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畫沙 雅典娜(智慧之神)

天空是淺藍色,因為有淺灰色的雲,所以藍得並不勻稱。

我站在教室外麵,慢慢吐出一口濁氣。身邊三五成群的人快速衝過,臉上都帶著如獲新生的笑顏,整個人似脫籠之鵠。

有個女生正依靠在另一個女生的肩膀上號啕大哭,那是在極度壓迫被解放後釋放出的喜悅的淚水。

高考結束,堆積在身上許久的擔子終於放下。我拖著慢吞吞的步子去公交車站坐車回家。站台上有許多人,三三兩兩地討論著某題是選A還是選B、C、D。

沒過一會兒,一輛黑色的奔馳停在我麵前,副駕駛的窗戶緩緩落下,楚墨遠那張帶著如花笑靨的臉龐展現在眼前。

“哥們兒,上車!”他張揚地笑著,連陽光都遜色幾分。

我和楚墨遠的關係很簡單。我們是鄰居,我是他的好哥們兒,他是我的好姐妹兒,誰也沒把誰當異性。

楚墨遠是典型的二世祖,穿衣服花裏胡哨的,再加上一張俊臉,在學校混到校草的位置。楚墨遠的口味冗雜,今天是蘿莉,明天就換禦姐,你永遠都猜不到他下一秒又會對誰分泌青春期過剩的荷爾蒙。

大概是見我沒動,他伸長了手摁了兩下喇叭,催促道:“你別磨蹭了,爺的時間是很珍貴的。”

我瞥了一眼楚墨遠,扯著嘴角說道:“今天黃曆說不宜坐奔馳出行。”

楚墨遠皺著眉不耐煩,打開車門下了車,然後把我強行塞進車的後座,動作粗魯。“如果要死,大家就一起死!大家都是兄弟,你不要害羞嘛。”

說著他也跟著鑽進後座,把門一關,催促司機開車。“陳叔,加大馬力。go!go!go!”

車內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也不知道是哪個美女留下的。“你的女朋友們呢?”

“哥們兒,你真膚淺!大學裏的美女都是五湖四海,說不定還會遇見外國妞兒。泡馬子要眼睛放寬。所以我和前人們say bye-bye了。”

我心裏為楚墨遠的深謀遠慮“嗬嗬”了一下。

“你考得怎麽樣了?”

我盯著楚墨遠,許久才說道:“我覺得我會考第一名。”

楚墨遠歪著嘴,說道:“你盤踞全校第一名許久了,拽都拽不下來,很正常。”

我繼續盯著他,補充道:“我是說全市第一名。”

“哐當”一聲,楚墨遠驚得掉座位下麵了,他爬起來,兩隻眼睛帶著崇拜道:“學霸,你大腿上缺掛件嗎?”

我是靠各種獎學金過活的人,沒理由會放過全市第一名得到的獎金,盡管我們家和楚墨遠家一樣大,可是我卻覺得自己和那些掙紮在溫飽線上的人沒什麽區別。

楚墨遠重新坐穩,然後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道:“哥們兒,晚上過來吧。作為你的好兄弟,我給你準備了巨大的驚喜作為畢業禮。”

我眼皮也不翻地拒絕道:“不去。”

楚墨遠使出撒手鐧:“晚上我來接你,就算你脫光躺**,我一樣會把你從被窩裏拽出來的。”

楚墨遠從來都是言出必行。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會這麽做。

回到家,還沒進去,我便聽到從屋子裏傳來熟悉的打罵聲以及如小獸一般的嗚咽聲。

我的心一抽,急忙衝進屋子。客廳裏很亂,到處都是水。林唯一渾身濕漉漉地縮在牆角,滿臉恐懼。那個女人拿著雞毛撣子不斷往林唯一身上打,嘴裏還不斷罵著難聽的話,聲音尖細刺耳。“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麽歹毒的人!你故意在大廳裏玩水,是不是為了讓我摔跤,害死我未出世的孩子!你是不是故意裝傻來報複我!今天我就代表你爸爸打死你這個禍害!”

雞毛撣子落在林唯一的手上,他的手背立即紅出一條線。林唯一瑟瑟發抖,一邊往牆角縮,一邊哭喊著“姐姐”。

我心疼地衝過去,跪在地上將林唯一緊緊抱在懷裏。

“唯一,你別怕,姐姐在這裏……”

那個女人見我護著林唯一,雞毛撣子全部落在我的身上。“是不是你讓林唯一這麽做的!是不是!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小蹄子!”

我一邊安撫著林唯一,一邊抬頭,平靜地盯著那個女人冷冷地提醒說道:“你再打下去隻怕我們還沒被你打死,你的孩子會死在我們的前麵。”

聽到這句話,那個女人的臉立即沉下來,雞毛撣子也扔到一邊。她冷哼了一聲,摸了摸三個月大的肚子,道:“今天我就饒了你們,也算為我的孩子積福。”說完,她端著水杯回了臥室。

“姐姐,怕……好疼……”林唯一緊緊抓著我的手臂,話也說不完全。

林唯一是我的弟弟,比我小五歲,心智和五歲的孩子沒有區別。六年前,林唯一失蹤,警察在廢棄的工廠找到渾身是傷的他。整整三年他都沒開口說一句話,爸爸想把他送去精神病院,我堅持把林唯一留在家裏,教他說話。第四年,情況開始好轉,但是林唯一再也不是當初的林唯一。

兩年前,媽媽因病去世,爸爸娶了那個女人。那人叫伍媚,人如其名,一顰一笑帶著嫵媚的**,說話的聲音也很勾人,難怪爸爸會急著把她娶進來。現在她懷了孩子,除了爸爸,家裏數她最大。爸爸因為生意,很少在家。

和《灰姑娘》一樣,惡毒的後媽為了她的孩子虐待前人的兒女。唯一不同的是,就算爸爸在家其實也沒多大區別。

從記事開始,爸爸就沒對我笑過。不管我考第一名還是芭蕾舞比賽拿了冠軍,他都不屑一顧。林唯一沒出事的時候,是他的唯一,出了事情後他也不喜歡林唯一。現在,他最寶貝的是那個女人肚子裏未出世的孩子。

值得慶幸的是,爸爸還沒有泯滅良心,依舊供我們吃穿,供我讀書。隻是,錢在伍媚手裏,嚴格掌控,多的沒有。所以,我從來不會和伍媚發生正麵衝突,除了事關林唯一我會竭盡全力去爭取,其他我一概不求。

林唯一一直在哭,我艱難地背著他去了臥室。林唯一很瘦,他小小的骨骼硌疼了我。把他放在**,從兜裏掏出棉花糖,柔聲哄他道:“唯一,如果你不哭的話,姐姐就把棉花糖給你。”

他一邊抽泣一邊眼巴巴地看著棉花糖,眼睛裏帶著些許膽怯。

我把棉花糖給他,又幫他把濕衣服脫下來。他的身上被打出很多紅痕,看得我眼淚直掉。

林唯一傻傻地湊過來,用手接著我的眼淚,嚷著:“水……亮晶晶……姐姐……”

我歎口氣,把幹淨衣服給他換上。盡管動作輕柔,但是他哭著喊疼。

“唯一,你乖一點,姐姐給你講故事。”

他眼角帶著淚花,乖乖鑽進被窩,道:“姐姐……講……”

我摸著他的頭,輕聲講起了故事。

我不知道哪一種故事才能讓他快點好起來,隻知道那些故事能讓我的林唯一眉間帶著笑入睡。

夜幕漸漸降臨,樓下有車的鳴叫。我站在窗邊,看見楚墨遠遠遠地向我招手。

我轉身去洗了一把冷水臉,然後收拾出門。

楚墨遠見我出來,俊秀的眉擰在一起。“哥們兒,你打算穿一身校服去?”

“你有意見?”我頭也不抬地鑽進車裏。

也不知道楚墨遠抽了什麽風,突然在我後背一拍,語氣帶著幾分慶幸道:“還好我早有準備。”

他剛好拍在我被打過的地方,我疼得吸口冷氣,忍不住吼道:“楚墨遠,你再亂動,老娘剁了你的手!”

楚墨遠翻個白眼,撇嘴說道:“你不如留點力氣去剁了那個老巫婆。”他拿出一個袋子遞給我,繼續說道,“這筆賬我遲早要讓老巫婆還回來!”

我冷哼一聲,道:“我不換衣服了,就這樣去吧。”

楚墨遠也沒勉強,收起袋子,讓陳叔開車。

背上隱隱約約作疼,頭也有些暈,我坐在車上,心裏煩躁不安。

聚會安排在一個豪華的大包間,來了許多不認識的人。楚墨遠周圍圍了一群美女,大家脫去那身古板的校服,各顯其貌。

我縮在沙發一角,一隻手玩著手機,另一隻手拿著雞翅啃。不知道什麽時候麵前站著兩個男生,其中一個是楚墨遠,另外一個不認識。

我淡淡瞥了一眼,繼續啃雞翅。楚墨遠三兩步走過來,俯身笑眯眯地在我耳邊低聲說道:“這個人叫夜之航,是我朋友。我朋友帥吧?”

我抬起頭,細細打量站在我麵前的男生。我首先看到的是男生的那雙眼睛。他的眉峰硬朗,眼睛似森林裏一口沉默的枯井,深不見底。那種沉靜的黑色裏帶著幾分神秘與**。他很高,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像黑夜之王,全身散發的氣息讓人很不自在。

人有自我保護機能,有時候遇見某個人你全身的細胞都會豎起防備,潛意識裏,你會覺得這個人不適合出現在你的生命裏。

夜之航恰巧就是這樣一個人。認識楚墨遠這麽多年,我還真不知道他會有這個朋友。不可否認,他的朋友的外形條件無可厚非,包間裏有幾個女生已經頻頻向這邊放電。

楚墨遠繼續耳語道:“這個世界上唯一比我帥的就是他了。我覺得你們兩個很配。”

“我們怎麽配了?”

“你倆相愛,為民除害。”

夜之航似乎聽到了最後一句話,嘴角帶著莫名的笑意。他端了兩杯酒走過來,其中一杯遞給我,道:“我叫夜之航。”

“林晚。”杯子我沒有接,繼續和手中的雞翅作鬥爭。

“停車坐愛楓林晚的林晚?”

“我不知道,你可以去問我媽。”

“我改天定拜訪伯母。”

我嘴角微微向上翹,道:“你可以到天堂,或者地獄去拜訪她。”

夜之航端著杯子的手微微僵硬,連嘴角的笑都帶著幾分不自在。

大概是見到一個雞翅都比他有魅力,他裝紳士也裝不下去了,突然將杯子摔在地上,包間裏喧鬧的氣氛突然安靜下來,視線全都集中在這邊。

夜之航的臉上帶著些許暴躁,高聲宣布道:“林晚,從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開始,我要追你。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因為我看上的人從來沒逃出過我的手掌心!”

我一愣,嚇得手中的雞翅都掉了。看著眼前人的篤定,我整理好思緒,腦海裏已經想好要說的話:出門右拐走過兩條街有個精神病院,你可以去裏麵坐坐,環境還不錯。

那裏麵,林唯一待過。

胡言亂語是種病,得治。夜之航還病得不輕。

可是我剛張開嘴,一小骨頭卡在喉嚨裏,話也說不出來,隻能滑稽地張著嘴巴,用油膩膩的手指著喉嚨,模樣有幾分狼狽。

“你被卡著了?”楚墨遠問道。

“你就是個蠢貨!”我沒料到,夜之航竟然二話沒說,抱起我往醫院送。

大概是命運,才讓我在這樣難堪的情況下遇見夜之航,最丟臉的事情讓他看到。取骨頭的時候,我的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流,不是疼,而是那種難受讓人不由自主掉眼淚,跟本身的情緒無關。

被爸爸厭惡我沒哭,媽媽死的時候我沒哭,林唯一被拐我沒哭,如今卻被一塊小小的骨頭弄哭,讓人看了場笑話。

如果一個人知道你最狼狽的時候,要麽讓他愛上你,要麽殺了他。

隻是夜之航的心思來得太突然,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取小骨頭的時候,夜之航靠在門框邊,凝眉看著裏麵,麵上的表情微微帶著幾分不耐煩的暴躁。小骨頭卡得比較深,醫生拿著鑷子許久都沒取出來,急得滿頭大汗。我難受得要命。

夜之航忍不住了,大聲吼道:“醫生,你到底會不會取骨頭啊?你不會就回家養老好了。”

醫生拿著鑷子的手一哆嗦,我的喉嚨一鬆,小骨頭終於被取出來。

喉嚨還有些疼,我慢慢喝了杯溫水,終於感覺好多了。

夜之航臉上的表情也放鬆了許多,他站在門外,唇邊帶著笑意,有些得意地說道:“林晚,你是不是該謝謝我。要不是我那麽一吼,說不定你現在還遭著罪。”

我沒理他,拖著楚墨遠走人,夜之航跟在後麵。

“你還回聚會嗎?”楚墨遠似乎還沒瘋夠,臉上帶著意猶未盡的表情。

我搖搖頭,指指家的方向。

“那我也一同回去好了。”他轉身拍拍夜之航的肩膀繼續說道,“航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夜之航搖搖頭,說道:“我想送林晚回家。”

我料定遇見夜之航肯定沒什麽好事情,躲在楚墨遠身後擺出拒絕的姿態。雙方對峙許久,夜之航這才說道:“林晚,再見!”最後兩個字他咬得特別重。說完話,他轉身走幾步,鑽進一輛白色的瑪莎拉蒂,開車揚長而去。

我坐著楚墨遠家的車回家,喉嚨依舊不舒服。楚墨遠坐在旁邊無聊地玩著手機,突然,他把手機屏幕一鎖,車裏的光線瞬間暗下來,隻聽見他開口低聲問道:“你想讀哪所大學?”

“A大。”A大比不上清華北大,但是在重本學校裏也算不錯的,最重要的是,A大就在本市。

我曾經想過讀遠點的學校,離家越遠越好,最好是一年都不能回來一次那種。可是,我放不下林唯一,現在,他是我人生的唯一。

楚墨遠繼續問道:“你去讀書,林唯一怎麽辦?”

“我不知道。”我恨不得把林唯一每天24小時捧在手心裏,舍不得他受半點委屈。

“不如你把你弟弟送進特殊學校吧。”

剛開始讀高一的時候,我執意要將林唯一寸步不離地帶在身邊,讓他跟著我去上課,可是校方堅決反對。為此,我轉過兩次學。來到這所高中,校長看中我的成績,特意批準我帶著小尾巴上學。學校裏異樣的眼光很多,林唯一似乎是懂帶著他上學不好,漸漸也不願意跟我去學校,而是乖乖在家。

如今上大學,我不能每天都回家,又怕他在家受欺負,隻能把他送去特殊學校。我也很怕他在特殊學校裏受欺負。可是權衡起來,對於他來說,那個家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回到家,我首先去看林唯一。他已經睡著了,臉全部埋進被子,像嬰兒一般蜷縮在一起。他用他的方式來拒絕著這個世界。

我低聲歎口氣,輕手輕腳地離開。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就是等待。等待分數下來,等待填誌願表,等待錄取通知書。

分數下來的時候,我從來沒有驚訝過。填誌願的時候,班上的人笑著恭喜,班主任的臉都笑爛了。“林晚,你真行。我都沒想到自己還能教出一個省狀元。”

我笑了笑,回答道:“其實我也沒想到。”這個我是實話實說。

當班主任接到我的誌願單的時候,臉上帶著幾分惋惜。“你這個分數上北大綽綽有餘,怎麽偏偏選個A大?第一專業偏偏還是英語專業。”

其實分數下來後,A大的招生專員曾經來找過我,開出的條件也不錯。隻要我讀A大,專業隨便挑,學費全免,每個月有生活補助,每學期考試隻要分數夠條件,還會有獎學金。

或許,北大會讓我飛得很高,但是我卻甘願折斷翅膀,背著林唯一去奔跑。林唯一曾經是我的保護傘,如今,我要做他的保護傘。

學校打電話來讓我去拿錄取通知書。那個輕飄飄的信封,是我用無數個深夜奮筆疾書早起拚命苦讀所換取的。

那是我和林唯一的未來。

將來某一天,我要帶著林唯一出國。或許,林唯一願意去接受那個新奇的世界。

林唯一是我人生的中心。我以後的每一天都將為他而度過。

拿了錄取通知書,我的內心翻騰起無數的情緒,五味雜陳,莫名難言。

懷著這樣的心情,我遇見了蘇眠。那個瞬間,我覺得自己會和她有段故事。

有時候直覺就是這樣,當你遇見一個人的時候就知道以後和他有沒有下文。

蘇眠是個很有味道的姑娘,我遇見她的時候,她正在市中心廣場的音樂噴泉旁畫沙畫。她在賣一個故事。

可是天色近晚,路過的人無暇看完她的故事,除了我。

日暮西沉,蘇眠穿著一件純黑色的長裙坐在板凳上,麵前擺著一張桌子,旁邊放著沙。蘇眠很白淨,長裙下她的腳踝小巧玲瓏,很好看。最顯眼的是她的黑發間插著一朵潔白的梔子花,散發著淡淡的芬芳。

夕陽將她的倩影框成了18世紀的油畫,說不出的迷人。

她的腳邊放著一頂草帽,裏麵放著些散碎的零錢,帽子上寫著她的名字。名字旁邊還畫了一朵黑色的玫瑰。

音樂噴泉放的是《致愛麗絲》。

蘇眠的故事裏,講了另一個愛麗絲。她有著長長的卷發,長長的裙子,她也有極其強烈的好奇心。隻是童話裏的愛麗絲有帶她進入夢境的兔子先生,而沙畫裏的愛麗絲隻有坐在樹下仰望藍天。她身後隻有一隻殘缺的翅膀,被其他人排擠,一直渴望飛翔卻無能為力。

後來呢?

故事的結局蘇眠沒有畫,她坐在噴泉旁邊,安靜地看著落日。

我往帽子裏放了100元,微微一笑,問:“這個故事的結局是什麽?”

蘇眠從兜裏掏出90元找我,道:“沒有結局就是最好的結局。這個故事隻值10元。”

我尊重她,所以接過90元,轉身離開的時候,我低聲道:“這個故事無價。愛麗絲可能會長出另一隻翅膀,也可能會親手摘掉另一隻翅膀,做回普通人去尋找她的兔子先生。”

“如果是你,你會怎麽選……”

我沒有回答。

我無法選擇,因為剩下的生命隻是為了贖罪而活。

我之所以說和蘇眠會有段故事,是因為送林唯一去特殊學校的時候,我又遇見了她。我收拾了些林唯一的東西,然後去特殊學校。

我和林唯一找不到校長室,在學校裏亂轉,無意中走到了教學樓,然後看見蘇眠。那時候她正在孜孜不倦地矯正一個小孩的發音,一遍又一遍。那個小孩有語言發音障礙,口齒不清,始終將音節說不準。

蘇眠的額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她仍舊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簡單大方。

她看到我,嘴角凝結出淡淡的微笑,隨後她做個手勢讓那個小孩去休息,人朝著我走來。

林唯一許久不出門,我好不容易才哄出來。他的情緒有些不安,抓得我的手有些疼。見有陌生人朝他走過來,林唯一急忙躲在我身後。

“你怎麽來了?”蘇眠擦著額上的汗。

“我想把弟弟托付給學校照顧,可是我找不到校長室。”

“我領你去校長室吧。”她在前麵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林晚。”

“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吧?”

“我知道。”

一路上,她絮絮叨叨講了關於學校的許多東西,話中的重點就是讓我放心把林唯一交給學校。辦完手續後,我哄他出來買棉花糖,讓他不要亂跑。

他眼裏還帶著恐懼以及深深的不安,眼淚還在眼眶中打轉。

我實在舍不得,卻不得不狠心轉身離開。

走了很遠,我還依稀聽到他撕心裂肺地喊著“姐姐”,聽到他哭著說不要棉花糖。那聲音似乎能將人淩遲,絞得人心碎一地。

我的鼻頭酸得不行,腳下的步子踏得飛快,生怕後悔。

隻是我不知道,在下一秒,會遇見一個人。

那個人會啟開你另一種人生,他像帶著諸多禮物而來的神,讓你暗自歡喜卻隻敢卑微地仰望。

我的神來了,他沒有帶著諸多禮物,隻是拿著帕子在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一朵潔白的梔子花,眼神專注,麵色溫柔,如同一條安靜澄澈的河。

他的嘴角帶著比梔子花還好看的笑容,讓人覺得三月的煦風還在,三月的暖陽還在。

那一刻,我似乎知道這一生要的是什麽。

請歲月賜我一人,浮萍有根,現世安穩。

而麵前這個人,恰巧能給我想要的安穩。他會如此溫柔地對待一朵花,說不定也會如此嗬護他想嗬護的人。

他有一顆善良到發光的心。那光撥開了我內心盤踞許久的黑暗。

我並沒有準備好遇見人生中如此重要的一個人,也並未料到心扉會被這樣悄然打開。我甚至還懊惱,為什麽沒有穿那條天青色的長裙,沒有穿那雙帶著白色蝴蝶結的涼鞋。

我在那裏站了許久,猶豫著該用什麽話來開始這個故事,沒想到他卻先開了口。

“你是迷路了嗎?我看你站了許久都沒動。”他的聲音很好聽,如同綿延春雨中的朦朧江南,帶著些許清爽。

我一愣,違心地點點頭,雙頰開始發燙。

他指著一條路,道:“你沿著這條路直走出去就行了。”說完,他慢慢蹲下來開始擦一株矮小的草。草上沾滿了灰塵,模樣不太精神。

“這是什麽草啊?”其實我知道那是什麽草,但是我隻是不想這場相遇結束太快。

“蘭花草。天氣有些熱,沾上泥土,它會不舒服的。”說話間,那株草似乎是他的孩子般,語氣帶著些許寵溺。

“蘭花草哪裏有賣啊?”我知道這個問題很蠢,但是我還是問出了口。

“我家就有賣。”他笑了笑繼續說,“下次如果再遇見你,我帶給你。”

“謝謝。”

這隻是開始,而且這個開始已經結束了,我沒有理由再逗留,隻能腳步緩慢地離開。

我回了無數次頭,但是卻沒能和他的視線對上,因為他的眼中那些花草比我這個陌生人重要。

這場相遇也注定了以後的我不在他的眼中。

忘記說了,他叫陸從歌。

我也忘了,每個善良的人在愛情中不一定都是好人。

他最後無心說的話,我卻當了真。

我無數次來學校遊**,卻再也沒看見他的身影。而我的大學生活就在那些不知所措的期盼中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