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言,你知道嗎

真慈躺在雪白的床單上,蓋著薄薄的白色棉被,屋子裏沒有過多的裝飾,隻有大片純淨的白色。不知道是光線不夠充足,還是因為這沒有一絲溫暖的白色,我竟感覺到一絲冰冷。

我站在窗口向外麵望了一眼,剛好可以看到通向大門的那條筆直的甬道。沒錯,就是這裏,那天我走到半路回頭看,真的在這個窗口看到一張和真言一模一樣的臉,那個人就是真慈,沒錯。

我忍不住又向躺在**的人看去。他的身邊擺著大堆的儀器,電腦屏幕上測試生命跡象的圖線微弱地跳動著。他的臉色蒼白,手臂無力地垂在身邊。他甚至是無法自主呼吸的,要依靠呼吸器生存。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如果不是查到了那麽多的線索,我肯定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能相信世界上竟還有一個和真言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更不能相信,這個人已經大腦死亡。同樣是這個人,他卻出現在了真言的身上,甚至想要真言的性命。

我愣愣地望著躺在**的真慈,竟忘記了自己現在時間十分緊迫。

“重汐,我們該走了。”閔冬季催促說。

我就像什麽都沒聽到一樣,還是愣愣地看著,沒有任何反應。

一直以來,我和閔冬季都想盡了辦法想要找到真慈,我們查了整整一個倉庫的報紙,甚至拜托了閔冬季那位在醫界德高望重的世伯,為此,我還欺騙了真言,我說要給他過生日,實際上目的卻是要趁混亂潛入閣樓。現在,我終於做到了,我找到了真慈,隻要找到真慈,找到想要殺死真言的人,我就可以救真言。可是,真的站在了這裏,真的看到真慈,我卻忽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了。

正在我遲疑著,忽然有人打開了門。

那一刻,我的心緊張到了極點,我和閔冬季一齊緊張地向門口望去,走進來的人,竟然是明神川學長。

“你們怎麽會在這裏?”明神川學長的語氣很平淡,但是那平淡中卻有一種威懾力。

我看到閔冬季也呆住了,似乎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他把目光拋向我,似乎在問我要不要現在把一切都說明。我知道,既然明神川學長發現我特意跑到閣樓來找真慈,那麽一切都已經無法隱瞞了。如果不是知道了真慈和真言的那些事,我和閔冬季也不可能找到這裏來。我不怕明神川學長知道,我隻是擔心會給真言帶來困擾。

“為什麽不講話?”明神川學長繼續逼問著,“所有人都在樓下給真言慶祝生日,你們兩個特意跑到閣樓上來做什麽?”

“那麽學長呢?為什麽也來閣樓?”我終於忍不住說。

明神川學長愣了一下,一時竟沒有說話。

我向身後閉著眼睛的真慈看了一眼,然後指著真慈對明神川學長說:“你是來見他的吧?”

明神川學長還是沒有回答。我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學長,你一直都在騙我,是不是?你的好朋友根本不是真言,而是躺在這裏的真慈。”

明神川學長聽了我的話,並沒有急於辯解,而是向躺在**的真慈看去,那目光充滿憂傷。大概是在開始看到我站在這裏,就猜到了我已經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明神川學長聽我提到真慈這個名字,似乎也並不驚訝,而是慢慢地向真慈走去。

明神川學長在床邊站定,他看著真慈,卻並沒有回答我的質疑,而是說:“他已經大腦死亡了,不能動,不能講話,我甚至不能確定他還有沒有一絲意識。這三年來,他隻能依靠這些儀器生存。醫生說,他體內的各個器官都在衰竭,隻有心髒還是健康的。雖然他不能講話,可是我知道,他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活著。”

說到這裏,明神川學長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他看著我說:“既然你們來到這裏,肯定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調查清楚了吧。”

“是的,”未等我回答,閔冬季搶先一步說,“我們懷疑……在真言心裏那個想要殺死他的人就是真慈。”

明神川學長看了閔冬季一眼,隨即又把目光拋到了我的身上,他看著我說:“如果,躺在這裏的真慈真的就是真言的那塊心病,那麽,重汐,你是不是就想要放棄這樣的真慈?”

放棄?

聽到明神川學長的話,我忽然遲疑了。放棄一個生命,放棄這樣的真慈。我忍不住向真慈望過去,看電腦屏幕上那幾條微弱的生命跡象圖線,看他微弱的呼吸,還有他蒼白的麵容。

我跟閔冬季做了那麽多事情,費盡心機找到這裏,難道目的就是殺死這樣的真慈嗎?

明神川學長仿佛看透我的心思,他慢慢地伸出手來,停在真慈的臉孔上方,然後看著我說:“重汐,如果你說可以,那麽現在我就親手停掉真慈的呼吸機。”

明神川學長的聲音很冷靜,我卻像被一塊巨大的冰塊擊中一樣,瞬間被寒冷擊倒,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現在,決定權在我的手裏,隻要我點頭,隻要我說可以,威脅真言生命的人就會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那麽,那個預言也就不複存在。可是。我忍不住凝視著躺在**似乎沒有任何感知的真慈,他胸口的每一個輕微的起伏仿佛都是在說“我要活著”。

我死死咬著下唇,我知道,隻要我開口,真言就會沒事。可是無論我怎麽努力,那簡單的幾個字還是不能順利念出來。

僵持了一分鍾,這短短的一分鍾仿佛突然被一隻大手拉長了,我的心裏早已轉過無數個念頭,而我也終於知道,我根本做不到。我做不到就這麽讓一個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人白白死去,我也做不到摧毀他最後賴以生存的工具,我甚至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會殺人……

想到這裏,我竟然難過地掉下眼淚來,為自己的無能,為自己不能救真言。

明神川學長的表情依舊很平靜,在我眼淚掉下來的瞬間,他的手也慢慢地從真慈的呼吸器上方移開。

我看著明神川學長那副平靜的樣子,忽然覺得好生氣。

他知道的,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會那麽做的,他知道我不會就這樣放棄真慈的生命,所以他才那麽有恃無恐地把決定權交在我的手裏。我忽然發現,原來一直以來,我一點都不了解明神川學長,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城府這樣深。我覺得自己的每個想法好像都被他看透了,我就像一隻木偶、一個棋子一樣被他隨意耍弄。

我終於不想再帶著麵具對他講話,之前,我對明神川學長僅存的信任也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他明明是知道一切的!

“真言對我說過,”我壓抑著心中的憤怒,強自鎮定的開口,聲音卻還在顫抖著,“他告訴我,他的心裏有一個人想要殺死他,這件事我也對你說過的,當時你做出一副仿佛全不知情的樣子,你還對我說,真言是你唯一的好朋友,你會保護他不受傷害。”

我看著明神川學長一字一頓地說:“可是事實上,你想保護的那個人根本不是真言,而是躺在這裏的真慈!因為,想要殺死真言的那個人就是真慈,你最好的朋友!”

我指著躺在**的真慈,繼續說:“我知道他已經大腦死亡,知道他一直都躺在這裏。可是他分明是在真言的身上出現過的,他的靈魂已經潛入了真言的身體裏,那根本不是真言的心病那麽簡單!你也見過他的,就是在醫院裏,真言醒來的時候變成了真慈,你還失聲叫出了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你們把我趕出病房後說了什麽,但是,我可以斷定,你肯定在計劃著什麽。不然你不會一直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就連剛剛你要我選擇是不是放棄真慈也是故意的,因為你知道我根本不會那麽做!我根本沒有勇氣殺死他!”

我大聲地喊出這一切,我終於再沒有理由繼續相信明神川學長。

他做的這一切都太可疑了,為什麽明明知道卻從不透露?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是我確定,他一定是站在真慈那個戰線的。我害怕明神川學長會對真言做什麽傷害他的事。

事實上,即使他什麽都不做都可以,什麽都不做,就足以幫助真慈殺死真言。

明神川學長聽到我的話,沒有生氣,也沒有辯駁,他的臉上忽然現出一種無力的憂傷,他的眼神甚至是痛苦的。

他把視線從真慈的身上慢慢地轉向我,然後說:“重汐,很抱歉,我還是什麽都不能對你說。就像我以前說過的,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在別人麵前像一張白紙一樣活著。但是,他隱藏起來的秘密未必是黑色的。”

明神川學長看著我的眼睛,眼中竟露出一種懇求似的表情,繼續說:“但是,重汐,我還是請你相信我,相信我絕不會做出傷害真言的事,真慈更不會。”明神川學長向身邊的真慈看去,“真慈他……絕對不會傷害真言。”

我看著明神川學長,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麽好。雖然種種的事情都表明我的擔憂並不是空穴來風,可是看著明神川學長的臉,我又覺得他是那麽真誠。

“明神川學長,這關乎真言的性命,如果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我相信重汐是沒辦法輕易相信你的。”沉默了許久的閔冬季忽然說。

閔冬季的話重新為我堅定了信念。

是啊,我不能因為明神川學長的幾句話就隨隨便便地相信他。這關乎著真言的性命,如果我信錯了,就相當於是把真言的性命丟了出去。

明神川學長看著閔冬季,眼神透著一種探究和質疑,過了好久,他盯著閔冬季問:“我比較奇怪的是,你為什麽對真言這麽關心?據我了解,你跟真言的關係並不好。”

“是我拜托閔冬季的!”我立刻搶先回答,“如果不是閔冬季,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調查清楚這一切!”

我大聲說,其實我要暗示給明神川學長的是,如果不是閔冬季,我也不會知道其實明神川學長跟這件事有這麽大的關聯,又怎麽會對他提高警惕?

明神川學長審視的目光還是停留在閔冬季身上,閔冬季的表情很鎮定,也冷冷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明神川學長才把目光移開。

“重汐,我知道現在你很難相信我,但是不管你怎麽想,我都沒辦法把事情詳細地告訴你,這些……不久之後你都會明白的。”明神川學長說。

“可是……”

我正想要說什麽,又聽到閔冬季大聲說:“不久之後?我想明神川學長你也知道那個預言吧,這件事情這麽緊急,你覺得有可能等到不久之後再去了解嗎?”閔冬季說。

明神川學長的目光再次冷冷地看過來,說道:“與你無關。”

我還要說什麽,忽然聽到外麵有個聲音傳來:“重汐,重汐你在嗎?”

是真言的聲音!

一直和明神川學長在這裏對峙,我竟然一時把真言拋在了腦後,樓下肯定早就解決了電閘被關上的問題。我和閔冬季、明神川學長對視了一眼,為了不讓真言懷疑,不約而同地趕緊一起走出去。

我們走出去的時候,真言正背對著我們站在樓梯口,好像是找了一圈沒有找到,正準備下去再找。

門已經被輕輕帶上,我這才裝作什麽事都沒有似的叫真言。

“真言,我在這裏。”

我知道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慌張,可我還是努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笑著看著真言說:“下麵太亂了,我們……上來參觀一下。”

我知道自己的這個謊話並不高明,可是一時之間我又想不出什麽別的話。正在我努力在心裏盤算怎麽應對真言的質疑的時候,真言看著我們三個笑了一下,然後傻傻地說:“哦,派對已經開始了,我們一起下去跳舞吧。”

真言說完,便自顧自地一個人向樓下走出去。我看著真言的背影,忍不住愣住了。真言竟然……什麽懷疑的話都沒說。他的表情也沒有絲毫懷疑的意思……這麽蹩腳的謊話,難道他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

我愣愣地站著,直到閔冬季輕輕拉了一下我的衣袖,我才下意識地向樓下走去。

一樓的舞會和酒會已經開始了,跟先前我和真言跳的開場舞不同,現在的音樂很勁爆,地板上裝了青白色的燈,天花板上也有彩色的燈不停旋轉,比很多夜店還要高級。我從侍應生手裏拿了一杯果汁,吞了一大口,慌亂的心這才稍微安穩下來。不知道是不是音樂太吵,我竟然覺得心口有什麽東西在突突跳著,我的眼睛追隨著前麵的真言,心裏亂成一團麻。

真言忽然轉過頭來,看著我說:“重汐,我們去跳舞吧?”

我搖搖頭,努力擺出一個自然的笑容:“我不會啦,你去嘛。”

“我會帶著你的。”真言說。

真言看著我,我的目光與他的交織在一起,我忽然覺得真言的眼睛那麽大,卻又那麽安靜,像是一潭深深的湖水,隻有輕微的波瀾**在上麵。

看著真言的眼睛,我忽然想到一種動物,就是馬。

以前有人說過,法國明星讓·雷諾的眼睛像馬一樣,又大又善良。我總覺得這個比喻好奇怪,人的眼睛怎麽會跟馬一樣呢?可是現在,我看著真言,忽然就明白了。

我是相信真言的,隻要身邊有他在,不管我們處在多麽惡劣的條件下,我都可以安然自若。

這樣想著,我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然後跟真言走進了舞池裏。

真言把手擋在臉前,對著燈光的位置看了看,然後打了一個手勢。

那裏有他請來的DJ,DJ立刻心領神會地換了音樂。

我有點手足無措地站著,聽著音樂忽然轉變成一種有點奇怪的調子,像是在電影裏經常聽到的老上海舞廳裏的歌。

所有人都停下來,不知道要怎麽舞動自己的身體。

這時候,站在我身前的真言微微笑著對我欠身,然後開始跳一種很簡單的舞步,身體和手隨著腳的動作自然擺動著,跟音樂的節奏很和諧,看起來傻傻的,但是好可愛。

我看著真言,自己的身體卻還是僵硬的,我本來就沒有跳舞的天賦,這會兒更是緊張地要命。

真言湊在我耳邊大聲說:“重汐,跟我一起來,聽自己內心的聲音。”

真言的聲音像是有魔力一樣,我的心果然就漸漸放鬆下來,我學著真言的樣子慢慢舞動自己的身體。真言笑著對我點頭,我受到了鼓勵,更加輕鬆自在起來。周圍的人也學著我們的樣子開始笑著跳舞,所有人都跳著同樣的舞,有點傻,有點癡,但是都好快樂,大家好像體會到了從未感受到過的感覺。

一曲結束,音樂忽然停了,世界忽然變得好安靜。真言轉回身來,注視著我,目光那麽深情,他的手輕輕拉起我,說:“在這個重要的時刻,我很想說一句話。”

周邊更加安靜,連之前細碎的議論聲也消失不見了,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和真言。

真言露出一個微笑,在我耳邊輕聲說:“重汐,我愛你。”

我愣住了,我的心像是在瞬間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隨即便**了出去,離開了我的胸腔。我連微笑都忘記了,霎時間,心裏被一種夾雜著心酸的幸福感充盈著。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可我,卻一點都笑不出來,因為我忽然發現,距離真言死掉的日子,隻剩三天了。

真言的生日派對開到很晚,大家離開的時候都有點微醺,但互相道別時,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快樂的笑容。他們臉上的那種快樂讓我好羨慕,至少,他們不用像我一樣,每分每秒都在計算著,計算著生離死別的日子。

真言送我回家的時候,已經快12點了。馬路上空****的,沒有了平時的車水馬龍,我忽然發現這個城市是這樣寂寞。

我打開一點窗子,有風夾雜著溫熱的空氣透著縫隙撲在我的臉上,我能看到那些高高矮矮的小區,每個小格子的燈都滅了。

整個城市都睡了,隻有我們醒著。

我忽然覺得好悲傷。

忽然,我的手被一隻手掌覆蓋住,我詫異地回過頭去,就看到真言的臉。他沒有看我,也沒有說話,但是我覺得,他知道我在想什麽,所以才來安慰我,告訴我還有他在。

我忽然好想哭,可是我努力忍著眼淚。真言做這一切,安排了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我開心,我不能在最後影響他的心情。

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太空曠,沒有塞車的緣故,今天到家好像特別快。明明時間已經很晚了,可是距離家越來越近,我卻越加地舍不得。一路上,我和真言都沒有說過話,他隻是靜靜地牽著我的手,給我溫暖。

終於還是到了,到我家有一段上坡路,就像是洞悉了我的心情,在車開到路口的時候,真言忽然說:“停車。”

司機有些詫異,問他:“可是少爺……還沒到。”

“沒關係,我們要自己走過去。”真言說著向我看了一眼。

我點點頭,真言便笑了,我們一起下了車。

這條上坡路我走過無數次,可是沒有任何一次像今天這麽悲傷,這麽不舍得。我真希望這條路可以無限延長,永遠走不到盡頭,也永遠不會天亮。我跟真言的手還緊緊握在一起,我舍不得掙脫開,真言,似乎也舍不得放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真言的心情似乎也有點沉重,他好像已經預知到了自己的死亡。

夜很安靜,隻有薄薄的月光灑在我們的身上,路燈留下一圈鵝黃色的光圈,讓這個夜變得更加寂寞起來。

“重汐。”真言終於開了口。

“嗯。”我答應著,我忽然有一種感覺,真言好像是要說些什麽了。

“重汐,我總是會想起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聲音很吵,我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你被其他幾個女生欺負。那個時候,你沒有哭,也不求救,就那麽咬著下唇看著她們,那目光隱忍,卻又讓人害怕。我那個時候忽然覺得,這個女生好特別啊,跟我見到過的任何一個都不一樣。”

我愣住了,我不知道原來真言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是這種感覺的。

“真言……”我輕聲叫。

真言轉過頭來,對我露出一個淡淡的溫柔的微笑,然後接著說:“其實,我第一次吻你的時候並不是單純胡鬧的。那種感覺很奇怪,像是一時衝動,又像是蓄謀已久。我吻下去的時候,自己也嚇到了。後來你跑掉了,在你跑開的那一瞬間,我忽然有點害怕,害怕你會討厭我。”

我安靜地聽著,那一幕幕畫麵慢慢從腦中浮現。

“重汐,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麵就莫名其妙地喜歡你,不管我胡鬧、吃醋,哪怕是欺負你,都是因為我喜歡你。後來,不小心聽到你和明神川的談話的時候,知道那個預言的時候,我忽然就明白了,我喜歡你不需要理由,這是宿命,我注定是要愛上你的。”

真言淡淡地說著,語氣像是一杯溫熱的奶茶,散發出淡淡的甜膩香味。

我忽然很想哭,可我忍住了,我睜大眼睛,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

真言忽然停住了腳步,他站在原地,向天空望了一眼,然後轉頭對我說:“怎麽辦,我好舍不得送你回家。”

我張張嘴巴,剛想說點什麽,卻又被真言攔住了,他說:“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回家太晚的,家人會擔心。”

真言還是沒有挪動腳步,他接著說:“重汐,其實我很滿足了。現在,我知道你喜歡吃八分熟的牛排,喜歡吃拉麵,笑得時候會微微歪著頭,講錯話會不好意思地吐舌頭,知道你不喜歡別人太吵,還有,其實你最不愛計較,你是我見過的最寬容、最善良的女孩子。就算是我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我也會記得,我愛的人,是這樣的女孩子。”

真言的聲音還是淡淡的,但是我知道他的悲傷。那些埋在他心底的悲傷終於在這一刻慢慢地像蒸汽一樣散發出來,逃不開,也躲不掉。

“重汐,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要快樂、要幸福、要每天都微笑。”

真言每說一個字,我的心裏便更痛一分。明明是甜蜜的話,可是我心裏卻苦得說不出話來。

我終於哭了出來,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地麵上,我哽咽著說:“真言,我喜歡你,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喜歡你……”

是的,我喜歡真言,我喜歡他,可以不要這個世界!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忽然會說出這句話,我隻是覺得現在說什麽都好蒼白,但是至少,我要讓真言知道我的心意。

真言站在我麵前,臉上露出無比悲傷的表情。隨後,他甜甜地笑了,眼裏亮亮的。接著,真言張開手臂抱住了我。

真言的肩膀好寬,懷抱好溫暖,他的手輕輕壓在我的頭上。我枕在他的肩膀上,聽到他用溫柔的聲音說:“重汐,對於我這樣糟糕的一個人而言,在最後可以擁有你,可以擁有這份愛,已經足夠了。真的,足夠了。”

回到家的時候,爸媽都已經睡了。今天我跟他們說過會很晚回來的,不用等我。我用鑰匙打開門,然後換掉鞋子躡手躡腳地走進自己的房間。

打開燈,看到鏡子裏自己紅腫的眼睛,又蹲坐在地上。

全身都有一種無力感,不想說話,也不想動,隻有眼淚還有力氣流出來。

是的,真言也感覺到了,他感覺到了死亡的臨近。雖然我從未跟他說過那個預言裏有具體的時間,但他還是感覺到了。

這幾天發生的事反反複複在腦中閃現。我想起今天在閣樓看到真言時,他若無其事地叫我們下去跳舞。他甚至沒有奇怪我們三個人為什麽一起來了閣樓,即使是不記得真慈,不知道真慈就在那個房間裏,應該也會奇怪吧?況且,樓下的電閘還那麽湊巧被關上了,導致了一小段時間的混亂。白天有太多事情和人要應付,一直沒有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現在想起來,才越發覺得不正常。

當時真言的表情就像完全是什麽都沒見到一樣,這反而是很不正常的。我忽然發現,自己其實根本不知道真言的想法。我跟閔冬季計劃了這一切,明神川也計劃著他的一切,我們從沒了解過真言的想法,對於真言,除了那些傳聞,我們甚至是什麽都不知道。

我又想起那次在醫院做義工,真言在獨自離開的時候昏倒了。有人說,他是路過重症監護病房,偶然看到一位病人停止心跳,便暈了過去。之前我一直以為是真言聯想到了自己的心髒病,害怕才暈倒的。可是,事實上,真言從未對自己的死亡流露出害怕的情緒,他似乎可以預感到一切,他看的很明白,所以才特別坦然。這麽說……他的暈倒很可能是因為另外一個原因。

或許……我忽然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或許真言隻是假裝失憶,不願麵對一切,其實他是記得真慈的,也根本就知道真慈在閣樓的房間裏。

想到這裏,我忽然又對自己笑了一下。知道這些又怎樣呢?即使真言知道一切又怎樣,依舊沒辦法改變那個預言……

想到這裏,我的眼淚又一次落下來。眼淚像決堤的水,源源不斷地從眼眶裏落下來,腦袋裏也全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片段。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隻記得哭得累了,昏昏沉沉的,便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我拿起床頭的鬧鍾,發現剛剛6點多一點。我慢慢地坐起身子,頭疼得厲害,像是要裂開了一樣。也不知道昨晚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隻感覺到兩隻眼睛腫脹得簡直睜不開。這個樣子去學校的話,真言肯定看得出我哭過的。

這樣想著,我便支撐著從**爬起來,跑到廚房從冰箱裏取了一些冰塊出來,然後融進小水盆裏,拿毛巾泡了水冷敷。這樣弄了大半個小時,已經能聽到媽媽在廚房準備早飯的聲音了。我不敢出聲,又過了一會兒,看鏡子裏自己的眼腫消退了很多才走出門去。

媽媽看到我,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我的眼睛,她說:“太累了吧?我沒叫你起床。”

我笑笑,說:“嗯,媽媽,早飯我今天不吃了,免得遲到。”

媽媽似乎也早就料到了這一點,廚房裏發出“叮”的一聲,媽媽從麵包機裏取出幾片熱好的麵包和牛奶,然後塞進我的手裏。“你瞧,”媽媽笑著說,“邊走邊吃吧。”

我點點頭,背了書包走出門。

幸好,媽媽看不出,沒準以為我昨晚睡太晚眼睛才腫的,這倒是個不錯的借口,別人問起就這麽解釋好了。

不知道是頭太痛,還是心情太低落,我關了門,站在門口,竟有點不想動,直到身後有個聲音喊:“重汐。”

我轉回頭,就看到真言站在我家的門口,一隻手還扶著單肩背的書包。

我詫異地愣了幾秒鍾,又四下望了一圈,確實沒有車,問:“你自己?”

真言點點頭,答道:“沒錯,今天我們坐公車去學校吧。”

我傻傻地看著真言,但是隨即又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陪我做一切我喜歡做的事。我以前對他說過的,覺得他這個大少爺生活得一點都不好,去哪裏都有人盯著,一點都不自由。真言一定是把我的話記在心裏才這樣做的。

“好。”我笑著回答。

聽到我的話,真言對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那笑容那麽燦爛,在太陽下麵像是一朵亮麗的太陽花。

到了學校,真言一直把我送到教室門口才離開。我站在原地看著真言的背影在視線裏越來越小,竟然呆住了。我心裏瞬間冒出一個恐怖的想法,真言會不會就這樣從我的眼前消失,再也不出現。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忽然悲傷得說不出話來,也動彈不得,直到露輕跑過來,拍著我肩膀說:“一個人傻站著在想什麽?”

我這才回神過來,連忙搖搖頭說:“沒什麽。”

露輕眨巴眨巴眼睛,俏皮地說:“喂,昨天你真的很美哎。雖然我一直知道你是一個不為人知的美女,但我沒想到你殺傷力這麽大的。”

“昨天你也有去嗎?”

聽到我的話,露輕丟一個大白眼過來,不爽地說:“哼哼,你的眼裏哪裏還會有我?”

我沒有回應露輕的玩笑話,勉強對她擠出一個笑容說:“露輕,我有點累,先回去了。”

露輕有點詫異,但是也沒再說什麽,而是跟在我身後一起走回教室。

接下來的兩天,真言一反常態,沒有大束的玫瑰,也沒有出其不意的約會,甚至連司機和管家都省去了。就像這個城市裏任何一個普通的中學生一樣,真言每天早上等在我家門外,然後和我一起坐公交車上課,晚上也是這樣。我們會去學校附近那條小小的、擁擠的美食街吃東西,烤白薯、拉麵、烤翅,還有三塊錢一杯的珍珠奶茶。

我們牽著手走過擁擠的人群,走過斑馬線,走過每一個散發著柔和燈光的路燈,我們看著彼此臉上燦爛的笑容,僅僅是這樣,我就覺得好快樂、好滿足。

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問,也什麽都不在乎了,隻要眼前的真言還在,就可以了。

時間就是這樣,在你急迫的時候無比緩慢,而在你不舍的時候,卻是飛逝而過。即使我攥緊每一根手指,即使我閉著眼睛不去聽、不去看,它還是會悄悄的、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姿勢跑走。

第三天,終於還是來了。

我一夜沒睡,**著雙腳站在地板上,看著漫天的星辰。到了這一刻,我的內心反而是平靜了,我知道自己什麽都做不了,我知道自己已經無能為力。可是那種平靜就像是大海,內心深處有著無限的波濤洶湧。

我沒有去上課,我借口說自己身體不舒服,拜托媽媽跟學校請了假。從黑夜到白天,我隻是不斷在房間裏的各個角落呆呆站著、呆呆看著,什麽都不做。

我甚至傻傻地想,隻要我不出現,那麽,那個預言中的畫麵就會被破壞掉,真言或許就不會死掉了。

我知道自己隻是在欺騙自己,我知道要殺死真言的不是預言,而是真慈。可我還是不斷這麽告訴自己,為自己祈禱著,對上天祈禱著,希望真言能活下來。

手機關機,電話也被拔掉了線,我覺得自己就像一隻把頭埋進沙土裏的鴕鳥,不斷告訴自己,已經安全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來敲我房間的門。

我以為是媽媽來叫我吃飯,便對著門外說:“媽媽,我不餓。”

敲門聲停了一下,隨後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重汐,是我,閔冬季。”

我慢慢地站起身,給閔冬季看了門,然後看也沒看他一眼便重新坐回到**去。

這個時候,我什麽人都不想見,也不想對誰說什麽話,因為我知道,已經沒有人可以幫助我了。我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吞噬著我的心,像是有一大片細菌迅速地滋生著、侵占著,凡是它們到過的地方,都喪失了生機。

隨我走進房間的閔冬季看了我好一會兒,隨後歎了一口氣,過了好半晌他才說:“重汐,你不能這樣。”

我無力地笑了一下,說:“我知道自己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隨隨便便就消失,可是閔冬季,你告訴我,除了這樣,我還能做什麽呢?”

我把頭埋進自己的手臂裏,接著說:“我甚至想,或許,或許我不出現就可以了。隻要我躲起來,那個預言中的畫麵就不會出現,那麽,等到第二天我就還能看到那個健康快樂的真言……”

“重汐,不要再騙自己了。”閔冬季毫不留情地打斷了我的話,他看著我悲傷的臉孔,表情隨即又柔和下來,“重汐,你知道的,你知道沒有用的。如果今天你不出去,或許,明天你就再也見不到……”

“不要說!”我忽然歇斯底裏地大喊,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那些眼淚就像是蓄謀已久的怪獸,在我的身體裏潛藏了那麽久,一直都在等待一個出口,而閔冬季的話,把大門打開了。我哭著說:“求你,求你,閔冬季,不要再說下去了。”

閔冬季的臉忽然變得那麽哀傷,他的眼中裝滿心疼。我知道,我讓他難過了,我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麽讓人難受,可我的眼淚就是止不住地落下來。

“嗡——嗡——”

是閔冬季的電話響了,他掏出手機忽然愣住了,然後遞到我麵前說:“是真言。”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個熟悉的名字,身體像是僵硬了,動彈不得。

“接吧,”閔冬季說,“真言一定是找不到你,又知道我來了這才打我的電話找你的。”

我想到真言著急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按了接聽鍵:“喂。”

“重汐。”真言的聲音很溫柔,那溫柔中又隱隱透著悲傷。

真言沒有問我為什麽不去上課,也沒有問我為什麽電話關了機,他什麽都沒問,而是說:“重汐,我們今晚去看流星雨好不好?我很想跟你一起看一場流星雨。”

流星雨?就是預言中的流星雨了,那個畫麵再次從我的腦中閃過。我抱著閉上了眼睛的真言。

一種巨大的悲傷從我的心中鑽過,我的心髒刺痛著,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半晌,真言說:“重汐,我等你電話,我們……到時我們再約時間,我去接你。”

接著,電話裏就響起了“嘟嘟”的忙音。真言都知道的,他知道我是要躲開,他也知道我不願麵對預言中的畫麵,但他什麽都沒說,他也沒有逼我。可是我知道,我知道真言多想讓我陪他走完生命中的最後一刻。

閔冬季在我麵前蹲下來,他用鼓勵的口氣說:“重汐,去吧,不然你會後悔一生的。你放心,你和真言看流星雨的時候我會在不遠的地方守候,如果有什麽緊急情況,我會第一時間出現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