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慈,住在他心裏的另一個人
“真言……”我輕輕摸著真言的臉頰,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真言,你怎麽了?你為什麽會倒在這裏?”
這一瞬間,我想到的是那個預言。畫麵好像重疊在一起,現在的我們和預言中的我們驚人地重合在一起。
那個預言裏也是這樣的,真言倒在我的懷裏。我好怕,我好怕真言就這麽睡著,再也不會醒過來。
我的眼淚更加洶湧地掉下來,我把真言摟在懷裏,輕輕搖著他說:“真言,你醒醒啊,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睜開眼睛好不好?我……我們不是做過檢查沒事了嗎……為什麽……”
我語無倫次地喊著,連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說了什麽。我忘記了閔冬季,忘記了周圍的一切,隻看著躺在我懷裏的真言。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作為交換,隻要真言可以醒過來……
我哭得淚眼模糊,真言的臉孔也在我的視線中模糊。忽然,我看到真言的眼睛好像輕輕眨了眨。
“真言?”我慌忙擦掉眼淚。
真言果然醒了,他睜開眼睛,看起來似乎很累,意識還有點模糊。但是我看到他對我露出一個微笑,然後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接著,真言便再次昏迷過去,但是,他的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
我一個人不知道該怎麽辦好,這時閔冬季走過來,他叫來醫護人員把真言送去了加護病房。
我跟閔冬季跟在後麵,閔冬季輕輕拍我的後背說:“重汐,你不要太擔心,我已經叫醫院最好的醫生來看了。”
我感激地看著閔冬季,說:“謝謝你,閔冬季。”
後來醫生說,真言沒什麽大事,隻是受到了驚嚇或者比較強烈的精神刺激導致暫時昏迷,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我心裏立刻放了一塊大石頭,把醫生送走,我又覺得奇怪,就對閔冬季說:“真言隻不過是從三樓走到一樓,能看到什麽讓他驚嚇到昏迷的事情呢?”
閔冬季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兒,然後說:“我跟知道情況的人了解過了,他們說,真言走到一樓時,路過重症監護室,剛好看到一位病人旁邊的監護器上顯示心跳猛然加速,然後……停止了心跳。”
這個答案讓我有些悲傷,那麽……真言是因為想到了自己的心髒才昏迷的嗎?他總是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每次談到死亡,他總是微笑著的,可是……這麽看來……真言也是害怕的嗎?
我忽然覺得好悲傷。可是隨即我又意識到一個問題,我不能一直待在這裏,可是我又不能貿然聯係他的家人,這個時候我想到了明神川。我曾經在他的桌子上看到他和真言的合照,他們在照片裏動作那麽親昵,明神川也說真言是他唯一的好朋友,那麽,現在叫明神川來是最合適的。更何況,我還要把這些事告訴他,我要告訴他,真言是沒有心髒病的。可是,他卻總是因為心髒的事情昏倒,不管是說自己心髒痛,還是看到別人心髒停止跳動而受到刺激。
我現在腦子裏很亂,我需要一個人來跟我一起麵對。雖然閔冬季一直在幫我,可是不能讓真言醒來後看到他,所以我必須找明神川學長過來。
我把情況告訴閔冬季,閔冬季雖然不放心,卻還是離開了,他最後還反複叮囑我有事就打電話給他。我送走閔冬季,隨後撥通了明神川學長的電話。
“喂。”明神川學長的聲音那麽溫和,讓人心安。聽到他的聲音,讓我想到他溫柔的眼睛和微笑。
我的悲傷再次湧出來,幾乎是哭著說:“學長,我是重汐,真言,真言他現在在安美醫院,你可不可以盡快過來?”
明神川學長聽到我的話愣了一下,隨即立刻問我具體地址,我把地址和病房號告訴他,便掛了電話,獨自坐在病房裏。
病房裏很安靜,我覺得自己甚至能聽到點滴瓶裏每一滴藥水落下來時發出的聲音。空氣裏充滿著消毒水的味道,真言就躺在那張小小的白色**。他的臉色蒼白,鼻翼輕微地拂動著。
我還記得真言走進醫院時的表情,他皺著眉頭說,他好討厭醫院的味道。是我,是我執意要他來的,如果不是我拜托閔冬季想辦法,真言根本不會來這個他最討厭的地方。是我太自私,隻想著快點搞清楚真言的身體狀況,卻完全沒有顧及到他的感受,我甚至沒有問過他為什麽討厭醫院。
一直以來,我總覺得自己是受了最多委屈的那個人,可是,這種狀況下的真言何嚐不是遭受痛苦的那一個呢?
我看著真言緊緊閉上的眼睛,眼淚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轉。
幸好,隻是受到了刺激才暈倒,如果真言在這裏出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吱呀”一聲,身後的門被輕輕打開了,我轉過頭去,看到明神川學長焦急地走進來。
我慌忙擦掉眼淚,站起身。
“學長……”我輕聲說。
“真言,真言還好吧?”學長站在病床旁邊緊張地問。
我點點頭,回答:“真言已經沒事了,醫生說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讓開身子,騰出一塊地方,說:“學長你坐。”
明神川學長像是沒聽到我的話一樣緊張地觀察著真言的臉色和他頭頂的點滴,直到確認一切正常,他的表情才緩和下來。
果然,明神川學長跟真言的關係一定很好吧,不然肯定不會這麽著急。看到有另一個同樣關心真言的人站在這個房間裏,我忽然安心了很多。
明神川學長轉過頭來,語氣有點奇怪地問:“重汐,你知道真言很害怕醫院嗎?”
我低下頭,學長責怪我,我也沒話可說,是我太自以為是才把真言害成這個樣子的。
我輕輕點點頭,說:“我知道。”
“那你為什麽帶他來這裏?”雖然學長努力在維持著平靜的口氣,可是我知道,他已經有點生氣了。
“我……”我抬頭看著學長嚴厲的眼神,隨即又低下頭,“對不起,學長,是我太自以為是,考慮得太不周全了……我原本隻是想給真言做一個心髒功能檢查的,怕他不肯來,才想了辦法騙他來這裏……在等待檢查結果的時候,真言說覺得胸口很悶很難過,我就讓真言一個人先去外麵等我,等我拿到結果正要出去的時候,忽然聽到樓下有很大的**聲,我跑下去……就看到真言躺在了地上。”
我仿佛又一次經曆了幾個小時前的場麵:真言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他的周圍圍了很多人,真言臉色蒼白地緊緊閉著眼睛,不管我怎麽喊他,他都沒有反應。
我的心裏登時像是有什麽重重的東西狠狠碾過,我咬著下唇,努力忍住眼淚,可是在抬頭的一刹那淚水還是落了下來。我哭著說:“對不起,學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隻是希望真言的心髒是健康的……這樣……他就不會因為心髒病死去了……”
聽到我的解釋,明神川學長的臉色緩和了很多,他輕輕點點頭。
忽然我想到了之前拿到的檢測結果,對啊,真言是健康的,為什麽還總會說心髒痛呢?想到這一點,我正要開口問明神川學長,忽然感覺到躺在病**的真言的手輕輕動了動。
“他醒了!”我開心地叫出聲來。
真言的睫毛動了動,隨即睜開眼睛,他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憔悴。他一隻手扶著額頭,一隻手撐在背後坐起身來。
“你還好吧?”我輕聲問他。
我很想撲過去看看真言,問他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還要跟他道歉。可是明神川學長在這裏,我忍住了自己的衝動,隻是站在一邊小聲地詢問著。
真言沒有說話,而是抬起頭看了我和明神川學長一眼。那目光很平靜,看起來很溫和,那大大的清澈的眼睛讓我想到了一隻善良的小羊。接著,他微微揚起嘴角,對我們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那笑容有些疲憊,更多的卻是一種安慰,好像在告訴我們,不要擔心,他一切都好。
“真……”我想要叫他的名字,卻停下了。因為我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不是真言。
這麽說或許有點奇怪,可是,我確實生出了這種感覺。在我麵前的真言,不是我認識的真言。可是,我是見過他的,是的,而且我見過兩次。一次是在保健室裏,我踢了真言一腳逃走了,回來就看到他坐在保健室裏,憂傷地望著窗外,之後一直到他躺在**睡著,就是這個人。另一次是在學校門口,我跟真言吵架的時候,後來他昏迷了,在車上他告訴我地址的時候,跟我說謝謝的時候,也是眼前的這個人。
我忽然覺得腦袋裏很亂,明明是一個人,我為什麽會用“他”來稱呼,而不是真言?為什麽我看到他就感覺到他不是我平時認識的那個真言呢?
正在我思維混亂的時候,一直愣在一邊的明神川學長也好像發現了他的不同,他失神地望著**的男生,忽然失聲叫了一聲:“真慈?”
那一聲,很輕很小,我卻聽到了。
真慈?
我詫異地望著明神川學長。真慈是誰?學長他是在對誰講話?
可是這些話還沒等我問出口,一直沒說話的真言忽然看著我說:“重汐,我有些話想要對神川說,請你先出去一下。”
我看著真言,他對我露出一個微笑。是的,就是這個人,就是我見過兩次的那個真言,我確定這個表情和語氣隻會在他的身上出現。看樣子,他好像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對明神川學長講,雖然我心裏很疑惑,可我還是點點頭,然後轉身走出了病房。
我站在病房外的走廊裏,這裏是高級病房區,走廊裏安靜得很,房間的隔音設施很好,我根本聽不到真言和明神川學長的對話。看著熾白的燈光,無數個問號不斷從我的心裏鑽出來。
為什麽真言的身上會出現兩種完全不同的個性?保健室的時候是這樣,我送他回家的時候也是這樣。真的隻是惡作劇那麽簡單嗎?好像每次醒來,他都對改變性格時發生的事情完全沒有記憶。第一次他重複問了我的名字,第二次他又不知道我為什麽跑進了他的家裏。
以前,我總是氣真言耍我,可是現在看來,事情似乎並不是那麽簡單。他的神態、動作,哪怕是一個微笑,都像是另一個人似的。假若不是我從始至終待在真言的身邊,我肯定會覺得有人偷偷把真言換走了。
這麽說或許太奇怪,可是,那感覺分明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如果真言不是演戲,不是故意耍我,那麽,難道他的身體裏有兩個人嗎?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一個身體兩個靈魂,分明是電視劇裏才會有的情節,又怎麽會存在於現實生活中呢?可是這樣想著,我忽然想起真言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他說他有一種很奇怪的心髒病,他的心裏住著一個人,那個人想要殺死他。
以前一直覺得真言是在胡言亂語,或者是有什麽奇怪的臆想症。所以盡管他講話的時候表情那麽認真,我卻從未當成一個真正存在的問題對待過,現在想起來,他的話竟然跟現在發生的事情是吻合的。雖然剛才真言很溫和地要我先出來等一下,可是那表情和口氣分明是很客氣的,甚至是生分的,真正的真言絕對不會那樣對我講話。
難道,難道真言的身體裏真的住著另外一個人?
這樣想著,我下意識地向病房望過去。門緊緊地闔著,我看不到裏麵的真言和明神川學長,也聽不到他們講話,可是我的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剛剛明神川學長對著真言叫了另外一個名字,那個名字又是誰呢?跟真言有什麽關係?
我忽然發現其實明神川學長從一開始的態度就是有些奇怪的,不管是我跟他講出那個預言的內容,還是我擔心真言心髒的情況,明神川學長一直要我不要擔心。以前我一直理解為是一種安慰,可是現在想起來,他的表情分明表明他是知道一些什麽的。
一定是知道的!我肯定地想。明神川學長知道,卻從未對我講過真言的事,那麽,他究竟在隱瞞什麽呢?或許,或許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真言的所有情況?
我擰著眉頭陷入沉思,直到病房的門再次打開。
明神川學長對我抱歉地笑笑,說:“抱歉,重汐。”
我原本要說沒什麽的,可是這時我看著明神川學長棱角分明的臉孔忽然什麽都說不出了。我今天才發現,原來明神川學長身上有那麽多我看不透的東西。他坦然地淡然地微笑著,可是,他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麽呢?在打著是好還是壞的算盤?
奇怪,我一貫不善猜疑,但是好像隻要和真言有關,我就會忍不住不斷地想,不斷地把自己推向鑽牛角尖的地步。
自從他出現後,世界就好像圍繞著他一個人在運轉,其他所有人我都不在乎了。
“哦,我還有點事情要忙,今晚真言要拜托你照顧了。”明神川學長的話打亂了我的思緒,他抬起手腕看看表,“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如果有事可以打我手機。”
“學長……”我叫住他,心裏裝了一百個甚至一千個問題要問他。
可是顯然,明神川學長並沒有跟我繼續交談的打算,他擺擺手直接離開了。我看著明神川學長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雖然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坦然,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生出一種他在避開我的感覺,他似乎是知道我要問什麽的。
我遲疑地走進房門,正想著要不要問真言一些話,可是我一推開門,就看到真言已經倒在**睡著了。
他睡得很沉,發出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我在真言旁邊坐下來,細細地打量他的臉。真言的眉頭微微鎖著,好像在夢中也還在掙紮著。略深的眼窩、細長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不知不覺間,我對真言竟然已經這麽熟悉了,我熟悉他的眉眼,熟悉他的口氣,熟悉他的每一個動作。可是,現在我看著安靜地躺在我身邊的真言,忽然不確定他是不是我熟悉的那個人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是認識的,明明是看了千百次,在心裏想過無數遍的,可是那種熟悉中卻忽然生出了一種莫名的陌生感。這種感覺讓我有點恐慌,我突然有點害怕,害怕我熟悉的那個真言會在這個身體裏消失不見。
就像真言所說的,他被他心髒裏的那個人殺死。
我更加坐立難安起來,腦海中總是跳出明神川學長叫他“真慈”的那個畫麵。之後他們說了什麽我都不清楚,盡管明神川學長走出來時做出一副坦然的樣子,可我能夠感覺到,他分明是有什麽事情在隱瞞我的,因為他的目光中有一種無法抑製的躲閃。
不知不覺地,天色已經黑下來。整個下午,我都在擔心真言,現在竟然也不覺得餓。
我下意識地走向窗口,看著外麵黑色的夜,看著黑夜中那一束束金黃色的燈光,忽然覺得自己那麽孤獨、那麽無助。如果真言出事,那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自己了。
“唔……”
身後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是真言,他終於醒了。
我開心地跑過去,可是跑到真言旁邊卻又站住了。我像被取走了心的木偶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真言旁邊,我小心地看著真言的臉色,害怕他又露出另一副模樣。
真言揉揉額頭,皺著眉頭說:“這裏……還是醫院嗎?”
我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真言的表情,問:“你……是真言嗎?你醒了嗎?”
真言聽到我的話愣了一下,隨後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拍了拍我的頭說:“羅重汐,你真是白癡了是不是?本大爺不是真言是誰?還有,沒醒的話我會說話嗎?”
真言大聲罵我,我反而忍不住笑出來。幸好,真言回來了。奇怪,一個那樣討厭的人回來了,我怎麽這麽高興。奇怪,我越來越奇怪了。
真言看我傻兮兮地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看他不講話,我忽然想真言是不是忘記他自己在醫院昏迷的事,於是小心地說:“真言……其實……今天下午……你……”
我結結巴巴地解釋著,真言丟了一個大白眼過來,然後說:“就說不來醫院的嘛,肯定沒好事。”
我低著頭,不敢反駁,這次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張,真言也不會躺在醫院裏。
真言抬頭看了一眼吊著的點滴,說:“有沒有搞錯啊,本大爺這麽強健的身體還用得著這個嘛?”真言說著,便伸出手要把針頭扯下來。
“不要!”我叫著衝過去的時候,針頭已經拔出來了,針孔的位置迅速鼓起一個青色的小包。我趕緊撕了他手背上的那一小塊棉花墊在針孔上,微微用力壓著,對他說:“這樣會流血的啦,你太不小心了。”
我緊張地看著那個小小的針孔和鼓起的包,仰起臉問他:“會不會很痛?”
我抬起頭,才看到真言竟然一直在注視著我,他的臉上露出甜蜜的微笑,說:“不痛,有你在,我就不會覺得痛。”
平日裏每次他這樣嬉皮笑臉的胡鬧我都會甩頭不理他,可是現在看他一副認真的模樣,我卻忽然罵不出了。
我感覺到自己的臉迅速燒起來,傻傻地看著他,好半晌才說:“笨蛋。”
真言笑了,說:“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真言看起來已經沒什麽事了,臉色也不像剛進病房時那麽蒼白,我放心地跟在他身後。
“對了,重汐,”真言忽然回過頭來說,“我昏倒的事不要對李管家說哦,也不要對任何人說,不然肯定又會滿城風雨了。”
我愣了愣,問:“任何人?”
真言笑著點點頭,說:“嗯,這件事情呢,除了這裏的醫生護士,隻有你和我兩個人知道,誰也不要說。”
我看著真言的笑容愣住了,因為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真言不知道明神川學長來過。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沒有對真言說什麽,既然他不記得,也肯定沒辦法給我解答。要了解事情的真相,就必須找到明神川學長。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了明神川學長。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說:“重汐,找我有事嗎?”
我心情複雜地點點頭,說:“神川學長,我有些事情……”周圍圍了很多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竟然也成了一個備受矚目的角色,我把聲音壓低了一點,免得又傳出什麽是非來,“我有點事情想要私下裏跟你談一談。”
明神川學長沉吟了一下,說:“好吧,你跟我來。”
明神川學長帶我去了學生會辦公室,現在這個時間裏麵沒有人。辦公室很幹淨,窗簾全部拉開,有充足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像以前一樣明亮、舒服。可是,我現在的心情卻一點都明朗不起來。
明神川學長招呼我坐下,我們的位置和以前一樣,他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有很大的黑色靠背椅,而我,則坐在他的對麵。同樣的位置,同樣的人,可我的心情卻有了很大的變化。上次看到他,我有一種安全感,而現在,明神川學長帶給我的卻是壓力。
“學長……”我張張嘴巴,鼓足勇氣說下去,“我……有點事情想要問你,我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太唐突,但是這些事很重要,我必須要搞清楚。”
明神川學長拿了一支鋼筆在手中把玩,這時他突然開口說:“是關於真言的嗎?”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自己先說出來。“是的。”我回答說。
真言為什麽會在意識不清晰的時候變另一個人?為什麽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他都會不記得?真言說,他的心裏有一個人,那個人想要殺死他,這是什麽意思?還有,學長他為什麽昨天看著真言卻喊了另一個名字?
這些都是我要問的,可是沒等我把話說出來,明神川學長忽然說:“重汐,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是不會沒有秘密的,沒有人任何人會像一張白紙一樣一覽無遺地站在你麵前。”明神川學長沉吟了一下,收回他的目光說,“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訴你,很抱歉。”
明神川學長一向對我很溫和,這次他雖然沒有表現出惱怒的樣子,可是我從他的口氣中聽得出,他是不會告訴我的。
“學長……”我遲疑著想要再說點什麽。
明神川學長卻打斷了我的話:“重汐……”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可是單是這兩個字就夠了,我知道,就算我再說什麽,也是白費力氣。
我有點沮喪,又不甘心立刻離開。我低著頭,忽然有一樣東西吸引了我的目光,就是明神川學長和真言的那張合照。
這張照片我以前就看過,可是在發生了這一係列事情之後再看到,我才注意起一個地方來——真言的表情。
照片裏,明神川學長的手臂攬在真言的肩膀上,他們的笑容都很燦爛,真言的身體微微向明神川學長那邊傾斜著,他彎著嘴角,笑容溫和。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因為照片裏的真言很乖的樣子,有禮貌、聽話、不惹是生非,就是給人這樣的感覺,這和平日裏的真言是完全不同的。
我突然覺得,照片裏的人根本不是真言。雖然他們有相同的五官、身材,可是一個人的習慣和氣質是改變不了的。真言笑的時候嘴角會歪歪的,看起來有點痞氣,可是照片裏的真言卻完全不是那個樣子。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注視,明神川學長站起身說:“好了,已經開始上課了,我們回去吧。”
我看了明神川學長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的目光似乎在那張照片上停留了一下。他似乎……並不想讓我注意到它。
我反複地想著這些事,一個個片段雜亂地堆在我的腦海中,無論我怎麽想都理不出一條線索。我甚至想,或許真言有雙重人格,平日裏他就是以我看到的真言的那個樣子生活著,偶爾在他意誌薄弱的時候,他的第二人格就會出現。
這是很多小說和電影都會用的手段,雖然有點不真實,可我實在是找不到更好的答案。
整整一天,我坐在教室裏一句話都沒說,老師站在講台上不斷講話,我卻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放學的時候,我慢吞吞地收拾著書包,腦袋卻還放著真言的事情,露輕歪著頭看著我說:“重汐,你不會是被真言甩了吧?”
我沒心情跟她胡鬧,就悶悶地說:“少來。”
露輕笑笑,說:“那就高興點嘛,你知不知道你一整天都像被拋棄的怨婦一樣的?”
我不想讓露輕擔心,可是這會兒我真的一點都笑不出來。我像是沒聽到一樣,毫無反應地繼續收拾書包,過了一會兒,我想到了什麽,說:“露輕……”
“嗯?”露輕一邊把課本丟進書包裏一邊答應著。
“你說……一個人偶爾會表現得完全像是另外一個人一樣,就好像他的身體裏有兩個靈魂……這是怎麽回事呢?”我小聲問著。
其實我知道毫不知情的露輕是不可能給我一個清晰的答案的,可是現在我大腦一片混亂,還是希望露輕能想到什麽,提示我。
露輕停下手裏的動作,她歪著腦袋想了想立刻說:“雙重人格唄。電影裏不都是那麽演的,比如小時候受到過什麽心理創傷,後來慢慢地就在他的身體裏形成了另一個人格,那個人格就四處殺人啊、放火啊什麽的,結果做完了他還一點記憶都沒有……”
露輕越說我越害怕,對於處在那個人格的時候做的事沒有記憶,不正是跟真言一樣嗎?難道真言真的是雙重人格?
我心裏害怕著,臉上也變了顏色,露輕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神色的異常,立刻轉過頭來笑著說:“傻瓜,你不會害怕了吧?那些都是小說、電影裏編出來的,生活中去哪找啊!”
聽著露輕的話,我一點都放鬆不起來,這件事即使是對露輕講明,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說明白的。況且,就是說明白了又怎麽樣呢?露輕根本做不了什麽,還要白白讓她著急、擔心。
“我哪有害怕啊。”我假裝輕鬆地說。
露輕跟我開了幾句玩笑,也就沒再說什麽了。跟露輕道別後,我一個人去學校外麵的站牌等公車,可是越走我就越覺得不安心,心裏像裝了一隻小兔子,不停地跳來跳去,總讓我踏實不下來。
我覺得自己好像徹底站到了一片孤立的方寸地方,一直信賴的明神川學長忽然讓我生出了種種疑點,這件事再也不能靠他;露輕我可以相信,可是她毫不知情,把她拖進泥水裏也沒有任何意義。現在,我隻能依靠一個人了,那就是閔冬季。盡管他跟真言不合,真言不高興看我跟他在一起,我也不想再因為自己做什麽事情給閔冬季帶來什麽謠言或煩惱。可是,當下這種情況,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想到這裏,我掏出手機給閔冬季打了電話。
“喂,我是閔冬季。”閔冬季接起電話聲音輕柔地說。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說:“閔冬季,我是重汐,現在你有時間和我見個麵嗎?”
我把閔冬季約在了附近的一個咖啡廳,以前我跟露輕經常來這裏喝咖啡,小小的,在一條巷子裏,像是這個大千世界裏的一隻小小的蝸牛。
這裏有一個老板和兩個店員,咖啡味道很好,免費續杯,有精致的小點心,店裏總放著輕音樂,每次坐在這裏,我就會靜下心來。
閔冬季還沒到,我笑著跟老板點了下頭,每次我都喝卡布奇諾的,所以不用我說老板就知道煮什麽咖啡給我。
5分鍾後,閔冬季還是沒有來。我用小小的、細長的湯匙在咖啡杯底攪動,能聽到輕微的“嚓嚓”的聲音。黃昏時分,咖啡廳裏的燈還沒有開,室內的光線有點暗暗的。反而是窗外,被夕陽染了一層漂亮的橘紅,像是潑灑了大片顏料的幕布。可是我看著這顏色,卻忽然憂傷起來。
我跟真言之間的事,原本就很複雜,甚至讓人無法相信,原本指望事情可以在惡化之前解決,可沒想到卻越來越複雜了。不止是那個預言,單單是真言心髒疼痛的幾件事,已經讓我一個頭變成兩個大。現在,連我一直信賴的明神川學長也有了問題。原本他信誓旦旦地對我承諾說他會照顧真言,要我隻照顧好自己就好了,而現在,我再也無法相信他了。
真言講的話很奇怪,第一次承認他真的有心髒病的時候,他竟然說是心裏有一個人要殺死他。除了有一次是真言在我麵前假裝心髒痛,其他他覺得心髒痛的時候,都有另外一個人格出現,並且這些事情發生後他完全沒有記憶。雖然現在我並不能肯定這些就是真言雙重人格的表現,可是我總覺得真言的心髒痛跟他的心理有關,而不是真正的生理疾病。
我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努力讓自己集中精力。我覺得自己像是被趕進了一團濃重的霧氣裏,霧氣那麽濃,我根本沒辦法辨清前麵的路。
忽然聽到有人開門,我抬起頭看,果然是閔冬季。我舉起手對他打了個招呼,閔冬季笑著走過來,在我對麵的椅子上坐下。
“呼,但願我沒遲到太久,這裏太不好找了。”閔冬季作勢擦汗。
我笑了一下,說:“早知道就畫張簡略圖紙給你了。”
我講完這句話,閔冬季也笑了,說:“傻瓜,如果我們事先能碰得到麵,你直接帶我來不就可以了?”
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回答:“也是哦。”
“好了,”閔冬季把兩隻手撐在桌上看著我說,“談點正經事吧,你找我不是單純地喝咖啡聊天吧?”
我低下頭,下意識地咬住下唇。想到這些事,我總覺得很壓抑、很難過。我真的很想讓真言可以健康、快樂地生活,可是事情的發展卻越來越不在我的掌控中了。
“我……確實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的,”我收起笑容認真地說,“你知道的,我一直很緊張真言的心髒,上次我們在醫院裏拿到了檢查結果,證明真言的心髒是沒有問題的。可是……我覺得真言的心髒痛是一種心病。”
閔冬季愣了愣,隨後問我:“怎麽會這麽覺得?”我用兩隻手握住咖啡杯,能感覺到杯裏的溫度傳遞到我的掌心裏,我重新穩定自己的情緒,把自己的推斷娓娓道來:“真言心髒痛的時候是昏迷過的,不止一次,我確定那肯定不是他演戲給我看的。但是我們查出來的結果是他的心髒很健康,那麽他的昏迷就變得無法解釋。另外,真言對我說他的心髒痛的時候,描述方式也很古怪,他說他的心裏有一個人要殺死他。”說到這裏,我頓了一下,猶豫著要不要把明神川學長的事情說出來,畢竟隻是我的推斷,我不想因為自己的亂想而給明神川學長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可是,這件事太古怪了,讓我對明神川學長有一點懷疑。
“然後呢?”閔冬季問我。
我還是決定說出來,於是告訴了閔冬季昨天在病房裏發生的事。真言在我麵前表現出來的第二個人格,還有昨天晚上在病房裏他醒過一次,表現又完全像是另外一個人,最古怪的是,當時明神川看著真言卻喊出了“真慈”這個名字。當然,也包括真言醒來後對明神川學長來過的事完全沒有記憶。
講完這些,我皺著眉頭看著閔冬季,他也鎖著眉頭低頭沉思著什麽,好像心裏在盤算著什麽事情。
“真慈?你確定當時明神川學長叫出來的名字是真慈?”閔冬季忽然問。
“嗯,沒錯。”我肯定地回答。但是對閔冬季為什麽這麽執著於這個名字感到很奇怪,於是又問:“有什麽問題嗎?”
閔冬季的回答讓我吃了一驚,他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真慈是真言雙胞胎兄弟的名字。”
“什麽?”我瞪大眼睛看著閔冬季。
我被他的話嚇到了。真言的雙胞胎兄弟?為什麽我從來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不但是我不知道,露輕或者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提到過。
“真慈……是真言的雙胞胎兄弟……”我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像是對閔冬季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如果事情是這樣的話,那很多疑點都清楚了。以前總覺得明神川學長桌上的那張照片古怪,現在看來,照片裏的男生很可能不是真言,而是真慈。而明神川學長唯一的好朋友也不是真言,而是真慈,所以他才會看到真言醒來的反應時,一下便認出那個人是真慈。“為什麽我從來都沒聽說過這件事?真慈呢?真慈在哪裏?”我急切地問著。
閔冬季的表情變得很嚴肅,過了一段時間,他才繼續說:“其實,這也是令人感到奇怪的地方。真慈在三年前的一場事故中受傷成了植物人,很奇怪的是,那次事故之後,真言的父母想盡各種辦法封鎖了這個消息,也再不對外界提起真慈這個人。真慈就好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不,就好像是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所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真慈的存在。”閔冬季像是忽然說錯了話一樣,忙又解釋說:“我知道真慈是因為我有一個朋友認識真慈。我說奇怪的地方是,為什麽明明是成為了植物人的真慈會在真言的身上出現?”
是啊,已經大腦死亡的真慈怎麽會在真言身上出現呢?而且不止一次。
我咬著下唇,再次煩惱起來。接著,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難道,難道真言說要殺死他的那個人就是真慈,住在他心裏的真慈?
閔冬季像是和我同時想到了這一點,我們抬起頭互相看著對方,臉上都是疑惑又擔心的神色。我知道,這件事再也不是我可以控製、可以解決的了。
“閔冬季,你可不可以幫我?”我懇求著說,“我,我真的不想真言就這樣死掉。我自己不可能這麽快就調查出事情真相的,我怕自己還沒解開真相,真言就死掉了。”
我感覺到自己聲音的微微顫抖,想到真言會死掉,我忽然很想哭。
閔冬季看著我,他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說:“重汐,你為什麽這麽擔心真言呢?既然知道了真言的心髒會痛是因為真慈,那麽即使是他死掉了也是被真慈殺死的,與你無關,你也沒有必要自責了。”
大約就是這樣的,雖然心裏的感覺比前幾次都來得更加奇怪激烈,但是我用力讓自己平靜了下來。
這樣想著,我對閔冬季說:“雖然真言總是做一些討厭的事,但是其實他的本質是很善良的。我已經跟他相處得像是朋友一樣,我的任何一個朋友離開我都會很傷心的……”我看著閔冬季,接著說,“閔冬季,如果這個人是你,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你的,我也會像現在一樣擔心、難過……”
閔冬季的臉上流露出感動的神色,他甚至站起身輕輕抱了我一下,是那種很輕、很溫柔的擁抱。接著,閔冬季看著我說:“好,重汐,我願意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