭。
奧古斯丁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反問：“為什麽要打賭？”
他認真想了想，然後說：“我叫愛德華。我來這裏求見您，是因為我殺不了您，因為您的強大超出了我所能企及的範圍，所以，我隻能用這樣的方式來獲取能結果您生命的方法。”
眯起雙眼，奧古斯丁仔細地看著愛德華，發現他的衰老是因為他殺死了將他轉變的吸血鬼。
一隻殺死了轉變者然後自己也變得衰老的吸血鬼，想要和自己打賭，這是他活了兩千多年來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然而這也讓他覺得十分有趣。
奧古斯丁輕輕地對圍上來的奴仆擺了擺手，示意愛德華繼續，然後斜斜地靠在軟榻上，撐著額頭聽著下文。
對他打量的眼光視若無睹，愛德華繼續說著自己來這裏的目的：“我想跟您賭人性的偉大可以戰勝吸血鬼的一切榮光……您願意賭嗎？”
發現奧古斯丁眼裏閃過感興趣的光芒，愛德華再次露出了微笑。
他知道，他成功了。
奧古斯丁昂起漂亮的下巴，在空中留下了一個迷人的側影：“如果我和你打賭，你付出的籌碼是什麽？”
從他變成吸血鬼的那一天開始，愛德華就在為那個目的準備著。
“和您簽訂這個賭約，我將會付出我的性命。”
奧古斯丁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在他的世界裏麵，有無數人為了活下去懇求他付出一個吸血鬼之吻，可是沒有人為了打賭，就拿自己的性命當成籌碼。
而他不知道的是，這個賭約在愛德華心裏經過了許多年的盤算。
“我賭經過了一百年，人性的偉大也不會消失。因為我堅信我喜歡的那個女孩，她對我的愛無法用一百年就輕易磨滅，她永遠不會屈服給自己的心，不會容忍自己變成優雅高貴的吸血鬼。如果這是她無法避免的結果，那她寧願死也絕對不會妥協。而且……”
停了停，愛德華為這個賭約的成立加上了更多的籌碼。
“身為最古老的吸血鬼之一，您並不能明白什麽是真愛——當然，這是大部分吸血鬼都不明白的課題，所以，如果您能和我定下這個賭約，那麽你可以從卡洛的身上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很有趣的賭局，那如果我輸了你想要從我這裏拿走什麽？”奧古斯丁坐直了身體，聽著愛德華的回答。
“如果你輸了，那就把生命交給卡洛。”
看著愛德華那如同大海一樣靜謐的雙眼，奧古斯丁毫不猶豫地應允了這個賭約：“我同意。”
……
斯伐德羅的冬天依舊是那麽冷。
然而這個被廢棄的獵人小屋裏麵卻洋溢著溫暖的火光。
愛德華煮好火腿豆粥以後，小心翼翼地將躺在**昏睡的喬治推醒過來。
“喬治，吃東西了。”
就像是在喂小孩一樣，愛德華用手裏的鐵勺慢慢地將一勺勺粥喂進了他的口中。
蒼白的臉頰因為豆粥的熱度變得紅潤了許多，但對方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收拾好以後，愛德華趴到他的身邊，輕輕地湊到他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壓低聲音對他說：“喬治……去找一個女孩兒，她和你一樣想要找到我……然後，去愛她……用你的生命讓她活下去，開心……”說完這一切，愛德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替他掖好被子，轉身離開了小屋。
明天這個時候他會回來。
照顧他……
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