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的沙羅

Vol.1

我全身的力氣就像是被抽空,虛軟地癱坐在地。眼睛依然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劇烈地緊縮著。而靠在我身上的喬治似乎也跟我一樣,倚著我的身體滑落下來,和我一起癱在地上。

沙羅的半張臉孔,沉溺在黑暗的光影中。一雙琥珀色空靈深邃的眼瞳,靜靜地站在門外看著我,沉寂的目光中沉澱著一種絕望的晦暗。

在片刻的對視沉默後,我撐坐在地上的右手食指微微動了動,仿佛有一絲力量正在逐漸重新回到我的身體裏。

我努力壓製自己的恐懼,拚命地吞了一口口水,聲音,終於有一點點細微的聲音重新回歸,我喘著氣終於可以尖叫出聲!

突然,沙羅沉寂的眼瞳驟然一縮。幾乎是同時,我還沒看清他眼底的意思時,他突然從門外飛快地跑進來,飛速的身影掠過我,直接伸手將倒在我懷中的喬治的身體拉了過去。

“轟!”

喬治像是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塑一般,頹然仰麵倒地,鈍響回**在這不大的房間裏。

我一愣,幾乎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喬治滿口鮮血,臉色蒼白地倒在地毯上。鮮紅的血液從他的嘴角流淌下來,刺眼的紅色浸透了他胸前雪白的絲綢襯衫。

“喬治!”

我像是發了瘋一般,拚命向喬治撲過去,猛烈地搖晃他的身體。可是喬治他仿佛是睡著了般,什麽反應也沒有,就連呼吸也沒有了。

“喬治,你怎麽了?喬治!你醒醒啊!你不可以這樣,你快醒過來!你說過你要一直守在我身邊保護我的!你不可以丟下我!”

我全身癱軟跪倒在他身邊,雙手不停地搖晃著喬治的身體。我的整張臉像是麻木了一般,淚水不斷往下掉,很快漫過了我的整張臉,我的心更像是穿刺般劇烈地抽痛著。

為什麽會這樣,任憑我怎樣哭喊喬治他就是不肯醒來?

“他死了。”

沙羅冰冷的聲音,像是一截冰棱穿透我的大腦,我的身體微微一震,發狂的大喊聲突然暫時安靜下來。

這一定是場噩夢,我從未做過的一場前所未有的噩夢!

他說什麽?

他說喬治死了?

一顆淚珠清晰地從我的眼眶滾落,滴在我的手背上。我的目光轉回到自己手上,我僵硬地抬起自己的手,好像有什麽灼熱的**黏在上麵,並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味一點點地往下流。

是血!

喬治的血!

我的心髒突然一抽,眼淚,因為心髒的劇痛突然更多更快地密集滾落下來,一顆顆砸在我的手背上,與那片紅色相溶在一起,又流到我白色的裙擺上。

就在這刻,我像是突然醒悟到,喬治他真的死了,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沒有了呼吸。

心髒在這一瞬間如破碎了般震動起來,劇烈的疼痛像股急促的電流迅速傳遍我全身。

我張大嘴巴,極力地想要呼吸,我臉色慘白地下意識轉過頭,目光空洞地看向沙羅,就像是從來不認識眼前的沙羅般,神情越發冷漠地注視著他。

他站在我麵前的不遠處,冷漠地佇立著。

我的眼睛開始模糊,看不清他蒼白的麵孔,看不清他的五官。

逐漸地,一些混亂灰暗的記憶在我腦中碎片似的飄出來,從前因為沙羅而發生的一連串詭異離奇的事情,像是電影的分鏡頭一般快速地從我腦海中閃現而過。

我麵色慘白地晃了晃頭,拚命想把腦中這些令人恐慌的記憶甩掉。可是無論我怎樣用力地搖晃腦袋,這些記憶像是噩夢般圍繞在我腦海裏,揮之不散。

沙羅是凶手!一定是他,除了他,沒有人能這樣殘忍,用這樣淡漠的眼神看著一個人死去。

一切肯定都是沙羅做的!

明宏的失蹤是沙羅造成的!

凝光的消失是沙羅造成的!

海城的憑空不見也一定是沙羅造成的!

甚至,現在,連喬治也……喬治他一定是被沙羅殺害的!

錯亂的血腥的畫麵依然在我腦袋裏狂亂地飛舞,我更加確定沙羅一定是那個殺害喬治的冷酷殺手!

太多淩亂的思緒讓我的腦袋一時難以接受,我頭痛難忍地拚命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時,我的眼中隻剩下仇恨和無盡的憤怒!

我一點點站起身,幾次都腿軟地重新跌回地上,但我不知疼痛般繼續支起身子,再次站起來。

我趔趄著一步一步走到沙羅麵前,伸出手,用這輩子從未用過的巨大力氣,一把攥住沙羅黑色風衣的領口,迫使他低下頭注視我喪失理智的雙眸。

“是你,是你殺死他的!”憤怒的哭喊聲撕裂天空,我的眼睛狠狠盯住他,淒厲的神色就像恨不得他現在立刻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把喬治還給我!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殺人惡魔!你究竟是誰?”

我哭喊大叫著,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神經頃刻崩潰,淚水像決堤般奔湧而出,我的世界淹沒在一片苦澀、冰冷、絕望的深潭中!

不可以這樣!

他不可以殺死喬治……他是我愛的喬治……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愛著的人!

不可以,失去世界上唯一的喬治,我根本無法呼吸,無法心跳,這樣的我要怎樣繼續活下去!

我的心髒隱隱抽痛起來,每一次抽痛都仿佛要了我的命一般,我拚命喘著氣,但每一次都仿佛被苦澀的淚水吞沒,連呼吸都無法完整。

眼淚“滴答滴答”地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抓住沙羅的衣領,舉起拳頭憤怒地一拳一拳重重砸向沙羅的胸膛。

那是一種摧毀世界的力度,我像是陷入瘋狂般邊淒厲地哭喊,邊攥緊拳頭用盡全部的力量不顧一切地捶打他的肩膀、他的胸口,我甚至用牙齒狠狠地咬在沙羅的手臂上,用盡一切的辦法發泄內心無法停止的悲痛。

但沙羅卻像是不知道痛一般,沒有躲閃。他就這樣冷冷地站在原地,眼神傷痛憂鬱地看著我。

“把喬治還給我!你這個瘋子!你為什麽要殺掉他!你這個殺人惡魔!把海城和凝光放出來!你把他們都還給我!還給我!”

我哭泣的臉近乎扭曲,悲傷無法抑製地在我臉上蔓延成河。

苦痛的感覺一絲一絲穿透血液,流滿我的全身。我再也無法控製自己,我甚至想就這樣死去。

“他們也死了,就像喬治一樣。”

我的全身突然震了震,連同手上捶打他的動作也緩緩地僵止在半空。

我愕然扯了扯嘴角,抬起頭正視他的目光。

“你,你剛才說什麽?你再說一次!”

Vol.2

時間在耳邊滴答滴答地流走,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之久。

我突然感覺到脖子後麵有一絲涼風鑽進去,是窗欞縫隙吹進來的夜風。我冷得不禁打了個哆嗦,可是真正被冰凍的卻是我藏在身體裏的那顆逐漸冰冷下來的心。

“我說,明宏,凝光,海城,他們全都已經死了,就像你眼前的喬治一樣,全部死了。”

“不可能!你是在騙我!明宏他們隻是失蹤了,他們不可能都已經死了!你一定是在騙我!不,不對!這一定是場噩夢,夢醒來喬治一定還活著,凝光和海城他們還會對我溫柔開朗地微笑,一定都是我在做夢!不可能,他們不會死的!他們一定不會死的!”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在風中拚命地顫抖著。我是真的害怕了,非常非常害怕!那種被恐懼感、無助感包圍的混亂心情,就像是心髒的某個柔軟地方被人用手狠狠地抓住,有一股冰冷的寒意不斷不斷地往外湧,連自己都會隨時被這股寒意吞沒。

看著陷入瘋狂的我,沙羅緩緩地閉上眼睛,嘴角苦澀地輕扯著。

睜開眼,他終於還是打破了我瘋狂的臆想。

“夠了!月碎,一切都已經遲了!”

“不,你在騙我!他們不可能死掉的!這一切都是你在撒謊!”我再次抓起沙羅的衣領,但瘦弱的手很快被沙羅硬生生地捉住。

我像是不甘心般,依然用另一隻沒被控製住的手拚命捶打沙羅的胸口。

沙羅閉了閉眼,抬起手,捉住了我另一隻手。

我被他徹底控製住了。

“這就是現實,月碎,這就是你想逃避也逃不開的現實。喬治,海城,凝光,明宏他們真的全部都死了。”

“不要,我不要聽!”我想用手捂住耳朵,但雙手卻都被沙羅捉在手中。

“你必須聽下去。”沙羅冷冽的聲音依然在我耳邊繼續,“喬治他們的確都已經死了,不過親手將他們一個一個殺死的人並不是我。”

聽到這句時,我突然抬起頭,驚詫地緊盯著沙羅。

“真正親手殺死他們的人是你——月碎。”冷酷無情的話語,從沙羅單薄沒有血色的嘴唇中說出來。

我忽然愣住。

沙羅的聲音在我耳邊回響。

他說什麽?

我親手殺了喬治,還有海城他們?

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會親手殺害我最愛的人,還有我最親近的朋友們?

沙羅他是在撒謊吧?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一拍,眼前一陣暈眩,連手腳也瞬間冰冷。

我掙脫開沙羅的雙手,踉蹌地向後退了幾步,背脊一下子貼上冰冷的牆壁,急急地喘著氣。

大約有幾分鍾的空白,我才從震驚與不可思議中回過神,我抬起頭,目光再也不畏懼地注視著沙羅。

我篤定地扯動嘴角,說:“不可能!我怎麽可能會傷害自己的朋友?你騙我,他們是被你殺死的!”

“我沒有騙你。”沙羅的視線轉向我,安靜地說著。

“不可能,我不相信!”

“月碎,這一次我真的沒有騙你。他們就是你親手殺掉的。每一個人死的時候,就如同今天你看見喬治死亡時的樣子。”

沙羅一邊說,一邊步伐緩慢地走向躺在地上已漸漸失去溫度的喬治。

他蹲下身的刹那,雙手即將接觸到喬治的身體時,我突然像是驚醒的母獸般瘋狂地撲過去,拉住他的雙手。

“你想要做什麽?”

沙羅看著我,無奈地垂下眼眸說:“我隻是想把他的遺體抱到那張**去,他躺在地上太可憐了。”

我咬了咬唇,點頭答應下來。

沙羅半跪在喬治的身邊,伸手將他抱起,又一步一步走到床邊,用最輕柔的動作將喬治的身體輕輕放在柔軟的**。

喬治的身體壓得床中心的一部分塌陷下去,毫無一絲生氣。

在這一瞬間,我的心髒被強烈的失落感深深刺痛了,心的某個地方,仿佛被什麽利刃狠狠劃開了一道口子,裏麵空空****的,這種空洞的感覺就好像失去了我最舍不得的東西。

我知道,喬治他真的已經死了。

Vol.3

“月碎,對不起。”安置好喬治的遺體,沙羅緩緩轉過身,走到我身邊。

我站在原地,雙手垂在身側,沉默了一會兒,胸口難受得說不出話。

“月碎,也許從一開始,我選擇讓你重新複生起,我們的命運就已經被時間的命輪定格。就算在這之後,我拚命做了那麽多令你感覺奇怪無理的事情,但我的目的從開始到現在都隻有一個,就是想要挽留你,挽救你身邊的喬治他們的生命。”

聽著沙羅的話語,我突然一怔,緩緩地抬起頭看著他。

“我不懂,你剛才說的話,我一點兒也聽不懂。”我茫然地搖搖頭。什麽叫複生?難道沙羅的意思是我已經死掉了?是他讓我複活的?

“我知道,其實如果換作是我,也一定不會相信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沙羅慢慢地走到我的身旁,他的每一步仿佛都是走在末日的邊緣般緩慢而沉重。

他忽然抬起手,不等我反應就捉起我的手,將我的手掌放在他的左邊胸口上。

“你感覺到什麽?”他問。

“沒……沒有心跳!”我幾乎不敢相信,這句話竟然是從我自己的口中說出來的。

一個好好活著的人,怎麽可能沒有心跳?

我震驚又害怕地抬起頭看著沙羅。

他放下我的手,又用自己的手指印在我的左邊胸口說:“因為我的心髒在你的身體裏麵啊。”

“什麽?”我像是觸電一般,驚嚇地向後跳退了一步,“怎麽可能?你的心髒怎麽會在我的身體裏麵?”

“這是我不為人知的秘密。”沙羅的唇角忽然出現一道無奈的扯動,“也許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可這一切都是真的。我不是一個普通人。”

見我用更加疑惑的目光望著他,沙羅站在原地麵色平靜地繼續解釋下去。

“我從出生時,就注定做不了一個普通人,因為我天生有一顆不尋常的心髒。”他用手指了指他左胸那處空****的地方,說,“我的心髒可以拿出胸膛,放進死掉的人的胸膛裏,使她重新複生。這就像當時我對你做的一切一樣,我把我的心髒從自己的胸膛拿出,然後放進了你的胸中。”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後怕地問:“那沒有心髒,你要怎麽活下去?”

“這就是我剛才說的,也許從我把心髒放進你身體裏開始,結局就已經被注定了。”

我的心髒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我還是不明白。”

我隱隱覺得,沙羅要告訴我的是非常殘酷,殘酷得讓我無法接受的真相!

“我的心髒雖然可以使死去的人複生,但前提是我的心髒必須和我一起活下去,就是說用我心髒複生的人必須是愛我的。如果不能這樣,我的心髒就會徹底離開我,在三個月內我就會死亡。”

我一邊聽著沙羅口中這些超乎尋常的話語,一邊凝視著他的臉龐。他說的一切都太荒謬了,我無法讓自己相信。可是沙羅的確沒有心跳啊!沒有心跳的人怎麽可能活著?

我看見他的唇角有一絲蒼涼絕望的微笑,在他說完所有的話後緩緩地浮起,這個笑容在陰暗的光影中顯得格外虛幻,好像他整個人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所以,現在你的心髒在我的身體裏,而我必須……”最後的幾個字被我硬生生地卡在喉嚨口,我欲言又止地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沙羅。

一幕幕畫麵在我腦中飛快地掠過。

耳邊仿佛再次響起教堂裏神父和舊屋旁鄰居的話語。

“你和沙羅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他是你的男朋友。”

“你們曾經還一同走進這座教堂,虔誠地跪在主的十字架麵前,發誓要永遠相愛,一輩子相守在一起。”

“可是後來,你生病了……沙羅他很傷心,到最後他幾乎絕望。他每天都來這座教堂,從早到晚,一直跪在這裏為你祈禱。”

“月碎,你難道不記得了?月沙羅他是你最愛的人啊!”

我知道,我的心已經開始相信他了。因為我死而複生,所以我才會沒有記憶嗎?

我的目光像是遠去的遊雲般逐漸向後倒退,倒退到兩個月前我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那天。

我在那棟空曠的大屋子裏,醒來後第一個看見的人是月沙羅。他說他是我的哥哥,他說我叫星月碎,他說我們的父母在一場車禍中去世,他說我們隻有彼此可以相互依賴取暖。

我愕然地抬起眸,十分陌生地看著眼前的月沙羅。

原來這一切都隻不過是他撒的一個謊,一個對於我來說是善意的、而對於他來說是心痛的謊言。

我遲疑了很久,抬起頭,嘴角微微扯動,還是問出了那句話:“那麽,你真的是我的男朋友嗎?”

聽到我的話,沙羅忽然渾身一顫,隨之目光緩慢地轉向我。幾乎在此同時,我看見一點點亮晶晶的東西從他眼眶裏滑出來。

“月碎,你還記得我給你看的那個鐵盒子裏的照片嗎?”

我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嗯。”

“我總是不讓你看完盒子裏全部的照片,因為……”沙羅的聲音突然停頓了一下,更為凝重地看著我,眼裏滿滿的竟都是眷戀,“在那個鐵盒子的最底層,深藏的都是曾經我跟你接吻的親密照片。”

我怔住,停頓了很久才重新抬起頭,疑惑地望向沙羅。

“所以,神父和我們之前的鄰居們,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我和你,曾經真的是一對戀人?”

“我們曾經是一對令所有人都羨慕的戀人。”

沙羅微微抬起頭,說到過去時他琥珀色的眼瞳中竟有一絲柔軟的漣漪暈**開來。

但僅是在一瞬間,那些美好的波動又被一股巨大的旋渦卷了進去。沙羅的目光驀然一沉,眼神悲傷地繼續說:“可是就在你生病的那一天,我們的世界完全變了。你生了一場很嚴重的病,我帶著你看遍了所有能看的醫生,但依然無法挽救你奄奄一息的生命。”

沙羅的話還沒說完,不知怎麽,我的嘴唇輕顫,緊接著替他說了未完的話語:“所以你就把你的心髒給了我?”

“嗯。”他沉默地點了點頭,又繼續說,“不過我還是做錯了。”

“為什麽?”

“複生後再度醒來的你,好像忘記了從前的一切,甚至根本記不起我是誰。”

“我……”他說的是事實,現在的我的確不記得從前的所有事情。

看著我一點點低下去的頭,沙羅像是自嘲般,對著虛無的空氣笑著,目光透過我仿佛看穿了塵世一般,淡淡地繼續說:“月碎,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怪你。也許醒來後的你,隻是出於本能想要保護自己吧?”

“保護自己?”我抬起頭,迷惑地重複著沙羅的話語。

“你忘記了以前的所有事情,包括你爸爸媽媽的死,我爸爸媽媽的死,還有你當時瀕臨死亡的恐懼感。這一切,你都想把它們深埋在自己再也觸不到的深淵,再也不願想起。也許就是這樣的潛意識在作祟,醒來後的你真的就失憶了。”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眼神中溢出止不住的傷悲。

“不過你卻忘了,遺忘與掩埋對自己可能是一種幸福,可對於深愛你的人,卻是一種烙入永恒的痛苦。”

我低垂下頭,再也說不出任何話語。一種莫名的痛,開始在我的四肢慢慢蔓延開來。

“我努力地想讓你回想起我,可是每次你回憶過去的時候,你都會頭痛萬分,所以到最後,我再也忍受不了看著你痛苦回憶的模樣,我隻好告訴你,我是你的哥哥。”

“可是為什麽你一直都要我待在你的身邊,甚至不讓我出門?”我眨眨眼,問出我心底覺得最難以解答的問題。

“這是因為……”沙羅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突然一滯,有一絲心悸的神色突然躥進他琥珀色的瞳孔,“因為複活後的你會吃人。”

我震驚地捂住嘴巴,雙眼睜得很大很大,我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話。

怎麽可能?

我會吃人?

見我無比驚訝的模樣,沙羅悲涼地歎了口氣,抬起眼睛,語氣淡淡地說下去:“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從你複活後你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不但喪失了從前的所有記憶,而且隻要你感覺到饑餓,就會突然失去意識,本能地尋找食物。你的食物就是人類!而一旦有人跟你接吻,會更容易喚醒你吃人的本能。所以,我才不希望你跟任何人接觸。”

吻!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可能的,我怎麽會做出這麽恐怖的事情呢?我不願相信地拚命搖晃著頭,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簾般一顆一顆往下掉,嘴裏不停地重複地說:“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沙羅眼神更加沉寂地看著我,他繼續說:“你每次吃人,都會本能地躲避開大家的視線,把這些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甚至在無知覺的狀態下處理屍體。有一次,我跟在你身後出門,才發現你吃掉一個路人後,竟然捧著那個人的屍骨,目光呆滯地走到我們家的後花園,挖開土掩埋屍骨。而你在做完這一切之後會陷入昏睡,醒來時便失去了所有吃人的記憶。從那天開始,我隻好時時刻刻守在你身旁,在你再次做出這樣的事情時,幫你收拾殘局埋起那些被你吃掉的屍骨。”

“掩埋屍骨?”我的雙眼恐懼地大睜著,“怪不得你總是晚上出去,原來是去做這些事情。可是我會吃人,這怎麽會……”

我慌亂地搖著頭,語無倫次地說。我忽然想到第一次暈倒的時候,正是海城親吻我的那天,可是跟我接吻的海城沒有死啊!

“你騙我!那次我在地下室暈倒,但是吻我的海城沒有死!”我的眼裏突然點亮了希望之光。

“那是因為當時不僅海城在場。後來明宏送你去醫務室,他忍不住親吻了你,就被你殺死了。”沙羅沉痛地看著我說,“我說過,你每次吃人都會避開大家的視線,在你以為自己昏迷的時間裏,其實你是有意識的,並且很聰明,也很殘暴……”

我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這麽說,在我被催眠的時候,凝光也吻了我,所以被殺死了?還有海城,在街心花園裏我和他接吻後就暈倒,在那個時候我把他吃掉了?

難怪我總是覺得自己的肚子很飽,難怪我吃不下東西,原來在我的身體裏都是人類的血肉!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泛起一陣惡心,想吐,卻又什麽都吐不出來。

我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怪物?

我看著沙羅,他為什麽要讓我複活呢?如果複活後的我會變成怪物,我寧願一開始就生病死掉!可是我卻無法怨恨他。比起我,或許最痛苦的人其實是他。

見我神情已經完全呆滯地站在原地,沙羅低了低頭,再抬起時原本已經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更是浮上了一層濃濃的疲憊。

他轉頭望了眼躺在**,已經開始僵硬的喬治,聲音輕若遊絲地再次開口說:“從一開始就是我的錯,我真不應該一時心軟答應你出去上學的。”

看著他悲傷的表情,我的心不由得被輕輕扯痛起來。

其實沙羅從始至終都沒有錯,錯的那個人是我,是我頑固地堅持一定要去學校的,所以……

我的目光跟隨著沙羅,輕輕地望向躺在**麵目慘白的喬治。

“當時我應該阻止你的。如果我再狠心一點兒,如果我再對你凶一點兒,你就不會去聖約翰中學,也不會認識喬治、海城、明宏、凝光他們,也許他們就不會死了。”

“沙羅,你之前每次都對我這麽凶,其實是為了救他們對不對?”

我抬起眼眸,眼眶裏竟然幹涸得沒有一滴眼淚。原來,真正的心痛,是痛到連哭都哭不出來。

沙羅默默地點了點頭:“我每一次都想阻止你,可是每一次都晚了那麽一步,你離開我越遠,我的力量就會越弱,直到……”

他的眼眸慢慢地垂落,一種絕望的黯淡光芒正在將他一點點包圍,直至吞噬。

“直到什麽?”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看著他。

“月碎,其實我今天之所以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是因為……”他望著我的目光突然變得無比溫柔,是一種即將毀滅般的最後的溫柔,“月碎,我的生命即將走到終點。”

“三個月?是因為那三個月的限期嗎?你的心髒離開你的身體三個月你就會死去?”我的腦海裏突然跳出剛才沙羅對我說的話。

因為我不再愛他了,所以沙羅會死掉!

我驚恐地看著他,不敢相信連沙羅也要在我麵前死去!

我的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了!

明宏,凝光,海城,喬治,現在又輪到沙羅!

他們全都死了!

我害怕得渾身發抖,眼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再度急速湧上來,又慢慢地溢出了眼眶。

為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

沙羅用他的生命拯救了我,我卻把他忘得一幹二淨,現在又害死了他。

所有人都被我害死了!

我根本沒有猶豫,撲到沙羅的身邊,一把抓住沙羅的衣角,聲音顫抖著幾近懇求:“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我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了,沙羅,我求求你不要也離開我!”

如果連沙羅也死掉了,我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意義?我是因他而複活的,可是現在連他都要離開我了!

“月碎,我能為你做的隻有這些了。對不起,我沒有遵守我們以前的約定,沒有一直陪你到老。”

沙羅凝視著我的眼眸在笑,沙羅冰冷的眼角竟然能夠漾出這樣美麗的笑容。

我卻來不及欣賞,我拚命抓住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後一絲生的希望。淚水早已把我的雙眼模糊,我的世界不停地下著苦鹹的淚雨。

“不要留下我一個,求求你,沙羅!不要再離開,我已經失去了所有人!”

“對不起,月碎。我知道你恨我把你變成了怪物,可是我還是希望你好好兒活下去。這是我自私的願望……”

沙羅的微笑在我眼前慢慢模糊起來,我連忙用手擦掉縱橫的淚水,可是沙羅的臉色幾乎變成了透明的蒼白,連身體也開始慢慢變淡,就像要消失在空氣中一般虛幻。

“不要!沙羅……不要!”

“月碎,你要好好兒活下去。”

訣別的話語仿佛還在回響,耳邊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不真實的“哢嚓”聲。

我跪在地上,手裏仿佛還緊緊抓住沙羅的衣角,時間就像是在這聲音發出的一瞬間靜止了。

短短的1/1000秒,在我的眼裏就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麽長。

眼前仿佛有什麽東西“哢嚓”一下碎掉一般,無數片晶瑩剔透水晶般的碎片在半空中飛舞。

沙羅像是破碎的水晶,化成無數塊剔透的碎片消失在半空中。

地上突然響起一聲“丁零”。

我像是失去靈魂的木偶般,遲緩地俯下身。眼淚已經模糊了我的雙眼,我隻有用手去摸。

是鑰匙,從沙羅身上落下的是大屋的鑰匙。

我雙手顫抖著捧起那把冰涼的鑰匙,緩緩收回手臂,將沙羅最後留下來的遺物深深地擁進了懷中。

“沙羅,對不起……”

一陣涼風從我背後吹過,我禁不住渾身輕顫了一下。我懷抱著那把鑰匙,頭緩緩地轉向半開的窗戶,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一片茫茫夜色中。

海邊的夜越發涼了,銀白色的月光灑在幾乎漆黑的海麵上,一陣濕鹹的海風吹過,掠起一片片迷離的波光,仿佛是無數顆星星同時墜入這片深沉的大海中。

而在更遙遠的海平線,那片沒有被月光照射到的地方,有許多白色浮沫在冰冷的海水上沉沉浮浮,虛幻得如同是一個個即將破碎的童話。

又一陣海風拂過,大片的烏雲遮住了夜空中皎潔的月光,大海仿佛被濃重的黑暗所籠罩,唯有那隨波沉浮的白色泡沫,在海平麵的盡頭繼續向更遠的前方漂去。

漸漸地,月光消失了,白色浮沫也消失了。

我生命裏所有的人都被帶走了,我的幸福,我的新生活也就此化為浮沫,永遠地消失在這片深海中。

尾聲 我的喬治

兩個月後,古老的大屋子裏,米白色的牆壁上響著壁鍾亙古不變的“滴答滴答”沉穩的聲音,時間仿佛在這間寂靜的大房間裏靜止。

有陽光從房間向陽麵的木格子窗欞中照射進來,在幹淨的牆麵上落下斑駁的碎影。

“你的頭發好像比以前長了一點兒。”我跪坐在地板上,聽見自己的聲音回**在這空****的房間中。

我伸出手指,觸摸著他披散在肩膀上的長發。每一絲每一縷都是那樣美麗,神秘卻跳躍,優雅卻不失動感的淺紫色發絲在我的指縫間流瀉。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照射在他那柔美卷曲的發絲上。那是一種罕見的淺紫色,那樣大膽的色彩沒有多少人敢輕易嚐試,但他卻是個例外。沒有人能將如此鮮有卻難以把握的瑰麗紫色發揮得如此完美,這樣夢幻的淺紫色發絲仿佛天生為他而設,失去了他便會失去光彩一般。

“來,我幫你把頭發紮起來。”

還是沒有回答,他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就這樣一直一直看著窗外。不知道浮遊的白雲後麵是否真的有天堂,竟讓他這樣專注地凝視。

“你不回答,我就幫你紮起來了。”我笑了笑,這樣的笑容我已經持續了兩個月。

我半跪在他身後,用手指代替梳子輕柔地為他梳理著每一絲細軟的頭發,他的頭發比兩個月前長了許多。

“你在看什麽,一直看著窗外?”我笑了笑,唇邊的笑容卻遺忘了幸福,滿滿的竟都是蒼白的悲傷。

我知道他依然不會回答我。我繼續半跪在他身後,用手輕柔地為他梳理著發絲。

我不知道這樣梳了多久,窗外忽然有陣涼風刮進屋裏,窗戶兩邊的白色窗幔在風中翻滾出波浪起伏的形狀。

我緩緩抬起頭,迎著風望向窗外。

原來太陽已經下山了。

夕陽的餘輝將天空渲染成令人沉醉的淺紫色,那輕薄的迷幻的淡紫色飄散在整片天空中,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消失在天的邊際。

如此絢麗完美的夕陽,卻填不滿我心底的空洞。

我的手指繼續穿過他柔軟的發絲,輕輕梳理著,心底湧上無法抑製的絕望。憂傷地望向窗外,我喃喃地,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重複地說著一句話:“喬治,今天想起了什麽嗎?有沒有想起我對你的愛?”

忽然,他仿佛聽見我輕邈的聲音般,一直一動不動坐著的身體突然有了一絲反應。他的肩膀微微一動,居然緩緩地轉過頭來。

黃昏的餘暉,照在他的側臉上,有一圈不真實的淺紫色啞光在他周圍朦朧散發,虛幻的淺光勾勒出那雙夢幻般的瑩藍色眼睛,深邃空靈的瞳人被陽光鍍上一層比鎂光燈下的南非寶石更為璀璨的光澤,花瓣般柔嫩的薔薇色嘴唇微微抿著,這份不經意中流露出的魅惑,美得令人驚歎。

這仿佛身在夢中的人,突然開啟了他薔薇般柔嫩的雙唇。

“對不起,我還是隻記得夢裏那個短發的女孩。”他沉靜而緩慢的聲音像是飄遊在空中般,輕微地停頓了一下,那張美得令人眩目的臉轉回去,空洞的目光重新望向光線逐漸暗淡的窗外。

他的聲音低低地回**在這空曠的房間裏:“昨天我又夢到她了。她是一個美麗活潑的短發女孩。我和她一起在陽光下奔跑,在薰衣草花田裏擁抱,在黃昏的大海邊接吻。雖然很對不起,但是我覺得她才是我的戀人,我夢中最愛的情人。”

喬治滿懷憧憬地看著窗外,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殘酷的話語。

呢喃的聲音仍回**在空****的房間裏,我的指尖感覺一陣僵硬,我的目光像是死去般冷寂。但隻是刹那的停頓,我繼續用手指輕捋過喬治的紫色長發,一遍一遍重複梳理他的頭發。

“想不起來就算了,我們可以明天再想。反正,我們還有時間不是嗎?”我壓抑住聲音中的悲傷,把視線投向窗外。

不知不覺夕陽已沉落到天的那一邊去,天開始變成混沌不清的顏色。

一陣冷風從窗外呼啦啦地灌進來,刮疼我的臉,毫不留情地撕裂我的心。我僵硬的身體終於打了個冷戰,我維持著那個姿態,臉色蒼白地望向窗外。

時間仿佛在此刻停止,整個世界像是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了。側過耳隱隱聽來,似乎隻有風吹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

天邊的日輪,開始慢慢落下去。時光的齒輪在淡紫色的夕陽下緩緩轉動,周圍的一切又開始慢慢動起來,原來一切都陷入了無止境的循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