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流星雨夜的夢
“閉上你的眼睛——”
原本還跟別人笑成一團的我聽話地閉上眼睛,整個世界便陷入一片黑暗。我的嘴角還帶著未來得及收起的笑容,耳邊是夏令營裏其他女生的笑鬧聲。而那個低沉的聲音卻仿佛穿過她們直接鑽入我的耳朵裏,不管其他的聲音多麽嘈雜,它都縈繞在我的耳畔,好像是在提醒我,千萬不可以中途睜開眼。
我忽然笑不出了。我什麽都看不到,下意識地把身體縮成一團。我能感覺到山裏那種很濃的露水氣息,肉眼看不到的小小的水珠夾雜在空氣裏,不著痕跡地貼合在我的皮膚上,我的後背、手臂都透著一股森森的冰冷。黑暗、潮濕、黏稠,配合著那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忽然生出一種致命詭異的氣氛。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臉有點發燙,那是篝火帶來的特殊幹燥感;身體,像是長時間被切割成兩半,一半被丟在寒冷的荒野裏,一半則在暖暖的篝火旁。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忽然生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我有點埋怨自己禁不住**,被朋友哄著哄著就答應了這件事。
我感覺到一隻手輕輕搭在我的頭上,手臂移動時,摩擦著衣料發出輕微的聲音。大概是眼睛閉上了,其他的感官才變得異常敏銳。
那是一隻很大的手,感受不到什麽溫度。我還能記起幾秒鍾前看到的它的樣子,手指很長,但卻並不纖細,手指關節很大,皮膚也很粗糙,手背和手指的皮膚上有一層褶皺。
奇怪的是,這個時候,我竟想不起他的臉,那個巫師的臉。
巫師……不……他告訴過我,他是預言師,預測未來的人生,而巫師,是給人下蠱的。巫師會害人,預言師絕對不會。
我這樣胡思亂想著,忽然又聽到那個低沉的聲音——
“集中注意力——”
他的尾音好像總是拖得很長,像是有一種魔力,將人帶入第四維空間。
先前,我還能聽到周圍其他女生竊竊私語的聲音,後來,她們忽然安靜了,連衣料摩擦和木柴在篝火裏被燒得劈啪響的細碎聲音都沒有了。鳥叫聲、講話聲、狗吠聲,所有的聲音,仿佛都逐漸消失了……
我好像落在了一個黑暗的世界裏,和閉上眼睛時的感覺不同。閉上眼睛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周圍還有東西在,隻是我暫時看不到。可是這次不同,那種感覺就像是我整個人到了一個什麽都沒有的世界。沒有人,沒有花草,沒有天空,沒有陽光,沒有任何生物,也沒有任何非生物。在這裏,沒有了方向,沒有了空間,也沒有了時間。我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牽引著我,牽引著我邁開腳步,向前麵走去。
是的,我能感覺到,那裏有什麽東西在等著我,而且好像從我出生起它就一直在那裏等著我了。
接著,遠遠地,我看到一點白光,隨著我繼續前行,那一點白光逐漸放大,我才發現,那並不是光源,而是一個白色的輪廓,散發出淡淡的、銀白色的光芒。
輪廓漸漸清晰——那是兩個人,女生把男生抱在懷裏,他們似乎在說著什麽,我聽不到,也看不真切,就像是隔著濃濃的白霧,我隻能大概地看到輪廓,而且還很模糊。接著,霧氣漸漸變薄,畫麵越來越清晰,聲音也仿佛從水底慢慢鑽出來……
夜晚,天空像潑了藏藍色的墨水,萬裏蒼穹,望不到盡頭,金黃色的星星不斷從天際滑落。
是流星雨,流水般的流星雨,可以實現人願望的流星雨。可是,在這片天空下的男生和女生卻陷入另一種凝重的氣氛裏。
那個女生好熟悉……漸漸……我終於看清楚了,那個人竟然就是我!
我在哭,哭得那麽悲傷,眼淚大顆大顆從眼眶裏滾落下來,落在草地上、衣服上和男生的臉上。
被我抱在懷裏的男生卻很平靜,他的嘴角甚至帶著淡淡的笑。男生看著哭泣的我,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有點痛苦,伸出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的胸口好痛……”男生說。
我哭得更凶了,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湧出來,無助地說:“怎麽辦……怎麽辦……我到底怎樣才能救你……”
男生輕輕搖頭,嘴角又重新勾出淡淡的微笑,像是安慰我似的,努力用輕鬆的語氣說:“重汐,不是你的錯……真的,我的死……跟你一點,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死後……不要,不要再為我悲傷……”
哭泣的我不斷搖頭,“不會的,不會的,你不會死!”
可是,被我抱在懷裏的男生,卻輕輕閉上了眼睛,原本伸出來想要撫摸我麵頰的手也忽然無力地垂了下去。我終於悲傷地大哭起來,聲音那麽淒涼,那麽絕望,像是失去了整個世界……
“啊……”
我猛地被哭聲驚醒,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還是會夢到那件事,盡管我不斷告訴自己,那都是假的,隻是那個預言師胡說的。可是,那段經曆和那個畫麵卻像夢魘一樣揮之不去。
那是幾年前我去參加一個夏令營時發生的事。活動中同學們意外得知當地有一個很有名的預言師,於是,我們幾個女生便大膽地跑去找他,還在荒郊野外點了一堆很大的篝火。外麵盛傳那個預言師可以預測未來,而且非常精準,我們便互相開玩笑說測測未來的白馬王子長什麽樣子。
我甚至還能想起當時那些女伴說過的話:讓重汐去啦,看看她那樣子的大美女會找什麽樣的超級大帥哥呢?
雖然覺得害羞,可我還是沒有禁住**,走到預言師麵前。結果……
結果就是在他將手放到我的頭頂後,我真切地看到了我的未來,看到了那樣一幅悲慘的畫麵。
即使是現在想起來,我的心裏還會一陣陣的恐懼和悲傷。
我站起身,倒了一杯白開水喝,涼涼的水沿著喉嚨滑入身體裏,心也慢慢安定下來。
我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鍾,剛剛淩晨6點,天空已經泛起了青白色的光芒。我把燈打開,原本黑暗的房間明亮起來。
幹脆起床,洗臉刷牙,吃早飯。換好衣服走到鏡子前,哎呀,又換了新的學校製服了。
今天是高中入學的第一天,原本是充滿期待的,卻沒想到在這一天那件事又一次闖入我的夢境,這讓我覺得心裏像是壓了一塊什麽東西,有點透不過氣來。
出門前,我照例從床頭的櫃子裏把一副厚重的大大的黑色眼鏡摸出來,戴在臉上。鏡子裏的我好像忽然變了個人,明亮的眼睛連同我眼中的不安和恐懼一起被隱藏在厚厚的鏡片下,這讓我覺得安全。
那件事情發生後,我變得越來越不敢跟陌生人相處,尤其是男生,有時候甚至站在人群裏都讓我覺得緊張。後來,我便開始戴眼鏡,那種被很多女生嫌棄的笨重的眼鏡。其實鏡片是沒有度數的,我也根本不近視。可是戴上它,我就會覺得自己好像被隱藏了起來,沒有人會注意我的緊張,也沒有人可以洞悉我的內心。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鴕鳥一樣,把眼睛遮起來,把頭埋進沙土裏,就覺得自己安全了。
“重汐,該出門上課了哦。”媽媽在外麵催促著。
“哦。”
我答應了一聲便向外麵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關上門的那一刹那,我仿佛聽到媽媽輕輕的歎息聲。我的變化,她不是不知道,她也曾經問過我,可是我什麽都沒說。
我知道,我好像已經成了媽媽的一塊心病,我也知道,我是媽媽和爸爸最重要的人。
新學校——英德中學離家裏很近,坐公車十幾分鍾就到了。
英德中學很大、很漂亮,雖然是有點貴族式的半公立學校,但在這個城市卻享有很好的口碑和聲譽,當然錄取分數也不低。其實原本我想報普通的重點高中,後來因為好朋友露輕才報考了這裏。她做夢都想來英德高中念書,我們從很小的時候就是好朋友,為了再在一起作伴,我也報了英德。對我來說,最大的好處也無非是離家很近,至於認識財團少爺和天才美少年的事情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內心裏,甚至對這些有些恐懼。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一個陌生男生都不要認識,可惜……這個城市沒有女校。
“重汐!”是露輕,她竟然跟我差不多同時到了,我站在原地微笑著等她跑過來,“你瞧吧,我們的緣分是天注定的,所以你報英德絕對沒有錯。”
露輕總是愛笑愛鬧的,就像我以前一樣,那麽活潑開朗,喜歡大聲笑。我忽然有點傷感,隨後又笑著說:“反正什麽都是你對。”
露輕是我變化後認識的新朋友,我還記得她第一次看到我摘掉眼鏡時的情景。那次在體育課上我不小心擦傷了臉,露輕帶我去學校保健室擦藥,我摘掉眼鏡後她不顧身邊的醫生誇張地大叫——
“天啊,重汐,原來你是個大美女。”
後來,她又無意間發現我的眼鏡沒有度數的事,一直追問我原因。被逼得沒辦法了,我便把那個預言師的事告訴了她。
“喂,重汐,我還以為你到了新學校會把你那副假眼鏡摘掉哎。”露輕不滿地說。
“它是真眼鏡啊,隻是沒度數而已。”我笑著回答。
露輕有點哭笑不得,接著又鄭重其事地看著我說:“重汐,你不要再被那個噩夢糾纏了,現在,我們有新的生活了,你應該勇敢一點。”
我看著露輕擔心的表情,其實,我自己也知道這樣把自己藏起來是不正常的,可是,我真的很害怕那個噩夢會成為現實。
“知道啦。”我笑著回答。
露輕搖搖頭,知道我是敷衍她,卻也不再說話。
我們走進學校,我看到長長的、筆直的甬道,兩邊各種了一排漂亮高大的法國梧桐樹,最前麵的兩顆上麵掛著一條紅色的橫幅,上麵寫著:歡迎2009級新生入學。
呼……不管心裏怎樣想,新的生活,是真的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