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們說,時間可以讓人遺忘一切。

假如我可以活到60歲,那麽,我已經整整用了人生的1/10試圖去忘記一件事。

從2008年到2014年,整整6年。

我以為6年已經足夠了。

然而,時隔6年,當我再次麵對林修歌時,我才突然明白,有些東西是永遠也無法忘記的,比如恨。

所以,當林修歌的目光落到我的臉上之前,我先笑起來,以那種對著鏡子練習過千百遍的勝利者的姿態。

我跟自己說:夏北北,你看,老天爺已經把你咬牙切齒恨了6年的人送到了你麵前,如果你再手軟,你就是王八蛋。

我微笑著低頭默數“一、二、三”,3秒之後,預料之中有道陰影迎頭朝我覆蓋下來——林修歌俯身湊近我的臉。

“苗小禾?”

我仰起頭直視他的眼睛。

“林修歌,你忘了嗎?6年前,是你說我叫‘夏北北’的。所以,我不是什麽苗小禾,我是夏北北。”

“你還在恨我?”

林修歌突然像隻泄了氣的皮球,怔怔地看著我。

“當然。”我一臉平靜地看著他,“我當然還在恨你,我一直都恨著你。”

“為什麽?”

我不說話,低下頭,慢慢地拉起左腿褲管,將那些我從不願讓人看到的恐怖疤痕暴露在耀眼的陽光下。

我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盯著林修歌的臉,直到他似乎承受不了耀眼的光線,痛苦地閉上眼睛,我才心滿意足地咧開嘴,無聲地笑起來:“拜你所賜。”

“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林修歌的眉頭難得地皺起來,他望著我的眼睛裏甚至閃過一絲悲傷。

他眼中那種真切的悲痛突然讓我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感。他心狠決絕如當年,我才能毫不手軟。

在我的複仇計劃裏,故事本應該是這樣發展的。

“如果你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當年你就不會那麽做了嗎?”

“也對。”林修歌愣了一下,突然輕笑起來,他的臉上早已恢複了那副吊兒郎當無所謂的表情,“就算我知道結果是這樣,當初我也還是會那樣做。”

“很好!”我笑著點了點頭,咬著牙,一字一句森寒如刀,仿佛要將他施予我的寒意盡數奉還,“我夏北北從來不是以德報怨的人。所以,林修歌,你記住,你們欠我的,我一定會十倍百倍地拿回來。”

“我沒忘。”林修歌低著頭,輕輕地彈著煙灰,一臉輕描淡寫的表情,仿佛在說今天的天氣晴好無雲,“6年前,你離開的時候發過誓,你說總有一天,會讓我後悔當年的所作所為。”

“不隻是你,是你們,你和阿蠻。”

“苗小禾,我不後悔。”林修歌突然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這6年,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這才是我所知道的林修歌,一如當年,總是能將殘忍的話說得認真又直接。

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被人出賣卻隻知道跳腳咒罵的人,如今我已懂得,最狠的話要用最平靜的語氣來說。

於是,我說道:“沒關係,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好啊,我慢慢等著就是了。”林修歌點了點頭,臉上依舊是那種讓人憎惡的、滿不在乎的表情。

我本該就此轉身離開的,但是我沒有。事實上,我很想知道,事隔多年,林修歌會以什麽樣的理由再與我見麵。

然後,我聽見他說:“苗小禾,你一定要救阿蠻,阿蠻現在的處境很糟糕。”

我以為我產生幻聽了,直到他又重複了一遍,我才知道我並沒有聽錯。

我望著林修歌,慢慢地笑出聲來,哪知道就這樣一發不可收拾,笑得差點兒站立不住。

他不是說“請你救救阿蠻”或是“求你一定要救阿蠻”,他說,苗小禾,你一定要救阿蠻。

一定要?

憑什麽他還能這樣理直氣壯?

憑什麽我就一定要救他的阿蠻?

憑什麽他就認定我還會對他有求必應?

我已經不是當年的苗小禾了,我是夏北北。

真好笑,他難道不知道這樣的他真的很好笑嗎?

“好,我幫你。”我笑夠了,才慢慢地點頭,“不過我是有條件的。”

看,林修歌,這麽多年,我本來是要淡忘的,是你自己偏要與我狹路相逢。