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個陌生的世界

剛走下新生接送客車,在半空中懸掛的火紅烈日便讓我眯起了眼睛。

9月雖然已經是秋季,可持續不斷的高溫依舊籠罩著大地,肆虐著一切。

我提著行李箱站在新生接送客車前,才剪短的頭發被這帶著熱浪的風迎麵一吹,輕飄飄地飛起來沾在了布滿汗水的臉頰和額頭上,讓我感覺有些不舒服。

隨手從包裏抽出一張濕紙巾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後,我輕輕地把短短的頭發向後一撥,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然後眯起眼睛看向前方的校門,觀察著這所我即將就讀的中學。

被刻意刷了一層黑色油漆的純歐式校門並沒有過多的繁複裝飾,顯得簡潔大方,低調又不失大氣。在大門上方的招牌上,“春陵中學”四個字寫得蒼勁有力。不過,在那四個字下麵的英文校名卻用了古典的花式英文。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張揚和古典的兩種字體放在一起並沒有顯出半點兒突兀,相反,卻融和出一種低調內斂的雅致。

這就是在未來三年裏,將見證我成長的地方——春陵中學。

我伸手從包裏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仰頭小小地喝了一口。那被氣溫熏熱的**雖然有些難以下咽,卻充分滋潤了我早已幹渴的喉嚨。

和我一起下車的那些入學的新生,在父母的陪同下,三三兩兩地走進了春陵中學。我摸出手機給養母發了一條寫著“已到”的短信後,把手機塞進了書包,拿過別在腰間皮帶扣上的黑白花紋的卡車帽戴上,然後拖著重重的行李箱朝學校大門走去。

今天是春陵中學的新生報名日,也是在讀學生的返校日。在一路走向大門的時候,許多穿著白襯衣、黑色短裙或黑色長褲的學生邁著輕快的步伐越過了我,走進了學校大門。

那些穿著學校製服的學生,每個人製服的衣領上都別著一枚精致的鏤空四葉草金屬牌——那是春陵中學的校徽。我稍微留意了一下,發現所有學生的臉上都洋溢著同一種笑容——驕傲而自豪的笑。我想,這和春陵中學是全國知名的名校有關係吧。

毫不誇張地說,春陵中學的大學升學率在每一年的高考中,從來沒有一次低於全國前三名。到這裏讀書是許多學生的夢想,而這所學校也承載著他們對未來的憧憬。

對於未來,我曾經也有過憧憬。

我希望能夠通過不懈的努力考到這個學校以後,能和哥哥一起度過他高中最後一年的生活。然後我在這裏看著哥哥考入喜歡的大學,再以他為目標考上那所大學,兩個人一起為未來努力,並且再也不要分開。

來到春陵中學讀書,我之前的憧憬已經實現了一半,可是剩下的另一半夢想……永遠也不可能實現了。

因為,哥哥已經不在了。

一個月前,他在補習的時候從春陵中學的教學樓最頂層跳了下來,當場死亡。就像爸爸和媽媽的突然離去一樣,哥哥也是這麽突然地從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隻留下一塊墓碑供我回憶和悲傷。

直到現在,關於他走上絕路的選擇,我仍然沒有找到他可能留下的哪怕隻字片語的書麵解釋。而令我不解的是,在這之前他和我的通信中,我也沒有從信裏找到任何他消極棄世的端倪。

他就那樣毫無理由地離開了我。

為了給我們一個交代,校方做出了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因為即將到來的高三,學習壓力過大,學生無法排解高考壓力,所以哥哥選擇了那樣的方式來逃避高考帶來的壓力。

我不相信校方給出的解釋,也不相信舒阿姨和養母安慰我的話,因為他們不了解哥哥。哥哥絕對不是那種在學習上受到挫折,就選擇這麽極端的方式逃避的人。我所了解的哥哥,不管跌倒了多少次,他都會站起來繼續挑戰困難,越挫越勇。

這就是我所熟悉的哥哥。

可是擺在眼前的事實是——哥哥真的選擇了這樣的方法離開。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所以我想找出讓他做出那個決定的原因。這也是我沒有聽從養父母的勸阻,堅持到春陵中學讀書的理由——我想到哥哥生前就讀的學校,親自找出他死亡的真相。

當我獨自從新生報名處出來的時候,一名負責新生接待的學長主動迎了上來。他不但幫我拎重重的箱子送我去女生寢室樓入住,並且還很熱心地給我介紹了春陵中學的基本情況。

一路聽著學長的介紹,我們慢慢地在校園裏漫步。我這才發現春陵中學的占地麵積極大。據學長說,春陵中學整個校園分為前區和後區。前區為教學區,除開四棟高矮不一的教學大樓外,還有各種供學生上課和休閑的室內外體育場所,甚至為了配合體育教學中的遊泳課,校方還特地為學生修建了室內遊泳館。

而後區則是能供全校學生同時就餐的食堂、學生的宿舍區和中學圖書館。學長說學校之所以將圖書館建在靠近學生宿舍的區域,是為了讓在圖書館二樓自習室上自習的學生能夠盡早回到寢室,以體現校方安排的人性化。

對於這個說法我並沒什麽特別的看法,倒是整個校區的大麵積綠化和整體的歐式建築風格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整個校區除開建築物以及幾條主要的幹道以外,其他地方都被大片的香樟樹覆蓋了。這所學校就像是被森林隱藏的宮殿一樣,每一個拐角,或許都能從那一片深深淺淺的綠色裏找到驚喜。

微風輕拂,香樟樹淡淡的香味隨風吹來,就像一把大手奇跡般地把我那因酷暑而有些焦躁的心情溫柔地撫平了。

我忍不住轉過頭問身邊的學長:“學長,我們學校整個校區都種了香樟樹嗎?這一路走過來我們好像看到的都是香樟樹啊。”

“那當然,香樟樹可是我們學校的標誌呢。”學長笑著對我說,“我們學校的香樟樹都是由以前畢業的學長、學姐種下的,而且這個傳統每一屆畢業的學生都繼承了下來,所以學校裏的香樟樹也越來越多了。”

是嗎?如果哥哥還在的話,明年的這個時候,他也該親手種下代表春陵中學傳統的香樟樹樹苗了吧……想到已經不可能延續這個傳統的哥哥,我的心情有些低落,鼻間嗅到的香樟樹清香仿佛也成了一塊石頭,重重地壓在了我的心上。

學長並沒有察覺到我心情的轉變,依舊滿臉熱情笑容地向我介紹:“圖書館後麵的涼亭那裏還有幾棵近百年的香樟樹,據說是本校第一任校長親手種下的,也就是因為那幾棵樹,所以才有了後來的這個傳統。如果你去圖書館看書或者自習的話,可以去那邊的涼亭看看。”

麵對他的熱情,我雖然心情低落卻也不由得回答:“謝謝學長了,有時間的話我一定會去看看。”

我語氣中很明顯的敷衍意味讓學長有些尷尬,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緊張起來。這時,學長看了看前方,突然對我說:“學妹,左前方的那幾棟樓就是女生寢室樓了。”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見幾棟米白色歐式簡約風格的建築矗立在深綠色的樹林中,幹淨整潔的樓體外觀配上這蔥鬱的樹林,讓人一看就覺得心情很放鬆。

先不說這裏的宿舍內部條件如何,就是這樣優越的宿舍外部環境恐怕也不是什麽學校都能做到的吧。我心裏再一次為能進入春陵中學而感到幸運。在這麽幽靜的環境裏,學生的學習效率可能會更高吧。

看到這麽優越的環境,我也忍不住讚歎:“環境真好啊!”

聽到我毫不吝嗇的讚美,學長立刻用十分自豪的口吻對我說:“春陵中學一直秉承著以學生自治為主的理念,所以學校裏的一切管理和規劃都以我們學生的需求作為最高的標準。圖書館和宿舍附近的樹林是最茂密的,因為香樟木的香味能靜心提神,這對學生的閱讀和休息都有很大的好處呢。”

說到這裏,學長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對我說:“對了,學妹,這會兒,和你一起住的學姐現在應該已經在房間裏了。”

“學姐?”這兩個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有些疑惑地問他,“我們不應該是和同學一起住嗎?”

“在我們學校讀書的話,學生隻有在高二的時候才會和同班同學一起住。因為按照學校定下的規定,每個高一的學生都會和高三的學生一起住。一方麵這些高三學長可以將自己良好的生活習慣帶給新學生,另一方麵也可以讓高三的學長從照顧新生中提前體會到責任感的重要性。”學長一邊說,一邊露出了感慨的表情,“雖然有一些高三學生對這樣的安排感到不解,畢竟高三對大家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一年,但校長也曾經對我們說過,責任感也是我們成為大人時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聽了他的話,我歎了一口氣,說:“大概是這樣吧。”

責任感,這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詞……

對於每一個春陵中學的高三學生而言,這一年的時間或許是一次人生的鍛煉,或許是通往某條大路的絆腳石,但不管怎樣,它也是無法繞開的一段旅程。

學長把我送到女生寢室樓的樓下,因為寢室條例規定男生不能進入女生寢室樓內部,所以他並沒有送我上樓。可就算是這樣,我也十分感謝他對我周全的照顧。

我再次感謝了學長,目送他離開之後獨自走進了女生寢室樓。在舍監那裏登記了名字之後,我提著又重又大的行李箱,按照剛領到的鑰匙牌上的房門號碼找到了學校分給我的寢室。

在漂亮的紅木橫條紋的門邊,一個黑色的木質名牌掛在了牆壁上。門牌上寫著的名字中有一個是我的名字“方若紗”,而另外一個則是和我同住的學姐的名字——蕭多多。

摸出鑰匙打開房門之後,映入我眼簾的屋子內部比想象中更為整潔和井然有序。二十多平方米的屋子裏有兩張單人床,它們分別靠著牆壁,被放得整整齊齊。配在床頭櫃旁邊的是一張大大的書桌,而每張床床尾的地方則各自放置著一個三門衣櫥供學生使用。

當我關上門的時候,我發現房門後居然還有一個小套間,不過套間的門被關了起來,我猜測那裏麵大概是衛生間。

至於那位和我一起同住的蕭多多學姐……我想應該就是那個戴著大黑框眼鏡、正在賣力擦拭桌子的女孩兒吧。

看到我拎著箱子走進來,她張開嘴巴“啊”了一聲,然後立刻丟下抹布衝到我身邊,一邊用手拉扯著身上因為整理房間而起皺的校服,一邊紅著臉對我說:“你……你就是方……方若紗吧!我……我是……三……三年級的……的……蕭多多!”

不知道她是不是情緒過於緊張,說話有些結結巴巴的,等她好不容易說完那一句話後,整張臉都紅得快滴出血來了。

看到她麵上露出的窘迫神色,同樣緊張的我反而鬆了一口氣,不由得對她露出了一個友善的微笑:“蕭學姐,你好,我是剛來的新生方若紗,學校安排我和學姐同住,日後請學姐多多關照。”

“方學妹你好!”蕭多多用力地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紅暈在她的努力下消去了許多,而她說話也沒有那麽結巴了,顯得流利了許多,“我一緊張就會口吃,真不好意思……”

說到這裏,蕭多多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對我說:“方學妹,你先坐下休息一下!”她說完就打開房門跑了出去。

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麽,我隻好拉著行李箱走到了還沒有整理的那一張床前,打開行李箱開始慢慢地收拾衣物。

等我把床鋪好,衣服也收進衣櫥了,蕭多多這才又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

她一張臉因為奔跑紅得不得了,而她的手上拿著幾瓶冰凍的果汁。緩了一口氣後,蕭多多遞了一瓶果汁給我,說:“方學妹,因為天氣太熱,學校給每個學生的房間都配備了冰箱。我剛去買了幾瓶果汁,等下就放到冰箱裏冰著,你如果渴的話就自己去拿來喝啊。”說完,她抱著手上剩下的果汁走進了門後的小房間。

看著手中的果汁瓶,我對蕭多多多了幾分好感,因為我能從她的表情和舉動裏感覺得出來,她並沒有把我當成學校製度下安排的任務,而是真的想照顧我。

打開果汁瓶喝了一口,冰涼的甘甜**讓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舒服的表情,也讓我坦率地對蕭多多表示了謝意:“謝謝蕭學姐,果汁很好喝呢。”

蕭多多走出來對我笑了笑,說:“方學妹,你不要客氣,你可以叫我多多,畢竟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啊。”

“嗯,我還是叫你多多學姐吧,不然感覺好沒禮貌。”說著,我抽了一張紙巾遞給她,“多多學姐,你叫我若紗就好了。”

見我堅持這樣稱呼她,蕭多多點點頭說:“那我就不客氣了,若紗。”

我一邊喝著果汁一邊打量蕭多多的床鋪,看見她的床頭放了好多書,再仔細一看,我發現她看的全是大部頭的書。什麽《劍橋版中歐曆史》啊,什麽《西方曆史文明探索》啊,基本上都和曆史有關。我有些好奇地問她:“多多學姐,你大學準備讀曆史係嗎?我發現你有好多關於曆史的書籍呢。”

“怎麽可能……”聽我這麽一說,蕭多多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沮喪起來,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所有的老師都推薦我讀理科,而且家裏也希望我讀理科……所以我不可能去讀曆史係啦。”

我有些不明白她說的話,她明明這麽喜歡曆史,為什麽不跟家裏人爭取呢?我不由得反問她:“可是學姐你明明就是這麽喜歡曆史啊,為什麽偏偏要去讀理科呢?你可以和家裏人商量,以後爭取去讀曆史係啊。”

蕭多多歎了一口氣,說:“我隻是不想讓家裏人失望而已。”

看著蕭多多變得有些沮喪的表情,我隻好把話題轉移:“多多學姐,你是高三幾班的呢?”

“我嗎?高三七班呢。”

聽到她說出這個答案的時候,我的心跳驀地停跳了一拍,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哥哥也是這個班的學生!

“你是高三七班的嗎?”我看著蕭多多的臉孔,急切地問她,“多多學姐,你了解同班的顧曉這個人嗎?”

聽到我提及哥哥的名字,蕭多多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她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是很……很了解……”

我見她有些閃爍其詞,便焦急地說:“可你們是同學啊!怎麽可能不了解同班的人?”

直到看到蕭多多臉上露出緊張的表情,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大,有些嚇著她了。

我伸出手用手指胡亂地整理了一下頭發,苦笑著向她道歉:“對不起,多多學姐……”

察覺到我有些失常的情緒,蕭多多扶了下一大大的黑色框架眼鏡,小心翼翼地問我:“若紗,難道你認識顧曉嗎?”

認識?我“嗬嗬”地笑了兩聲,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了床邊。

一提到哥哥,我的胸口就好像被壓了好大一塊石頭一樣,重重的,讓我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穩定好情緒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在鼻間翻湧的酸意用力地強壓下去,回答蕭多多說:“我不僅認識顧曉……他,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他是我的哥哥。”

“對不起,若紗……”蕭多多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惶然,她連忙低下頭向我道歉,“我不知道顧曉的妹妹姓方……因為有關顧曉的事情是學校下了規定,不允許學生私下談論的,所以我剛才沒有對你說實話。”

“我剛才也有不對的地方……不該把情緒發泄到學姐身上。”看著蕭多多臉上的歉意,我也不由得為自己之前的失態感到抱歉,“而且我和哥哥的姓氏之所以不一樣,是因為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們的父母因為一場車禍過世了,在那之後我和哥哥分別被兩個家庭收養了……”

“顧曉他是個很好的人,”蕭多多咬了咬嘴唇,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開口說,“他的性格十分開朗,而且對人和善,也很會照顧別人,所以大家都很喜歡他。”

是啊,哥哥一直都是這樣,處處都為別人著想。就連被收養以後,為了讓舒阿姨和顧叔叔開心,他主動跟舒阿姨說要改和顧叔叔一樣的姓氏。

可是我呢?一直任性無比,聽到別人叫我劉若紗的話,我一定會衝上去和別人打架,到了最後,養父母也不得不讓我保留了原來的姓氏……

“顧曉也和我們提過他的妹妹,雖然沒有說過你的名字,但每次說到你的時候,顧曉都好開心。”

看著努力回憶哥哥事情的蕭多多,我有些難過地低下頭,緊緊地捏起了拳頭。被修剪過的光滑的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的肉裏,我的手掌因此而痛得厲害,可是身體上再怎麽疼痛也不會比失去哥哥更讓我痛苦難過了。

“如果他真的開心,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了……”我的喃喃自語讓蕭多多愣住了,她眨巴著眼睛想用言語安慰我,可是不知道怎麽開口才不會傷害到我的感情,因此她隻能保持沉默。

看著滿臉擔心的蕭多多,我不知道為什麽把心中盤桓已久的問題問了出來:“多多學姐,你也知道我哥哥性格是很開朗的……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他是不是在班上有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才會選擇用那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我不知道。”蕭多多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有些緊張地站起身對我說,“若紗,我班上還有一點兒事情要忙,我先失陪了……”

說完,她匆匆地收拾了幾本書離開了房間。

看著蕭多多的背影,我咬了咬嘴唇,伸手擦掉了眼角滲出的眼淚。

我的直覺告訴我,作為哥哥同班同學的蕭多多反應有些奇怪。她肯定知道一些關於我哥哥的事情,一些哥哥不會寫在信上告訴我的事情……

但我也知道,她不會就這樣坦白地告訴我,因為從我剛剛和她相處的這點兒時間來看,蕭多多的性格不是那種敢於反抗師長的人,她應該不會違抗校方的規定,私下和我說那些關於哥哥的事情。

可此刻我心裏感到疑惑不解的是,關於哥哥的死,如果真是如同校方所告訴我們的那樣,哥哥死亡是因為無法承受高考的壓力,那麽她又有什麽是不能告訴我的呢?

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砰”地一下躺在了**,伸手拿起哥哥送給我的玩具熊娃娃,將它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在這樣的天氣裏,即便是有懸掛在天花板上的風扇緩緩轉動帶來的涼風,熊娃娃長長的棕褐色絨毛還是會因為汗水而粘在我的手臂上。那軟軟的絨毛沾著皮膚,讓我覺得十分燥熱,但是我不想放開它,好像這樣抱著熊娃娃就能讓我冰冷的心溫暖起來似的。

哥哥……

溢出眼眶的淚水順著眼角滑到了枕頭上,那鹹濕灼熱的**很快就被鬆軟的枕頭吸幹了,隻在枕頭的表麵留下了一個又一個淺淺的水印。

閉上眼睛,我側著頭把臉埋到了小熊的肚皮上,輕輕地嗅著它身上散發出來的香甜糖果味。

哥哥……

記憶裏,那張隻會微笑的生動臉龐和那具躺在殯儀館裏的冷冰冰的身體不斷在我腦海裏交錯閃現,我終於難過得忍不住哭了起來。

沒有人相信我的話,沒有人相信哥哥不是因為成績變糟糕而離開的,他們甚至根本就不願意花時間去調查整個事情的經過,直接把哥哥死亡的表象當成了結果給了我們。

我躺在**,吸了吸鼻子,在心裏再次暗暗發誓,一定要把哥哥走上絕路的真相給找出來!

當我一早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蕭多多還在睡覺。

我看見她的眼睛下方有著大大的黑眼圈,應該是昨天晚上輾轉反側到淩晨而留下的吧。

我小心地放柔了動作起床,注意到不吵醒她,然後很快地在衛生間洗漱完畢後離開了寢室。

漫步在早晨的春陵中學校園裏,我感覺很愜意,尤其是早晨的清新空氣和校園裏香樟木散發出的淡淡香味混合在一起,不但驅逐了一夜沉睡帶來的困意,也讓我的心情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很好。

我手裏拿著一瓶從食堂買來的冰牛奶,一邊喝著冰牛奶一邊看著身邊的學生三三兩兩地結伴,沿著在樹林中蜿蜒的寬闊水泥路向教學區走去。

看著那些學生在前方留下的背影,我不禁想,如果哥哥還在的話,現在應該陪伴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分享這份早晨的清爽吧……

歎了一口氣,我把這個已經不可能實現的假想畫麵從腦海裏趕了出去,避免自己因為想太多而難過。

幾口喝光冰牛奶,我加快腳下的步伐向教學樓走去。

春陵中學的分班製度和其他學校都不一樣,他們並沒有采取按照成績來分班級的老傳統,而是用電腦隨機分配班級。這不僅僅是因為能考到這裏的學生都很優秀,同時也避免排到後麵的班級的學生學習積極性降低。

爬上教學大樓的六樓,我找到了高一四班的教室,推開門走了進去。

教室裏的同學已經來得差不多了,我隨意找了一個座位坐了下去,然後和周圍的同學打了個招呼。

坐在我左側的女生在我打過招呼後走到了我的麵前,笑著對我說:“你好,我是徐佳琪,是A市考過來的,希望以後大家相互多照應下。”

對徐佳琪的友善,我也報以了真摯的微笑:“我是C市考過來的方若紗,請多關照。”

聽完我自報家門後的徐佳琪露出了一個十分驚訝的表情:“你是從C市考過來的?那你的成績一定很不錯吧?春陵中學對本市招收學生的條件還算比較寬鬆,可是它對其他市的學生要求都很苛刻呢。”

徐佳琪的話剛一說完,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旁邊幾個站在窗台旁的女生便發出了冷笑,其中還有一個女生說:“喲,看來我們班來了高材生啊,好難得一見呢。”

她的話一說完,身邊站著的女生立刻附和著她的話笑了起來。

徐佳琪看著眼前令人窘迫的一幕,一臉尷尬地看著我小聲地說:“若紗,對不起……都是我亂嚷嚷害你被別的同學取笑了。”

“沒關係啦。”我一邊安慰著徐佳琪,一邊打量著那些女生,發現她們穿的製服和春陵的製服款式是一模一樣的,又看到她們在領口別著的金色四葉草,我立刻明白過來——這群女孩子是從春陵的初中部直升上來的學生。

春陵雖然最有名的是高中部,但是初中部的名氣也不差,許多學校的前幾名尖子生都會進入這個初中……

難怪她們會這樣驕傲了。一直都能在名校就讀確實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可是這樣做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懶得和那群女生一般見識,我和徐佳琪隨便聊了兩句,然後默默地拿出昨天才領到的課本翻看起來。春陵中學的教材是本校老師自己編纂的,內容豐富,張弛合度,十分適合學生自學。

上課鈴剛響了一遍,負責帶我們班的班主任季老師拿著課本從外麵走了進來。

第一節課季老師並沒有正式上課,她讓我們利用這個時間進行自我介紹,讓彼此都能有個初步的了解。我看了看我隨機分到的學號,發現我被排到了最後一個。

被老師叫到學號的學生都上講台去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有的同學性格大方,有的同學顯得比較矜持,但大家都沒有掩飾自己能夠在春陵中學就讀的自豪心情。

一節課就這樣過去了。在快下課之前,季老師終於叫到了我的名字。

走上講台,我看了看教室裏坐著的同學,用鎮定的口吻自我介紹道:“大家好,我是來自C市的方若紗,很高興能夠來到這裏和大家成為同班同學。希望在接下來的三年裏,我們一起在這裏創造並擁有一份美好的回憶。我喜歡……”

等我說完,走下講台在座位上剛剛坐好,教室的門突然被人打開了,一個男生就這麽直直地走了進來。

“報告老師,我睡過頭了。”

仍舊睡眼惺忪的男生一邊抓著翻翹起來的褐色頭發,一邊用目光掃視著教室裏麵的人。然而這時,班上的大部分女生都發出了興奮的尖叫。

“是他啊!”

“天哪,我太幸運了,和他分在一個班!”

我聽著女生的尖叫,這才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個剛進來的男生。我發現他真得長得很不錯,臉小小的,身材又高,看起來瘦削卻很有肌肉的身體將一套休閑服撐得很有質感,再加上那如同混血兒一般立體俊美的五官,怎麽看都是一個品質優良的大帥哥。

“下次不要再遲到了!”季老師似乎對他現在才出現有些頭痛,可她也沒有說其他的,隻是對他說,“對了,全班同學已經自我介紹過了,就剩下你了,你來做一個簡短的自我介紹吧。”

男生掃了一眼季老師,收住了本來打算向教室後方走去的腳步,轉身走到了講台上,抓起擱在講台盒子裏的粉筆在教室黑板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希涵。

寫完名字之後,他把粉筆頭精準地扔進了粉筆盒裏,沒有再說一句話,就這麽走下了講台。

我們班上的座位有七排,我來的時候還不算晚,可是已經隻剩下第五排以及後麵的位子了。他這個時間來,肯定隻剩下最後一排有空位子了。不過我看他的神情,他應該是不會在乎坐哪兒的吧?更何況他的身高那麽高,不坐最後一排都讓人覺得對不起那個身高。

然而當希涵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從他那個方向,有一道銳利的目光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是他在瞪我嗎?我疑惑地回過頭看向希涵,然而看到的是他冷冰冰的側麵和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表情。

我頓時有些糊塗了,心裏暗暗地想:剛才應該是我的錯覺吧,因為這個男生和我根本就不認識,我也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他的事情,他怎麽會瞪我呢?

可是我總有一種感覺,仿佛有人一直在盯著我看,就連我的整個後背都似乎要隨著那道不知道來路的灼熱視線燃燒起來。

正當我坐立難安的時候,下課鈴響了起來,那種被別人盯著的感覺隨著下課鈴的響起從我身上消失了。

我轉過頭環視了教室一周,沒有發現到任何特別關注我的同學,不由得暗自猜想:剛才應該隻是我太過緊張,所以才會有那樣的感覺吧……

我一邊為自己的過度敏感感到好笑,一邊和身邊的同學聊天,談論起關於學校的點點滴滴來。

等上課鈴再次響起後,季老師也再次走進了教室。

走進教室以後,季老師放下夾在腋下的書本,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字——如何加強學生心理素質。

這個標題一出來,許多人就在下麵議論開了,因為大家都不知道本來應該授課的季老師為什麽要在黑板上寫下這個題目。

等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黑板上以後,季老師放下粉筆開始說了起來:“同學們,大家都知道春陵中學的師資和教學條件是本市最好的,同時,春陵中學也是全國聞名的名校。作為春陵中學的老師,我希望能夠和大家一起度過完整的三年,也希望能和我們班的四十二個學生一起畢業。”

“在春陵中學就讀,我們的學生不但麵臨著來自家長殷切希望的壓力,同時在課業上也會有很大的壓力。大家不妨這樣想一想,當一名學生進入春陵讀了三年,如果沒能考取一個心儀的學校,不但家長會對他不滿意,他自己也會對自己不滿意。但是同學們,我由衷地希望你們能將個人放到第一,課業放到第二。”

季老師的話讓講台下的幾名學生笑了起來,甚至還有一名學生大聲地說:“季老師,要是我們對自己的要求是個人第一,課業第二,那隨便讀哪一個學校都沒有關係吧?”

季老師伸出手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繼續說:“我希望現在還保持著這種想法的同學能聽我說完我要說的話。我不管你成績有多好,腦子有多靈活,有多少人喜歡你,甚至你喜歡誰,暗戀誰。你們要知道,這些你認為很重要的一切都是‘0’,隻有你才是那個‘1’,不論後麵有多少個‘0’,沒有‘1’的話,他們就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希望你們在攻克學業的難關時,也要攻克自己的心理難關,不要因為一時的考試失利,就選擇不好的方式來解決。如果生活或學業上遇到困難,你們隨時可以找老師谘詢或求助。”

說著,季老師又在黑板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名字——顧曉,我的心跳頓時因為這個名字的突然出現而漏跳了一拍。

我有些驚訝,為什麽季老師講這些的時候會想到寫哥哥的名字呢?但是這個疑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在寫下這個名字後,季老師在講台上指著名字說了起來:“在暑假期間,學校對高二升高三的班級進行補課的時候,這名學生從樓頂上跳了下來,當場死亡。事後,我們校方多方調查,發現該學生在跳樓身亡前的考試中,成績大幅度下降……”

心髒仿佛在這一刻被人揉捏,劇烈的痛楚從心底那小小的一塊地方蔓延到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季老師為什麽要這麽說哥哥?你不了解他,你不應該這麽說的。

“學生的心理素質不高不僅僅是學生本身的問題。對於學校而言,這次顧曉的事情,也給學校帶來了很大的負麵影響……”

當季老師的嘴巴一開一合地吐出關於哥哥的不好的話時,我知道我應該盡力地克製自己焦躁的脾氣,可我還是沒能忍下來。

我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雙眼直視著季老師,一字一句地說:“季老師,如果你不了解顧曉這個人,你就不應該在這樣的場合談論他的行為。你說他走上絕路是因為他成績下降,那麽他成績下降的原因校方了解過嗎?他的班主任老師有解釋過他學習成績為什麽會大幅度下降嗎?你說他的死給學校帶來了很大的負麵影響,可是他的死帶給他家人的不僅僅是所謂的負麵影響,還有一輩子都抹不去的傷痛。”

所有人都因為我的話而愣住了,而季老師也尷尬地示意我坐下,然後匆匆結束了這個話題。

我趴在桌上,能感覺到大家因為我剛才的表現而對我有了看法,可是我沒有辦法不去維護哥哥,去維護我那個唯一的哥哥。

我甚至不在乎大家是不是在談論他,因為我的要求其實真的很簡單:我希望每一個談論他的人都能尊重他。即便是他做出了那樣的行為,也希望大家能夠用正常的眼光來看待他,而不是認為他隻是一個帶來負麵影響的存在。

下課後,我獨自去了衛生間上廁所,剛走進衛生間的隔間,我就聽見了一個耳熟的聲音。再仔細一聽,我有些意外地發現說話的人竟然就是今天主動跟我打招呼的徐佳琪。

我正準備出衛生間和她打個招呼,卻聽見她說:“桑智熙,你覺不覺得那個叫方若紗的女生很愛出風頭?”

愛出風頭?徐佳琪的話讓我停下了開門的動作,然而桑智熙的話更讓我吃驚。

“哼,那個方若紗大不了就是仗著自己考來春陵的成績很好,所以才會做這樣的事情。她嘛,不過是想讓老師多注意她一點兒。這樣虛偽的人,就算她想做班長,我估計也不會有人配合她。”

聽到這裏,我發出了一聲輕笑,十分幹脆地打開門走了出去。看到我的突然出現,她們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好窘迫,但我沒有多說話,隻是向她們借過,洗幹淨了手,然後挺直後背,走出了衛生間。

獨自走在走廊上,我茫然地看向前方,人來人往的走廊讓我有一種陷入叢林的錯覺。那種不被人理解的孤獨感和寂寞就像一隻野獸,占據了我全部的思維。沒有人真的懂我的想法,也沒有人理解我的行為,那種被排斥和被議論的感覺,讓我有一種超過尷尬的痛苦。

金黃色的陽光就這樣直直地照在他的臉上,就像為他白皙的皮膚戴上了一層朦朧的麵紗一樣。而他那因為耀眼的陽光而眯起的雙眼,讓他憑空多了一種慵懶的氣質。

趴在窗台上的他就像一隻高傲的貓咪,旁若無人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那種倨傲而冷漠的神情似乎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眼球。

看著在陽光下顯得特別愜意的希涵,我突然想起了哥哥。這個男生和哥哥毫無疑問都是屬於適合在陽光下展露風采的生物,可他和哥哥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哥哥像是隻能在陽光下存活的生物,他能在陽光下盡情地揮灑他的開朗和魅力。然而希涵不同,陽光對他而言隻是一種陪襯,隻是給他帶來了一點點色彩,讓他變得更加有吸引力而已。

似乎被我關注的視線所困擾,希涵側過身體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又轉過身繼續曬太陽。

他那略帶藐視的目光卻讓我一下子感到羞愧起來,我在心裏大喊:“方若紗,你在想什麽?你來這裏不是為了看帥哥的!”

我為自己的膚淺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把那份被他吸引而激動的心情收了起來,大步地走向教室。

然而就在我和希涵擦肩而過的那一刻,一個好聽卻冷冰冰的聲音在我耳邊響了起來。

“方若紗?”

我順著聲音回頭,正好看見希涵背對著陽光,抱著手臂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逆光讓他那漂亮立體的五官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他在這一刻吸引住的不僅僅是我,還有從我們身邊路過的女生。

他知道我的名字……

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臉因為這個事實而變得有些發燙,但我還是輕輕地問了出來:“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希涵微微勾起了嘴角,薄薄的嘴唇彎成了一道漂亮的弧線,然後吐出了尖刻的問話:“你剛才在課堂上和季老師說那些大義凜然的話,是不是因為你很想引人注意?”

就像突然被人潑了一瓢涼水,因為他的容貌而產生的那一縷悸動的火焰在這一刻完全被澆熄。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

為什麽連他也會這樣想?難道沒有人認為死去的學生也需要同情嗎?

不知名的怒火從心底的一角燃燒起來,蔓延了我的整個身體,我甚至能夠感覺到因為靈魂的極度憤怒,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怎麽?因為被人看穿了所以惱羞成怒?”我還沒來得及反駁,希涵就繼續激怒我。他那自以為是的表情和嘲諷的語氣讓我的憤怒達到了頂點。

我轉過身不再理他,一路小跑著回到了教室。

坐在座位上,我支著臉頰看著教室窗外的香樟林。那層層疊疊的綠連成了一片綠色的天空,給人帶來愜意的涼爽,而依附在香樟樹上的知了也在賣力地叫著,似乎對這舒適的環境感到滿意。

然而在這一刻,我的心就像浸在了冰水裏一樣,麻木到幾乎失去了跳動的動力。

我不由自主地問自己,這個學校的人都怎麽了?哥哥難道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度過最後的時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