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六夜的薔薇花凋謝了
斑斕的舊時光，他把流年弄丟，陌上雪堆積了一年又一年，記憶裏的那張長椅，在滄桑的歲月中，沉睡在了哪個膽小鬼的心田？
01
雖然已經立了秋，然而熱辣的陽光仍然很燙人。
窗外是白得有些刺目的陽光，爬在牆上的爬山虎，被這種惡毒的陽光烤得耷拉下了腦袋。
我穿著短袖短褲，呈現出一個大字形狀，趴在地上啃著西瓜，而空調裏送出陣陣冷風。
果然，這樣的天氣，躲在空調房裏吃西瓜才是最愜意的！
“白晨！你給我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愜意的人生沒能一直持續下去——楚喬站在我家樓下喊了一聲。
單聽他活力四射的聲音，我就能想象到他現在的表情，必定是咬牙切齒，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了才能解恨。
楚喬就住在我家隔壁，我們互相認識對方的年紀，就是我們開始記事的年紀。用文藝一點的詞句來形容我們之間的關係，那就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可惜的是，我和楚喬才不是那種天真的青梅竹馬關係。從小到大，我們的相處模式是這樣的——互相給對方拆台，以及互相拿對方練手。
我們這是打出來的感情。
別人都以為我們是死對頭，然而並不是這樣，在我們不和對方掐架的時候，我們還是一對非常讓人羨慕的好哥們兒、好朋友。
可惜的是，和平的歲月總是短暫的，要麽我，要麽他，總有一個人先打破這種特別虛偽的和平。
這一次當然也並不例外。
就在剛剛，我抱著手機看著畢業班的班級群聊信息，大家熱情地讓班花薑露露出來說句話，可班花就是不肯出來。於是，為了滿足大家的心願，本著犧牲一個人、成全所有人的精神，我告訴班花，其實楚喬一直暗戀她。
薑露露一直對楚喬有好感，這是我們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是楚喬對薑露露是什麽感覺，那就是黑洞一樣——無解了。
一直不肯說話的薑露露忽然跳了出來，當即詢問楚喬是不是真的，如果他真的暗戀她，她願意為他放棄第一學院，去第二學院！
所謂第一學院，是我們這裏最好的學院，是隻有“學霸”和“學神”才能去的地方。對我和楚喬這種提起玩就有興趣、提起學習就頭疼的學生來說，第一學院是高不可攀的。
不過好在我們也沒有淪落為“學渣”，都去了排在第一學院後麵一名的第二學院。
現在，距離我們開學隻剩下一天的時間，薑露露卻語出驚人地說要為了楚喬去第二學院！
薑露露這話一說，群裏頓時變得更加熱鬧了，很多人起哄，要楚喬給個說法。
楚喬沒有出現，他直接跑到我家樓下找我算賬來了。
“白晨，我知道你在家的！”楚喬見我不吭聲，繼續在樓下怒氣衝衝地吼著，“你有膽子胡說八道，就該有膽子出來啊！”
我從地上爬起來，抱著西瓜走到窗戶邊上。
我一拉開窗戶，就感覺有股熱辣辣的暖風撲麵而來。
我衝楚喬做了一個鬼臉，大聲說道：“你當我傻啊！而且現在外麵這麽熱，誰要出去啊？再說了，就算秘密被我捅破了，你也不用惱羞成怒嘛！你難道不應該貢獻一打冰激淩給我，感謝我這個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鋒？你看，我胸前的紅領巾又鮮豔了一點。”
“我怎麽不知道自己暗戀薑露露？”楚喬臉黑得像鍋底，他站在白花花的陽光下，整個人都像要燃燒起來了，“當事人都不知道的事，你是怎麽說得那麽肯定的？”
“男生不都暗戀薑露露嗎？”我反駁道，“你難道不是男生？”
楚喬的眼睛眯了起來，我心中頓時浮現出一絲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楚喬手腳並用地抓住外牆上的水管往上爬，非常靈活地爬到二樓。我連忙關窗，然而還是慢了一步，楚喬一把按在窗戶上，隨後便笑了起來，笑得特別單純無害。
“我是不是男生，難道你不知道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來你是皮癢癢了。”他推開窗戶，從外麵跳了進來。
“你要幹嗎？”
我一把將西瓜朝他甩了過去，楚喬早就料到我會這麽做，很淡定地側過身，西瓜“吧唧”一聲砸在了牆上，碎裂的西瓜濺得到處都是，牆上、地板上、桌子上，到處都是鮮紅的西瓜汁和西瓜瓤。
我嘴角抽了抽，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小時候，有一次我和楚喬在媽媽的畫室裏打架，打完之後，整個畫室都是顏料和髒兮兮的畫布，媽媽看到了，怒發衝冠地把我和楚喬兩個人狠狠揍了一頓，揍到我們都有了心理陰影，很長時間裏見到她就要繞道走，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
“那個……”往事不堪回首啊，想起我媽，我就要打哆嗦了，“你會幫忙的吧？”
楚喬麵無表情地轉身，一點都不念及我們之間比海還要深的革命感情，抬腳就要翻窗，沿著來路返回。
“楚喬！”我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今天媽媽帶著弟弟去學校報到，算時間，沒多久就要回來了，我一個人根本來不及在媽媽回來之前，把這一牆一地的西瓜收拾幹淨。
“滾開，我不認識你。”楚喬一巴掌按在我的臉上，一臉嫌棄地把我往外推。
“楚喬，楚同學，楚壯士，楚雷鋒！”
危機麵前，骨氣是什麽？我不知道……
“你不是說我暗戀薑露露嗎？我現在要回去和薑露露聊天了！”
我心裏恨得牙癢癢，這家夥能不能不要記仇啊！
我諂媚地衝他笑，要是我有尾巴，我現在一定是非常歡快地開始搖尾巴了。
“那是我胡說八道的！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楚同學，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小的這一回吧。”
“可是我感覺不到你的誠意啊。”楚喬淡定地看著我，看上去純良無害，但他心裏絕對爽極了！
我咬了咬牙，壓下暴打他一頓的衝動，繼續笑著說：“我給你當一個月的跑腿小弟！”
“什麽？我聽不見啊。”楚喬慢悠悠地說。
“兩個月，不能再多了！”我把心一橫，用視死如歸的表情咬牙切齒地說道。
“嗯，似乎感覺到你的誠意了，隻是薑露露……”他輕飄飄地瞥了我一眼。
“我去澄清！”我心中早就翻江倒海了。
要不是有求於他，我才不會如此忍辱負重呢。楚喬，你給我等著，下次我絕對要打死你！
02
一個小時之後，媽媽帶著剛剛升上初一的弟弟回來了，而我將垃圾袋丟進了垃圾桶，看著幹淨的牆壁和地麵，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總之，不用被我媽媽狠揍一頓了……
“阿姨好。”楚喬見到我媽媽非常有禮貌地問好。他和我一樣，都從骨子裏怕我媽媽，因為從小到大，我和楚喬打架，都是我媽媽用非常暴力的方式拉架的。
“是小喬啊。”媽媽極其難得地露出了和顏悅色的表情，“我帶了冰激淩，要不要一起吃？”
“不了，阿姨，我是來找小晨出去的。”楚喬說。
我飛快地點著頭：“是的，媽媽，我要和小喬去買文具，畢竟明天就開學了。”
“好吧，那去吧。”媽媽衝我們擺了擺手，便不再管我們了。
我和楚喬飛快地出了家門，一直走到一處樹蔭下，才停下了腳步。
我們對視良久，都從對方眼睛裏看出了不可思議。
“你媽媽竟然會笑，太可怕了。”楚喬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
“是啊，嚇死我了。”
媽媽見了我和楚喬，從來都是一臉嫌棄，好像我們除了會製造麻煩之外，就沒有任何價值了。那種和煦的笑容，她隻有在麵對我弟弟白鹿的時候才會有。
說起白鹿，那簡直就是小天使啊，每年考試都是年級第一，不惹事不胡鬧，加上一張漂亮的臉蛋，上到學校打掃衛生的阿姨，下到學校老師家的三歲小孩，沒有一個不喜歡我弟弟的。這麽一對比，我和楚喬這種到哪兒都雞飛狗跳的性格……好像的確……惹人嫌了一點。
“走吧。”楚喬說，“反正已經出來了，就順路去買些本子和筆之類的。”
“好。”我抬起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大熱天的，出門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好在從我家出來之後一直到公交車站台，這段路兩邊都長著高大的梧桐樹，這一路走過去都是在樹蔭底下，就連那燥熱的夏風都顯得涼爽多了。
從我們家到市中心，乘公交車隻需要二十分鍾，公交車雖然是空調車，但是裏麵人一多，就顯得悶熱無比。
我和楚喬上車之後，直接被擠到了後門處，就算我們平常互相拿對方練手，但是在這種擁擠的車廂內，也隻能隨波逐流。
好在路途並不遙遠。車一進站，後門開啟的一瞬間，我覺得外麵的空氣都變得涼爽了起來，因為比起車內，外麵簡直就是天堂。
天氣熱得厲害，柏油路麵被太陽曬得發出刺目的白光，乍一看，像是路麵有一層水一樣。
大街上的行人，大多數都撐著遮陽傘，我拉著楚喬走進了最近的一家百貨商場。
商場裏人非常多，這個天氣，商場和大型超市都非常受歡迎，就算不買東西，大家也都喜歡去，因為能夠蹭空調。
文具類的專櫃在商場的二樓，我和楚喬上了通向二樓的電梯。
電梯上人密密麻麻的，我都擔心電梯承受不住這麽多人的重量，塌了怎麽辦……
我抬起頭不經意地往邊上看了一眼，透過電梯旁邊的窗戶，我看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被陽光蒸騰得有些扭曲的空地上，安靜地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瘦瘦高高的男生，這麽熱的天氣裏，他卻一絲不苟地穿著一件白襯衫，袖子很整齊地一直卷到手肘處。他有一頭細碎的黑發，稍微帶著一點自然卷。他是側麵對著我的，那側臉看著真是非常俊美。很奇怪，明明我們之間有段距離，甚至還隔著一層灰蒙蒙的玻璃窗，但是他的臉我看得非常清楚。
“喂！你發什麽呆？小心點啊。”楚喬忽然拉了我一把，拽著我走下了電梯。
“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我一把推開楚喬，飛快地逆著人潮往下走。
我一口氣跑出商場，朝著那少年站立的地方跑了過去。
可是等我跑到的時候，那裏空****的，根本沒有什麽白襯衫少年。
我站在原地轉了一圈，心中很是不解：難道我剛剛眼花了嗎？還是說我剛剛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你到底在幹什麽啊？”楚喬跑到我麵前，皺著眉，一臉困惑地看著我，“你又抽風了嗎？這裏有什麽？你看到了什麽？”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明明就在這裏的啊……”
“誰在這裏？”楚喬問。
“一個男孩子。”我形容了一下那男生的樣子，“我覺得我在什麽地方見過他，他和我以前認識的一個男生挺像的。”
“可能他發現了你，所以跑了。”楚喬露出一個滿含嘲諷的笑容，“畢竟從小到大，有哪個男生見了你不跑的。”
“你不要亂講。”我嚴正抗議他這種說法，“你不就沒跑嗎？而且那個男生見了我，一定不會跑的。”
“你認識的人我都認識，你形容的那個男生，我完全沒有印象。”楚喬一點都不客氣地拆我台。
“你不認識就對了。”因為那個男生，並不是我家附近的，也沒有和我一起上過學。
而且說到上學……那男生去學校上過學嗎？
“還真的有那樣一個男生嗎？你確定不是你臆想出來的？”楚喬稍微認真了一些。
“我六歲那年，你記不記得，我被住在青市的姑姑接過去住了一個暑假？我就是在那個暑假遇見他的。”我解釋了一下。
“你吹牛也不打草稿，你六歲的時候見到的小朋友，到現在都十年了吧？人家早就長大了！就算他真的出現在你麵前，你也不可能還認得出來的。”楚喬一把拽住我，把我拽回了商場。
我想想，覺得楚喬說得有理，因為我遇見那個小男孩的時候，也隻是個小姑娘。這麽多年過去了，無論是我還是那個男生，早就長大了。剛剛那個男生，大概是我看錯了……
而且怎麽想，就算真的是他，他也沒有道理出現在這裏才對。
我稍微想了一下，便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後，和楚喬在百貨商場買了一些學習用品。走出商場的時候，太陽已然落下去了，雖然空氣還是燥熱得很，但至少比剛來那會兒要涼快得多。
我和楚喬說好了，明天一起去學校報到，便拎著買的本子、筆袋推開家門走了進去。
媽媽正在做晚飯，撲鼻的香氣引得我直流口水。
我偷偷抓了一塊紅燒肉放進嘴裏，在一邊靜靜看著我的白鹿衝我露出一個十分鄙視的眼神。
03
第二天是個下雨天，沒有太陽，那種讓人呼不出氣來的燥熱終於不見了，天氣難得涼爽了起來。
我換上一件短袖、一條牛仔長褲，將長發隨意在頭頂團成了個丸子，便取了傘走出家門。
楚喬還沒出來，我跑到楚喬家樓下，衝著樓上喊了一聲：“老大，出發了。”
“來了。”楚喬從窗戶口探出頭來，“你再等我一會兒，小弟。”
我心裏別提多鬱悶了。每次我們互掐之後，贏的人就會獲得“老大”頭銜，輸的那個自然就是“小弟”了。
昨天為了讓他幫忙打掃房間，我不得不割地賠款，和他簽訂下這份不平等條約——當他兩個月小弟。
當小弟期間，老大說什麽就是什麽，老大說的都是對的；如果不對，請自動參考上一條。
以後絕對不能亂說話了，我想。
在樓下等了一會兒，楚喬終於出來了。
他手裏拿著兩支雪糕，遞給我一支。我接了過來，剝開雪糕上的塑封，正要吃，楚喬卻將我剝開的那支雪糕拿了過去，很是囂張地咬了一口，然後默默地將另一支雪糕遞給了我。
我深吸一口氣，露出愉悅的笑容，接過那支雪糕：“謝謝老大賞賜。”
“不用客氣，罩著小弟是老大應該做的。”楚喬撐開傘，與我一同走進了雨中。
沿著這條不知道走過多少遍的路一直往前走，隻不過這一次我們沒有等公交車，因為要去新學校，需要乘坐地鐵才能抵達。新學校離家有點遠，要是乘坐公交車，需要一個多小時，不過坐地鐵就快多了，隻需要半個小時就能到。
因為今天是去學校報到的日子，所以地鐵裏多是像我們這麽大的男生女生。我和楚喬找了個地方坐下之後，便開始研究這滿車廂的少男少女裏，有哪些是我們學校的。
地鐵一號線會經過兩所學院，第一學院比第二學院要近一些，現在還沒有到第一學院那一站，所以暫時分不出哪些是第一學院的。
正在我四處亂看的時候，忽然有個人朝我們走了過來。
我定睛一看，那不是薑露露嗎？
“楚喬。”薑露露已經喊出來了。她是第一學院的，會出現在這裏倒是沒有什麽可奇怪的，奇怪的是她竟然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跑來找楚喬。
像我們現在十六七歲的年紀，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少女情懷總是詩”，雖然像我這種能讓男生都害怕的女生，“少女心”這種東西是絕對沒有的，但是薑露露的“少女心”我還是很懂的。
我隻是沒想到，薑露露會這麽大膽。怎麽說這裏都有這麽多人看著，還有很多可能會成為她的同學，她這麽直截了當真的沒關係嗎？
“有事？”楚喬抬起頭淡淡地看了薑露露一眼。
我真是有點恨鐵不成鋼，像楚喬這樣的男生為什麽會有人暗戀？薑露露，你是瞎了眼嗎？你好歹也是班花啊！暗戀誰不好，暗戀楚喬？這純粹是自己找虐啊！
“沒事。”薑露露的眼神一暗。她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就在楚喬那冷冰冰的眼神中，消失得幹幹淨淨。
“我說，你是不是真的不是男生啊？”我看著薑露露走開的背影，忍不住地問道。
楚喬瞥了我一眼，我頓時一個哆嗦，自己閉嘴了。
第一學院沒多久就到了，地鐵上下去了一小半的少男少女。看樣子，剩下的那些都是要去第二學院的。
走出地鐵，外麵還在下著大雨，我撐著傘走進雨裏。碩大的雨點砸在傘麵上，劈裏啪啦地響個不停。
順著地鐵口的方向往前再走十分鍾，就能看到一個巨大的人馬雕像，那個就是第二學院大門外立著的雕塑。
因為今天是來學校報到的日子，校門口站了不少人，很多是家長陪著一起來的。當然，也有不少是我和楚喬這樣，自己一個人來學校的。
“雨真大啊。”楚喬說著，朝著不遠處的雨棚下走，“小弟，你去看看分班表，我去那邊等你。”
“好的，老大。”我應了一聲，便撐著傘朝前走去。
布告欄離雨棚有段距離，那邊圍了不少人，五顏六色的傘擋住了視線，我必須擠到最前麵才能看到貼在布告欄上的分班表。
“讓一讓，讓一讓。”我一邊吆喝著，一邊從縫隙裏往裏鑽。
我非常靈活地鑽到了最前麵。分班表是用毛筆寫在大大的紅紙上的，我飛快地看了一圈，很快就在一年三班的花名冊上看到了楚喬的名字，看完三班的人名，我發現那上麵沒有我，我和楚喬不同班。
我隻好繼續往邊上走。我一直仰著頭，所以沒看到身邊的人，當一陣驚呼聲傳來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不小心撞到人了。我連忙抓住了那人的手臂，那是個身材嬌小玲瓏的女生。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我連忙道歉，好在那個女生並沒有摔倒。
“沒關係。”女生擺了擺手，很是害羞地說。
我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的時候，卻看到了站在女生另一邊的一個人。
我一下子愣住了。
很奇怪，原本嘈雜的人聲仿佛在一瞬間消失不見了，雨滴落下的速度都變得慢了一些，我呆呆地看著那個人，大腦瞬間死機了。
是那個男生！
昨天我在百貨公司的電梯上，無意間透過玻璃窗看出去時，站在路邊的那個男生！
他撐了一把黑色的雨傘，仍然穿著白襯衫，烏黑的頭發微微帶著點自然卷。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是這樣近，近到我幾乎可以看到他臉上細微的白色汗毛，還有他纖長濃密的眼睫毛。他的眼睛特別漂亮……雖然這一次，我仍然隻是看到他的側臉，但是那種奇怪的熟悉感又一次浮了上來。
“你是……”我怔怔地開口，“你是墨遙？”
那男生卻沒有理睬我，他隻是專注地盯著布告欄，然後轉身就要走。
“喂，你等等！”我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手臂。
這一次，那個男生終於回了頭，他表情略冷，眉心皺著，似乎對於我忽然攔住他非常不悅。
“放手。”他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
“你是不是墨遙？”我卻更在意這一點，因為他給我的感覺真的太像了，而且雖然他的五官和我記憶裏的那個小男孩不太像，可是我總覺得他就是墨遙，就是小時候一起玩過的墨遙。
“我說放手。”他一下子甩開我的手。
身邊很多人都在竊竊私語，正在討論著我抓住那個男生的一幕。
“你不認識我了嗎？哦，也對，可能你忘記了我。我們以前在一起玩過啊，就是小時候……我是白晨，你想起來了嗎？”我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他，然而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可惜他並沒有感受到我的熱情，他看著我的目光是全然陌生的。
難道我真的認錯了？我陷入了沉思。
那個男生趁著我沉思的時候，打著傘飛快地離開了我的視線。
04
“發什麽呆？走了。”楚喬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過來的，他用力拍了我一下，我遊走的思緒一下子就回到了身體裏。
“等等，我還沒看我的班級呢。”我掙紮著看向布告欄。
“一年一班，我剛剛替你看了。”楚喬扯著我的手臂，拽著我從布告欄前離開了，“剛剛那是什麽啊？你是不是犯花癡了，抓著人家美少年不撒手？”
“對了，就是剛剛那個男生！我昨天在百貨商場看到的就是那個男生，我真的覺得他就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小男孩。”我試圖讓楚喬明白我的意思。
然而，他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表情：“可是剛剛人家也說了，你認錯人了，他根本不認識你。”楚喬很敷衍地應付著我，“總之，先去教室報到吧。”
“話說回來，我們不在一個班。”
從小到大，我和楚喬念的是同一個幼兒園，同一個小學，同一所初中，到現在又是同一所學院。在來這裏之前，好像我和楚喬一直都是一個班的。
“第一次不同班啊……”楚喬感歎了一句。
我們高一的教學樓在學校最後一排。學校裏種了很多銀杏樹，因為風雨的緣故，很多銀杏葉掉在了地上，我從地上撿起一片銀杏葉子拿在手上把玩。
“說起來，那個男生真的好像我認識的那個人。”我仍然覺得很困惑，本來昨天我已經忘記了這件事，可是剛剛又讓我遇見了他，不知道怎麽的，我就有些在意起來。
“這世上長得像的人也很多啊！好了，不要胡思亂想了，前麵就是教室了。”楚喬拉了我一把，讓我避免了踩進水坑裏的命運，“既然他也在這裏，說明也是我們學院的，以後還能再遇到的。到時候問問他叫什麽，不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嗎？”
“你說得很有道理。”我怎麽就沒想到問問那個男生的名字呢？一定是剛剛太驚訝，導致我的腦子暫時離家出走了。
因為我和楚喬不在一個班級，所以我們在樓梯口分開了——我的教室在走廊的右邊，楚喬的則在走廊的左邊。
我將雨傘放在教室外麵，徑直走了進去。教室裏稀稀拉拉地坐了幾個人，其他人都還沒有到，班主任就坐在講台前，正在整理著資料。
我因為個子比較高挑，非常自覺地走到教室後麵找了個空位坐下。
稍微等了一會兒，教室裏的學生多了起來，班主任終於舍得放下他的資料，抬起頭來了。
班主任是個中年男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長得不算帥氣，但是看著覺得很順眼。
因為是第一天，加上外麵在下雨，所以班主任便沒有等人到齊了再開始班會，當人到得差不多之後，班主任就簡單地開了個小班會，讓幾個男生去領了新書，書發完了，也就讓我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我出教室的時候，楚喬他們還在開班會。
我趴在陽台上往外看，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著，我不禁開始走神。
那張非常俊美的臉，又一次浮現在眼前。那張臉與回憶裏那個小男孩的臉漸漸重合起來，明明五官並沒有那麽像了，但是氣質並沒有變。他眉目裏的那抹冰冷疏離，明明就是小時候那個小男孩身上獨有的氣息。
“我一定不會忘記小晨的，因為我們是好朋友。”
明明當初他這麽說過的。
而且那時候，他已經能夠露出很柔和的表情了。
這麽一想，我果然是認錯人了吧，那個男生不會是墨遙的……
因為墨遙現在應該在大洋彼岸接受治療。
我認識墨遙的時候，是在六歲。
那一年幼兒園放了暑假，我被姑姑接過去小住。我這種性格，非常容易和周圍的小孩玩到一起，但是每天在公園玩耍，我總能看到一個小男生坐在邊上的長椅上麵。
他背後是開得喧鬧的繡球，五顏六色的煞是好看，他明明置身於花團錦簇之中，奇怪的是，他的眼神卻非常空洞，渾身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感覺。他看上去和我一樣大，卻老成安靜得不像個小孩。
沒有來由地，我開始在意他。終於有一天，我因為好奇而走近他，我對他說“一起來玩吧”，他像是被驚到了一般，可是那雙漂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果然是個和我們一樣大的小孩子而已，就算表現得再像個大人，也改變不了他是小孩子的事實。我從其他小孩子嘴裏知道了他身體不好的事，不過身體不好，不是更應該多動一動，讓自己變得健康起來嗎？
那時候六歲的我，根本不明白，有些病是不能多運動的。
“你在發什麽呆？”頭上驀地一痛，我回過頭來，看到楚喬還未來得及收回去的手，“回家。”
“很痛的！”我揉著被他敲疼的地方，非常不滿地說，“再說了，敲頭敲笨了怎麽辦？你負責啊？”
“說得好像我不敲，你就很聰明似的。”楚喬衝我甩來一個萬分鄙夷的笑。
我頓時就要撲過去揍他，然而楚喬露出狐狸一般狡猾的笑容：“怎麽，我說得不對嗎，小弟？”
“對對對，你說得對，你全家都對。”我憤憤不平地說。
一路打打鬧鬧地回了家，我將雨傘丟在客廳裏，正要上樓，身後傳來媽媽的聲音，她語氣淡淡的，卻讓人覺得頭皮發麻：“客廳是給你放雨傘的嗎？”
“我馬上拿走！”我一個激靈，飛快地抄起雨傘就爬上了樓，將雨傘撐開放在陽台上，這才呼出一口氣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躺在**歇了一會兒，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有一張和墨遙的合照，忙爬起來翻箱倒櫃找了一番，最後在抽屜的最裏層，找到了小時候的相冊。我打開相冊看了一遍，果然，那裏夾著一張我和墨遙的合照。
照片上，我穿著印著小熊維尼的花裙子，一臉小霸王似的表情，而墨遙十分安靜地站在我身旁。他穿著粉白的襯衫、黑色的背帶褲，脖子上係著漂亮的蝴蝶領結，整個人看上去像某個國家的小王子似的。
這是姑姑幫我和墨遙拍的合照，後來她還特地洗出來，我和墨遙一人一張。我的被收進這本相冊裏，墨遙的那張還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
改天見了那個男生，一定要問問他的名字，我這麽想著，隨手將照片重新放進了相冊裏。
05
然而我並沒有料到，我和那個男生的再次相遇會來得那樣快，快到讓我有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第二天，我和楚喬一起乘地鐵去了學校。和之前一樣在樓梯口分別，我走進教室之後，理所當然地朝著教室最後排走去，然而走到一半的時候，我就震驚了。
昨天我坐的那個位子上，有個人坐在那裏，是他！那個白襯衫、自然卷的男生！
我一個箭步跑上前，將書包甩在他身邊的空位子上，然後說：“同學，這麽巧，我們又見麵了，不如來互相認識一下，好不好？”
我感覺到所有同學都轉過頭來看我，所有人眼底都帶著那麽一絲期待——期待？我有些不解，為什麽是期待？
很快我就知道他們在期待什麽了。
他們在期待，那個男生對我說的話會有什麽反應。
因為所有人都在期待，我不由得也開始期待起來。
然而，我站在原地等了半天，那個男生卻理都沒有理我。所有人眼中頓時浮現出一種“果然如此”的眼神，紛紛回過頭去，各自坐好了。
難道說被無視的不隻是我一個人嗎？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覺得心理平衡了又是怎麽回事？
“我說，同學，你這樣不對吧？”我拉過凳子在空位上坐下，“而且你坐的地方，是我的位子。”
那個男生終於有了反應，他忽然回過頭來，很不滿地看著我：“讓開。”
“什麽？”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同學，現在教室裏就剩下這個位子是空的！再說了，你坐的那個位子是我的好不好！”
昨天老師發的新書，我都放在那個位子上，現在可好，他坐在那邊，我的書都讓他拿走了。
“你很聒噪。”這一次他終於不是讓我讓開了，破天荒地，他對我說出了超過三個字的句子！
“你叫什麽名字？”我問他。
他沒有理我。
“不說就不說吧，反正早晚都是要說的。”我這個人不太喜歡強人所難，既然他不願意告訴我名字，我也不會強迫他說。反正一會兒老師肯定要點名，到那個時候我不就知道他的名字了嗎？
我站起來走到教室前麵，將最後一套書抱回了座位。
昨天發課本的時候，人並沒有到齊，所以沒有發掉的書就放在講台上，後到的人就自己去講台上取。
將書本整理進課桌之後，我翻出語文課本攤在桌上。坐在我身邊的那個男生，一直在玩手機，他的表情很柔和，整個人和剛剛那種冰冷差了十萬八千裏，就像是在我沒注意的時候，偷偷換了一個人——要不是我知道這種事絕對沒可能，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有個雙胞胎兄弟了。
這個男生真的太讓人好奇了！他就像個未解的謎題一樣，我一共見了他三次，每見一次，心中的好奇就更濃一些。
班主任拿著花名冊走了進來，他站在講台上，視線往台下掃了一眼，然後說：“同學們停一停，我們來點個名。”
我心中一喜，果然猜對了！
“白晨。”班主任點到我的名字了。
我舉了個手，大聲喊了聲“到”。
我開始留意老師報出的名字，以及我身邊這個男生什麽時候會站起來喊“到”。
隻是大部分人都喊過“到”，我身邊這個男生還是沒有什麽動靜。
“墨遙。”老師冷不丁地喊出了這個名字。
我“啪”地一下，一掌拍在桌子上，驚得直接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回過頭來看我，顯然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
“你果然是墨遙！”我看著坐在身邊的男生，明明應該是驚喜，可是因為他說不認識我，變成了驚嚇。
“到。”墨遙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全然不管我此時正激動地看著他。
“白晨同學，你有什麽問題嗎？”班主任問我。
“沒有，對不起……您繼續。”我忙坐了下來。
我的心情一下子雀躍起來。我沒有認錯人，他果然就是我認識的那個墨遙，雖然他冷冰冰的，甚至否認認識我，可是我十二分肯定，他就是墨遙！
這個世上，或許氣質很像的人很多，但是氣質像，長得像，名字還一模一樣的，那就幾乎不存在了。如果這種情況發生，隻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那兩個人就是同一個人。
我抓耳撓腮地撐到早讀課結束，便一把抓住墨遙的手臂，說：“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是白晨！你以前還叫人家小晨的，這才過了十年沒見，你就說不認識我了？”
“我不認識什麽白晨。”他盯著我的手，很冷淡地說，“放手。”
“你再想想啊！你仔細想想，你六歲的時候，我們還一起拍過照的！”我靈機一動，想起了那張照片，“我明天帶給你看，看了照片，你一定就會想起來的。”
“隨便你。”他說完就偏過頭不再看我。
他又在看手機了……我發現他一看手機，整個人的表情就柔和了不少。
他是在和誰聊天嗎？家人？朋友？或者是……喜歡的人？
他這樣的人，也會有喜歡的人嗎？想到這一點，我就有些好奇。
上午最後一節課結束了，楚喬跑來喊我去吃午飯。
我拿著飯卡飛快地跑過去，興奮地對楚喬說：“我跟你說，他叫墨遙，他真的就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男生！”
楚喬也很意外：“真的假的？有沒有這麽巧啊？那他記起你了嗎？”
我搖了搖頭說：“他還沒想起來。不過我家裏有我和他的合照，我明天帶過來給他看，他看了一定會記起來的。”
“我很確定。”我相信自己的直覺，一定不會弄錯，盡管他現在不認識我，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會記起來的。
“好吧，那他記起來了，你打算怎麽樣？”楚喬很好奇。
“當然是成為好朋友啊。”我理所當然地說，“久別重逢的好朋友，怎麽樣，很厲害吧？”
六歲那年的暑假，在和墨遙分別之前，他用力抓著我，很鄭重地跟我說：“小晨，等我治好病，我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你不能忘記我，要和我做很好很好的朋友。”
如今當初的那個小男孩回來了，等他想起我的時候，一定就會想起他曾經說的話吧！這麽想著，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吃完午飯，我直接往教室走去。教室裏空****的，大家都還沒有回來。
我推開門的時候，聽到了墨遙的聲音：“嗯，你明天回來嗎？那我明天去接你。”
從開啟的門縫裏，我看到他手裏握著一隻手機，他麵帶微笑地講著電話。我不由得怔住了，原來他也是能露出這樣的表情的嗎？
“笨蛋，明天是周六，當然可以去接你……你放心，我在好好上課，不會逃課的。”
我知道自己現在應該離開，因為聽人講電話是不對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腳下像是生了根一樣，怎麽樣也邁不開哪怕一毫米。
“我答應過你，我會試著去做到你說的那些事的……我也很想你，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